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安叼著眼鏡,往地上一吐,眼鏡啪嗒一聲落到他手邊,鏡片頓時甩出了道裂紋。盛霜序的眼鏡是最便宜的眼鏡,故而質量也不怎麽好,沈承安抓住眼鏡腿,使力往身後的牆壁磕了又磕,終於把眼鏡的其中一隻鏡片磕碎,他大拇指往鏡框裏一捅,徒手掰出一塊碎鏡片。沈承安的手指瞬間被碎渣割破,鮮血直流,但他已管不了那麽多,抓著碎鏡片磨自己手上的繩子,等到繩索被他割斷時,他的手指已被紮滿了細小的傷口,整隻手看著血肉淋漓。沈承安的手能自由活動,又有鏡片可以切割,他很快就解開了盛霜序手上的繩子。盛霜序的兩隻白皙的手腕被捆出了青紫的勒痕,隨著血液逐漸流轉,盛霜序受傷的那隻手痛覺恢複,雖然一觸即痛,但至少有了活動的力氣。盛霜序也把嘴上的膠布撕了下來。沈承安壓低嗓子說:“老師,那窗子的欄杆已經被鐵鏽蛀得很壞了,你踩在我肩膀上,掰一下試試。”“我發燒了,手有些用不上力氣。”盛霜序被綁了太久,腿都是軟的,但他好歹人沒生病,可以試著做些力氣活。他便小心翼翼地踩在了沈承安的肩膀上。沈承安之前被木棍毆打過肩背,盛霜序腳踩上去的時候,正壓中他傷口,直逼得他疼得倒吸了口冷氣。盛霜序聽他吃痛,下意識想要收回腳,就被沈承安抓住了腳腕。沈承安蒼白的額頭上接連不斷地往下淌冷汗,冷汗已濕透了他的睡衣,勾勒出健碩的肌肉,和不斷起伏的胸膛。沈承安咬牙說:“你隻管往上踩,能逃出去的話,這點痛不算什麽。”盛霜序咬咬牙,就踩著他去夠窗邊的欄杆,沈承安的體溫隔著鞋底鑽進他腳心,燙得他全身發慌。他好害怕,沈承安的體溫叫他害怕,現在這緊張的環境叫他害怕可他這時候最不能害怕,他要冷靜下來,爬過那個窗戶,再伸手把沈承安拽上來。門外人說話的聲音一直沒斷過,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就像直接往盛霜序心髒上砸。他抓住了生鏽的鐵欄杆。外麵的風混雜著鐵鏽的腥味撲麵而來。這窗子是通風口,沒裝玻璃,中間就隻裝了一道欄杆,他們隻要卸下這鐵欄杆,就能從窗口鑽出去。或許是靠著河流太過濕潤的緣故,這欄杆鏽得很厲害,原本連接窗框的螺釘已經鏽壞了,盛霜序用力一掰,扭曲的螺釘直接斷裂,欄杆便從窗框上脫落下來。盛霜序剛將整塊欄杆拿到手中,正不知怎麽處理,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忽地響起。門外的男人邊開鎖邊說:“我說沈公子,你醒了嗎?”第84章 工廠(下)盛霜序大驚失色,登時腿腳發軟,險些從沈承安肩膀上摔下去,沈承安猛地抓住他的腳腕,咬牙道:“老師,你快走!”盛霜序顧不上太多,他將手裏的鐵欄杆橫著塞出窗戶,鐵塊撲通一聲落了水,聲音隔著牆壁鈍鈍地傳了過來。在極度的恐懼中,盛霜序的力氣猛地爆發出來,他雙手撐住窗沿,踩住沈承安的背直接爬了上去,他一條腿跨在窗外,趕忙伸手去抓沈承安。門鎖轉動了一半,聲音越來越大,沈承安站起身,啞著喉嚨說:“……你快走。”盛霜序全身止不住地發抖,他的手在半空中揮了揮,想去抓沈承安的肩膀。之前的恩怨暫且不論,盛霜序骨子裏的善良與責任心不允許他拋下沈承安不管。一碼事歸一碼,他不能看著沈承安為了他死在這裏。隨著門鎖的轉動聲越來越大,盛霜序止不住慌張地去看即將要被推開的門,眼睛在門與沈承安之間遊移,罵道:“你發什麽瘋?我拉你上去!”沈承安卻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前,他轉過身,後背重重地抵住門板,壓低聲音說:“老師,他們為了錢,是不會殺我的……你不一樣,你快點走。”外頭推不開門,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門板發出幾聲鈍鈍的敲擊聲,沈承安肌肉鼓起,竭力地擋住不住顫動的門板,人也跟著一起顫抖,他臉色白的嚇人,病症使得他已是強弩之末,他氣若遊絲地說:“我就算跑也跑不動的,我馬上就頂不住了,你快些……快些出去報警……”沈承安的判斷是對的,盛霜序不是該猶豫的時候。盛霜序心中五味陳雜,他隻能硬著頭皮從窗口翻了出去,從高處直接跳進了河中。他要快些離開這裏,隻有他跑得越快,才能越快地把沈承安救出來。盛霜序隨著重力一頭紮進冰冷的河水中,現在的季節還不算暖和,河水瞬間冰住了他的皮膚,寒冷一點點滲入盛霜序的骨髓,凍得他全身發痛、繼而逐漸麻木僵硬,身上的衣服也都吸滿了水,墜著他往下落。盛霜序直接從高處摔下來,水又這樣冷,他在河底掙紮了許久,才終於抬起僵硬的胳膊,慢慢往上遊。盛霜序爬上岸後,也不知該去哪,就一股腦地往遠離工廠的方向跑,不知為何,工廠裏的人並沒有出來追他,他跑著跑著,很快就看到了公路。一輛又一輛的警車極速從馬路上駛過,疲憊這時才仿佛從盛霜序體內喚醒,他累得再也走不動一步,隻能伸出手臂不住地揮手。-沈承安癱坐在地上,後背靠著牆才勉強支撐住身體,他全身都鑽心的疼,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一片血紅。氣急敗壞的男人手持一支木棍,重重地落在沈承安頭上,打得沈承安當即翻到在地,血殷殷地從後腦淌了出來,浸濕了整片水泥地。男人泄憤過後,才抬腳踢了踢沈承安的臉,這下沾了一腳尖的血,沈承安已是失去了意識,他一動不動,呼吸幾乎微不可聞。男人罵了口髒話,將木棍狠狠地丟到沈承安身上去,木棍砰地一聲撞到沈承安的手臂,反彈而起,最終骨碌碌地滾落地麵。門外的人說:“大哥,那女的非要聽她兒子的聲音,您看”男人罵道:“草他媽的,把這玩意的照片拍下來發給她,和她說,再不給錢就殺了她兒子。”“這人一直在查上頭的底細,人是肯定不能留了,拿到錢我們撕票就走。”男人的話音剛落,工廠外就忽地響起了嘈雜的人聲,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條子來了”,頓時惹得一陣兵荒馬亂。男人氣得滿口罵娘,但他的反應很快,他立即抓住了沈承安的領子,槍口對準他的太陽穴,將他挾持在懷裏。沈承安已經昏迷,隻得由男人拖著走,他頭上一直汩汩地往外流血,染紅了男人整隻肩膀。工廠外不知何時已被警察包圍,但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為首的警察舉著喇叭往裏喊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開人質,還可以爭取寬大處理……”男人自恃有沈承安在手,相當有恃無恐,他拖著沈承安一步步往外走,他的人已悉數被製服,還要少數縮在工廠裏,不敢往出走。警察也不敢貿然進來,兩撥人就隔著工廠的大門,遙遙對望。盛霜序的那通緊急電話到底是劃對了,警方當時就定位到了他所在的地點,即便後來車輛離開,借助這幾條公路的監控排查,最終確定了綁匪所在的位置。盛霜序所看到的警車正是為營救沈承安而來,男人派出去抓盛霜序的同夥,也恰好因為看到了警察後無功而返。綁匪與瑪利亞明明已經定下了交易地點,瑪利亞還要反反複複地打電話想聽沈承安的聲音,也都是為了拖延時間。隻有錢沒到手的時候,沈承安才是最安全的。男人沒想到警察會來的這樣快,但他抓住了沈承安這一顆救命稻草,就有成功身退的希望。男人凶惡地說:“我要的錢呢?你們不把錢拿過來,我就殺了他。”警察說:“錢已經準備好了,你先把人放了。”男人怎會聽信他的話,冷笑一聲說:“你們派一個人把箱子遞過來,給我準備一輛車,不要跟著我,等我開車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了他。”錢必須要落在他手裏才安全,若是叫他手下拿走,指不定警察要趁他不備時使什麽陰招,沈承安他注定不會放走了,錢也決不能出差錯。警察間走出來個還算纖瘦的影子,邱白楓手提保險箱,一步步向男人靠近。邱白楓麵相很文弱,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甚至有些軟弱,他還穿著工作時的西服,對著男人露出討好而示弱的笑容。他很擔心老板的情況,因而表現得相當拘謹和緊張,捏著箱子把手的手指都在發抖。邱白楓小心翼翼地說:“你不要衝動,我是他的秘書,我不會做什麽的……”男人壓根沒把這個看起來就是個老實人放在眼裏,沈承安昏迷了,便不大好操作,他小心地把手槍遞交到夾著沈承安胸口的那隻手上,另一隻手好方便去取邱白楓手裏的箱子。他想把抵住太陽穴的槍口挪移到單手更好抓握的下顎處。就在男人換手的這一瞬間,邱白楓手裏的保險箱劈頭蓋臉地掄向男人的臉,他空著的那隻手同時單手抓住男人握槍的手指,狠狠往外一掰。一聲清脆的骨響後,男人痛呼不已,下意識就要開槍,但他的手早已被邱白楓掰得偏離,子彈便直挺挺地打入工廠頂棚,震的灰塵撲棱棱往下落,留下一顆狹小的彈孔。男人已失去了先機,他還想把槍抵到沈承安身上去,但邱白楓根本不給他機會,一根根掰斷他剩餘的手指,把槍給硬奪了下來,邱白楓下手穩準且狠,保險箱打得男人頭破血流。“請您馬上放開我老板,先生。”保險箱不小心擦到了沈承安的臉側,引得邱白楓額頭落了一滴汗,他身後警察瞬間衝了進來,將工廠裏其餘的人直接按倒在地。“這個月工資還沒結呢。”第85章 劫後邱白楓架著沈承安從工廠裏走出,還沒走幾步,瑪利亞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她的鞋跟不低,敲在地麵啪嗒啪嗒地響,她臉色慘白,伸手就把沈承安從邱白楓手裏抓了過來。邱白楓很怕老板的母親,但沈承安畢竟也是個身材壯實的男人,邱白楓怕瑪利亞力氣太小,抓不住他的老板,雙手在空中手足無措地晃了半天,最後用手撐住沈承安的肩膀,叫瑪利亞能少吃點力。瑪利亞就抱著她的兒子,後怕得直發抖。在邱白楓眼裏,瑪利亞向來理智、冷血,甚至有點兒凶神惡煞,對自己的兒子也從不手下留情,也隻有到了這時候,才會露出點作為母親的擔憂來。擔憂即是變相的恐懼,這種情緒會使人變得軟弱,曆來雷厲風行的瑪利亞從接到綁匪電話的那一刻起,就難得地成為了軟弱的女人。瑪利亞也沒能和失而複得的兒子親近多久,沈承安就趕緊被送上了救護車。邱白楓隨著瑪利亞一塊兒跟著救護車先陪護去醫院,好在沈承安隻是昏了過去,並沒有性命危險,醫生先給他處理了傷口,到了醫院再仔細檢查下身體。瑪利亞背著邱白楓、背著所有人的目光,悄悄抹了把眼淚,才仿佛又恢複為原本那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說:“邱,這次多虧你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陪護在他身邊,你比別人都值得信任。”瑪利亞那雙翠綠的眼睛微微發紅,眼睛還黏在沈承安身上。“你會得到相應的報酬的,請務必保護好他。”她攥緊了拳頭,手背青筋畢露,“……我要讓他們不得好死。”母子倆如出一轍的控製欲燒得瑪利亞發慌,沈承安受了這樣的傷、他的傷脫離了她的控製自打把沈承安從矯正所接出來後,瑪利亞已許久未燃起如此強烈的怒火了。邱白楓有點害羞地撓了撓耳根,他垂下頭,靦腆地說:“夫人,當年您幫了我那麽多,就算是我死掉,也會好好保護老板的。”“不過錢我會好好收下的,您就放心吧。”-盛霜序坐在警局的大廳中,身上還穿著來不及換的、濕淋淋的衣服,他和警察做了筆錄,便從他們手裏拿回了自己的手機和背包。十分幸運,他的手機當時並沒有被砸壞,就僅僅是碎掉了屏幕,盛霜序按下啟動鍵後,屏幕便艱難地亮了起來。手機裏密密麻麻的都是梁燒和高媛媛的通話記錄,盛霜序下意識想抬手點屏幕回撥,光是抬起手指,就疼得他皺眉。他被打到的那隻手腕腫起了個鼓包,看著嚴重得很,但其實傷得不重,也沒有骨折,做筆錄的警察還好心幫他找了個冰袋敷傷口。盛霜序自打獲救後就幾乎一直呆在警局裏,他知道沈承安已經被救走,但不曉得他具體的情況警察能告訴盛霜序的東西十分有限,沈承安受了傷,已被嚴密地保護了起來,盛霜序作為一個外人,並沒有資格去見他。著急逃跑的時候不覺得手疼,遊泳的時候也顧不上痛,反倒安全之後,所有疲憊和痛苦就都席卷上來,直累得盛霜序一動都不想動。盛霜序剛想給高媛媛和梁燒先報個平安,撥號還沒按下去,高媛媛和梁燒就一前一後地趕到了警局。梁燒與高媛媛二人都發現盛霜序的電話打不通,但那時還不夠失蹤報警的時限,盛霜序新房子也不見人,隻能先不停地打電話,等電話終於打通時,對麵開口說話的卻是警察盛霜序叫人給綁走了。這種事情本應優先通知家屬的,但盛宗鈺一聽到是盛霜序出事兒,尤其還涉及到勒索錢財,便二話不說地掛斷了電話,警察聯係不了家屬,隻好去給盛霜序法律上沒有親屬關係的前妻和朋友解釋經過。盛霜序安全獲救後,他們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盛霜序總獨自一人承擔人世間的所有痛苦,他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關切自己。若是在以前,他就得一個人拖著殘破的身體,找個角落默默舔舐傷口盛霜序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早就不是當年無依無靠、孤身帶著妹妹討生活的少年了,看到高媛媛和梁燒的時候,他的眼眶竟止不住地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