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河伸長脖子,透過門縫,看見電梯旁的箱子裏有隻奶牛貓。巴掌大,瘦的很,渾身髒得不行。“媽,你怎麽撿了個奶牛貓回來,奶牛貓都是神經病你不知道嗎。”他喊道,舉起手隔空打了幾個響指,試圖逗弄那隻貓,然而貓對他理都不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丁慧珊啐了一口:“我看你才神經病,在網上少刷點沒用的視頻吧。我先出門了,你自己在家點外賣吃,要是沒有想吃的,就叫你梅姨過來給你做。冰箱裏有速凍食品,茶幾下麵有新買的零食。”“知道了,我餓不死,快走吧,拜拜。”李星河迫不及待地把她送走,走出去蹲下身,和那隻貓大眼瞪小眼。“嗨,小神經病。”貓對他翻了個白眼。李星河:“……”這隻貓看著確實慘兮兮的,身上的毛像是被潑了可樂之類的飲料,每一根都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像塊破抹布。鼻頭和白毛都黑乎乎的,脖子處還禿了一塊,耳朵尖也被削掉了半截。太慘了,也太醜了,不知道它是怎麽活下來的。當時估計很疼吧,雖然已經愈合了。或許是因為丁慧珊給了它吃的,它對這家人的防備減輕了許多。李星河往碗裏添了點凍幹,奶牛貓終於有了好臉色:“喵喵”它的嗓音也和別的幼貓不一樣,嘶啞粗糙,像是喉嚨被扯裂了一般。好難聽啊,李星河心想,外麵那些流浪狗都叫得比它婉轉動聽一些。他想到流浪狗,麵露怔忪,看著那隻貓陷入沉思。在地上蹲了快五分鍾之後,他突然有了個決定,一下子蹦起來往屋裏衝。奶牛貓被嚇了一跳,撒蹄子一頭躲進紙箱子裏。李星河風風火火地跑進臥室,把相機往書包裏一塞,迅速拉上拉鏈。又打了個電話給秦濤,用肩膀夾著手機往外走。那頭響了好幾聲,秦濤才睡意朦朧地接通了:“喂,幹嘛啊,大清早的。”李星河的語氣中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哥,你還記得堯化路那裏有個垃圾場嗎,就是有很多流浪狗的那個。”“當然記得啊,小時候我們經常去那附近的網吧上網,因為大人逮不到。”秦濤打著哈欠說,“你大早上的想去懷舊一把?我不知道那家網吧還在不在,乖,你自己去吧,哥哥我今天約了女朋友去看電影。”“不不不,跟網吧沒關係,我是想問你那裏現在改建了嗎?垃圾場還在嗎,還有流浪狗嗎?”李星河拿了雙運動鞋套上,單手將鞋帶係緊。秦濤想了想:“沒聽說改建,這些年雖然一直在修路,但那一帶的發展比較落後,大環境應該沒怎麽變。”“那行,你繼續睡吧。”李星河很懂事地說,“電影院那什麽注意安全。”“放屁,我倆單純看個電影而已,你嫂子才不是那種人。”秦濤笑罵道,“你去堯化路幹什麽?阿姨不管你生活費了,你要去撿垃圾賣?”李星河笑了起來,“拍流浪狗,也可以順便撿撿垃圾。”就在剛才和奶牛貓對視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一個非常貼合《綠色地球》的主題那就是塑造流浪狗和現代社會的衝突感。他拍了不少城市裏被豢養的寵物,但這樣的主題應該不止他一個人想得到,應該大部分人都會去拍寵物。然而寵物卻不是大自然環境下生長的動物。主人與寵物的感情或許很動人,但總歸是趨於平淡世俗。《綠色地球》的創刊宗旨是環保,是探索人與自然的關係。垃圾場裏的流浪狗,恰好將二者微妙地結合在了一起。李星河幹勁十足,一陣風似的出了門。路過樓道時,也順便捎上了奶牛貓。“走吧,小神經病,順道把你送去醫院打針。”他哼著歌走進了電梯。-垃圾場離他住的地方打車要二十多分鍾,在車上的時候,他給趙卿北發了條消息。看什麽看孫子:【中午不和你約飯了,我要去定南拍流浪狗。】那邊很快回複:【定南區?那麽遠。】看什麽看孫子:【那裏比較合適。】b.z:【你把定位發我一下,流浪狗不好控製,千萬要小心。】看什麽看孫子:【你別過來了,萬一又過敏怎麽辦,我拍到一半還得送你去醫院。】b.z:【定位。】這家夥執拗起來很是不聽勸,跟他說話也沒那麽客氣了,如果發起脾氣更是不太好糊弄,李星河隻得發了個地址給他,再次叮囑他:【你真的不用來,我身手敏捷,對付流浪狗簡直小意思,你來了我還得照顧你。】那邊沒有再回他。過了許久,出租車在一片老舊建築附近停了下來。定南區周邊都是些矮房和弄堂,昨晚剛下完雨,地上潮濕泥濘,滿是坑坑窪窪的水坑。四處的房屋破敗斑駁,一些房子甚至搖搖欲墜,基本沒有什麽人居住。李星河剛下車就聞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有街邊地溝油煎的裏脊肉味兒,也有土地傳來的雨腥味,更夾雜著一絲塑料灼燒的難聞氣味。他小時候習慣了這股味道,因此並不覺得有什麽難以忍受。倒是記得第一次帶那個月月來這裏,他一臉嫌棄的樣子。想到這個,李星河忍不住笑了笑。他背著相機往前走了幾百米,垃圾味道逐漸濃鬱,最後在巷子口看見了一個巨大的廢棄垃圾場。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這裏還是沒有人過來打理。周邊有好幾家廢品回收站,化工廠和加工區,汙水廢氣肆意。這附近居住的老人,基本都家境困難,經常撿了礦泉水瓶過來賣,用以維持生計。烈日下,垃圾發酵的味道愈發刺鼻。李星河忍著臭味兒蹲在一邊等待,日頭高照,曬得他流了不少汗。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一隻流浪狗帶著它的巡回小分隊來撿垃圾吃了。領隊的黃狗瘦得肋骨根根分明,眼睛不知道什麽原因瞎了一隻,滿臉凶神惡煞的樣子。當李星河舉起相機的時候,它馬上齜牙咧嘴地發出警告聲。李星河反應過來是因為他用長焦的緣故。它大概是被人用過類似的東西毆打,所以一看見圓柱狀的物體對著它就害怕。“兄弟,別怕,我不會跟你打架的。”他馬上放下相機,慢慢靠近,“這樣吧,我不用長焦了,你讓我拍個照,我給你買裏脊肉吃怎麽樣?”狗齜牙齜得更厲害了,從喉嚨裏低低地咆哮。李星河抬手投降道:“好好好,你不願意就算了,放鬆一點,rex。”他原本計劃隔著遠遠的拍,現在臨時改變主意,取下鏡頭慢慢靠近垃圾場。接觸這種流浪狗,需要極大的耐心,不能在短時間內一下貼得很近。並沒有很長的距離,他挪了快二十分鍾,才終於靠近了那群狗。這些狗也怪可憐的,看樣子是餓狠了,什麽都刨開了吃。癟掉的塑料瓶、鏽跡斑斑的鐵鉤、泛著惡臭的袋子,全部都看也不看地用牙齒胡亂撕咬。李星河在旁邊,一邊靠近一邊出聲指導它們:“喂喂,那玩意兒不能吃,小心你的狗肚子被戳穿……電池也不能吃,你想被毒死嗎?大黃,快住嘴!你是傻逼嗎居然啃枕頭……”他忽然想起來包裏有一袋當早飯的吐司,於是趕緊掏出剩下的幾片扔了過去。那群狗馬上一擁而上,將麵包撕碎分食。他趁機舉起相機,哢哢哢的一頓狂拍,記錄下每一隻狗的神態和動作。那些狗翻了會兒垃圾,見沒有什麽特別能填飽肚子的,便各自散開來往巷子裏跑去,隻有領頭的那隻黃狗還在執著地翻找。當它走到一片碎鏡子麵前時,警覺地用鼻子嗅了嗅,像是在探尋什麽。它可能是沒見過鏡子,滄桑又單純的眼睛裏帶上了幾分好奇,鏡麵上倒映出它傷痕累累的臉頰。李星河心念一動,迅速抓拍下了這一幕。“大黃,這個方向再來一張。”他揮了揮手,熱情地鼓勵道,“對,凶一點,來給他們齜個牙……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收容所,你這眼睛得去醫院看看才行。”大黃對著他齜牙咧嘴,威脅之意卻比剛才淡了很多。他笑道:“真配合,好狗。”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李星河扭過頭,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旁邊站了個黑乎乎的小男孩。小男孩身上很髒,一看就是家裏人不上心,正在津津有味地嘬手指頭。他歪頭看了看李星河,又看了看狗,咬字不清地說:“野……狗,野狗,要打死!”“小朋友,離它遠一點,當心它咬你。”李星河皺了皺眉,說道。小男孩把手指頭從嘴裏拿出來,突然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李星河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他就奮力將石頭砸向了那隻黃狗。黃狗正在專心找吃的,被石頭砸中腳邊,嚇得一個激靈,當即惡狠狠地衝他狂吠起來。李星河忙阻攔道:“別砸它,它會追著你……”他“咬”字還沒說出口,那熊孩子又撿起一個玻璃瓶砸了過去,這下誤打誤撞地砸中了黃狗的腦袋,砰地一聲。黃狗吃痛,立刻原地發瘋,叫喊著衝著那小孩跑了過去,一副要咬死他的架勢。小孩哇地一聲嚇哭了,轉身踉踉蹌蹌地跑了起來,然而按照他的速度,不出半分鍾必定被撲在地上撕咬。李星河罵了句“我操”,說時遲那時快,他火速撿了個什麽東西拿在手上,從後麵砸向那隻狗附近,試圖吸引它的注意力。可誰知道黃狗不依不饒,隻瞪了他一眼,依舊對著小孩虎視眈眈。小孩左腳絆右腳,撲通摔了個狗吃屎,頂著一臉泥巴大哭。李星河見勢不妙,拿起一袋生鏽的螺絲釘,衝上去一股腦倒在了黃狗身上。這下,黃狗終於被激怒了,轉頭朝著他衝了過來。李星河早在它發瘋的時候,就瞄準了三百米外的塑料回收站,隻要把狗吸引過來,他準備立刻轉身衝進回收站裏。可當黃狗撲過來的那一秒,他還是有點發怵,邊撒腿就跑,邊慌忙喊道:“大哥,你有沒有良心啊?我剛才還喂你吃的呢!別追了行不行?”就在他跑了一百米,以為快要安全的時候,迎麵看見一個人走了過來。李星河:“!!!”趙卿北剛下車走了沒多久,便看見李星河遙遙地衝他揮手,邊揮手還邊激動地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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