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前幾年李星河上初中的時候, 李立安曾經飛回來找過他。當時他帶著李星河去遊樂場和海洋館玩了兩天,又帶他去遊戲廳打遊戲,參觀自己朋友的美術展。最後在快分開的時候, 問他想不想去國外讀高中。李星河那幾天傻乎乎地跟著他到處玩, 到後來才發現他“用心險惡”, 當場把他買的一堆玩具扔了一地, 然後跑回家去一頭衝進丁慧珊的懷裏。這幾天時間是丁慧珊默許的, 也就是說她知道李立安想幹什麽, 也認同了他“挖牆腳”的不恥行為。李星河那時還和她一般高, 撲在她身上帶著鼻音地說, 媽, 他想把我撬走哎, 你怎麽能無動於衷?你不生氣啊?丁慧珊紅著眼睛摸了摸他的腦袋,說, 小笨蛋,媽媽還不知道你嗎,你這小子忒煩人, 怎麽轟都轟不走。長大之後, 李星河才想明白,或許她當時是極度沒有信心的,所以才會在那幾天哪裏都不去, 每天晚上坐在客廳等到李立安把他送回來。在看見他的那一刻,眼神才明顯鬆弛下來。今天李立安來找他,自然也是經過丁慧珊同意的。其實從小到大,她都不曾勉強過李星河。她這人總是嘴硬心軟, 雖然表麵凶巴巴的, 但即使離婚的時候, 也是讓李星河自己選擇,告訴他想跟誰就跟誰。小時候李星河總覺得李立安不知道這些,所以才會不能體諒丁慧珊,於是巴巴地告訴他媽媽過得很辛苦,媽媽對我很好……然而李立安並非不知道,他隻是懶得理會這些,成年人的世界跟小朋友的想法天差地別。李星河不想和他拐彎抹角,免得他約自己吃個幾頓飯才說出最終目的,還不如直接開口問。所以他一察覺到不對,立馬就問了出來。李立安給他倒了杯茶,笑了笑說:“爸爸隻是想你了,過段時間不是要參加你媽媽的婚禮嗎,剛好提前回來看看你。”李星河皺了皺眉,忽然感到一陣厭倦。他總是這樣,為了達到目的迂回前進,覺得隻要先收買了他的心,之後再表明目的就能更順利。實則李星河最討厭他這一點,尤其是在丁慧珊心直口快的對比之下,這種手段顯得非常耍著人玩兒。他放下筷子,幹脆道:“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就先回去了。”說罷,起身便想走。李立安皺了皺眉,無奈地看著他:“你這孩子,脾氣還是那麽像你媽媽。先別著急,坐下吧,我有話跟你說。”李星河哼了一聲道:“我本來就是她生的,像她很奇怪嗎。”李立安搖了搖頭,說:“你也二十歲了,整天這麽急躁可不行。萬一是你老板跟你聊反感,你也這麽急吼吼的嗎?”“別廢話了,不是有話要說嗎,快說吧。”李星河已經很不耐煩了。他直覺不會是什麽好事。李立安審視著他的雙眼,問道:“你最近已經開始實習了吧?”他突然提到這一茬,李星河略有點不安,微微點了點頭:“幹嘛?”“在那個叫《o》的時尚雜誌?”李星河驀然瞪大眼睛,看向他道:“你怎麽會知道?你監視我?”李立安哂笑,“老申告訴我的,聽說你還去參加了他們主辦的比賽,要是你早點告訴你喜歡攝影,我就把你送到斯芬去了。你那水平,還差的太遠了。”他是斯芬藝術學院的教授,這所學校的攝影專業在全球排名前三。李星河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我的事不要你管。”他硬邦邦地說。是了,他怎麽就沒想到,那個比賽的主辦方會認識李立安。“現在說出來不算遲。”李立安喝了口茶道,“你在大學的gpa怎麽樣,算了這不重要,估計也達不到標準。你準備準備,到時候來斯芬讀研。我回頭把我助理的電話發給你,他會幫你搞定材料的。”他的語氣平淡無奇,好似在說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李星河之前確實看過不少學校,但首先就把斯芬排除了。現在李立安在他麵前,一臉波瀾不驚甚至是不屑地說著這件事,就好像把他一直以來做的努力踩在地上一般。他認認真真籌備的理想,卻是李立安動動手指就能解決的問題。他繼續說道:“你母親那邊我會去勸說的,你不用擔心。”李星河終於忍不住了,騰地站了起來,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李立安抬頭看著他。“我想你誤會了。”李星河壓抑著怒氣道,“我不會選擇斯芬,這件事也不會由你來告訴我媽。”李立安再度皺眉,臉色顯然已經不高興了。李星河說:“我和你想象中的那個兒子不一樣,我不像你那麽熱愛抽象攝影,未來也不打算當個學院派,技術自然也趕不上你這樣的大師。我隻是單純喜歡用相機記錄生活,如果去係統學習,那也隻是為了更好地記錄影像。”李立安的眉頭舒展開來,笑著說:“紀實派嘛,這也很好,我不反對。”李星河搖頭道:“你沒毛病我的意思,我選擇什麽學校是我自己的事,就算我媽不同意我去讀研,也不關你的事。所以你的意見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你同意也好,反對也好,我不在乎。”李立安不說話了,眼神沉沉地望著他。李星河嗤笑道:“爸,按照血緣關係我應該叫你聲爸爸,但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的人隻有一個。你覺得你能給我提供很多資源,但是抱歉,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你早就給不了了。”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對李立安說道:“這杯就當我謝謝你,讓我繼承了一部分你對攝影的熱愛,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婚禮之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我會在逢年過節給你一些該有的禮儀和孝敬的。再見,爸。”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李立安出聲道:“要是你媽不同意你去留學呢?”他冷哼:“你不是說喜歡攝影嗎,你的喜歡就這樣敗給一個思想偏激的女人嗎?”李星河垂在身側的手握了起來,他頭也不回地說:“這個問題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她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低聲補了一句:“如果你不是我爸,我現在就上去給你一拳。”李立安愣住了。李星河拉開門,飛快地走了出去。出了日料店,才發現外麵下雪了。北方的雪不似南方那般細碎,初雪過後,每次下雪都是鵝毛大雪。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胡亂飛舞,張牙舞爪地往行人臉上亂撲。路邊的樹枝光禿禿,樹幹被圍上了厚厚一層防護罩。路麵的積雪已經有一定的厚度,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印子。李星河出來的又氣又急,到了門口才發現忘記穿外套了,幸好手機在褲兜裏。他又抹不開臉再回去拿,隻好頂著風雪往學校走。路上的行人都裹得嚴嚴實實,就他一個人穿了件白毛衣在雪地裏哆哆嗦嗦,惹得不少人都轉頭看他。這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李星河努力伸出凍僵的手指頭,將手機掏了出來,在看見來電顯示的時候怔了怔。好巧不巧,是丁慧珊打來的。他接通了放到耳邊,屏幕貼上凍成冰塊的耳朵時,居然讓他感到了一絲絲暖意。“喂,星星,在哪兒呢?”丁慧珊的聲音向往常一樣中氣十足。李星河忍不住有點鼻酸:“我在宿舍,媽,有什麽事嗎?”“也沒什麽,就是跟你說一聲,上次給你定製的禮服到了。”丁慧珊說,“你什麽時候有空回來試一下,不過我覺得你最近幾天也沒空,我記得你說過快要期末考試了。”“是啊,要期末了。”李星河的聲音啞啞的。丁慧珊說:“那就安心考試,考完再回來,禮服就在這兒跑不掉。”李星河吞咽了一下,說:“媽,等婚禮結束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他本以為丁慧珊會問什麽事,但電話那頭卻沉默了。李星河凍得有點腦子轉不動,一時間沒有注意到她的安靜。過了好一會兒,丁慧珊才笑道:“好啊,媽媽等你回來。”她沒問是什麽事,也沒問為什麽不能現在說,隻是說等你回來。“天氣冷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注意別感冒了。”丁慧珊開始念叨,“你晚上喜歡踢被子,要是起床覺得不舒服,就衝一包板藍根預防一下……”亂糟糟的飄雪中,李星河的耳朵貼著的手機成為唯一的溫度來源。他仔細聽著丁慧珊的話,一一應了,聊到手機快沒電了才掛斷。掛了電話後,他站在路邊發了會兒呆。一時覺得沒地方可去。不想回宿舍,也不想回日料店。猶豫了幾分鍾後,他給趙卿北發了條微信:【你在宿舍嗎?】他沒有打電話過去,因為他知道打過去趙卿北一定會接。假如他不在宿舍,那就不去找他了,李星河默默地想。幾秒後,趙卿北回複他:【你在哪裏,我去接你。】不知道為什麽,李星河看見這條消息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趙卿北知道他今天來見李立安了,所以一整個上午都沒打擾他。他沒有正麵回答自己的問題,八成也是知道他和李立安聊得不開心,想去找他但又怕打擾他。李星河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能這麽快明白趙卿北的心思。但偏偏今天他忽然就明白了。趙卿北對他的喜歡,已經到了發生任何事情都會先站在他的立場想問題。他沒有再糾結是否會打擾他,直接給他發了定位。雪越下越大,李星河找了個屋簷處,蹲在擋雪的地方等他來。他雙手抱著膝蓋,那樣胸口能折疊起來,讓身體稍微暖和一點。等待的過程漫長又無聊,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他等丁慧珊來接他放學。從學校開車過來要十多分鍾,如果路上堵車的話可能更久一點。他一邊數時間,一邊想象趙卿北已經到第幾個紅綠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