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允南的反問聲不疾不徐,落在趙夫人的耳朵裏偏生出了一種‘刻意挑刺’的味道。


    趙夫人麵色微變,落平的嘴角明顯是有了情緒。


    她作為這場宴會的女主人,從入場起就被眾多賓客捧著。


    可現在,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個麵生的年輕人,不僅幫著她最討厭的樓夫人說話,而且還敢和她叫板?


    趙夫人再度問起施允南的身份,“你到底是哪家的少爺?父母是誰?”


    一旁的溫亦北瞧見氣氛不對勁,剛準備上前幫忙說話,就見謝可越從賓客群中走了出來,“趙夫人,這位是我兄長,施允南。”


    “他前陣子剛從國外回來,您看著麵生也正常。”謝可越走到趙夫人的身邊站定,視線默默鎖定了對麵兩兄弟。


    溫亦北麵色稍淡,稍稍避開對方的目光。


    對於這位跟著母親進了施家、成了三少爺的謝可越,他本人並沒有沒有多大意見。


    隻不過,作為兄長的他自然而然會偏向自己的親弟弟。


    一想到這些年,謝可越在施家被捧上天,施允南卻被他們丟在國外不聞不問,他心裏就替弟弟覺得委屈。


    施允南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像是早就料到了謝可越的出現。


    畢竟是原書裏自帶光環、萬事皆順的主角,單憑一次‘夜店倒台’的確難以徹底扳倒他。


    “施允南?”趙夫人含糊念叨了一聲,又注意到邊上的溫亦北,總算徹底反應過來。


    “是。”


    謝可越代替應話,他的目光往珠寶上略微一移,好聽的場麵話說來就來,“我倒是覺著這珠寶雍容奢華,配上趙夫人的氣質正合適。”


    趙夫人虛虛地撫上自己的珠寶項鏈,神色中難以對謝可越的讚賞,“說起來,我要多謝三少爺和你母親送的這份生辰大禮。”


    “溫先生懂音樂,謝少爺懂珠寶,就……”


    趙夫人故意往施允南臉上一瞥,改口來了一句, “明明是名義上的兄弟,差別怎麽這麽大?”


    這話裏完全沒提及施允南,但也完全沒給施允南留麵子。


    周圍人一聽見這話,瞬間明了——


    原來趙夫人喜愛有佳的珠寶項鏈是謝可越和他母親送的?這一顆顆閃瞎人的鑽,看著就知道價格高昂!


    結果呢?


    被不懂珠寶的施允南一通瞎說,甚至還說它和樓夫人的小珠寶不相上下,簡直就是不懂欣賞還沒有眼力見。


    難怪趙夫人對謝可越滿臉讚賞,對施允南愛答不理的。


    “怎麽說施氏也算得上豪門,怎麽養成這麽一個不懂品的二少爺?”


    “二少爺不過就是頭銜罷了?你去打聽打聽,施允南壓根就是被棄養的那一個,誰理他啊?”


    “嘁,丟人丟到這裏來了。”


    “就是,但凡是個聰明人,都知道這場宴會該向著誰說話。”


    賓客們吃瓜看戲,偶爾發出幾聲竊竊私語。


    施允南將這些議論聽進耳中,臉上沒有露出半分難堪。他微微搖晃著酒杯,甚至還有閑情雅致喝了口小酒。


    離得近的溫亦北立刻上前,又一次將‘眾矢之的’的施允南緊緊護在自己的身後。


    “趙夫人,允南剛才沒有說您半個不字,您不該、也沒有權利當眾指責他。”


    溫亦北是個風度翩翩的優雅公子,幾乎從不與人惡交,但這事涉及到施允南,他的語氣竟比往常強硬了好幾分。


    言下之意,還有幾分讓趙夫人反過來道歉的意味。


    “趙夫人,施二少爺隻是好心寬慰了我兩句。”


    樓夫人也開了口,心裏過意不去。


    “他從頭到尾沒惡意,更也沒有故意嫌棄你的珠寶不好,你又何必無端針對一個孩子?”


    她隻覺得施允南無辜,好端端地被牽連進了她們女人間的明爭暗鬥。


    原本隻是言語間的小摩擦,結果雙方一來一回,再加上邊上賓客們的煽風點火,事態一下子就擴大了——


    趙夫人聽著越發來氣,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孩子?都多大的人了還孩子?我就問問,哪位賓客會在宴會上挑女主人的不是?”


    又有人幸災樂禍地出聲,“趙夫人,你不如再查查賓客名單吧?我看有些人連正裝都買不起,怕是渾水摸魚偷溜進來的。”


    “……”


    這話的針對性再明顯不過了。


    施允南側眸朝著聲源望去,才發現是那位一開始就嘴碎的魏少爺。


    對方剛才被溫亦北堵住了嘴,一直心有不甘,如今找準時間就發作了。


    趙夫人聽見這話,忽然想起什麽。


    這場宴會雖然是交給酒店安排的,但賓客名單都是她和她丈夫趙成儒親自選出來的。


    今天受邀參加的賓客,她或多或少都有印象,就拿這名義上的三兄弟來說——


    溫亦北是受邀開場演奏的嘉賓,謝可越則是因為這份‘珠寶大禮’拿到的邀請函。


    但施家的其他人,特別是眼前這位施允南,完全不在她的邀請記憶裏?


    “去查查賓客名單。”趙夫人招來一旁的侍者,要求。


    這話一出,顯然是徹底不把施允南放在眼裏了。


    謝可越垂眸,掩蓋住瞳孔深處的暢快。


    上次施允南讓他在夜店栽了這麽大一個跟頭,今天輪到他當眾被羞辱得顏麵盡失,他總算出了口惡氣!


    溫亦北眼見著自家弟弟當眾受到如此對待,一瞬間就氣紅了臉,“趙夫人,你……”


    “哥,沒事。”


    施允南輕攥了一下溫亦北的手腕,製止對方替自己發聲。


    他往前走了兩步,神色一派輕鬆,“趙夫人,趁著侍者去查賓客名單的功夫,不如你也好好查查你這條項鏈?”


    趙夫人疑惑,“你什麽意思?”


    施允南看了一眼她身前的珠寶項鏈,流利出了聲,“這條珠寶項鏈名為‘hera’,是由兩位珠寶設計師聯手打造的,世界上僅此一條,而它的價值——”


    “折合人民幣高達五千萬。”


    在場的賓客聽見這個價格,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氣。


    花這個價格給自己買奢侈品到還能理解,但拿來送禮物,這也實在是有點超標了。


    趙夫人隱隱有些驚訝,而一旁的謝可越不自覺地端緊了手中的酒杯,總覺得施允南又要說出什麽對他不利的話。


    “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施氏集團前段時間出了點資金上的問題,而施老爺子對於我們晚輩的財產管控一向嚴格。”


    “可越啊,這購買項鏈的錢是從哪裏來的?”施允南饒有興致地看向他,“你們母子花錢這麽大手大腳,老爺子知道嗎?”


    “……”


    謝可越臉色微變,沒有作答。


    這購買項鏈的錢哪裏來?當然是用他自己的積蓄,施老爺子壓根不知道這回事。


    前段時間,夜店被有關部門查封,而謝可越也被警方帶回警局調查。


    幸好他當初在入股時就留了心眼,夜店裏的肮/髒交易雖然收入可觀,但他一分都沒要,甚至全程不出現在這種交易場合 ,隻是和老馮商議在夜店營業額的明款裏多占上一筆。


    老馮和他交情不錯,但骨子裏多少有些貪性,自以為占了便宜結果就答應了。


    現在夜店出了事,老馮蹲牢是板上釘釘的事。


    而謝可越憑借相對幹淨的分成轉賬、打定自己對夜店的暗中交易一概不知,再加上他有律師前來疏通……


    一來二去,就順利脫身了。


    謝可越手底下大大小小的投資有很多。


    夜店出事,導致了他失去了一筆穩定的投資分成,謝可越自然需要找另外的投資彌補上這個缺口。


    恰巧上個月他花錢收購了一家快要倒閉的國產化妝品的小公司,打算借著‘趙氏’響當當的品牌去銷售小公司的產品,撈一波快錢。


    所以,謝可越才會購買了這麽一條珠寶項鏈,企圖通過‘討好趙夫人’再去結識她的丈夫——趙氏老總趙成儒。


    在場賓客當然不知道謝可越真正的心思,他們被施允南一點撥,也開始一言一語地猜測起來——


    “是啊,他們母子怎麽還有閑錢去給別人買禮物?”


    “得了吧,施家缺的是那五千來萬嗎?說不定他們就是想要借著這一筆珠寶項鏈的錢,想要尋求趙氏的資金支援呢。”


    “我就說嘛,送這麽貴重的禮物,肯定都是有需求的。”


    “你們都不對。”施允南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越發顯得漫不經心,“因為這條項鏈就是個仿造的冒牌貨,壓根值不了五千萬。”


    話音剛落,全場的抽氣聲響了起來。


    趙夫人一怔,似乎是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允南,你在胡說什麽,這條項鏈怎麽可能是冒牌貨?”


    謝可越立刻跟著開口,雖然他的語速有些著急,但語氣裏的自信還在。


    他的確花錢托人從國外購回,隻不過這價格隻用了小幾百萬,而非對方口中那個逆天高價。


    施允南壓根不拿正眼瞧他,犀利的視線定在了那條項鏈上。


    “真正的hera是由五百二十顆鑽石組成,以及十顆巨型珍珠外圍,托底是由18k玫瑰金。”


    “上麵的每一顆鑽石無論是淨度、顏色還是切工都是最高等級,因此才造就它的價格。”


    因為同一條托底鏈上的鑽石太多,所以在手工打造上非常麻煩。


    施允南之所以知道得那麽清楚,就因為這條真正的hera項鏈是他親手設計並且參與打造的作品之一。


    真品是某位國外女明星的私人訂製收藏,托底上還刻了買主的名字,絕不可能輕易易主。


    所以他剛才見到這條項鏈時,才會有了些許遲疑。


    “而趙夫人你身上的這條,肉眼可辨的淨度最多隻有vs2,不過是i、j級別,就連切工也隻能稱得上一般……”


    施允南沒把說得太死,但足夠說明這條項鏈並非最佳品。


    趙夫人應該不是真正的鑽石收藏迷,再加上今日宴廳的燈光作為掩飾,所以才沒有人察覺。


    對於眾人來說,施允南這一番話說得過於專業流利,不僅惹得他們難以反駁,反而還有點信以為真。


    “趙夫人,我原本是想給你留幾分麵子,所以才沒在一開始就說破,但你似乎並不領情……”


    施允南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就算仿造得不錯,也值一定的價格,但假的就是假的,還不如樓夫人那條鑽石項鏈來得好。”


    施允南覺得自己從骨子裏就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別人不惹他,他也懶得去招惹別人,但別人要是沒事找事,他不介意回擊地讓對方顏麵盡失。


    “不過,趙夫人有句話說對了,野雞變不成鳳凰。”


    施允南緩緩看向謝可越,毫不掩飾地顯露出自己的嘲諷。


    “有些人穿著正經衣服、當著大家口裏的豪門少爺,但骨子裏不一定爛成什麽樣呢。”


    “……”


    施允南的反擊實在太過犀利,就像是一連串的巴掌啪啪啪地落下,壓根不給人喘息反擊的機會。


    謝可越僵著一張臉,沒想到對方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給他找麻煩。


    “怪不得我剛看著這條項鏈那麽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現在看起來,光澤度好像比我這條還差一點。”


    在場的豪門夫人低聲念叨,話裏是有些幸災樂禍的成分。


    趙夫人是最要麵子的,原本她還在嘲笑樓夫人穿衣打扮的小家子氣,結果到頭來自己被施允南指出戴了仿造的鑽石項鏈?


    事後無論查出項鏈真假,這會兒都足夠讓她跌麵了!


    派去查名單的侍者急匆匆地跑了回來。


    他看著整個宴會廳都快凍住了氣氛,小心翼翼道,“夫人,查過了,賓客名單上……”


    “的確沒有施允南先生。”


    賓客們麵麵相覷,已經快被這接連的反轉弄傻眼了——


    天呐。


    敢情鬧了半天,施允南還真是渾水摸魚進來的?


    正覺得惱羞成怒的趙夫人像是抓準了什麽把柄,第一次不顧及情麵喊道,“來人,把施允南給我趕出宴會廳!”


    與此同時,一道嚴厲又急切的吼聲傳來,“孫程敏,你快給我住嘴!”


    孫程敏是趙夫人的本名。


    舉辦宴會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帝京商會的主席趙成儒急匆匆地撥開人群趕到,臉色十分難看且不安。


    而最讓眾人震驚的是,宴廳門口居然還有一道身影——


    “駱家主?他怎麽來了?”


    “趙總居然能請得動他?這可是天大的麵子了吧?”


    駱令聲操控著輪椅緩緩逼近,即便是靜坐的姿態也沒有影響到駱令聲駭人的氣場。


    全場從最初的驚呼聲中回過神,不自覺地變為一片寂靜。


    駱令聲在距離人群大概三四米的距離停下,藏在鏡片下的雙眸帶著審視,一字一句地逼問——


    “施允南是我帶來的人,誰敢趕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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