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納克,抵達救命團


    林格爾王國。


    這裏貿易興盛,十分熱鬧,然而這個國家飽受魔王軍進逼的威脅所苦。


    這裏同時也是我的師父兔裏先生所屬的救命團所在的國家。


    我搭乘商人馬車來到林格爾王國,雖然我對這片初次造訪的土地感到雀躍,但我仍謹慎地前進,通過林格爾王國的城門。


    「謝謝您送我到這裏。」


    「別客氣,我也好久沒和人一起旅行了,所以很開心啊。」


    我對從路克維斯載我到這裏的商人道謝後,重振精神,踏入林格爾王國的市街內。


    「終於來到這裏了……」


    前來此地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寫信給姑且算是家人的雙親,感謝他們至今為止的養育之恩,並斷絕親子關係,向葛蕾蒂斯校長商量之後休學,最後從米娜手中收到妹妹寄給我的信。


    這些雖然都是很短的時間內發生的事,但是對我而言,都將成為無法取代的回憶。


    「喔喔……」


    走進城裏後,眼前鋪展出一片充滿活力的景象。


    與路克維斯那種孩童比率極高的國家不同,這裏的成年人比較多。


    這裏也與故鄉不一樣,是沒有貴族與平民等身分累贅的自由國家,我親身感受林格爾王國的氣氛後,以深呼吸壓抑高昂的情緒。


    「呼──啊,開始緊張了。」


    我按捺著高漲的情緒,從包包裏拿出妥善收藏的信件,再度想起我來到這裏的理由。


    「……好。」


    兔裏先生交給我的推薦函。


    首先要將它交給救命團團長羅絲小姐。


    為此,我必須先調查救命團的所在位置。


    總之為了詢問地點,我向在附近販賣水果的年輕小哥問路。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嗯嗯?小弟弟,怎麽啦?你看起來像是從外地來的,有什麽事嗎?」


    「我是從鄰國路克維斯來的,不知道能不能向您問路呢?」


    「哈哈哈,你不用那麽客氣啦。所以說,你想去哪?」


    我用略帶緊張的聲音發話,不過小哥給了我爽朗親切的回應。


    盡管小哥的話讓我有些羞赧,我仍試著詢問自己的目的地。


    「請問救命團在哪裏呢?」


    「救命團嗎?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有希望得到治療的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診所會比救命團近喔。」


    看來我似乎被當成尋求治愈魔法的旅人了。


    這種時候,應該好好傳達自己的情況才對……


    雖然我不是很擅長,不過還是鼓起勇氣試試吧。


    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後,我直直望著小哥的眼睛。


    「那個,我是因為想加入救命團,才想知道它在哪裏。所以想請您告訴我救命團的地點,而不是診所……您怎麽了嗎?」


    我用比自己預料還大的聲音說出這段話的下一瞬間,眼前露出爽朗笑容的小哥,以及附近的人們紛紛停下動作。


    「欸……欸?」


    周圍的異狀不禁令我感到困惑,此時,小哥便用力地抓住我的雙肩,看見他的動作,附近的人們也快速逼近我身邊。


    「小弟弟,我勸你不要啊。」


    「你還年輕呢,不需要把自己逼上絕境啊……」


    「如果你在找工作的話,我們店可以雇用你……所以不要自暴自棄啊!」


    「少年,你是個有勇氣的孩子,但是啊,你沒必要踏上這條不歸路呀。」


    剛才和我說話的小哥、沉默地坐著的老人、顧店的女性、路過的騎士,聽見我說的話後紛紛湊了過來,異常強烈地勸阻我。


    「不,欸,我……」


    我感覺到大家都是出於好心才這麽對我說。


    兔裏先生!?救命團在大家眼中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啊!?他們用的是阻止戰士踏上險境的堅決態度耶!?


    「我明白小弟弟你憧憬救命團的心情,他們對我們這些林格爾王國的居民而言,都是英雄般的存在。不過啊,他們和我們活在不同的世界……不是背著魔物在城裏狂奔,就是發出奇怪叫聲全力衝刺,還有羅絲大人……就是救命團團長,有小孩曾經目睹她用拳頭毆飛兔……不對,是毆飛某人的場景呢。」


    你所說的行為,有好幾項我都曾經看過就是了。


    話說回來,你剛才差點說了兔裏先生對吧?


    該說果真如此嗎?兔裏先生即使在林格爾王國也會背著布魯林奔跑,雖然我感到有些戰栗,卻又莫名能夠理解。


    「請問,這是在講兔裏先生的事嗎?」


    「這樣啊,你認識他啊。他……兔裏大人是個尤其超越常識的人啊,他的厲害之處用言語已經無法表達了,真的很不合常理……」


    小哥望向遠方。


    那個人到底做了什麽事啊?


    雖然很在意,但是一旦問了,感覺自己腦中僅存的常識將會輕易分崩離析,所以還是別問好了。


    「話說回來,是誰介紹你來的啊?竟然開這種惡劣的玩笑,介紹你這樣的小孩加入救命團……他如此玩弄你的勇氣固然可惡,但我們更不能原諒他對救命團的嘲弄。」


    看見憤慨的小哥以及點頭同意的人們,我覺得救命團果然是個很了不起的地方。


    能這樣融入眾人的生活並受到信賴,並不是簡單的事。


    不過,我不能讓這個誤會持續下去。


    「介、介紹我去救命團的是兔裏本人!而且我是治愈魔法使,所以……」


    說到這裏,我卻辭窮了。


    畢竟我揭露了自己是治愈魔法使這件事。


    在故鄉或路克維斯,等待著我的都是侮蔑與覺得我令人失望的冰冷視線。


    如果在這裏承受同樣的視線……


    我想像著那樣的畫麵,戰戰兢兢地等待眼前眾人的反應,但大家的回應卻出乎我的意料。


    「是兔裏大人介紹的!?哇──這樣啊、這樣啊,抱歉啊,我誤會你了。」


    「咦……啊,是。」


    他們雖然嚇了一跳,原因卻與路克維斯的人截然不同。


    沒人輕蔑我,也沒人瞧不起我,他們反而散發出類似喜悅的感情,使我感到困惑。


    望向四周,城裏的人們知道是兔裏先生介紹我來之後,方才緊張的神情紛紛鬆懈了下來。


    雖然我並非不相信兔裏先生描述的林格爾王國狀況,但是仍舊有些不安。像是周遭的人是怎麽看待、又是怎麽應對這個治愈魔法使大為活躍的組織等等。


    不過,實際見到眼前人們的反應後,我便覺得這個國家是願意接納像我這樣的治愈魔法使的溫柔國家。


    「見到兔裏大人,就應該知道人不可貌相,我卻還是被常識所束縛……」


    「不,都是我沒把話說清楚……」


    我覺得你還是繼續受常識束縛會比較好。


    即使是初來乍到的我,如今也能明白包含兔裏先生在內,平常救命團到底都做了些什麽破天荒的壯舉。


    「既然是兔裏大人介紹的,那就不必擔心了呢。」


    「如果是兔裏大人認可的孩子,就沒問題了。」


    「不過這孩子還真正常呢,不……總有一天會像他們一樣……」


    誤會以驚人的速度解開了。


    兔裏先生,你到底在這個國家做了多誇張的事啊……總覺得你似乎在其他麵向獲得了大家的全心信賴。


    「欸,你想去救命團嗎?」


    「!……是、是的,沒錯。」


    正當我對眾人的反應感到困惑時,耳邊響起一道嗓音。


    我望向聲音來源,看見一名與兔裏先生約同齡的年輕少女不知何時來到我的身邊,她眼中閃爍著興味盎然的光采。


    我下意識地回答後,她便嗯嗯地點點頭,轉向站在我麵前的賣水果小哥。


    「不好意思──我會送這孩子到救命團去喔。」


    「嗯嗯?喔!!這不是奧爾加先生的妹妹嗎!有你帶他去就放心了。小弟弟,加油啊!」


    看他的反應,我身旁的女性應該是和救命團有某種關係的人。


    「來,走吧!」


    「是、是的。」


    不過,這樣一來就能去救命團了。


    我這麽想著,向在場的人們揮了揮手,便離開那個地方。


    「你好啊!我是烏露露,十八歲!!你的名字是?」


    這名活潑的女性烏露露小姐自我介紹後,也詢問了我的名字。


    「欸,我、我是納克,十二歲!!」


    我用有些強勢的語氣自我介紹後,滿臉笑容的烏露露小姐就邊走邊溫柔地摸我的頭。


    因為她撫摸我的動作實在過於自然,所以我當下無法做出反應。


    「嗯嗯,你是納克啊,十二歲啊──真了不起呢──」


    「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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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徹底當成小孩令我感到害羞,我挪開了頭上的手。


    「嗯,對不起喔,因為庫庫勒最近都不讓我摸它,一不小心……」


    「庫庫勒?」


    「沒事,跟你沒關係、跟你沒關係。」


    烏露露小姐掩飾似地揮了揮手。


    「你是兔裏介紹來林格爾王國的對不對?」


    「咦,你都聽到了嗎?」


    「當然啦,走在路上突然聽到有小孩說『我要加入救命團──!』,不感興趣的人還比較奇怪呢──」


    我當時講得那麽大聲啊。


    我事到如今才感到羞恥,雙頰發熱。見狀,烏露露小姐露出笑容,繼續道:


    「兔裏是個很有趣的人吧?」


    「……是的,他是個很厲害的人,而且也是我的恩人。」


    「恩人?他做了什麽?」


    「他訓練了我,當初雖然被追著跑、被踢飛、被狂罵一通,但我現在內心滿是感謝。」


    「……姊、姊姊有點無法理解,這些行為為什麽會讓你覺得感謝耶──」


    糟了,雖然這些都是訓練內容,聽起來卻好像在說兔裏先生是個過分的人。


    「咦──兔裏的訓練方針和某人好像啊……」


    糟、糟了,得轉換話題才行……


    「烏、烏露露小姐和兔裏先生是什麽關係呢?」


    她稱呼兔裏先生的方式不像城裏的人們加上敬稱,感覺十分親近,我便直截了當地問了。


    「關係?嗯──我是他值得依靠的姊姊?這有點太誇張了……算朋友吧?」


    「這樣啊……」


    「雖然這麽說,但是我們也才認識半年就是了,他真的轉眼之間成長得判若兩人了呢。雖然也是為了應付魔王軍的侵略,他不得不趕緊變強……」


    魔王軍。


    意圖侵略林格爾王國的魔族之國的軍隊,我聽說在之前的戰役之中,兔裏先生與救命團團長共同奔赴戰場,治療了非常多士兵。


    兔裏先生與他的夥伴以救命團的身分奮戰,對隻受過五天訓練的我而言,實在是難以想像的場麵。


    如今我正打算投身於他們之中。


    「烏露露小姐,客觀來看,你覺得我適合加入救命團嗎?」


    我因為過於不安,問了一個窩囊的問題。


    走在我身旁的烏露露小姐煩惱地環抱手臂沉吟半晌,用生硬的笑容回答我:


    「嗯──?我不知道。」


    「這、這樣啊……」


    我這時候應該高興她沒斬釘截鐵地說我無法加入救命團嗎?


    「不過,既然兔裏推薦了你,就表示他判斷你有前途。」


    「有……前途。」


    「他比任何人都瞭解羅絲小姐訓練的嚴苛程度,他和羅絲小姐一樣是治愈魔法使,擁有能熬過羅絲小姐嚴格訓練的堅強精神。既然他讓你到這裏來,就表示他判斷你擁有撐過羅絲小姐訓練的精神力。」


    擁有撐過訓練的……精神力。


    「雖然我還不太瞭解納克,但是既然兔裏推薦你來救命團的話,我覺得不會有問題。而且究竟適不適合,應該由自己決定才對。」


    沒錯,不是別人,是兔裏先生推薦我來的。


    他都願意為我寫推薦函了,我還忸忸怩怩地煩惱些什麽呢?我已經無法回頭了,已經來到這裏了。


    「趁現在好好煩惱也沒關係喔……你也隻剩現在有時間煩惱了。」


    「咦?」


    等等,你剛才是不是低喃了什麽恐怖的台詞啊?視情況而定,我必須對即將發生的事抱持更大覺悟嗎!?


    烏露露小姐無視我的焦躁,邊走邊哼歌。


    走著走著,滿是建築物的街景,逐漸轉變為充滿蓊鬱綠意的風景。


    「好──差不多快到了喔,納克!」


    通往樹林之中的道路彼端,能見到一扇用木頭做的門。


    門上刻著簡短的文字,寫著──


    「救命……團。」


    聽見我的低喃,烏露露小姐開心地點點頭,她走到門邊,宛如歡迎我似地張開雙手。


    「納克,歡迎來到救命團,雖然我想帶你到處參觀,但我就陪你到這裏了!我很期待下次作為救命團的夥伴,與你再次見麵唷──!」


    「欸,夥伴?……該不會!?」


    「就這樣,之後交給你啦~!」


    「啊。」


    在我回應之前,烏露露小姐便往城裏的方向回去了。


    我對她消失的速度感到愕然,不過想起剛才她與賣水果小哥的對話,不禁笑了出聲。


    「哈、哈哈哈,救命團個性奇特的人還真多呢……」


    就算是乍看之下很普通的兔裏先生,在訓練時,言行舉止也會激烈到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等等。」


    剛才烏露露小姐說了「之後交給你啦」對吧?那是對我說的嗎?總覺得比較像對著我身後──


    「喂。」


    「!?」


    有個不明人士驀地從後方接近,揪住我的衣領,像拎小貓一樣把我提了起來。


    聽見那道粗啞的聲音,我害怕地往後一看,那裏站著兩個麵容凶惡且極具特色的男人。


    「小鬼,你迷路啦?」


    「像你這樣的小孩來這兒……這樣可不妙啊,不妙囉。」


    兩人體格都異常地壯碩,身上散發的氛圍與麵相同樣非比尋常。


    揪住我衣領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想對我露出笑容,他的嘴角上揚到頂點,開口對我說話,但他的魄力卻讓我說不出話。


    「嗚……欸……」


    比起個性奇特的人,先來了長相奇特的人喔!?


    有夠恐怖的啦!?


    和生氣時的兔裏先生差不多恐怖啊!?


    「米爾,你的臉原本就很恐怖了,別讓人家更害怕。」


    「什麽叫很恐怖!?而且你也和我差不多好嗎──!!」


    「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沒關係,白癡。」


    而且還知道自己長得很恐怖!?


    我顫抖著肩膀,想起手中握住的信,決定先讓眼前的惡煞們看一下。


    這裏如果是救命團的話,這些人就是團員了吧。


    而且,這些人散發的氛圍,感覺多少和兔裏先生有點相像……


    「那、那個……這這、這這這這這個。」


    「嗯?信?你特地拿來的嗎?」


    我所拿出的信,由表情猙獰卻意外親切的男子收下了。


    「……!」


    原本露出驚訝表情的他,見到信上所寫的名字後瞪大眼睛。


    「亞曆克,怎麽了?」


    「是兔裏寫的,要給團長的信。」


    「喔,他還好嗎,也罷,能寫信來就表示他過得很好吧!」


    揪住我衣領的手倏地鬆開,我被放到了地上。


    名叫亞曆克的男子為了和剛著地的我對上視線,蹲了下來。


    「我看見是烏露露送你來的,你……想加入救命團嗎?」


    「……是的!」


    「很好,那這個應該由你直接交給團長。」


    亞曆克先生將信交還給我,說了一句「跟我來」後,也不等我回答,便徑自往前走去。


    另一個叫做米爾的男子則輕輕戳了戳我的背,催促我往前走。


    「哈哈哈,你想入團啊。」


    「是、是的。」


    「你個頭還真嬌小啊,不過既然獨自一人來這裏,就表示你有所覺悟了吧,收不收你雖然是由團長決定,但我很歡迎你喔。」


    「謝、謝謝!」


    雖然這麽說真的很失禮,但他是一個個性好到與長相不搭的人。


    我稍微安心了點,望向似乎坐落著救命團宿舍的樹林深處。


    繼續走向樹林深處,道路彼端就是兔裏先生所說的救命團團長所在之處。


    我因為過度緊張,吞咽幾口口水,更加繃緊神經地往前邁步。


    「救命團的宿舍給人這種感覺啊……」


    亞曆克先生與米爾先生帶著我來到救命團宿舍。


    兩人說「我們去叫團長來,你在這兒等著」後,便前往與來時不同的另一條路──而非宿舍裏麵,所以我隻能獨自在宿舍門外等著。


    「和桐葉學姊的家有點像呢。」


    見到這稍微有些老舊的建築物,我便想起路克維斯的桐葉學姊他們所居住的家。


    正當我沉浸於懷念的情緒之時,我發現剛才亞曆克先生與米爾先生走去的方向,有人正從那裏走來。


    我心想是不是兩人回來了,往那邊一看,看見一名長發女性似乎拖著什麽東西逐漸走近。


    「……嗚。」


    在見到該名女性的瞬間,我感覺到一股寒意。


    這和兔裏先生認真訓練我的時候感覺很相似。


    我承受莫名的惡寒侵襲,並凝視著該名女性,當她從樹蔭下走到有陽光照射的地方時,我不禁發出驚訝的聲音。


    「欸、欸欸欸欸欸!?」


    該名女性有著一頭漂亮的綠色頭發,穿著與兔裏先生一樣的白色團服,正揪著一名銀發褐膚的少女衣領,隨興地拖著。


    那個被拖著的少女大概是魔族。


    雖然聽兔裏先生講過,但是實際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魔族。


    「不不不,比起那個……」


    問題是那位綠發女性。


    她有著蓋住右眼的瀏海以及宛如要射殺我的銳利眼神,最令我驚訝的是她身上真的如兔裏先生所說,散發著一股肉食猛獸的氣魄。


    沒有錯,感受到她與兔裏先生之間莫名神似的部分,使我可以這麽斷定。


    「喔,你就是想加入救命團的人嗎?」


    救命團團長──羅絲……小姐。


    她是兔裏先生的師父以及上司,也是負責掌管我現在要加入的救命團的團長。


    她朝我說話,接著便粗魯地將單手拖著的少女丟到附近草地上。


    「嗚嘔!?欸,這裏是?唔,我想不起來……」


    不知少女是不是掉落到草地上後便驚醒了,她捂著頭爬起身來。


    她看起來頗為困惑,但是羅絲團長毫不在意她的反應,瞥了少女一眼,嫌麻煩似地開口:


    「稍微休息一下。」


    「!?是、是的!!我會全力休息的!!」


    聽到休息兩個字後,少女瞬間露出意外的神情,但是立刻又露出無比慶幸的模樣,癱坐到草皮上。


    全力休息是什麽意思啊……?不不,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總之,我將手中的信遞給眼前的女性。


    「我、我叫做納克!!是、是治愈魔法使……是兔裏先生介紹我來這裏的!!」


    「……」


    然而,她卻對我遞出的信毫無反應。


    難不成我做了什麽失禮的事嗎?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緊接著,額頭遭受劇烈的衝擊,使我一口氣往後方飛去。


    「呀……喔喔!?」


    我按著額頭著地後,映入眼簾的是張開手指的羅絲小姐狀似愉快地笑著。


    剛才那是……彈額頭嗎?


    騙人的吧,這威力大到我以為頭會被彈掉啊。


    「哼,真有趣,看來有一些基礎呢。看你的樣子,是兔裏鍛煉你的嗎?既然如此,這裏麵就是你的推薦函了吧?」


    她望著擔心受怕的我笑得很開心,並用彈我額頭外的另外一隻手亮出我的信。


    什、什麽時候被拿走的……我完全沒有發現。


    正當我過於震驚而說不出半句話時,原本在附近休息的少女忽然起身,逼近羅絲團長。


    「兔、兔裏他怎麽了!?他回來了!?」


    「吵死了,等會兒再說。」


    「噗喔喔!?」


    少女的額頭被狠狠賞了個爆栗。


    那威力明顯比使在我身上的還要強一大截,她一口氣往後方飛去,像滑倒一樣落回她原本休息的地方,就這麽昏了過去。


    這一瞬間,我便理解了未經思考的發言=接受毫無天良的教訓。


    羅絲團長無視被彈飛的少女,走到因恐懼而無法動彈的我麵前,與亞曆克先生一樣蹲下來,對上我的視線。


    「我醜話說在前,我比兔裏還不溫柔,就算你又哭又叫、不支倒地、求救討饒,我都不會說什麽心懷慈悲的話。救命團背負著救助人命這項任務,不允許偷懶或是妥協,如果可以接受的話……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救命團的一員了。」


    這不是謊言,也毫無誇飾。


    她就像她所說的,不會對我抱持任何仁慈之心。


    看見她的眼神後,不論我是否接受,我都被迫理解這項事實。


    不過,那又如何呢?


    我在接受兔裏先生的訓練時,便已經瞭解這個道理了。


    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從今天開始,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從今以後,我要在這裏變強。


    無論麵對何種痛苦,我都會忍耐並跨越。


    這就是兔裏先生所指明,且我所選擇的道路。


    ***


    在被認可加入救命團的當天,我被分派到一間房間,也得到了訓練服。


    我加入救命團後,團員的其中一人米爾先生立刻向我說明了這裏的規則。與他恐怖的外表與口吻不成正比,他非常淺顯易懂地解說了救命團的種種。


    我加入救命團了。


    我對這件事感到有些飄飄然。


    當天晚上,多虧同為救命團團員的亞曆克先生籌劃,舉辦了類似我的歡迎會的活動。


    老實說我有些害羞,但是感覺能順利融入新環境的喜悅之情更勝前者。


    不過──


    「你就是兔裏介紹的小鬼啊,還是個小孩嘛。」


    「什麽嘛,比菲魯姆還小隻,你有好好吃飯嗎?」


    「之後讓他多吃一點不就好了?以後就算不想要也會變大隻的。」


    包圍並俯瞰我的人們好恐怖啊。


    當我全身僵硬並抖個不停時,亞曆克先生穿著圍裙,從類似廚房的地方探出頭來,一見到包圍著我的凶悍男人們,便歎了一口氣。


    「喂,醜八怪們,新人很害怕啊。」


    「誰是醜八怪啊!亞曆克!!你長得也半斤八兩吧!!」


    「就算長得差不多,危險度也不一樣,你們的臉像會把人生吞活剝欸。」


    「誰是半獸人啊!喂!!」


    「我才沒說到那種程度。」


    惡煞們邊吵架邊回到各自的位子上。


    他們回去之前紛紛向我道歉,所以我知道他們不是壞人……嗯,但還是很可怕。


    我稍微深呼吸,等跳個不停的心髒恢複平靜後。發現後方傳來有人接近的腳步聲,我立刻往旁邊一站。


    「嗯?你……」


    經過我身旁的是長著角的褐膚少女。


    她的年齡大約與兔裏先生相仿或比他小一點,一見到她,我不禁發出「啊」的一聲。


    「嗬,終於有個會怕我的人加入了啊,很好,你就好好感到害怕──」


    「被羅絲團長用彈額頭打飛的人。」


    聞言,少女大力地絆了一下,氣衝衝地朝我逼近。


    「聽、聽好了,我可是魔族喔!?」


    「是,我聽兔裏先生說過救命團裏有魔族,但他說你不是壞孩子,要我溫柔對待你……」


    「……唔!那、那家夥!」


    語畢,魔族少女變得麵紅耳赤,氣得顫抖並瘋狂跺腳。


    她這副模樣讓我感受到危機,便無視眼前的魔族,朝餐桌走去。


    「喔喔……」


    餐桌上放著許多盛滿料裏的盤子。


    聽說做飯的是亞曆克先生後,我再度體會到人不可貌相,並坐到空位上。


    米爾先生已經坐在我旁邊的位子上了。


    「喔──納克。」


    「啊,米爾先生,你好。」


    我簡單地打了招呼,並環顧四周。


    餐廳空間寬敞,能徹底容納目前的人數,看起來也十分整潔。


    果然,既然叫做救命團,為保持清潔,或許也會徹底執行清掃事項。


    當我這麽想著時,餐廳裏又走進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我也認識的人。


    「嗨咿──納克。」


    「烏露露小姐!」


    是帶我到救命團的女性烏露露小姐。


    她朝我露出燦爛奪目的笑容,用力揮著手,而我也揮了揮手。


    烏露露小姐拉著後麵男子的手,坐到了我對麵的位子上。


    「你順利加入救命團了呢,太好了、太好了。」


    「雖然被羅絲團長用彈額頭打飛了,但是不要緊。」


    「……欸,沒事嗎?骨頭沒斷嗎?」


    我隻是打算開開玩笑,她卻認真地關心起我。


    話說回來,骨折聽起來有些可怕啊。


    我下意識用手捂住額頭,坐在烏露露小姐身旁的男子露出苦笑加入對話:


    「團長有手下留情,所以應該不用擔心喔?」


    「欸、是的,請問你是……」


    「啊,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抱歉。我是奧爾加,你是納克吧,我從妹妹烏露露口中聽說你的事了。」


    「你是烏露露小姐的哥哥啊?」


    兩人的確都是金發,麵容也有些相似。


    「奧爾加先生與烏露露小姐,也和亞曆克先生與米爾先生一樣是救命團團員嗎?」


    「有點不一樣呢,我們和羅絲小姐或亞曆克他們不一樣,是隻參加治愈魔法方麵行動的救命團團員,平常都在城裏開診所。」


    「診所……」


    兔裏先生所說的兩個治愈魔法使,該不會就是他們吧?


    診所啊,救命團也扮演這樣的角色啊。


    正當我感到佩服時,擺著臭臉的魔族少女粗魯地坐到烏露露小姐身旁唯一一個空位上。


    她的怒火似乎稍微平複了,但是依然有點不爽。


    「啊,是菲菲啊。你怎麽露出這種表情呀──」


    「呃!!啊,住手!不要摸我的角!!」


    即使麵對這樣的人,坐在她身旁的烏露露小姐也能毫不在意地搭話。


    雖然當事者看起來相當不悅,烏露露小姐還是麵帶笑容,來回摸著她的頭。


    「哈哈哈,烏露露比平常還有精神呢。」


    「奧、奧爾加先生,不用阻止她嗎?」


    「沒事的,這女孩並不像表麵上那麽不喜歡人摸。」


    不過那個魔族看起來眼眶泛淚耶。


    回過神時,我發現餐桌上除了一個位子外,已經都坐滿人了。


    剩下的是長餐桌其中一個短邊的位子。


    「真吵啊。」


    當這道嗓音響起時,餐廳瞬間陷入寂靜。


    無論是十分吵鬧的烏露露小姐,還是聊著天的亞曆克先生與米爾先生等人,都沉默下來,等待著剛才現身的女性羅絲小姐坐到位子上。


    我在不知不覺間也緊張了起來。


    有鑒於白天發生的事,而且連體格與長相都並非常人的亞曆克先生、米爾先生皆露出嚴肅的表情等待羅絲團長說話,我便知曉她到底多受眾人仰慕,又究竟是多麽強大的存在了。


    羅絲團長坐到椅子上後,沉默了數秒,便用清澈嘹亮的嗓音道:


    「大家都到齊了啊。」


    「「「……」」」


    眾人仔細聆聽她的話語。


    我也和大家一樣,為了不漏聽羅絲團長的一字一句而集中精神。


    她到底會說什麽呢?


    我抱著期待與恐懼的心情等待。


    「省略嚴肅的致詞,今天要慶祝增加了新的夥伴,大家不要玩得太瘋啊。」


    「欸?」


    不要玩得太瘋?


    我因為她過於簡潔的話愣住了。


    然而,米爾先生他們無視我的困惑,用力地站起身來。


    「團長下達許可了!!!」


    「「「喔喔喔喔喔喔!!」」」


    原本陷入沉默的氣氛瞬間高漲。


    米爾先生他們麵露喜色,伸手拿取料理,彼此說笑著。


    「欸,這是……什麽意思……?」


    我徹底被這種氣氛隔絕在外,左顧右盼地望著熱鬧喧闐的餐桌,這時,有個盛了許多食物的盤子被放到我麵前。


    我沿著那隻手望去,見到烏露露小姐溫柔地看著我。


    「納克,這給你。」


    「謝、謝謝,請問,這是……」


    「你嚇了一跳吧?」


    「是、是的。」


    本來以為團長會講什麽重要的事情,結果毫無征兆地開始吃飯了。


    與兔裏先生在一起時,我也體驗過非常多遍這種急轉直下的感覺。


    「平常不會這麽吵鬧,但今天是納克成為我們夥伴的日子呢。」


    「夥伴嗎?該、該怎麽說呢,真是不好意思……」


    重新聽別人說一遍,雖然很害羞,但是感覺不壞。


    見我臉龐有些發熱,烏露露小姐的笑意又深了一層。


    「之後就會習慣的,畢竟從今天開始,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家。


    聽到這個字眼,我心中自然而然地有種被填滿的感覺。


    現在,我終於感受到自己確實成為救命團的一員,並且身在此處。


    「我是亞曆克,加入救命團的理由是在原本工作的餐廳扁了店長一頓被炒魷魚,然後在流浪街頭時被團長綁架了。」


    我的歡迎會在羅絲團長一聲令下熱烈開始。


    吵鬧了一陣子後,烏露露小姐為了還沒記起所有團員名字的我,提議要大家自我介紹。


    雖然隻是簡單的自我介紹,內容卻都令人瞠目結舌。


    唐先生是漂泊江湖的格鬥家,為了試試身手來到林格爾王國,與羅絲團長交手後,立刻被打得體無完膚,並以矯正人格為名目被丟進救命團。


    苟莫先生在混流氓的時候,很不幸地被羅絲團長看上,也被丟進救命團裏。


    古勒多先生原本從事類似商人保鑣之類的工作,在工作時被騎士團當成魔物捕獲後,便被羅絲團長收容(?)到救命團裏。


    米爾先生原本是一名騎士,但是因為素行不良而被開除,失意潦倒時找了羅絲團長的碴,被痛扁一頓後來到了救命團。


    ……原因都很令人瞠目結舌對吧!?


    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了!!尤其是古勒多先生當初根本沒被當成人啊!!還有入團理由是被羅絲團長綁架或是丟進來,到底是怎樣啊!?


    我不發一語地在心中大聲吐槽。


    「菲菲呢?」


    「不要叫我菲菲,宰了你喔。」


    魔族少女惡言惡語地回覆烏露露小姐的話,不過也依然瞪著我,並不爽地站起身來。


    她是為什麽加入救命團的呢?身為魔族卻混在人類之中,這已經是無法用稀奇兩字帶過的特殊狀況了。


    「我是菲魯姆,如你們所見,是個魔族,在戰爭時被兔裏抓到,就來到這裏了。」


    兔裏先生竟然也做出和羅絲團長一樣的事情……!


    雖然聽說師徒會很相像,但是卻沒想到連捕捉團員的部分都很像……該怎麽說呢?真不愧是兔裏先生啊。


    我在內心這麽想並點點頭,亞曆克先生對菲魯姆小姐調侃道:


    「兔裏離開林格爾王國那天,你還打算追去呢,如果不是留在這裏,而是在兔裏身邊就好了對吧?」


    「啥、啥啊!?你可別誤會啊!我隻是被這怪物──」


    「啊?」


    「沒事!」


    菲魯姆小姐聽見亞曆克先生的話之後十分激動,指著羅絲團長差點說出怪物兩個字,卻遭她瞪了一眼便退縮了。


    雖然團長看的不是我,但連我也嚇了一跳。


    該怎麽說呢?菲魯姆小姐感覺會成為我的負麵教材呢。


    「那麽接著換我了。」


    烏露露小姐舉手站了起來。


    她應該不需要對我自我介紹了吧……雖然這麽說,但是她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是烏露露,十八歲,旁邊是我哥哥奧爾加,二十三歲,我們兩人是在城裏開診所的治愈魔法使!」


    「咦,連我的自我介紹都講完了?」


    「兩人一起講比較快啊?」


    「是、是沒錯啦,啊、啊哈哈……」


    自己的自我介紹默默地被人搶走,奧爾加先生困擾地笑了笑。


    我則被她的氣勢壓倒,隻能模棱兩可地回應。


    「我們之所以加入,是因為受到羅絲小姐招募。」


    「你們是被招募的啊?」


    這就表示兩人不是像亞曆克先生他們一樣是被綁架或是丟進來,而是透過正常邀請囉?


    「嗯,我和哥哥在找工作時,偶然遇到了羅絲小姐。」


    「工作……兄妹一起嗎?」


    「這部分有些原因啦,四年前我們父母被魔物攻擊,雖然幸運地隻受到輕傷,但是工作用的道具都壞掉了。所以哥哥和我也打算一起工作……」


    烏露露小姐瞥了奧爾加先生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


    「哥哥跟他外表看起來一樣很虛弱,所以不管什麽工作都做不久。」


    「你、你講得真過分……不過這也是事實,我無法否定……」


    或許因為是家人,所以烏露露小姐唯有對奧爾加先生比較嚴苛。


    「就算隻剩我也必須工作,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遇到了羅絲團長,並加入了救命團。」


    「原來如此……那麽診所也是?」


    「那是在加入救命團不久後開的,也借助了一點羅絲小姐的力量。」


    也就是說,兩人所開的診所也是救命團活動的一環了。


    這樣我就掌握救命團所有成員的名字了,大家的特色都很強烈呢。


    以羅絲團長為首,長得凶神惡煞的亞曆克先生他們。


    將診所當作活動據點的烏露露小姐與奧爾加先生。


    若隻考慮外表,兔裏先生應該算在烏露露小姐與奧爾加先生那邊,但他果然和亞曆克先生他們是同類。


    我是否能到達和兔裏先生一樣的程度,就要看我今後的努力了。


    「那麽,納克。」


    「是?」


    正當我在思考時,烏露露小姐對我說:


    「我們的自我介紹都結束了,接下來能不能讓我們聽聽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嗎?」


    該說什麽好呢?


    講我出身之類的話題,說不定也隻會讓現場氣氛變得尷尬……


    「那麽,就說說我和兔裏先生相遇的經過吧?」


    「嗯,好啊,我很想聽!」


    我與兔裏先生的邂逅。


    聞言,亞曆克先生他們也露出興致盎然的眼神。


    菲魯姆小姐聽見兔裏先生的名字後,則咬牙切齒地瞪著我,但是我並未理會,開口道:


    「剛開始──」


    從我被青梅竹馬米娜霸淩,為兔裏先生所救的地方開始。


    接著,我接受了兔裏先生嚴格的訓練。


    雖然我也曾經逃走,但是兔裏先生找到了打算拋棄一切向米娜求饒的我,幫助我重新振作起來。


    之後的訓練非常嚴苛,我好幾次都幾乎撐不下去,遭性情大變的兔裏先生辱罵,使我哭過好幾次,但因為我理解他其實是為了我好才那麽說,所以我才能不放棄地撐過來。


    與米娜進行模擬戰當天。


    我剛開始雖然占了上風,卻逐漸被使出真本事的她壓著打。


    我營造出米娜一點也不可怕的假象,虛張聲勢,但是這樣的假象卻輕易崩毀,我因恐懼而四處逃竄、躲避她的攻擊,當時的我一定非常窩囊。


    這時,兔裏先生的怒吼幫助我的心再次振奮。


    他對我說「別顧著逃,給我戰鬥!」。


    聽到這句話時,我才終於領悟,自己直到這一刻還是很害怕米娜。


    無論怎麽掩飾,無論我裝得多麽強勢,都無法撫平深植我心中的恐懼。


    所以,我接受了恐懼與所有的心情,勇敢麵對米娜。


    我當然很害怕。


    害怕到差點哭出來,但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我說出所有心中對米娜的恐懼後,使出最後的攻擊,我與她的對決迎來結局。


    不過,米娜沒有放棄。


    她在地上爬著,拚命挪動無法動彈的身體,不顧一切地想用灌注魔力的魔法打倒我。看著這樣的她,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痛苦的不隻自己。


    與兔裏先生相遇後的那一周,真的是無可取代的寶物,我也與人締結了過去從未有過的羈絆。


    之所以決定加入救命團,亦是我想成為像兔裏先生那樣的人之故。


    「所以我現在之所以會在這裏,都是因為和兔裏先生相遇。」


    我或許講得太長了。


    當我喝起手邊的水,滋潤話說太多而乾渴的喉嚨時,在眼前環抱手臂連連點頭的烏露露小姐露出微妙的表情。


    「兔裏愈來愈像羅絲小姐了呢。」


    「沒錯。」


    「那家夥性情大變的時候真的很不妙呢。」


    「那家夥如果生氣,會毫不猶豫地揍過來喔。」


    「而且他也能和我們對等較勁呢。」


    「剛開始明明還隻是個小鬼。」


    「之所以會變成那樣,有一半是我們的錯啦!」


    「的確啊!!」


    「「「哈哈哈哈──!」」」


    「欸、欸欸……」


    亞曆克先生他們與一臉嚴肅的烏露露小姐完全不同,張大著嘴大剌剌地笑著。見狀,奧爾加先生露出苦笑,對困惑的我道:


    「總之,兔裏似乎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不過真沒想到他會建議你加入救命團。」


    「其實除了救命團這個選項以外,兔裏先生也說過要介紹我去朋友的診所工作呢。」


    「那指的該不會是我們的診所吧?」


    「大概是吧。」


    如果我當時訓練到一半就屈服,他或許就會介紹我到奧爾加先生的診所了。


    聞言,奧爾加先生溫柔地笑了笑。


    「真可惜呢,人手是愈多愈好啊……」


    「哈、哈哈……」


    「有機會也可以來我們的診所喔,雖然沒辦法招待你什麽就是了。」


    我對奧爾加先生的提議點了點頭。


    診所啊,路克維斯雖然有治療傷患的地方,但是沒有診所,所以還真想看看呢。


    「欸欸,納克。」


    「是,怎麽了嗎?烏露露小姐。」


    「兔裏對你實施了羅絲小姐的訓練對吧?具體而言是做了什麽呢?」


    「欸,這個嘛……一整天被背著布魯林的兔裏先生追趕、在兔裏先生的痛罵下凝聚魔力跑步、長時間閃躲治愈魔法的魔力彈之類的訓練。」


    那真是地獄。


    沒錯,就是地獄。


    聽見我以無神的眼神所說出的話,除了羅絲團長以外的人都顯得退避三舍。


    「兔裏做得太過頭了啦……人家才十二歲耶……」


    「兔裏在路克維斯也背著布魯林啊……」


    「對這種小孩……簡直就是團長。」


    「沒錯,是團長……」


    「就是團長呢。」


    「真是變態,啊,是團長啊……」


    「真是令人害怕的小鬼呢……」


    「我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了,畢竟怪物的徒弟一定也是怪物啊。」


    「今天是慶祝餐會,所以我什麽都不會做……不過你們明天給我皮繃緊一點。」


    羅絲團長微慍的話語,立刻讓奧爾加先生與烏露露小姐以外的六人變得麵無血色。


    「我原本就覺得你已經有些基礎了,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模仿我的方法訓練你啊。」


    羅絲團長雙手環胸望著我。


    光是被她看著,我便不禁縮起肩膀。


    「腿部還可以,但是其他部分都沒鍛煉過啊,以短期訓練法而言算是不錯了……但似乎有必要改變方針呢。」


    「咦?」


    「這陣子由我訓練你,繼續一樣的訓練,有可能會妨礙你成長的可能性。」


    羅絲團長要訓練我?


    真是光榮……雖然很光榮,但是也很恐怖!!為什麽,都還沒接受訓練,我的身體就抖個不停啊!?


    「那、那我就得救……就可以進行自主訓練了吧!?對吧!?」


    「啊?怎麽可能,隻是讓納克加進來訓練而已。」


    「……」


    啊,菲魯姆小姐的表情染上了絕望。


    畢竟她白天也以昏厥狀態被拖著走嘛,還吃了一記幾乎讓人暈倒的爆栗。


    「納克要接受羅絲小姐的訓練啊,加油,我會支持你的!」


    「是、是的……」


    「因為訓練會很辛苦,所以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聊聊喔!」


    並不是「如果覺得辛苦再來找我」,而是「會很辛苦」……是以很辛苦為前提啊。


    我因為這份讓人開心不起來的溫柔笑得很僵。


    烏露露笑嘻嘻地望著我,接著像想起什麽似的,將視線從我身上移到羅絲團長身上。


    「羅絲小姐。」


    「怎麽了?」


    「我從以前就很好奇,羅絲小姐是怎麽想到用治愈魔法鍛煉自己身體──這種訓練方法的啊?」


    「……啊──話說回來,我沒說過呢。」


    用治愈魔法進行訓練的研發經過……


    我也很在意。


    亞曆克先生他們似乎也不知道,紛紛興致勃勃地洗耳恭聽。


    「好吧,也不是什麽好隱瞞的事,我想出活用治愈魔法的訓練法,記得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十二歲,和現在的我一樣耶……」


    「沒錯,我那時候還是個和你差不多的小鬼。」


    竟然在與我同年齡的時候想出活用治愈魔法的訓練法,我多少有些驚訝。


    「嗯,不過我當時脾氣就很倔,會痛扁那些以『我是治愈魔法使』為理由來找碴的白癡們。」


    「啊,果然從那時候開始,團長就是團長了……」


    「吵死啦,亞曆克,我要繼續說囉。」


    根據羅絲團長所說,她並非出身於林格爾王國,似乎是在偏僻的鄉村長大的。


    她從小時候就很強勢,會把村裏頑皮的少年們痛扁一頓,並將他們踩在腳下,在知道自己適合的魔法屬性後,這種狀況也沒有改變。她當時是個女豪傑,靠自己的身手便能狠狠教訓那些用魔法惡作劇的少年們。


    ……咦?好像和哈爾發學長有點像,但是又不太一樣。


    話說回來,羅絲小姐說到這裏,還完全沒有提到治愈魔法啊。


    「我好像能想像當時羅絲小姐的模樣……就是比現在的羅絲小姐小一號的感覺……」


    「和以前比起來,我已經圓滑許多了喔。」


    「欸!?」


    烏露露小姐小小聲地說「現在這樣……?」。


    真的是太恐怖了,對她而言,連現在為眾人所畏懼的情況,都已經是圓滑許多的姿態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在那個小小的村子裏當孩子王,而我所居住的村子也很和平,直到它們襲來之前。」


    「它們?」


    「是魔物,而且是天性無比惡劣的那一種。」


    襲擊和平村莊的魔物。


    一般而言,遇上魔物隻要討伐了事,但是所謂的天性惡劣是什麽意思呢?


    不知是否對該魔物感到很有興趣,奧爾加先生向羅絲團長提問:


    「那是怎樣的魔物呢?」


    「是渾身白毛的巨鹿,巨角鹿,是能媲美藍灰熊的凶狠魔物。」


    「那還真是狠角色呢。」


    身旁的米爾先生露出驚訝神色。


    媲美藍灰熊,光是這樣,我便也能理解那是很凶狠的魔物了。


    「它們腦袋很好,就算攻擊村子,也不會殺死村民,隻會吃掉必要份量的農作物就離開,不管村裏的家夥怎麽抵抗,它們也隻會弄傷我們,不會殺死我們。」


    「那還真是……」


    「沒錯,它們把我們人類當作家畜,若不多加抵抗,就不會受害,隻要讓它們吃飽喝足,它們什麽事都不會做,人們隻能擔心受怕,一味被榨個精光……我所住的村子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的地方了。」


    羅絲團長雖然用開玩笑的語氣述說,但大家都不發一語。


    至少,那並非當時年僅十二歲的羅絲團長能打倒的對手。


    「團長當時做了什麽嗎?」


    「我當時很生氣──氣胡作非為、破壞村子的畜牲,還有毫無作為、開開心心地繼續栽種畜牲飼料的大人們。」


    團長生氣的方向似乎有些奇怪……


    羅絲團長對說不出半句話的我們繼續道:


    「當時的我隻覺得巨角鹿是把我們人類當白癡耍的畜牲,而害怕巨角鹿並臣服於它的大人們更是讓我火大。」


    當時的羅絲團長會不會太可怕了?


    連菲魯姆小姐都嚇得退避三舍了……


    「氣到快發狂的我動腦思考過後,所做的事就是不斷鍛煉身體。」


    而且話題突然朝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方向發展了……!?


    聽見這無法與氣到發狂聯想在一起的行為,我默默地張大嘴。


    「現在想想,那實在不是正常的行為,卻不會改變那是最佳解答的事實,為了破壞這種惡性循環,我隻能打倒巨角鹿了。」


    「您做了什麽呢?嗯──畢竟說是訓練,也有各種方法不是嗎?」


    亞曆克先生這麽詢問後,羅絲團長彷佛想起當年的自己,露出淡淡笑容。


    「我從早到晚重複跑步、毆打、踢踹這些事,回到家裏就睡覺,隻是持續這些行為罷了,我是後來才注意到我下意識使用了治愈魔法。」


    竟、竟然回答了這種出乎預料的土法煉鋼修練法。


    「怒火不隻會降低判斷力,也會令自己對痛覺、身旁的事物,甚至自己的事情,感受都變得模糊呢。當時我隻想著要如何痛扁那家夥,不斷傷害自己的身體。」


    真、真是太誇張了。


    即使滿腔怒火,身體的疲勞和痛覺應該非常強烈。


    根本無法想像這是和我同年紀的時候發生的事。


    話說回來,她並非經過思考想出這樣的方法,而是無意識地使用,這才是最詭異的地方。


    兔裏先生要我感覺魔力同時跑步,其背後的理由,恐怕就是起因於羅絲團長下意識地用治愈魔法治療身體這件事吧。


    縱使是兔裏先生,他應該也不知道羅絲團長教給自己的訓練法,是源自於下意識的產物吧……


    「請問,您父母不擔心嗎?」


    「嗯?如果我是會乖乖聽父母的話的孩子,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啊、啊哈哈……說得也是。」


    烏露露小姐露出苦笑。


    不過,這樣就知道活用治愈魔法的訓練法是怎麽研發出來的了。


    話說回來,我更在意襲擊羅絲團長村子的巨角鹿之後變得怎麽樣,下定決心後便詢問了她。


    「請問,巨角鹿後來怎麽了呢?」


    「它喔,它啊……」


    羅絲團長驀地露出猙獰的微笑,用拇指比著自己的團服。


    毫無髒汙的純白團服。


    看著身穿與兔裏先生相同服裝的她,我不禁發出「啊」一聲。


    「我把它的皮剝來當衣服了,它好對付得出乎我的意料呢。」


    見到我呆愣的模樣,羅絲團長發出嗬嗬的笑聲。


    羅絲團長所穿的團服與兔裏先生的一樣。


    如果我所想的沒錯,用在兔裏先生團服的素材應該來自於羅絲團長打倒的那隻巨角鹿……既然是這樣,對羅絲團長而言,白色的團服說不定擁有特別的意義。


    「……」


    白色團服是她強悍力量的證明。


    同樣地,對兔裏先生而言也是一種榮耀。


    我必須在她的底下變強。


    這麽一想,我的肩膀便無意識地微微顫抖。


    第二部 羅絲大隊長


    救命團少有訪客。


    那是因為林格爾王國的居民對團員抱持的某種敬畏之情……不對,單純隻是居民很怕我們而已,這應該是最大的原因。


    另一個原因,則是平時不太會出現需要救命團出手的傷患。


    即使有傷患,去奧爾加與烏露露的診所就可以解決。


    基於這兩個理由,救命團非常少有除了團員以外的訪客。


    不過,今天有一名少年造訪了救命團。


    他的名字叫做納克,是在兔裏的介紹下前來救命團的十二歲少年。


    「……我們這裏也變得熱鬧了呢。」


    我靠在團長室的椅背上,凝望著發出燦爛光芒的蠟燭火焰,這麽低喃道。


    團員增加固然值得高興,我卻沒想到會有十二歲的小孩加入,不過他看起來很有毅力,展現出想加入救命團的強烈意誌。


    在成立當初,我真沒想到救命團會變成人數這麽多的組織。


    「哈……」


    事到如今還在驚訝什麽呢?我自嘲地笑了笑,聽見了輕敲團長室大門的聲響。


    與平常的敲門聲不同,我立刻想到是誰,便繼續靠著椅背,邀請來訪者入內。


    「請進。」


    「打擾了。」


    客氣地開門並望向我的是將金發綁在後腦勺的文雅男子奧爾加。


    「羅絲小姐,您好,現在有時間嗎?」


    「嗯,可以。」


    我請踏進團長室的奧爾加坐到椅子上。


    「所以,你有什麽事嗎?我以為你已經回診所去了。」


    「烏露露說今天要住在這裏……我擔心她會不會惹什麽麻煩,所以也稍微留在這裏一下。」


    「這樣啊,那烏露露在哪?」


    「現在和菲魯姆跟納克在一起。」


    「這樣啊。」


    畢竟烏露露個性活潑,她是為了觀察納克的狀況才這麽做的吧。


    這家夥從以前就很喜歡照顧人呢。


    「我原本打算時間差不多就回去……但是又想看看羅絲小姐再回去……」


    「你是我老媽嗎?」


    「因為晚飯時,您似乎有點感傷。」


    聽見奧爾加的話後,我有些吃驚。


    這家夥還是沒變,看似不曾關心,其實什麽都看在眼裏。


    不過──


    「不要誤會了,我才沒有感傷呢。」


    「欸,抱歉,我想不到其他話了……哈哈哈。」


    奧爾加所說的,應該是我在講述想出活用治愈魔法的訓練法時的事吧。


    「我是真的很在意,卻不知道您到底是為了什麽覺得感傷,是對您所說的過去,還是對那個新團員納克……總之,我感覺今天您有些不一樣。」


    「……」


    有些不一樣啊。


    的確是這樣吧。


    「所以你想知道理由嗎?」


    「與其說想知道……不如說我覺得自己或許能成為您傾訴的對象。」


    「哈,這話還真有趣。」


    「是啊……我也覺得我膽子太大了點。」


    ……當作是餘興節目也行吧。


    我的視線飄向窗外。


    在窗外漆黑景色的遠景,能見到綻放點點燈火的城堡。


    我依然盯著窗外景色,緩緩開口道:


    「從今天起,救命團的成員就變成十人了。」


    「是的。」


    團員人數增加,無疑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被卷入勇者召喚的小鬼,以及被那小鬼撿回來的魔族丫頭,還有今天這個受過那小鬼訓練的男孩也加入救命團了。那家夥還真的是一點也不缺話題呢。」


    「哈哈哈,因為兔裏的言行舉止都很奇葩啊。」


    講難聽一點,就是莽莽撞撞、不會瞻前顧後。


    但是現在他這樣也無妨。


    他就保持著乳臭未乾的小鬼頭該有的樣子,隻想著橫衝直撞,遭逢阻礙也沒有關係。這些都會成為他成長的資本,如果他這樣就受挫,隻要由我來打醒他就好。


    「您覺得納克如何呢?」


    「還在成長啊,基礎打得很穩,但是還有一些問題。」


    「問題嗎?」


    我將兔裏所寫的推薦函遞給一臉疑惑的奧爾加。


    奧爾加瀏覽了一下,在看見信上某句話時,不禁皺起眉頭。


    「暫時無法對自己以外的人使用治愈魔法……?羅絲小姐,這是……」


    「恐怕是精神引起的問題吧,現在雖然能再使用了,但似乎尚未完全恢複。」


    「您打算怎麽做呢?」


    「關於這一點,隻要讓他愈來愈習慣就好。」


    現在是剛解決了精神方麵的問題,能再度對他人使用治愈魔法的狀態吧。


    「還有,對了……納克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呢。」


    「嗯,他還是個孩子呢……」


    「讓小孩接受救命團的訓練也隻會搞壞身體,不小心鍛煉過頭的話,還可能會妨礙身體的發育。」


    我是運氣好才沒發生這樣的狀況,若稍有不慎,因為過度的訓練造成骨頭歪掉、身體停止成長等反效果,到時候就不隻是變強與否的問題了。


    聞言,奧爾加發出感歎的聲音。


    「您意外地很關心大家呢……」


    「這是當然的,我還沒有狠到會默默看人因過度訓練而搞壞身體。」


    「關於這點,我覺得您對兔裏可是格外嚴格呢……」


    「那家夥不一樣。」


    兔裏的精神絕對不會受到打擊,也不會屈服於任何人。


    這一點在他身邊看著他接受訓練的我最為清楚。


    「正因為如此,所以很像。」


    「……?」


    聽見我的低喃,奧爾加呆了呆。


    「很像是說跟您很像嗎?」


    「哈,這笑話真好笑。」


    「……咦、咦?」


    那是什麽猜想落空的表情?


    我無視困惑的奧爾加,繼續道:


    「他和我過去的部下很像。」


    「過去的部下?那不是……亞曆克他們……」


    「比他們還之前。」


    聞言,不知是不是理解我指的是誰了,奧爾加的表情變得僵硬。


    這是當然的吧,因為我還是林格爾王國的騎士報效國家的模樣,奧爾加是知道的。


    「這樣啊,從您的眼光來看,兔裏很像她嗎……」


    「不是全部就是了,不過他已經成長到足以拿來相比的程度了。」


    沒大沒小、缺乏禮貌,卻莫名仰慕著我。


    他們在這種地方非常相似。


    每當想起過去的部下,我都會警惕自己。


    不要再犯下相同的過錯。


    我不會再讓自己原本可以拯救的性命從手中消逝。


    為了絕對不忘記他們的臉,我發誓直到我回歸塵土的那一刻為止,都要持續懷抱這個如同懲罰的過去。


    「正好,就來說說我部下的事吧。」


    「……可以嗎?那對您而言不是很難過的──」


    「你是笨蛋嗎?我還沒軟弱到會被這種事打垮,不如說,因為忘記過去而無法侃侃而談,那才更加窩囊。」


    人不被允許忘記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然而,更無法允許的是不正視它。


    閉上眼睛、捂起耳朵,無視自己的罪責過活,這樣將與死人無異。


    正因為如此,我抱持著堅定的決心,講述自己應當忌諱的過去。


    「我現在要說的是五年前……魔王軍展開侵略的三年前,也就是救命團成立前一年的事。」


    「五年前……」


    我將視線從默默點頭的奧爾加身上移開,望向窗外的月亮。


    令人懷念的回憶。


    這雖然是一段連環悲劇的灰暗記憶,但同時也是與我所信賴、他們亦信賴著我的部下們,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所濃縮成的璀璨回憶。


    原本身為「羅絲大隊長」的我是怎麽變成「救命團的羅絲」,現在就讓我來說明吧。


    ***


    大隊長。


    當洛伊德陛下賜予我這項頭銜時,我內心覺得增加了一個莫名的累贅而感到有些卻步。


    因為我覺得指揮著大隊、中隊與小隊的地位並不適合我。


    然而畢竟是洛伊德陛下信賴我,才親自賜予我這樣的地位,因此為了回報陛下,我便會毫無保留地使用這份力量。


    我的人生從十二歲開始改變了。


    獨自一人擊倒巨角鹿,那雖然是我過度憤怒、橫衝直撞下的產物,但是這項成果足以成為我追求更強的理由。


    在恢複和平的村子裏,我並沒有沉浸於喜悅之中,而是獨自鍛煉自己。


    十五歲時,我告別雙親,獨自出門旅行,摸索何謂更強的力量。最後,我來到了林格爾王國。


    我當時向林格爾王國的騎士們說要小試身手,提出了決鬥。


    我沒有什麽想法,隻是想知道自己的力量在王國騎士麵前到底能發揮幾分作用。


    不過,我卻比自己所想像的變得更強。


    沒有一個人的攻擊能夠擊中我,所有人便已經倒在地上。這並不是他們太弱,應該說,林格爾王國騎士的鍛煉程度,已經比我在旅途中所造訪的其他國家騎士更加精實了,能相互配合的優秀騎士亦不在少數。


    即使這樣,他們仍然都不是我的對手,遭到壓製。


    一股內心彷佛開了一個大洞的空虛感支配著我,不過就在此時,林格爾王國的國王──洛伊德布魯賈斯托林格爾陛下,對我說了某句話。


    『如果這份力量無用武之地,是否能不要化為暴力,而是用來守護人民呢?』


    我一開始覺得這真是太天真了,嘲笑這番話隻是理想論,但是隨著我與林格爾王國的人們接觸愈深,這句話在我心中的重量,不知不覺變得愈來愈重。


    然後在某一天,我有所自覺。


    我並不是在尋找能夠施展力量的「對手」,而是在尋找發揮力量的「理由」。


    得到這個結論後,我加入了林格爾王國騎士團。


    在那之後,我執行作為騎士的任務,持續為了王國奔走。


    我的地位逐漸提高,自己指揮的部隊隊員皆是依照自己的裁量選出。


    我和他們一起討伐傷害人民的魔物,有時候將食物與物資送去飽受饑餓所苦的村莊,為了王國與人民盡心盡力。


    我屢建勳功且頗受讚賞,在年僅二十歲時,便得到大隊長這樣的地位。


    ***


    「各位,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找大家來。」


    在我成為大隊長後過了半年,洛伊德陛下召集將軍與中隊長以上的騎士到謁見廳,若沒有什麽異常狀況的話,一般隻會找統帥軍隊的將軍前來,所以可以推測應該發生了什麽特殊狀況吧。


    「最近在平原附近,有人目擊到類似魔族的人,而且魔族的出現頻率相當頻繁,不是一次兩次。幸好那些人並沒有被魔族襲擊,但是不知何時會有人受害。」


    魔族,那是過去居住在名為魔王領的土地上,頭上長著角、有著褐色肌膚的種族。


    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接近人類居住的地方……但是我總覺得事有蹊蹺。


    「為了保險起見,之後會派遣護衛給將穿越平原一帶的商人,相關規劃就全權交給將軍安排,但是如果和魔族起衝突,切記絕對不可以正麵迎敵。魔族是力量比人類強大數倍的種族,如果以半吊子的覺悟挑戰他們,想必會命喪黃泉吧,所以行經平原時要盡量避免衝突。」


    雖然會讓人覺得懦弱,但洛伊德陛下的話是正確的。


    我個人先暫且不論,一般騎士難以憑單挑戰勝魔族,光是肉體強度便有著令人絕望的差異。


    接著,洛伊德陛下又說明了針對魔族的對策與注意事項後,今天的集會就結束了。


    集會的人們依序離開謁見廳。


    我思索著洛伊德陛下剛所說的話而暫時站在原地,這時,身旁有人對我說話:


    「羅絲,你怎麽看?」


    「啊?你指魔族的動向嗎?」


    「嗯,我想聽聽有和魔族交戰經驗的你的意見。」


    席古勒斯大隊長。


    這名男人的年齡比我大一輪,但他誠摯地將我視為地位同等的人。


    我毫無頭緒地攤開雙手。


    「不行,我完全搞不懂呢,說穿了,要我理解離開自己領土的家夥在想什麽就是不可能的事。」


    「唔,的確……」


    謁見廳裏的人愈來愈少,我也邁開步伐,打算離開。


    席古勒斯狀似煩惱地低喃著,與我並排前進。我繼續對他說:


    「我能想到的就隻有侵略了。」


    「怎麽可能,到現在還打算侵略?」


    「天曉得,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而已。」


    「可能性並非為零,不過如今失去魔王的魔族,還有那麽大的力量嗎……?」


    沒錯,並不是不可能。


    在遙遠的過去,魔族之所以擁有力量,是因為有身為指導者的魔王,自從那個魔王被勇者打倒之後,人類與魔族的戰爭便迎來終局。


    但也隻是這樣而已。


    即使戰爭結束,魔族也並未滅絕。


    隻要他們還存在這世上,演變為戰爭局麵的可能性就不是零。


    「也要考量到這種可能性比較好,並準備好隨時都可以組成部隊……」


    「或許會白費功夫喔。」


    「白費功夫還比較好,不過當我們所擔心的可能性一旦成為現實,就必須做到毫不動搖、立刻出兵的準備。」


    「還是一樣,死板的家夥。」


    「我聽見了喔。」


    我就是故意講給你聽的啊──我最後對他說出這句話,便在謁見廳門前與席古勒斯道別。


    不過……魔族啊。


    如果此事最終能僅止於騷動,那我們也樂得輕鬆,不過還是要像席古勒斯說的一樣,做好隨時都能出兵的準備比較好。


    「隊長──」


    不過,得先收集情報。


    要由我來安排部隊嗎?不對,這已經由將軍來負責了。


    「喂──隊長──」


    那麽我該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首先……


    「喂,隊長……」


    「你從剛才就很吵啊。」


    「哇啊啊!?」


    我以鐵拳打在身旁的少女頭上,發出「碰!」的一聲,少女便痛得蹲在原地。


    她是一名活潑的少女,臉上依然留有稚氣,接近黑色的紫發能使人留下鮮明印象。她捂著被拳頭打到的頭,瞪著我道:


    「要、要是我頭裂開怎麽辦!?您擁有貨真價實的怪力啊,我真的會死掉耶!?」


    「吵死了,誰理你啊。別人在整理想法的時候,給我安靜一點。」


    「唔,我的上司太變態了……」


    少女站起身來,跟在先一步走掉的我身後。


    她的年齡是十八歲,身高與一般少女相差無幾,這樣的家夥竟然是我直屬部隊的副隊長,真令人驚訝。


    「艾薇爾,你就不能安靜一點嗎?」


    「我、我個性就是這樣……」


    「唉……」


    不知是否不想再挨一拳,艾薇爾邊往後退邊回話。見狀,我不禁歎了一口氣。


    「比起這個,剛才的事情不是很糟糕嗎?沒想到會有魔族……」


    「……」


    「隊長?嗚嘔!?」


    「不要偷聽機密。」


    插圖p183


    艾薇爾挨了第二拳之後,以手捂著頭。


    這家夥總是一臉平常地隨便打破規則。


    當初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讓她加入我的部隊,她卻無法改掉這種像個頑童的行徑。


    隻能當作是天生的個性放棄矯正了。


    「嗚、嗚嗚,對不起。但、但是魔族都有所動作了,所以我們也要采取行動嗎?」


    「隻是有這個可能性而已,不過要行動也不是現在。」


    出動部隊需要得到命令。


    軍隊無法允許隨意行動與搗亂紀律的行為。


    「不過,他們到底為了什麽而來啊?」


    「可以確定一定不是什麽好事,想必有什麽理由,才會躲躲藏藏地四處打探吧。」


    與其他亞人不同,魔族與人類之間互為敵對關係,要說這種家夥偷偷摸摸地盤算著什麽,有很大的可能性會對我方不利。


    「嗯──算了,就算他們打過來,也隻要由我們把他們趕回去就好了。」


    「別得意忘形了,艾薇爾,小看對方可是會死的。」


    「我知道啦,關於這點,我是真的以物理性的方式,從隊長身上學到教訓了……」


    艾薇爾捂著頭,往後退了幾步。


    我籲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的歎息。


    雖然我不想擺架子,但是不是應該對包含艾薇爾在內的部下多少嚴格一點……


    否則關鍵時刻若捅出什麽婁子,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接下來要怎麽做?」


    「基於剛才的發言,我很清楚你過於鬆懈,所以下午要好好訓練你們。」


    「欸!?不、不用啦,您、您想想,隊長您成為大隊長之後都很忙!工作內容也不是活動身體就能解決問題對吧?我不想打擾您工作啊!」


    「你是顧慮到我嗎?不用擔心,那些工作都完成了。」


    「啊,我會被大家圍毆的……啊、啊哈哈……」


    艾薇爾發出一陣乾笑後,沮喪地垂下頭去。


    見狀,我露出連自己都覺得壞心眼的笑容,走在城內的走廊上。


    ***


    羅絲小姐講述過去夥伴的故事時,臉上表情似乎很愉快。


    我和亞曆克他們都不知道的過去。


    不對,如果隻是她擁有大隊長這項輝煌經曆的事情,我們是都知道的,不過我們無從知曉她過去的部下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艾薇爾是一個非常開朗的家夥,在任何狀況下都能成為部隊的精神支柱,也因為這樣,她的話很多,是一個吵鬧的家夥。」


    這段評語聽起來雖然很過分,但是她說話的口吻卻比平時來得和緩。


    「羅絲小姐所率領的部隊,主要都負責什麽工作呢?」


    「排除林格爾王國附近的危險魔物與抓捕盜賊,這些事其實隻要一般騎士就能勝任了,不過我的部隊不太一樣。」


    「不太一樣是指?」


    「任務的規模與危險度的等級不同,魔物並非那些隨處可見的小角色,而是棲息在魔素濃烈地帶的危險魔物。盜賊也不是兩三人的小團體,而是人多勢眾的棘手集團,迅速且將傷害抑製在最小限度追捕他們,就是我們的工作。」


    「……」


    羅絲小姐的直屬部隊不是隻有七個人左右嗎?


    那麽,當時他們的所作所為豈不是非常不得了?


    棲息在魔素濃烈地帶的魔物大多十分凶暴。


    盜賊一旦聚集到一定人數,照理說也非常危險。


    「對一般騎士而言不可能的任務,就由我和部下們達成,我們也和踏入人類領域的魔族有過多次交戰經驗。」


    「真是厲害啊……」


    「比起對付盜賊或魔物,矯正那群笨蛋還更費功夫就是了。」


    「那、那群笨蛋……?」


    「我的部下全都是些問題人物──雖說也是我刻意聚集了這樣的家夥,以我的部下這樣的身分矯正行為啦。」


    救命團的征才方針,從那時候就存在了啊。


    我當初入團時,的確覺得她揍扁亞曆克他們的手法好像很熟練……


    「所謂的刻意,也就是說……羅絲小姐您自己召集了那些人嗎?」


    「嗯,普通的騎士即使成為我的部下,也會立刻舉手投降。而我找來騎士之中比較有看頭的家夥,結果就變成隻有七人的少數精銳了。」


    想要加入「羅絲大隊長」成立的部隊的人一定不少……但他們接受羅絲小姐的訓練後變得怎麽樣了……不用問也知道吧,嗯。


    「不過啊,很有趣的是,這些有看頭的家夥們都有一些壞毛病。」


    「具體而言,是怎樣的……」


    「無視命令、特立獨行、麵對長官表現出反抗態度,隻看這些部分,可以說他們是一群不配當騎士的家夥,但每個人的實力都沒話說。」


    「站在長官的立場而言,他們應該很難管教吧……」


    「沒錯,擅作主張出擊,又若無其事地帶著成果毫發無傷地回來,他們對上位者來說,應該是一群非常棘手的家夥。」


    聽了我說的話,羅絲小姐笑了笑。


    「我不問年紀、性別,將他們聚集到這裏。起初,那些家夥連麵對我的態度都瞧不起人……但隻是讓他們跟我訓練幾天後,一個個都變得乖巧多了。」


    「這、這還真像您的作風……哈哈哈。」


    當時的部下們一定都吃盡了苦頭吧。


    「用這種方式訓練出的就是我的部隊,雖然聚集了一群怪咖,但全員都擁有一等一的實力,然而也隻到那時候為止……」


    羅絲小姐臉上溫和的感覺消失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等待著她下一句話。


    「即使能擊退魔物或鎮壓成群結黨地挑戰我們的盜賊,我們依舊是人類。」


    羅絲小姐的言語,十分沉重。


    「不知何時開始,我們被稱為林格爾最強部隊,當時,洛伊德陛下給了我們一項任務。」


    「任務……?」


    交給達成許多豐功偉業的羅絲小姐他們的任務,一定不是一般任務吧。


    「……就是從那時起。」


    「咦?」


    「就是從那時起,對我──以及他們而言的結局就此展開了。」


    她沒看著我,隻是繼續說著:


    「他們信賴我,我也信賴他們,不過這份信賴對我們而言,竟然會成為我們的弱點,我在當時還始料未及。」


    羅絲小姐開始講述。


    講述起那場悲劇的開端,以及自己時至今日依舊感到自責的痛苦記憶──


    第三部 艾薇爾副隊長


    洛伊德陛下對我們下達了特殊命令。


    我們受命去距離林格爾王國有段路程,且有許多魔物棲息的森林──人稱『林格爾的黑暗』,調查遭人目擊的魔族。


    距離洛伊德陛下提出有關魔族的警告後過了一周,我們所得到的最新資訊,是有三十人左右的魔族正在攻擊魔物這樣奇妙的情報。


    魔族的行為難以解析。


    然而也因為這樣,事態演變成部分商隊拒絕來訪林格爾王國,與魔族有過交戰經驗的我和部下們,被洛伊德陛下選為特遣部隊。


    「就是這樣,大家有什麽疑問嗎?」


    在林格爾王城附近的森林中,有我直屬部隊的宿舍。


    在能輕易容納包含我在內的八人的餐廳中,我拿著在王城內得到的資料,對部下們說明剛才得到的任務內容。


    說明結束後,我朝部下們望去,發現他們的眼神中都充滿幹勁。


    「簡單來說,就是調查魔族動向,可能的話就擊退他們。不過他們的人數也很多,為以防萬一,我們準備齊全後就前往林格爾的黑暗。」


    聞言,部下們紛紛氣勢如虹地回應我。


    接著,我對眾人一一指示了出發日期、時間、裝備、工作分配等事項。


    全部指示完畢後,站在最前麵的艾薇爾首先開口道:


    「接下來得稍微打起精神才行呢,大家也不要鬆懈,好好進行準備喔。」


    艾薇爾用手抵著下巴,對身後的隊員斬釘截鐵地這麽說,全部隊員都踹了她一腳。


    見到艾薇爾發出「呀啊」這種沒出息的叫聲並倒在我麵前,我便心想「又來了啊」,並歎了一口氣。


    「好痛!?你們幹嘛啊,對長官暴力相向成何體統!!」


    「什麽叫『不要鬆懈』啊!」


    「因為你的錯,所以我們可是接受了整整一周隊長的魔鬼訓練耶!!」


    「竟然把我們也卷進去!!」


    隊員似乎知道我施加訓練的原因出在艾薇爾身上,現場掀起一陣騷動。


    這種情況跟平常如出一轍,放著不管也沒有問題吧。


    艾薇爾用鴨子坐的姿勢發出顫抖的聲音,並舉止怪異地擠出幾句話:


    「欸、不,那是、就是……對了!那是因為我最近看大家精神有些鬆散啦!所以啊,身為副隊長,這是我拐彎抹角地送給大家的禮物……對吧?」


    「「「別開玩笑了──!!」」」


    「呀啊──!?隊長!我們隊上發生了陰險的霸淩事件啊!?請阻止他們──!」


    「誰理你。」


    「沒良心!?」


    我無視這群打打鬧鬧的笨蛋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既然獲得命令,我便必須拿出真本事。


    萬事嚴陣以待,這次我也應該去前線戰鬥。


    正當我邊看著資料邊這麽想著時,看見一道黑影跳上餐桌,便停下翻動資料的手。


    「庫庫勒。」


    「啾。」


    這是長著黑毛、名叫暗黑兔的魔物庫庫勒。


    雖然是在我獨自旅行時當作寵物養的魔物,現在則是我忠實的搭檔。


    身為暗黑兔的庫庫勒,探索能力在魔物中可說是翹楚。


    「這次任務也帶它去吧……」


    帶庫庫勒去的話,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發現魔族了……


    「不,這次實在是太危險了。」


    根據情報,魔族那些家夥在狩獵魔物。


    庫庫勒也可能被盯上,還是不要帶它去好了。


    我於思考的同時摸著在餐桌上理毛的庫庫勒,此時,衣服變得髒兮兮的艾薇爾哭著黏了過來。


    「隊長,他們把身為副隊長的我弄成這樣……」


    「你們聽著,我也會參加這次的任務,或許會拜托你們支援我。」


    「竟然不理我!?」


    我無視承受莫大打擊的艾薇爾,立刻對部下說出我剛才決定的作戰方針。


    聞言,他們便紛紛露出氣勢高昂的笑容。


    「有魔鬼大隊長一起戰鬥,我們可說是所向披靡啦!」


    「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有身為治愈魔法使的大隊長在啊!」


    「……唉,真是一群沒藥救的家夥。」


    原本應該怒吼「不要給我輕忽大意呀!」,但是因為士氣大幅提升了,就以後再罵吧。


    的確,我上前線的話,即使有人受傷也可以立刻治好。


    部下也因為有能治愈傷口的我在,因此得以全力戰鬥。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很理想的搭配。


    因深厚的信賴所誕生的力量,將成為無堅不摧的無敵陣型,發揮能打倒所有敵對勢力的力量。


    感受到信賴與被信賴的充實感,我與庫庫勒共同眺望著再度開始喧鬧的部下們。


    ***


    啟程前往林格爾的黑暗時是早晨。


    我們趁有太陽時在林格爾的黑暗附近搭好帳篷,建立據點,為了明天搜索魔族的行動,檢查武器與確認任務內容。


    明天早上將開始搜查。


    我不覺得花一兩天便能找到魔族,所以要紮實準備後再前去搜索。


    晚上,確認準備好之後,我先讓部下們去睡覺,在換班時間前負責顧火。


    「……準備萬全了,之後就隻剩下找到魔族。」


    我仰望著夜空低喃著,將樹枝丟進火堆後,看著安靜睡著的部下們。


    在這裏或許會遇到魔族,他們卻仍神經大條地酣睡,我不禁無奈地笑了笑。


    「真是少根筋。」


    不對,這種地方也是他們的優點。


    無論任何時候都能不受動搖保有自我,在這一層意義上,也是我選擇他們成為隊員的理由之一。


    有點過頭的地方也是缺點就是了,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善用他們的能力,也是長官的工作。


    我再度將樹枝放進火堆中,樹枝爆開,發出嗶剝嗶剝的聲響,迸射出小小的火星子照亮了黑暗。


    「從剛才就有一個人沒在休息呢……讓我親自幫你入睡吧?」


    我對睡著的隊員們這麽說道,卻沒有任何回應。


    真沒辦法呢,我這麽心想並打算起身時,隨著一陣慌張聲響,一名隊員爬了起來。


    「您、您怎麽會知道我還醒著……」


    整理著睡翹的頭發並站起身來的隊員──艾薇爾僵著臉走到我所在的火堆前。


    我將視線從艾薇爾身上移回火堆,簡單回覆她的問題:


    「直覺。」


    「欸,您的直覺好恐怖啊……」


    艾薇爾抱著膝蓋坐著。


    距離換班的時間還早。


    她即使裝睡撐到這時間,都要等待能和我獨處的機會,一定有什麽理由吧。


    雖然我並不想問是為什麽。


    「……」


    「……」


    沉默持續了好幾分鍾。


    在隻有樹枝燃燒的聲響之中,艾薇爾沉重地開口:


    「隊長,您為什麽會選我當副隊長呢?」


    「啥?」


    插圖p197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我露出詫異的神情。


    選你當副隊長的理由?你在為這種事煩惱啊。


    「你為什麽想問這個?」


    「以前在大家麵前決定副隊長時,您毫不遲疑地選了我不是嗎?雖說毫不遲疑,但是也有種隨便的感覺,就像『那今天開始副隊長就是你啦』那樣。當時我嚇到快昏倒了……」


    「……我就覺得應該這樣。」


    「就覺得應該這樣!?我是因為這麽隨便的理由成為副隊長的嗎!?」


    沒什麽特殊理由。


    在矯正部隊成員時,讓我感覺到「交給他應該沒問題」的人,就是這家夥。


    強度或身為長官的資質之類,並不在考量範圍。


    「由我自己來說也許不太好,但我在部隊裏很平凡喔?我才十幾歲,也沒有出類拔萃的能力……既然如此,找一個騎士資曆比較長的人來當副隊長不是比較好嗎……」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覺得自己沒有統領部隊的資格?」


    「……是的。」


    真是一個麻煩的家夥。


    看著煩惱的艾薇爾,我不禁這麽想。


    這不是在重大任務前一晚應該聊的話題。


    話說回來,為什麽事到如今才問我這種問題?讓她當副隊長都已經一年了耶?


    艾薇爾注意到我顯而易見地蹙起了眉,她稍稍撇開了視線。


    「因、因為我們的部隊基本上都是由隊長管理不是嗎?副隊長負責的就是寫報告和申請武器,大概這種程度的工作而已……仔細想想,這不是很像打雜的嗎?」


    「笨蛋,那就是副隊長的工作啊。」


    「幾乎都是打雜不是嗎!?」


    「你在做的都是必須有人做的工作啊,沒什麽不好,身為一個上位者,這也是正確的工作。」


    「唔、唔唔,我完全無法接受啊……」


    見到艾薇爾不甘心地咬著牙,我露出了笑容。


    成為大隊長後,我沒有時間處理部隊的事務工作,為了使我不在的時候隊務也能順利運行,這半年來,我增加了艾薇爾的文書工作,但是她本人會毫無所覺地妥善處理完畢,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好像沒注意到,但是我成為大隊長後,身為副隊長的你工作量增加了不少,尤其是報告之類的事務工作。」


    「我還在想最近工作好像有點多,原來是拜隊長所賜啊……」


    「我故意沒告訴你的,這半年內我沒有得到任何錯誤的報告,就表示你做得很好啊。」


    「無、無法坦率地覺得開心……」


    她之所以會沒注意到,隻是因為這家夥很不敏銳而已。


    然而,能毫無錯誤地完成增加的事務工作,則代表她也有她的手腕。


    「這是好的傾向,哪一天我或許也有可能把隊長的位子讓給你呢。」


    「……欸?」


    不知是否無法理解我所說的話,艾薇爾張大了嘴,不解地歪著腦袋。


    「為什麽要呆住?」


    「欸,不,讓我當隊長……」


    「這是當然的啊,我成為了大隊長,便無法一直擔任一個部隊的隊長,總有一天要把現在的隊長職位讓給身為副隊長的你,讓你負責指揮部隊。」


    「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啦!要是讓我指揮的話,在出發時就會起內哄的!!」


    「你當自己的夥伴是什麽啊。」


    艾薇爾揮舞著雙手用力否定,表情非常拚命。


    「因、因為!大家在被隊長找進這個部隊之前,容易失控的程度不輸瘋馬耶!?大家迄今為止都能乖乖受控,全是因為有隊長在。要是……隊長不在的話會變得怎麽樣……一定會先從擔任副隊長的我開始被圍毆啊!」


    「好,我知道了,你現在需要的是信賴自己的夥伴。」


    雖然不知道艾薇爾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但是她語氣十分激昂。


    她就那麽不希望我辭掉隊長嗎?


    ……不對,這樣想未免太自戀了。


    「別大呼小叫,你是離不開媽媽的小鬼頭嗎?」


    「因為我們的隊長隻可以是您啊……」


    「那才是更不可能的事情。」


    立場改變後,環境也會有所改變。


    一旦成為大隊長,我的立場便會從指揮一個部隊轉為同時指揮多個部隊。


    艾薇爾他們的部隊隻不過算是直屬於我,類似我的左右手。


    「就算我不當隊長,部隊本身也不會消失,隻是帶頭的人變成你而已。」


    「所以說,我不喜歡這樣啊。」


    「你是不喜歡承擔責任嗎?」


    「……不是的。」


    說得也是,雖然是自己提出的疑問,但是我也認為不是這樣。


    對包含艾薇爾在內的隊員們而言,「責任」兩字是很遙遠的東西,他們不是為了林格爾王國,而是為了自己執行任務。


    「我甚至連責任都沒感覺到,我是不喜歡隊長離開現在的部隊。」


    「……」


    「明白地說,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知道我是個頑固的人,絕對不會服從不喜歡的命令,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硬撐也會做完,自己覺得正確,盡管周遭的人都反對也會做到最後。」


    「這我知道。」


    我就是因為艾薇爾的頑固才選她入隊的,但是她到底想說什麽呢?


    「沒有人可以收服我,隻要能做出成果,就不會有人說話;就算有人說話,也隻要用暴力讓他閉嘴就行了,在我用這種心態擔任騎士時,您就出現在我麵前了。」


    「嗯。」


    艾薇爾的行為,在那時候的林格爾王國內可釀成不小的問題呢。


    『不遵從任何人命令的騎士』。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將軍剝奪她騎士身分之前,我提出讓她加入自己部隊的申請。


    「當初遇到您的時候,我也打算與過去一樣,忽視我不喜歡的命令。過去從來沒有人能讓我照命令行事,這從現在起也不會改變……我天真的想法,卻在下一瞬間被您徹底粉碎了。」


    不知是否想起了和我初次見麵時的事情,艾薇爾露出苦笑。


    「在您麵前,過去的常識、暴力,全都沒有任何意義。反抗就會被扁,逃走還會被追到國外再抓回來,衝上去要揍您時,會被能消除事發記憶的拳頭打暈。」


    「……我可沒打那麽大力喔?」


    「哈、哈哈哈,您、您這笑話真有趣呢。」


    聞言,艾薇爾明顯有些動搖。


    不過,她立刻冷靜下來,繼續道:


    「當時我心想絕對不可以輸給您!再痛苦的訓練都要超越您,要給您好看!畢竟我很討厭認輸。」


    的確,艾薇爾從中途開始顯露出莫名的幹勁,積極進行訓練。


    她的幹勁雖然來自於反骨精神,對我而言卻覺得很有趣。


    當時我也十分樂見她的成長啊……


    「當時我所遭受的待遇真的是莫名其妙。」


    「哪有那麽誇張啊。」


    艾薇爾以難以言喻的神情述說往事,我困惑地搔了搔臉頰。


    因為他們反抗我,所以我便矯正了一下,從我的角度來看,那就像在跟小貓小狗玩一樣。


    「對隊長來說,或許不是什麽誇張的事情,不過……」


    「不過?」


    「這是第一次有人直到最後都沒有丟開我,一直關照著我。大家都對不聽話的我感到無奈而放棄,隻有您願意正麵與我碰撞,這……對當時的我而言,雖然覺得鬱悶,卻也很開心。」


    如果不聽我的話,就不斷重複直到對方聽話。


    我所做的事情非常單純,但是對這家夥而言,卻是第一次的體驗。


    「雖然嘴巴上沒講,但是我覺得大家的想法應該都和我一樣。」


    艾薇爾暫時陷入沉默,接著用有所覺悟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我。


    「我們的隊長隻可能是您。」


    ……


    「唉……」


    「竟、竟然歎氣!?」


    「我當然會想歎氣了啊。」


    受到信賴是一件好事。


    我自己也覺得有些開心,但是斷定隻有我能率領隊員卻是一種錯誤的想法。


    我緩緩地站起身,走近艾薇爾,她不安地抬頭望著我,我伸手朝她的額頭賞了一記手下留情的爆栗。


    「哇啊!?」


    「別撒嬌啊。」


    見艾薇爾捂著額頭在地上打滾,我不禁感到無奈,繼續道:


    「你所說的話不過就是離不開媽媽的小鬼頭在無理取鬧嘛,快點給我獨立。」


    「唔、唔唔唔……竟然這樣回應我舍棄羞恥的告白……真、真不愧是隊長。」


    隻有我能擔任你們的隊長?


    那是你擅自決定的。


    快發現連試都沒試就妄下斷言,本身就是一件錯事啊。


    「未來將成為你們隊長的人,是我所選擇的人。最瞭解你們的是我,你以為我會推薦一個不適任的家夥當隊長嗎?」


    「那、那是……」


    「這和你一開始問我為什麽選你當副隊長是一樣的,和能力或強度沒有關係,我覺得你適合當副隊長,覺得可以把部隊交給你,所以才選擇了你。」


    「……!」


    雖然說不出明確的理由,但我絕不是隨便選的。


    我所信賴且抱持信心選擇的人便是艾薇爾。


    「而且,你以為自己不受部下們信賴,那是你誤會了。」


    「您說誤會……因為我總是被撞倒、被踢飛,老是受到一般人不可能會對長官做出的暴行啊。」


    「你想想,你們這群家夥基本上對誰都很無禮的,不可能乖乖待在別人底下對吧。」


    「這麽說真是過分啊!?但是我無法否認!!」


    「那實際上,如果不是你而是其他人來擔任副隊長,你可以保證自己不會踢人家嗎?」


    「欸?怎麽可能辦得到,要是有人突然在我麵前擺出上司架子,那我當然會踢他啦。」


    「其他人一定也會和你說一樣的話。」


    「……啊!?」


    「你太晚發現了,笨蛋。」


    「呀啊!?」


    我再度戳了一下艾薇爾的額頭。


    這家夥是鍛煉過度,連腦袋都變成肌肉了嗎?


    見到艾薇爾捂著額頭呻吟,我不禁感到無奈,並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給這家夥一點信心吧。


    「艾薇爾,你像笨蛋一樣開朗的性格,在任何狀況下都不會黯淡失色,不認識你的人,恐怕會評價你是一個神經大條又輕浮魯莽的人吧。」


    「講得這麽過分,我可是會哭的喔!?」


    「乖乖聽到最後。不過,瞭解你的人會認為你無論麵對任何狀況都不會屈服、朝前方邁進的身影值得依賴,並可以成為大家的精神支柱。」


    最初見到身為騎士的這家夥時,我隻覺得她是一個普通的家夥。


    少根筋地笑著,獨自進行訓練的身影一點也沒有任何特殊之處,但深入瞭解後,才發現她是一個棘手的問題人物。


    這家夥雖然說自己跟其他隊員比起來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她其實有一個最為異常的特征。


    那就是無論在什麽狀況下都不會動搖的精神力。


    自已「決定」要這麽做之後,就絕對不會遲疑。簡單來說,就隻是頑固或是不服輸。


    這種特質雖然有些危險的地方,但是也有好的地方。


    擁有堅定自我信念的艾薇爾,在任何嚴酷狀況下都不會有所動搖,在大家都變得悲觀時。隻有這家夥能夠往前走。


    毫不絕望,專心前行,並給予夥伴活力,艾薇爾在精神方麵的強悍程度是非常罕見的。


    若有人跑在前方負責拉著大家,後麵的人自然也能安心跟上去,正因為艾薇爾之外的部下們都理解這點,所以沒有人對艾薇爾身為副隊長這件事有任何怨言。


    ……隻有這家夥自己沒有發現而已。


    「簡單來說,就是想東想西地煩惱並不適合你,你隻要像平常一樣,後麵的家夥就會自己跟過來的。」


    「……自己跟過來。」


    艾薇爾反芻著這句話似地低喃著。


    有點講太多了嗎?真是個需要人照顧的部下。


    「唉,為什麽要人講得那麽白才會懂呢?」


    「您不講我怎麽會知道?」


    「不過你的表情看起來很爽嘛,要不要再彈一次你的額頭啊?」


    「不、不不不、不用了!」


    見艾薇爾的嘴角揚得半天高,使我感到有點煩躁,便用手指作勢要彈額頭。見狀,她立刻臉色大變地瘋狂搖頭。


    我感到有些傻眼,坐回原位。


    「沒有東西不會改變,不論是什麽,總有一天都必須改變。要是無法接受改變,你就永遠無法前進。」


    「隊長……」


    「不過,即使產生了變化,也不會改變我曾是你們隊長的事實,所以不需要那麽鑽牛角尖。」


    「……是。」


    艾薇爾點點頭。


    這就表示她的煩惱解決了吧。


    「那就換你顧火,我要睡了。」


    「啊,好的,之後就換我……」


    「嗯,拜托你了。喂,你們也趕快睡了。」


    「……嗯?你們?」


    我無視艾薇爾不解地歪著腦袋所說的話,我隨意地躺了下來。


    艾薇爾對我的話語感到疑惑,於是回頭一看,發現其他部下紛紛露出別有深意的賊笑望著艾薇爾。


    大家在艾薇爾講副隊長的話題時便已經起來了,我刻意不管他們,這對現在的艾薇爾而言應該是不錯的刺激吧,大概。


    艾薇爾一對上其他人的視線就臉色發白,之後又變得麵紅耳赤。


    「你、你、你們,竟、竟然醒了……」


    「副隊長,我很相信你喔。」


    「副隊長,我也不討厭你唷。」


    「副隊長,我都不知道你那麽煩惱,你出乎意料地纖細呢。」


    「不要給我邊憋笑邊說!!你們給我滾出睡袋!!在和魔族戰鬥之前,我要先痛扁你們一頓!!」


    艾薇爾的聲音與部下的笑聲回蕩於四周。


    我置身事外地望著部下們雖然吵鬧卻可愛的互動,露出小小的笑容。


    「嗬……」


    無論這支部隊持續創造出什麽輝煌的戰果,他們都還是一群不太成熟的人。


    大家都是無可救藥的家夥,個性別扭,隻能直線地從表麵解讀事物。


    不過,這些家夥也在成長。


    「總有一天……」


    當他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人時,我希望讓他們能笑著講述自己的過去與理想。


    這些家夥被排擠、不被認可、被眾人當成邊緣人,或許還要再一陣子,才能找到一般人的幸福與夢想,但見證這些也是我的工作。


    從我給人的印象來看,我絕無可能抱持這樣的「理想」,害我自己也不禁莞爾,但這樣也不賴。


    ***


    隔天早上,陽光終於照破黑暗時,我們便開始行動。


    我們進入林格爾的黑暗,在長滿高聳樹木的森林中騎著馬前進。


    空氣冰冷,吐氣都變成了白煙。


    我環顧森林,集中精神注意周遭的氣息。


    能聽見的隻有樹木的沙沙聲,以及微風的聲響。


    這是……


    「艾薇爾,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很奇怪,沒有魔物的氣息呢。」


    艾薇爾跟在走在最前方的我後麵,我向她確認了狀況。


    我因為任務來過這裏很多次,這是一座魔物廣布的危險森林……但奇怪的是,今天別說魔物的叫聲了,連腳步聲都聽不見。


    「該不會在偶然之下,魔物們都感情很好地一起去吃早餐了吧……?」


    「我可是很認真地問啊。艾薇爾,沒有下次了。」


    我們應該沒有從容到能夠說笑。


    「會不會是感覺到某種威脅,才離開了這裏?」


    某種威脅嗎?


    有兩種可能性。


    一是如情報所述,魔族在這座森林裏做了些什麽。


    二是出現了凶暴的魔物。


    如果是後者,那多半是棲息在魔素濃烈地帶附近的強悍魔物,不過在這附近很少有那樣的物種。


    「考慮魔族以外的可能性的話,是大灰熊嗎?不過那種魔物還滿老實的,應該不會趕走其他魔物……巨角鹿、荒光狼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不是巨角鹿,因為它們不會做無謂的事情,所以有可能的就是荒光狼了吧。」


    紅色的狼。


    強度與大灰熊跟巨角鹿同等。


    大灰熊持有純粹的力量,巨角鹿則擁有狡猾性格與超群的智能,而能在凶暴性與殘忍度方麵贏過它們的,便是荒光狼了。


    它們會襲擊所有會動的東西,宛如朝四周散播怒氣,所以會製造出現在這種令人無法理解的狀態也不奇怪。


    「……」


    「隊長?您怎麽了嗎?」


    艾薇爾望著將手抵在下巴思考的我。


    我避開艾薇爾,下了馬。


    「等等,隊長?」


    艾薇爾慌張地握住我的馬匹的韁繩,我則一直望著地麵。


    「這不是荒光狼幹的好事嗎?」


    「隻是很有可能而已……找到了。」


    我邊走邊注視著樹木表麵與地麵,發現刻劃在樹幹上的四條線、染紅地上的草,以及像是血跡的東西。


    部下們看見我找到的東西,都發出驚訝的嗓音。


    「這爪痕是荒光狼的吧?一般而言,這應該是在主張地盤所有權,但是這個卻不一樣呢。」


    木頭上的爪痕並非刻意製造,而是偶然留下的。


    而且,從地麵上的血跡研判──


    「看來似乎有和荒光狼交戰的人呢,而且還不隻一人,是一大群人。」


    「隊長!這邊發現大量足跡!」


    馬上逮著他們的尾巴了嗎……


    「血跡還沒徹底乾掉,他們或許還在不遠的地方戰鬥,大家繃緊神經。」


    「「「是的!」」」


    我對部下的回應點了點頭後,再度跨上了馬,循著推測是與荒光狼戰鬥的人群足跡而去。


    從足跡的數量來推測,如情報所說,約有三十名魔族。


    他們似乎真的在狩獵魔物,不過目的是什麽呢?我不瞭解他們闖進王國領內狩獵魔物的意義何在。


    單純是娛樂嗎?那也滿讓人掃興的,但是若有別的意圖,或許會對我們人類帶來重大影響。


    絕對得避開那種狀況……


    「有誰正在獨自與荒光狼戰鬥……」


    足跡數量雖有三十人,但是有血跡與爪痕的地方,都隻有一個人的足跡。


    而且那足跡宛如沒有重量似地,淺到若不定睛細看就無法發現。


    荒光狼並沒有弱到半吊子的家夥也能打贏。


    麵對這樣的魔物,即使是一般騎士也得靠數人一起圍攻。而他盡管有夥伴,卻隻身一人挑戰,所以一定是個武藝高超的人。


    如果隻是不要命的莽夫倒還好……


    「若是抱持自信,覺得就算隻有自己也應付得了荒光狼……」


    那便會是非常棘手的對手了。


    我下意識地收緊握住韁繩的手。


    此時,足跡方向傳來用劍之類的武器打鬥的金屬聲響。


    「……很近了。」


    聽見我的聲音,身後的部下們紛紛將手伸向武器,進入戰鬥模式。


    我自己也調整呼吸,穿越樹木之間的縫隙,來到一片寬敞的地方。


    「……!」


    我們來到的地方是森林中的廣闊平原。


    在這彷佛是競技場的平原中,闖入我眼簾的,是一群穿著黑色盔甲與衣服的褐膚人種──魔族們,正將渾身是血的紅色野狼荒光狼放入類似籠子的東西內運走。


    接著──


    「……終於被發現了啊。」


    站在一段距離之外的魔族男子轉向我們的方向。


    這名男子與其他魔族不一樣,他穿著相對輕盈的裝備,唯一的防具便是包覆著雙手的護手甲。


    然而,見到該名男子手上握著、沾滿血漬的刀身,便能立刻理解──


    這家夥很強。


    「你們先不要動。」


    「……遵命。」


    我驅使馬匹進入平原,接著製止了將手伸向武器的部下們,望向應是魔族頭頭的男子。


    「你們是林格爾王國的人呢。」


    「沒錯,你們在這裏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幹什麽勾當,所以我們就來看看……你們這是在做什麽?魔族會拿魔物當觀賞動物嗎?」


    聞言,魔族們紛紛不悅地往前踏出一步,男子則伸手製止他們。


    「嗬,對我們而言,那樣做還算滿可愛的呢。我也不想接受這樣的委托,但是這會為未來帶來利益,也隻能遵從了。」


    「那麽,委托是什麽?」


    「我怎麽可能告訴你呢?」


    男子露出與這種場合不搭的從容笑容。


    算了,他說得也對。如果他誠實以告,我才會吃驚呢。


    「我叫做尼祿埃爵司,是後麵這些人的隊長。我姑且也問問你的名字吧。」


    「……我叫羅絲,立場和你相同。那麽,問完我的名字,你想要幹什麽?」


    「嗬,我是魔族,你是人類,那麽你應該知道我要幹什麽吧?」


    男子勾起嘴角,散發出些許殺氣。見狀,我的部下與魔族們紛紛拔出武器。


    但是我依然沒有動作,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還能避免交戰,你也不是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吧?要是你能乖乖回去的話,我就放過你;如果你膽敢過來,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你講話雖然很高傲,但我看你也的確具備相應的實力。不過,既然被你們撞見這個場麵,我就不能放你們活著回去。抱歉,你們就死在這裏吧。」


    「是嗎……!」


    在尼祿將劍架於腰際時,雙方的部下同時舉起武器。


    我發出長長一聲歎息,跳下馬匹對艾薇爾說道:


    「艾薇爾,就交給你指揮了。」


    「咦,但是,隊長呢……」


    「抱歉,這次的敵人不是能悠哉下指令還同時交戰的對手啊。」


    「……!?」


    聞言,不知道是否理解了尼祿這男子究竟有多麽危險,艾薇爾心生動搖地點點頭。


    大概是昨夜的談話奏效了吧。她的眼中散發出比以前更加堅定的意誌。


    這樣一來,即使對手是魔族也沒有問題了。


    「拜托你了。」


    「是的!!」


    我將注意力轉到尼祿身上,用力地瞪著他。


    這是能讓普通騎士卻步的眼神,但是尼祿別說害怕了,甚至露出淺淺的笑容,同時緊緊握住手中的劍。


    「到底是我會死,還是你會死……就讓我們來確認一下吧。」


    「你就試試看啊,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很好!!」


    不需要任何信號,我們同時往前疾奔。


    配合我們的動作,其他魔族與我的部下們也進入交戰狀態。


    盡管如此,我還是無法將注意力從尼祿身上轉移。


    因為我知道這家夥是在場最危險、也是最強的人。


    「風啊,化為我的雙足、我的護盾!如此一來,我的肉體便能化為撕裂萬物的利刃!!」


    風吹了起來,包圍尼祿的身體,呈現旋風狀擴散開來。


    下一瞬間,他原本緩慢的動作,突然判若兩人似地變得迅速。


    「嘖!」


    這是風屬性的魔法。


    而且不是朝對手施展,而是凝聚在自己身上以化為自己力量、非常稀有的種類,而且應用度似乎也很高。


    我咂了咂舌,回避朝我揮來的劍,並使出拳頭。但是在獲得疾風般速度的他麵前,卻輕易地被閃過了。


    見到我的攻擊,尼祿瞪大了眼睛,道:


    「這是怎麽回事,你真的是人類嗎?」


    「閉嘴。」


    我為了攻擊他的腦門,順著身體的旋轉,腳跟同時往下一劈。


    然而,那招也被他宛如在地麵上滑行的動作往後閃開。


    「喝啊!!」


    我毫不介意,再次用渾身力氣往地麵一踢。


    地麵裂開巨縫,絆住了尼祿的腳。


    他的身體失去平衡,臉上轉為混雜了困惑與喜悅的表情。


    「我收回前言,你是個怪物!!」


    「我早就知道了啦!!」


    「……!」


    我猛力一跳,來到距尼祿極近之處,朝他腹部使出飛踢。


    尼祿因這股威力往森林方向飛去,但是我腳上卻沒什麽踢中東西的感覺。


    「那個風魔法還兼有盔甲的效果啊。竟然能擋住我的攻擊……真麻煩。」


    要用連續攻擊讓它失效,還是使出全力一擊貫穿它呢?


    總之,要先追過去。


    我如此心想,正要踏出步伐的瞬間,發現我的右腳濺出鮮血。


    「在那一瞬間用風魔法反擊嗎……」


    仔細一看,我腳上有著宛如被鐮鼬割開的裂傷。


    特別訂做的長靴雖然沒事,但是大腿一半以下都傷痕累累。


    我沒有特別在意,立刻用治愈魔法治療傷口,隨後望向艾薇爾他們。


    「聽著!用我們的完美搭配,讓這些魔族癟三見識一下!」


    聽到艾薇爾的激勵,部下們紛紛高聲大喊,迎擊魔族。


    「這還用你說!」


    「我們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沒變啊!」


    這些家夥一定沒問題的。


    雖然人數不多,但是以鍛煉的程度而言,是我們占優勢。


    趕緊打倒那個家夥,回來幫他們吧。


    「那就拜托你們了。」


    這麽決定後,我一鼓作氣跑了起來,衝進森林之中。


    我和那家夥使出真本事正麵衝突的話,可能會波及到部下。


    正因為如此,我才把他踢飛,而這是個正確決定。他在那一瞬間的反擊,並非普通的反射神經所能辦到的。


    順帶一提,若他的對手不是我,那威力可是會出血過多而致死的。


    可不能把部下卷入和這家夥的戰鬥之中。


    「他應該也一樣……」


    他有些刻意地接下我那一腳。


    他不僅用風魔法防禦,自己也乘著風勢,順著那一腳的威力飛到森林之中。在我看來,他這做法像要更換戰鬥地點。


    他似乎也希望和我單挑。


    「!」


    在進入森林的瞬間,我旁邊的數棵大樹便被砍成兩半,半透明的風刃朝我飛來,彷佛要把我切成兩半。


    「喂,這還真是無恥的戰法啊!!」


    我跳躍以避開風刃,蹬著樹幹移動,然後找到施放風刃的尼祿。


    「找到了!」


    「竟然回避了無聲的風魔法……!」


    見到我蹬著樹幹接近他,尼祿在劍刃上凝聚風,並斜斜垂下劍身。


    與方才不同的新月形刀刃將眼前的樹木切成兩段,並朝我近逼。


    「那種東西才打不到我呢!!」


    我趁勢蹬著樹木朝地麵加速奔去,接著彈跳似地著地。


    同時,被尼祿斬斷的樹木倒了下來,但是我在那之前便朝他衝去。


    當然,他也施放出與剛才相同的幾道風刃迎擊,但那在我眼中,卻宛如靜止不動的蒼蠅般緩慢。


    我輕鬆地避開它們,單手抓起裂開的大樹,伴隨著吼叫聲朝尼祿砸去。


    「喝啊!!」


    「哈哈!!」


    長度超過七公尺、有熊的軀體那麽粗的大樹,夾帶著我投擲的力道,朝尼祿砸去。


    我則在它擊中尼祿之前,繼續投出同樣大小的大樹,並筆直跑向他。


    下一瞬間,他所在的位置遭數根大樹砸中,發出劇烈的破碎轟響。


    「為了以防萬一……」


    我抓住掉落下來、比剛才的樹木大了一圈的樹幹,朝他被埋住的地方卯足全力砸去。


    一般人應該會當場死亡。


    然而,下一瞬間響起了一陣銳利的風切聲,眼前的大樹徹底被切得四分五裂,在空中飛散。


    尼祿站在被切得粉碎的大樹中心,輕鬆地揮舞著劍。


    見到他的身影,我並沒有表現出特別反應,隻是緊握拳頭接近他。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握住劍準備迎擊。


    「你叫羅絲吧?」


    「……」


    我無視尼祿的話,舉起拳頭。


    我穿越他隨著風魔法同時使出的攻擊,打算貫穿防禦而施加攻擊。


    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與風魔法化為一體的動作相當輕盈。


    不隻是雙腳的移動,包裹住他全身的風魔法,補強了他所有的動作,強化了回避力、防禦力與速度。


    「人類還真是厲害呢。」


    我用拳頭彈開紅色的劍尖。


    這把劍恐怕是附加了什麽詛咒的魔劍,被風刃打到還沒關係,但不能被劍攻擊到。


    「我從沒見過這麽強的人類,而且你光憑自身的身體能力就能跟我打得平分秋色。雖然你是敵人,但也很值得讚賞。」


    即使在目前的狀況下,他依然保有不流一滴汗的從容繼續與我纏鬥。


    雖然我也一樣,不過沒讓部下和他戰鬥真是正確的選擇。


    對現在的他們而言,要當這家夥的對手太吃力了。


    「閉嘴,你想聊天的話,就等我打中你再說。」


    「真是苛薄啊。」


    我為了踢飛他的頭顱所使出的踢技,終於讓他換下那副從容的神情。


    這道攻擊擁有攻破風盔甲的威力,可不是交給風魔法的自動防禦就能避開的。


    「那些耍小聰明的招式可無法打倒我啊!」


    「好像是這樣呢!」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我的踢技,接著把劍拿到另一隻手上,將手掌對準了我。


    我所在的位置立刻產生強烈的旋風。


    一個化為龍卷風程度的巨大旋風,旋風發出鐵片互相敲擊的聲響,以我為中心旋轉著。


    「裏頭混進了風刃嗎?」


    這麽說來,這就是要禁錮我的牢籠,如果嚐試出去,便會被於周遭飛舞的風刃撕裂。


    「哈哈哈!」


    但是這對我而言,卻依然隻是耍小聰明的招式。


    我捕捉到他依稀可見的身影,朝風刃飛舞的龍卷風壁衝去。


    「別以為可以關住我!!」


    在我於全身施展治愈魔法的瞬間,風刃便撕裂我的身體──不過一產生傷口,又會立刻愈合。


    「……!?抱著受重傷的覺悟穿越──不對,這是!你的魔法該不會是!?」


    「喝!!」


    「!」


    我將奔跑的動能全數化為飛踢的威力,踢向他的腹部。


    不知是否於危及之際成功回避與防禦,尼祿滑行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後停了下來,他在原地大聲喘氣,並發出嘶啞的笑聲。


    「真沒想到你是治愈魔法使啊。純粹的身體能力與迅速的治愈速度所帶來的單體殲敵能力,恐怕也能扮演好治愈魔法使原本的角色──回複要員的身分吧……哈哈,我在和這麽誇張的敵人交手啊。」


    「怎麽了?這樣就玩完了嗎?」


    「開什麽玩笑,隻不過是肚子受到一些撞擊而已,還不算受傷。」


    尼祿再度拿起劍。


    他這副模樣令我感受到淩厲的氣勢,讓我有預感,這之後的戰鬥應該會與剛才迥然不同。


    「我要在這裏殺死你。」


    「如果你辦得到的話。在那之前,我會打飛你。」


    「那我就讓你明白誰比較厲害!」


    我們同時奔離原地。


    舍棄所有輕忽大意。


    之後便隻剩下比較出誰擁有純粹的強大了。


    「喝啊啊啊!!」


    「吃我一拳!!」


    他持劍的手臂與我的手臂撞在一起。


    我們的頭像使出頭槌般相撞,激發出滿溢而出的殺氣,波及周遭所有景物,展開殊死對決。


    ***


    「他的實力與我勢均力敵。」


    羅絲小姐所講述的戰鬥比我所想像的還要激烈。


    我很清楚她的實力。


    比任何生物都更快、更強,並且透過治愈魔法這個回複手段,使她擁有接近無敵的不死特性,所以真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和她打到勢均力敵。


    「老實說,在戰鬥方麵是他比較占優勢,招式也變化多端。」


    「是風屬性……的魔法。」


    「沒錯,除了他之外,我從來沒見過技巧那麽精湛的魔法使。縱使繼續打下去,雙方也沒有能決定勝負的致命一擊,所以根本無法分出勝負。附近的樹木都被我們砍倒、粉碎,現場一片狼藉……」


    這就表示雙方力量真的是旗鼓相當呢。


    這對深知她強悍程度的我而言,根本無法想像。


    「在那當下,您的部下們……」


    「也在戰鬥吧。與尼祿交手時,我雖然沒有心力注意他們,但是我相信他們的力量。」


    「您很信任他們呢。」


    「沒錯,在戰鬥能力方麵,他們擁有現在的林格爾騎士所無法匹敵的實力,不可能被輕易幹掉。」


    那為什麽那些部下們會……


    羅絲小姐似乎看穿我抱有這樣的疑問,她稍微蹙起了眉頭。


    「話說回來,我與他戰得難分難舍,而他也發現了,察覺『這樣繼續打下去也分不出勝負』這件事。」


    羅絲小姐暫停了一會兒,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她看起來雖然麵無表情,但是我卻覺得……那看起來像是她在隱忍著什麽,又像是為了什麽而感到痛苦。


    「最後他放棄戰鬥了。」


    「放棄戰鬥?他該不會抓您的部下當人質?」


    「比那還惡劣,不對,那對『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吧?無論如何,那是一般人無法理解的行為。」


    羅絲小姐露出彷佛想起什麽駭人事物的神色。


    竟然能讓羅絲小姐表現出這樣的反應……魔族究竟做了些什麽?


    「我所說的放棄戰鬥並非指他不打了,而是指他放棄分出高下──放棄殺死對方、隻剩自己還活著的這個選項。」


    「請您等等,那該不會是……」


    「沒錯,就像你想的那樣。結束雙方之間戰鬥的關鍵並非純粹的戰鬥能力,而是如字麵上所述,決定於雙方有多少覺悟。」


    第四部 悲劇與再出發


    戰鬥開始後僅過了數分鍾。


    在短暫的交鋒之中,我們翻起了附近的地麵,遭到粉碎的大樹碎片淒慘地四散。


    不過,我們毫不在意地繼續進行戰鬥。


    之後,這樣難分軒輊的局麵終於崩毀。


    他朝我使出凝聚風魔法的【注】貫手,我的臉頰雖被劃開,不過仍巧妙回避掉攻擊,而我舉起的拳頭正中他的下巴,將他高高毆飛。(譯注:空手道打擊技的一種,即將手指伸直攻擊對手。)


    尼祿被用力震飛而發出苦悶呻吟聲,而我打算用拳頭追擊時,卻被作為盾的劍柄防禦住,最後因為拳頭的威力,使得尼祿落到部下們交戰的地方。


    「結束了嗎!?你說啊!!」


    我瞬間治好臉頰上的傷口,一個跳躍便來到尼祿墜落的地點附近。


    周圍依然有部下與魔族們纏鬥的身影,但是見到尼祿被打到地麵上的模樣後,魔族們紛紛露出大受打擊的神情。


    「我知道剛剛那一下沒什麽大不了,快站起來。」


    「分不出勝負呢……捕捉魔物的簡單任務竟然會變成這樣,我真是想都沒想到。」


    尼祿抓著劍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後自嘲地笑了一笑。


    「而且,我至今精心調教的部下們也變成這副模樣……羅絲,看起來你的部下們也擁有相當實力呢。」


    「幹嘛突然這麽說?」


    「我在稱讚你們啊。你們在我交手過的人之中是最強、而且最棘手的一群人。」


    「那還真是謝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在爭取時間。


    卻也並非放棄戰鬥。


    他站在暫時休戰的戰場中央,到底想要做什麽?


    「現在人類之中並沒有真正的勇者。」


    「什麽?」


    「過去擁有絕大力量的人,現在已不在這世上,我原本是這麽想的。」


    「所以又怎樣?該不會是覺得人類現在沒有勇者,所以你們就打得贏吧?如果你想的是這些事,那你就太小看我們了。」


    「沒錯,但是我改變想法了,你們將成為之後『戰爭』的最大障礙。」


    「你說戰爭!?」


    這些家夥該不會在準備與人類開戰吧?


    那麽,他們今天捕獲荒光狼行動,也是計畫的其中一環嗎?


    「魔族懼怕人類的時代要結束了,我們的王即將蘇醒……冷酷殘忍、暴虐無道,但是對我們慈悲仁愛、庇佑有加,必會為我們帶來勝利的絕對權威即將蘇醒。」


    「你說、什麽……」


    「正因為如此,為了陛下的勝利、為了我們魔族的繁榮,一定得收拾掉你們。沒錯……即使賭上這條性命。」


    聞言,魔族方的氣氛乍然改變。


    尼祿眼露凶光,緊緊握住劍柄,力道大到幾乎要滲出鮮血,同時瞪著我與部下們。


    這下不妙了。


    「你們!!快離開這裏──」


    「我們是魔王陛下的利刃,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帶仇敵共赴黃泉。」


    以尼祿的話語成為契機,魔族們紛紛散發出狂野氣勢,邊發出吼叫聲,邊朝部下們襲來。


    當然,部下們也挺身應戰,但是魔族卻放棄所有防禦,迎向部下們的武器。


    「……!?這是、怎麽會!?」


    「他們是來送死的……!」


    一名魔族口吐鮮血,讓劍刺進體內,隨後赤手空拳地握住刀刃,露出狂亂的笑容,用手上的劍深深刺向部下手臂。


    這是犧牲性命殺死敵人的戰法。


    見到部下們因對方不顧性命的舍身攻擊,導致身上傷口逐漸增加,讓我亟欲立刻前去幫助他們,但是尼祿卻擋在我的麵前。


    「你這家夥……!」


    「我現在是真正的惡魔了。我強迫部下去送死,汙蔑了與你們之間的戰鬥。」


    「快讓開!!」


    我的身體因怒火而顫抖。我舉起用力緊握的拳頭,為了粉碎礙事者而往前奔去。


    「而你則因此受到動搖。」


    但是我揮出的拳頭撲了空,回過神來,我立刻往後退下。


    下一瞬間,右眼傳來一陣強烈的痛楚。


    「嗚……啊……!」


    我的右眼被劍刺中,視野有一半化為黑暗。


    我立刻用手捂住右眼,並憑僅剩的視野往前望去。尼祿甩去劍上鮮血,正麵無表情地俯瞰著我。


    「要掌握你變得遲鈍的動作,實在是易如反掌。」


    「這種程度……!」


    隻要用治愈魔法就能治好。


    我將魔力引導至右眼,開始施展治愈魔法──但是治愈魔法的魔力卻無法流向右眼,就這樣消散在空中。


    「什麽!?」


    「我的劍是能斬斷魔力的紅色魔劍,它能斬開魔法,並對切麵賦予暫時性的詛咒。也就是說,被它切開的傷口,都會隔絕治愈魔法與回複魔法的效果。」


    「……!」


    我雖然知道那是魔劍一類的東西,但沒想到是與我能力相克的武器……


    眼前是無論怎麽施展治愈魔法,都無法治好的模糊視野,而我隻聽見部下們的慘叫聲不斷傳來。


    不可以就這樣倒下……


    我還能用治愈魔法拯救他們。


    「隻靠一半的視力也要戰鬥嗎?」


    「……!」


    「不過,你已經無法全力戰鬥了,就讓我們在這裏分出勝負吧。」


    我無法止住右眼流出的血。


    身體雖然健全,但是在無法掌握距離感的狀態下,我無法隨心所欲地戰鬥。


    尼祿高舉著劍,正要揮下時──


    應該避開嗎?還是該衝過去衡量距離呢?我意圖用混亂的頭腦思考對策,但是回神過來,我已經進入了他的攻擊範圍中。


    「結束了。」


    「可惡……!」


    然而,下一瞬間──我聽到一道掠過我耳邊的聲音時,我與尼祿之間已闖入一名部下,並用身體承受了尼祿的一劍。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望著闖入我們之間的部下。


    「艾薇、爾……」


    「隊、長……」


    刹那間,艾薇爾朝向我露出的表情,似乎有種放下心的感覺。


    就好像在說我沒事真是太好了。


    就好像在說能幫到我真是太好了。


    下一瞬間,她的身影宛如刻進我視野般闖入眼簾──她的身體從肩膀到側腹部都遭劍劈開,在地麵上灑落了大量鮮血。


    見到艾薇爾倒在地上,口吐鮮血並奄奄一息的模樣,尼祿一度表示哀悼,接著再度朝呆若木雞的我舉起了劍。


    我們周圍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


    身在此處的魔族,除了尼祿之外都已死絕,我的部下也被好幾把劍或長槍貫穿而死。


    我沒能趕上。


    沒能拯救大家。


    我本來應該拯救他人,卻反被人拯救。


    他們一定都相信我會去救他們。


    相信身為治愈魔法使的我能治好任何重傷。


    相信與寄予信任的我在一起,無論何種任務都可能完成。


    然而,我剛才的狼狽模樣是怎麽回事?


    讓部下死去、陷入右眼看不見的劣勢的慘狀……


    艾薇爾,你要是逃走就好了。


    那麽一來,至少你還能活著……


    你要是沒來救我……就不會被這家夥砍了……


    「……!」


    無力感襲向我的全身。


    都是因為我太弱了。


    對自己治愈魔法的能力過於樂觀,因為受到眾人信賴而自以為一定沒問題,卻在關鍵時刻無法守護最重要的人──我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我雖然無法原諒自己,但是眼前這男人更加可恨。


    他若無其事地讓部下進行自殺式攻擊。誰管他是為了魔王還是誰,他竟敢為了那種東西殺死我的部下。


    我的感情被憤怒所支配。


    充滿混濁黑暗的情緒,讓我的思考逐漸變得渾沌。


    「我不會忘記我部下的死,以及你們的死。羅絲,在這裏消失吧。」


    「……啊?」


    他的話語促使我心中某種東西崩毀潰堤。


    我的怒氣瀕臨臨界點。我帶著這股連自己都想抹去的激烈情緒,赤手空拳地接住他揮下的魔劍。


    掌心噴出鮮血,但是我壓製住劍刃,完全阻止了攻擊。


    「啥!?」


    「別開玩笑了,你說你不會忘記?」


    尼祿打算拔出劍而施力,但是我沒有放開。


    我對於眼前的尼祿與自己所懷抱的怒火,讓我無論承受多大痛楚、無論遭逢多大傷害,都感受不到這些感覺。


    我握緊拳頭,使出力氣。


    我無視極限,不斷用力,朝他的臉揮出拳頭。


    「嘎!?」


    「你又知道什麽了?你又知道他們的什麽了!?」


    拳頭雖然被風魔法盔甲所阻擋,但我連魔法也一並貫穿,直接朝他臉上毆去。


    就這樣,不管血如何流淌、左手遭魔劍刺得多深,我都沒停下毆打他的手。


    在第四拳時,他終於放開魔劍,打算施展風魔法,不過我比他更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轉了一圈後砸向地麵。


    「唔!」


    手臂傳來快要斷掉的痛楚。我用治愈魔法治好後,再度將他砸向地麵。


    「嘎、唔啊啊啊!?」


    「被你這種家夥理解,對他們而言可是最大的侮辱啊!!」


    我朝倒在地麵的他的側腹部用力踢去,以超越極限的威力使出的踢技,輕易貫穿了風魔法的防禦,刺進其側腹之中。


    接著我在雙腳貫注力量,先一步繞到被我踢飛的尼祿即將墜落之處,用緊握的右拳深深嵌進他的身體裏,使盡所有力氣揍飛他。


    「──!?」


    「喝啊!」


    尼祿在掉落到地麵上之前再度被我毆飛,我怒不可遏地將原本拿在左手的魔劍換到右手,朝他投擲而去。


    投擲出去的魔劍刺中他的肩膀,將他釘在遠方的樹上。


    不知道他是否昏了過去,尼祿雙手無力地垂下,但是我依舊懷抱著不斷流竄的殺意,走到他身邊。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我的腦中隻剩下這個念頭。


    我的腦中因怒火染成一片火紅,讓我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量,施展出超越自己極限的動作,導致四肢鮮血淋漓。


    我忽略身體的疼痛,打算朝前方走去,但是我的腳卻無法再走一步。


    因為我的身體已瀕臨極限,連用治愈魔法都無法完全治愈,甚至連雙腿都已經徹底失去力氣。


    我想要勉強挪動它們,隻換來強烈痛楚,不過我依然打算前進。


    為了在這裏了結他。


    「再一下下……我一定要宰了他……」


    不準就這樣結束。


    即使在地上爬,我也要去咬住他的喉嚨。


    我這麽想著,勉強拖著身體前進,結果突然發現在我視野彼端,出現了一名扶著尼祿的魔族。


    看起來仍是少女的魔族雖然對我感到害怕,可她依然打算將尼祿帶走。


    「師、師父,我現在就來幫您……!」


    「艾蜜拉,我不是叫你在後麵等著嗎……」


    尼祿肩上依舊插著魔劍。我隻能愣愣地望著他被少女帶走的身影。


    雖然想往前進的話就能往前,我卻做不到。


    「……!!」


    這是因為我將少女──扶著負傷的尼祿之人,與在我眼前被砍的艾薇爾重疊了。


    尼祿是殺死部下的仇人。


    是一個連自己部下都能當作棄子的家夥。


    這樣的家夥卻與我一樣,被身為部下的少女所拯救。


    見到這樣的畫麵,我忘了對可恨對手的殺意,隻是傻傻地站在那裏。


    少女對動也不動的我感到害怕,將受傷的尼祿帶到森林之中,隨即消失無蹤。


    我什麽也無法做,隻能望著尼祿消失。因為無處發泄的感情,我幾近失去理智。


    我跪在地上,用沾滿鮮血的左手毆打地麵。


    「……可惡!什麽啊……!!」


    沒有殺死他。


    我甚至無法為他們報仇。


    無法釋懷的苦悶情緒,幾乎要壓垮我的精神。


    不過在這時候,我背後傳來微弱呼吸聲與呼喚我的聲音,牽引我回頭望去。


    「隊、長……」


    「!艾薇爾!!」


    瀕死的艾薇爾倒在血泊之中呼喚著我。


    我立刻拚命挪動無法動彈的身體,來到她的身邊,打算施展治愈魔法。


    「隊長……」


    「艾薇爾!別說話,我立刻治好你!」


    「哈、哈……沒辦法的,畢竟被深深砍中一刀……而且這傷口是治不好的吧?」


    「……!」


    艾薇爾被尼祿的魔劍砍中。


    被魔劍砍中的傷口,將暫時無法接受治愈魔法或回複魔法,我自己的右眼與左手,也無法用治愈魔法使之愈合。


    然而,我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搞不好還有救啊!」


    「……沒關係的。」


    「我叫你別說話啊!!」


    我壓著傷口阻止她流出更多血,但是鮮血卻停不下來。


    艾薇爾望著我,眼中的光芒逐漸減弱。


    這讓我知道她就要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事實,可是我無法放棄。


    「能作為隊長的部下戰鬥……我很幸福。」


    「……艾薇爾。」


    這是什麽表情啊。


    她露出毫無遺憾、心滿意足的表情。


    見到我有所動搖,艾薇爾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沒有後悔在您麾下戰鬥。」


    「別開玩笑了……!那是什麽蠢話!我不會讓你死的!怎麽可以讓你死!」


    「大家一定也都是這樣……所以請您繼續作為我們的憧憬……」


    不知道她是否已經聽不見我的聲音,艾薇爾雙眼失焦地望著虛空,斷斷續續地對我說話。


    她的手逐漸失去力氣。


    「因為這才是我們的隊長……」


    插圖p243


    將這句話傳達給我之後,她眼中的光采便徹底消失。


    「……啊。」


    艾薇爾的身體如冰塊般逐漸冷卻。


    她的身體再也沒有動過一下。


    治愈魔法雖然能治好身體的傷痛,卻無法使死者複活。


    「啊、嗚……」


    我抱著她斷了氣的身體,望向自己的手。


    見到沾滿自己與艾薇爾血的手後,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與喪失感,狠狠地折磨著我的心。


    「──!!」


    他們死了。


    艾薇爾死了。


    我卻還活著。


    無處發泄的情感,使我隻能不斷發出無法成聲的淒厲嘶吼。


    ***


    我將他們的遺體全數搬運回林格爾王國。


    因為我無法放任他們就那樣被魔物吃掉,也是因為我身為隊長的職責,希望將他們送回林格爾王國的家人身邊。


    部下全滅、隻剩我一人存活的事實,使得林格爾王國上下大為震撼,我卻對此毫不在意。


    向洛伊德陛下稟告魔王或許即將複活的情報後,我便逃避似地辭去了大隊長的身分。


    我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對部下見死不救的自己。


    若是他們的親戚能對我謾罵些許憎恨、怨懟的話語,那該有多好。


    然而,沒有人苛責我。他們反而感謝我『謝謝您帶他回來』、『能當您的部下真是太幸福了』。


    這樣的感謝比什麽都刺傷我的心。


    在他們死後過了一個月。這段期間,我獨自一人悶在與他們共同生活的宿舍之中。


    在作為隊長房間的一角,我整天回想著與他們的點點滴滴,並隨每一段記憶的過程責備自己,且持續過著這樣的日子。


    「……」


    我用手捂住包著繃帶的右眼,好幾次都想起艾薇爾斷氣前的畫麵。


    眼睛的傷勢並非無法治好。


    左手的傷也在過了一段時間後,見到了使用治愈魔法的成效。


    我之所以不治好右眼的傷,是因為這是我對他們見死不救的罪證,以及為了不忘記他們死亡的懲罰。


    「……」


    這一個月內,有各式各樣的人來拜訪過。


    同期的騎士們。


    席古勒斯大隊長。


    將軍。


    甚至連洛伊德陛下都來看我,讓我無比驚訝。


    大家來這裏不是為了叫我回去當騎士,比較像是想說服我不要追尋死去的部下而選擇自殺。


    「……那主意還不錯。」


    死亡……嗎?


    這對讓部下送死、隻剩自己存活的我而言,或許是一個再適合也不過的結局吧。


    我自嘲地發出沙啞的笑聲。


    不過,我也明白那隻是逃避。


    以死償命並不會讓他們覺得開心。


    我這條命是艾薇爾救的,所以我可不能讓她白費功夫。


    「活著又要幹什麽呢……」


    我喪失了目的。


    應該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又應該如何償還他們──在摸索這個答案時,我最後徹底迷失了自己。


    我已經沒有率領部隊的力氣了。


    一定是因為我無法再次為了戰鬥,使用自己的力量了。


    「……複仇嗎?」


    我所僅存的,便是鬱積在胸中的憤怒與殺意。


    尼祿埃爵司。


    雖然在給予致命一擊前便讓對方溜掉,但殺死這名魔族,就能為大家報仇雪恨。


    現在立刻潛入魔王領尋找那家夥?


    獨自踏入他們的領域,恐怕也隻會被大軍包圍而被殺死吧。


    不過,即使這樣,多一個也好,至少能多帶更多魔族上路──


    「……不對,太蠢了……」


    這樣根本隻是殺人魔。


    我受複仇之心束縛,無法正常思考,於是我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稍微讓頭腦冷靜一點……」


    頭上隱隱作痛的疼痛,使我終於恢複理智。我重重地歎氣,並站起來前往一樓餐廳。


    接著,我不顧會弄濕右眼繃帶,還是洗了把臉。


    比冰塊還寒冷的水,讓我陷入腦中霧靄散盡的錯覺中。我擦了擦臉,坐到餐廳椅子上。


    接著,我想起了曾在這裏的他們。


    「哈……」


    餐廳毫無人的氣息。


    他們總是在這裏。


    像傻瓜似地笑著、像傻瓜一樣有精神、像傻瓜那般率直。


    回想起來,我很享受與他們一起度過的日常生活。


    連回想起來覺得煩躁的時刻,如今卻覺得十分懷念。


    「哈、哈哈……」


    真是難看啊。


    我竟然這麽弱小啊。


    我竟然這麽脆弱啊。


    我本來以為自己很強。


    但是,這個想法卻輕而易舉地全盤崩毀。


    這樣的自己非常滑稽、十分愚蠢。


    「我到底該怎麽辦……」


    就這樣拋棄一切選擇死亡嗎?


    去向憎恨的魔族複仇嗎?


    雖然可以選擇,但是這些選項都很糟糕。


    他們見到現在的我又會怎麽想呢?


    看到窩囊的我,他們會生氣嗎……還是會覺得悲傷呢?


    『請您繼續作為我們的憧憬。』


    我的腦中忽然浮現艾薇爾最後所說的話。


    我在心裏不斷反芻這句話,發現如今的我,與他們所景仰的隊長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們看到現在的我,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你們一定會笑我吧。」


    應該會像傻瓜一樣大笑,然後說會在意、煩惱這種事情很不像隊長吧。


    因為盡是想起他們死前的那一刻,所以我一直都忘記了。


    我所信賴的部下隻會看著前方,不會像我現在一樣懊悔著過去發生的事,而是專心一意地注視著前方,憨直地往前衝……他們就是這樣的一群家夥。


    「……!」


    理解到這件事之後,我的視野變得模糊。


    ……這是我最後一次展露出脆弱的模樣了。


    因此,希望在這一刻,你們能原諒我。


    我不會再停下腳步了。


    『隊長。』


    耳邊似乎傳來他們呼喚我的聲音。


    這雖然應該是幻聽,我卻笑著接受了它。我粗魯地擦了擦眼角,扯開右眼的繃帶。


    「我已經不要緊了。」


    我小聲低喃,並邁開步伐。


    『我要當他們所憧憬的自己。』


    我要活得對得起他們。


    這就是被他們所救的我,生存下去的意義。


    「我決定了。」


    我要成立一個拯救生命的組織。


    這是我在瞭解死亡,並深知死亡所帶來的哀痛後所給出的答案。


    不讓任何人死去的組織。


    雖然還沒有決定名稱,不過有一天,國家一定會需要這個組織。


    之後將爆發大規模的戰事。尼祿所言若是屬實,魔王在不遠的將來便會蘇醒。那個強大的存在於遙遠過去曾蹂躪、摧殘人類,雖然最後被勇者打倒,但他將再度讓全體人類陷入危機之中。


    這樣的話,將會有許多騎士奔赴戰場,並且逝去吧。


    不過,我會做好萬全準備,不讓這件事發生。


    為了在戰場拯救受傷的性命,為了不讓其他人像自己一樣,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需要人手。」


    至少要五人以上。


    而且最少需要兩名治愈魔法使。


    「還有跟我一樣的治愈魔法使。」


    需要再有一名『樣樣全能的治愈魔法使』。


    無論再怎麽強,陷入無法動彈的狀態時,也會變得無法拯救原本能救的人。


    為了避開這樣的狀況,需要與我擁有同樣特質的治愈魔法使。


    不隻是能夠治療傷勢的治愈魔法使,而是能奔赴戰場、擊倒障礙的治愈魔法使──


    「但是有這樣的人嗎……?」


    過去,曾有多名從他國前來,希望能成為我弟子的治愈魔法使。當時我稍微訓練了他們,但是一天之後,他們便不再來找我討教了。


    隻憑一般的精神力,無法踏入我的領域。


    我所追求的不隻是肉體強韌度,還有無論在任何狀況下都不會屈服的精神力。


    就像艾薇爾一樣。


    「……與我相同的治愈魔法使。」


    隻要擁有強韌的肉體與治愈魔法,便能極度接近不會死的程度。


    那樣的家夥……或許能永不死去地一直待在我身邊。


    與自己相同的人一定不會死的。


    我不想再嚐到失去部下的悲傷了。


    「……那也要等找到這樣的人之後。」


    揮開這樣的想法,我打開緊緊關閉著的大門,走向屋外。


    ***


    「這就是我的過去。」


    「……」


    我做完總結後,望向不發一語聽著的奧爾加,發現他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那恐怕是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麽的表情吧……


    「我不需要安慰的話,我並非是為了尋求同情才說的。」


    「咦,啊……是的,不過,您很痛苦吧?」


    「啊?我當然很痛苦啊。你傻了啊?」


    如果這樣都還無感的話,那才不是人類呢。


    「這樣啊……欸,好痛!?」


    「不要露出陰沉的臉,好煩啊。」


    「您、您剛剛做了什麽!?」


    我朝表情陰暗的奧爾加用手指彈出魔力彈,接著環抱雙手,無奈地歎著氣。


    「你今天先回去吧。一直看到你那陰沉的臉,我也會覺得沮喪。」


    「……說得也是。那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我想今天烏露露應該會留在這裏叨擾,那孩子就麻煩您了。」


    「隻要她沒搞出什麽意外的話。」


    「哈、哈哈哈,我也希望……啊,對了。」


    「怎麽了?」


    奧爾加想起什麽似地望了過來。


    「對您而言,兔裏是怎樣的存在呢?」


    聽見奧爾加的問題後,我稍微瞪大眼睛,發出了笑聲。這家夥……竟然在最後問了一個這麽有趣的問題。


    「是欠人照顧的部下。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教他呢。」


    「哈哈,那兔裏之後也會很辛苦呢。」


    聞言,奧爾加開心地笑了笑,深深一鞠躬後便離開了團長室。


    「欠人照顧的部下啊……沒錯,對,就是這樣。」


    我留在團長室,望著窗外景色。


    剛開始,我隻覺得他是一個小鬼頭。


    他的身上毫無特別之處,隻是一個被卷入勇者召喚的小孩。


    然而,聽見他擁有治愈魔法特質後,我便想著要來鍛煉這家夥。


    若要說真心話,我當時打算用他來做最後一次嚐試。


    所有治愈魔法使都無法撐過我的訓練,每個人都在口出怨言後離去,而被寄予期望的奧爾加與烏露露也無法勝任。


    我認為或許沒有與自己相同的治愈魔法使,結果就遇到了兔裏。


    不會有錯的。我停滯的時間終於要開始流動了。


    絕不放棄、絕不屈服──兔裏拚死拚活地想跟上我的訓練。


    我好幾次都把他的身影與他們……與艾薇爾的身影重疊。


    講話沒大沒小。


    絕不屈服妥協。


    好勝的頑固家夥。


    兔裏逐漸與過去的部下愈來愈像,也有了令人驚豔的成長。


    他奔赴戰場、拯救為數眾多的傷患,甚至救了同鄉的勇者。


    有所成長的他在戰役之後,對我說「我很慶幸能夠遇見你,為大家盡一份心力」。


    用任何話語都難以表達我當時的心境。


    「有你在,也讓了我得到救贖。」


    他現在也正為了貫徹自己的使命,而盡力奔走吧。在那路途上,一定會有各式各樣的苦難等著他,但是我對他很有信心。


    「你可是我所承認的男人啊。」


    你一定能跨越任何障礙。


    所以你要平安無事地回來。這裏就是你在這世界的家。


    我刻意不說出口,僅在心中這麽低語,並抬頭仰望著遠方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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