『從明天開始,你就是魔王陛下的侍女了。』


    侍女長交付予我的工作,對還無法獨當一麵的我而言過於沉重。


    我隻是一個夢想著城市生活而從鄉下來的平凡魔族,卻突然被交付這樣的命令。


    我陷入一種腳下地板逐漸崩毀的錯覺之中,踉踉蹌蹌地前往工作現場。


    我被賦予的任務是擔任侍女,並侍奉從數百年沉睡之中蘇醒的魔族之王·魔王。


    唯一的救贖是這份工作是輪班製,可以與非專屬於魔王的上司·侍女長交替值勤,然而,接下來都必須在侍女長那麵無表情又冷冰冰的視線之下做完自己的份內工作,依舊是痛苦萬分。


    老實說,這真教人想哭。


    被任命侍奉擁有絕對權力且散發出超強領導魅力的魔王陛下,令我在感到光榮驕傲之前,隻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恐懼。


    這並非懼怕魔王陛下,我所懷抱的恐懼,是擔心自己在侍奉身為偉大存在的魔王陛下時有所閃失。


    我唯獨不想被陛下嫌棄,也不想使陛下失望。


    因為我在過去有幸拜見一眼陛下時,便已深受魔王陛下的凜然威嚴所懾服。


    小心謹慎地擔任魔王陛下的侍女,已經過了數日。


    魔王陛下常用那毫無情緒起伏的臉龐與我閑話家常,有時真不知道陛下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陛下個性奔放,往往不交代一聲便從房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必須在靜默的沉重壓力之下侍奉魔王陛下,真是使人身心俱疲。


    不過,我依然盡心完成我的任務。


    而終於,我習慣了隨侍於魔王陛下身邊……本來是這麽以為的,但這想法卻輕易崩毀了。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某天,魔王陛下忽然愉悅地笑出聲。


    陛下眉毛動也不動、隻有嘴巴笑著的模樣,老實說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這副樣子頗為恐怖,且因為過於莫名其妙,而令我差點嚇哭。


    「魔王陛下,您、您怎麽了?」


    在陛下身邊隨侍的我擠出僅有的勇氣,出聲詢問。


    魔王陛下在將手放在自己額頭上,笑了一陣子後,這才望向我說道:


    「不,隻是感應到令人懷念的龍之波動而已。」


    「龍之波動?也就是說您指的是…………龍族嗎?」


    「在這時代也有龍吧?還活著的僅剩一隻……不,是兩隻,真是有趣,這也是它幹的好事嗎?」


    魔王陛下所說的一字一句,皆能深深吸引住聽者的心。


    不過,即使深受吸引,卻不一定能完全理解魔王陛下的意思。


    也就是說,我完全是一頭霧水。


    「在我被封印之前,它也應該被打倒了,雖然仔細地保留下完整形骸呢。」


    「這樣啊……」


    「它的力量很不穩定呢。是被誰喚醒了嗎?其中混雜著幾許不純的魔力。總之在這種不完全的狀態下被喚醒,它應該變弱了呢。」


    魔王陛下閉上雙眼,愉快地這麽說道。


    而我卻對龍族這種怪物至今仍存活於世,感到比較驚訝。


    畢竟,在現代依然尚未發現純種龍族啊。


    「陛下,請恕小的才疏學淺,小的並不清楚陛下您所言意義為何……您所說的龍與飛龍一類的生物有所不同嗎?」


    「與那種被眷養的魔物不同,剛覺醒的是位於生物頂點的怪物——邪龍。」


    「您說邪龍?」


    「那是擁有力量的禍害,受人唾棄的存在。」


    魔王陛下這麽說道,口吻雖然毒辣,但是總覺得陛下的神情特別愉悅。


    「那是個棘手的家夥,不聽人說話,也不用腦思考,僅遵循自己的本能。是一種生而得盡睿智,卻放棄智能的愚蠢生物。」


    這種生物真令人無法想象。


    我過去從不知道有這種生物,就算跟我說這生物目前在某處覺醒,正試圖大肆破壞,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一點兒也不現實。


    「它腦裏隻有破壞與憎恨,我曾利用它進軍,在一夜之間,就讓三個國家化為灰燼。聽我這麽說,你能理解邪龍到底是多危險的生物了嗎?」


    「……這還真是恐怖呢。」


    一夜之間毀滅三個國家實在非比尋常。


    我雖然也知道魔王陛下遭到封印前的侵略故事,但卻未曾聽過一夜之間毀滅了那麽多國家的作戰計劃。


    「要利用它很簡單,隻要提供它一個能破壞的地方就可以了。不過,隻要打算控製它,它便會立刻回頭反咬一口,連我都要費盡力氣才能徹底殺死它呢。」


    但是卻並非無法殺死它,由這點來看,我再度了解到陛下是一位超越常理的存在。


    然而,連魔王陛下都要花心思應付的邪龍,不僅對人類而言是一個禍害,對我們魔族而言也是個威脅吧?


    「那麽,放任它在外作亂不是很危險嗎……?」


    「無須擔心。我說了吧?它變弱了,它的力量比起全盛時期已大幅減弱,不需要我親自出手,它也會自動死去的。」


    魔王陛下動作誇張地說著「衰老真是可怕呢」。


    陛下的表情看起來雖然不帶一點憂慮,但是立刻悶哼一聲,用手抵住下巴說道:


    「不過,讓它在外做亂,可是會導致相當多人死去呢。數百年的封印與身體劣化的狀況,導致它那原本便思慮短淺的腦子變得更加單純,使它的破壞欲望更加劇烈,憎恨的苗頭會指向封印自己的人吧。前任勇者……他要是留下子嗣的話,它便會去找他的血脈,以及那兩名與他從同樣世界召喚而來的勇者,不對,正確而言,是擁有相近『味道』的人,皆會成為它所憎恨的對象吧。」


    「那簡直和……」


    「和野獸一樣?」


    陛下察覺我想說的話,繼續說道:


    「是啊,野獸。沒有其他生物像它一樣忠於本能、可怕、傲慢,而且毫無存在於世的意義;不過,反過來說,也沒有其他生物像它一樣單純了。我雖然打從心底輕視它,但是依然給予高度評價。正因為如此,它才應該死亡,當時,勇者應該給了它致命一擊。」


    「是勇者封印它的吧?那並不是因為勇者無法誅滅它嗎?」


    「少說傻話了,勇者不可能無法誅滅邪龍,所以並非無法誅滅,而是選擇不誅滅。」


    「……?」


    不明所以。


    我腦中一片混亂。據魔王陛下所說,邪龍是一個對周遭帶來困擾的存在,對人類而言更是如此。


    然而,勇者卻刻意隻封印明明可誅滅的邪龍?


    到底是為了什麽才那麽做的呢?


    魔王陛下瞟了不解地微微偏著頭的我一眼,指著自己道:


    「與我相同啊,它與我都被刻意留下一條命,雖然說方法不同。」


    「留下一條命?被勇者嗎……?」


    「是被勇者沒有錯,所以我才會被活生生地封印吧。」


    這表示勇者擁有超越魔王陛下的力量嗎?


    打倒邪龍與魔王陛下的勇者憑借著慈悲與仁愛之心,僅以「封印」形式,施以懲罰。


    普通人都會這麽想吧。


    若我猜想的沒有錯……


    「勇者還真是一個天真的人呢。」


    我小心翼翼地說。


    我真正的想法是同情敵人還真是愚蠢呢。


    不過,魔王陛下似乎也猜到我會這麽說,露出一種回味餘韻似的笑容。


    「嗬嗬嗬,天真……這樣啊,天真啊……」


    「魔王陛下……?」


    晃動肩膀笑著的陛下使我感到困惑。


    魔王陛下笑了好一陣子後,這才靠著椅背,對站在一旁的我愉快地說:


    「你叫什麽?」


    「欸……小的叫做雪兒。」


    「那麽雪兒,你從今天起便是我的專屬侍女了。」


    「……欸?」


    突然成為專屬侍女。


    而且,還是位於魔族頂點的魔王陛下的專屬侍女。


    這任務對我而言實在是過於沉重,使我不禁全身僵直,而魔王陛下則心情大好地撐著下巴說道:


    「魔王其實是很無聊的,沒有聊天對象的話,便無事可做。而你的反應頗為有趣,而且啊,這裏的其他家夥都過於單純了。」


    「您的言外之意是指我並不單純嗎……」


    「我的確是這麽說的。」


    「……請恕小的直言頂撞,小的可是很單純的啊。」


    遭陛下斷定不單純,讓我不免有點氣結,即使深知道無禮,還是回嘴了。


    然而,陛下卻對態度無禮的我露出愉悅的微笑,道:


    「我所知道的單純之人,在我麵前可是都希望被懲罰的呢。你要是也希望那樣的話,我就順了你的意吧?」


    「……」


    啊,原來如此。


    侍女長與軍中將帥們都很尊敬魔王陛下。


    不對,與其說是尊敬,那更近乎「崇拜」了。


    「唯獨不想讓陛下失望。」


    站在魔王陛下麵前的人,一定都會這麽想的。


    正因如此,我們甚至絕不允許自己犯下任何一點失誤,為了懲戒自己而乞求陛下降罪。


    不過,那卻是我們個人的希望,並非陛下的。在這幾天,我侍奉著魔王陛下時,了解到陛下相當珍惜與我們交談的時間。


    陛下一定並非如我們所想,是個冷酷無情的存在。


    「小的明白您的旨意了。」


    「嗯嗯,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


    此時,我感到自己與陛下之間的距離似乎縮短了一點兒。


    魔王陛下是一位比我所想象中還要深謀遠慮且非常有個性的奇人——以此時為分水嶺,在這之後我將愈來愈清楚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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