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燜雞米線的店麵不大,隻有四五張桌子,菜單都貼在牆上,一堵牆隔開了狹窄的後廚,牆上有推拉窗和出入口,可以看見摞在一起的泡沫箱和灶台上斑駁的煮鍋。 店裏點著一盞不算明亮的白熾燈,燈光順著台階漫進夜色裏。 易淮點了兩份招牌的黃燜雞米線,掏兜付錢的時候突然僵住了,這才想起從醫院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既沒手機也沒鈔票。 他怎麽敢請祁航直吃飯的。 祁航直就那樣坐著看他,然後慢條斯理地說:“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你的手機打架的時候掉在胡同裏摔爛了。” 易淮像隻呆頭鵝一樣一動不動。 “哦,明白了,”祁航直若有所思,“你請我吃飯,不僅沒有手機,現金也不帶,是麽?” 易淮光這麽聽他描述,就覺得自己這件事兒做得非常挑釁,簡直是邀請祁航直當場跟他掀桌子動手。 所以原書的走向其實根本無法扭轉嗎…… 易淮一想到那個可怕的結局,頓時就慌了,也顧不上什麽校霸的尊嚴不尊嚴,立刻叫了一聲“祁哥”。 祁航直挑了一下眉毛。 “祁哥你別著急,我這就回去借點兒錢,我今天真是誠心請你吃飯……”易淮正在想賭咒發誓都有些什麽詞兒,卻看到祁航直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掃了牆上的付款碼。 易淮愣了愣。 “餓了,等不及。”祁航直說。 易淮“哦”了一聲:“那、那這錢算我借你的。” 很快兩隻黑色的砂鍋碗端了上來,湯汁還冒著剛燒開的泡沫,與碗壁接觸發出滋滋啦啦的響聲,白色的粗米線上麵鋪著一層黃燜雞塊,鮮脆的生菜點綴其間。 易淮探身從旁邊的消毒櫃裏取了兩雙筷子,把其中一雙遞給祁航直,聽到對方問自己:“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他當然不能跟祁航直說因為咱倆在這書裏關係太惡劣了我怕你間接搞死我,於是開始瞎說八道:“你今天不是去醫院找我了嗎,我特感動。” 祁航直不置可否:“去醫院找你就感動?” 易淮一邊用筷子挑米線一邊睜著眼睛說瞎話:“對啊,我這人可容易感動了,別人對我稍微好點兒我就想抱著他的腿痛哭流涕。” “那之前我抓你遲到的時候你怎麽不感動?”祁航直問。 易淮噎了一下,手一抖米線就從筷子上掉了下來,在砂鍋碗裏濺起了水花。 這位叫祁航直的大哥,你不會接話可以不接。 兩個人吃完米線從店裏走出去,下台階的時候易淮看見自己鞋帶鬆了,跟祁航直說了一聲便蹲下來係,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很多腳從他身邊路過,突然有那麽幾雙突兀地停了下來。 “喲,這麽快就從醫院裏出來了。” 一個略微耳熟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易淮意識到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他綁好鞋帶站起來,看見了那個跟他在胡同裏幹過架的健達奇趣蛋。 這次奇趣蛋身後多了兩個人,看起來像是他的馬仔。 沒想到這穿書穿得還挺人性化,分配的打架對象長得跟他之前遇到的一樣。 易淮表示這麽強的代入感已經讓他拳頭硬了。 “又來找揍?”他冷冷地問。 祁航直看了他一眼,男孩子明明剛才吃飯的時候還會因為被揶揄而一臉鬱悶,現在卻能瞬間鋒芒畢露,周身散發出逼人的氣場。 還挺有意思。 奇趣蛋也有些被嚇住了,他清楚易淮下午是怎麽把自己撂倒的,然而這次碰巧遇見易淮畢竟是個一雪前恥的好機會,他不願意放過。 “易淮你別太狂了,上回你走了狗屎運,再來一次你不一定是老子對手!”奇趣蛋凶神惡煞地指了指自己。 易淮不屑地“嗤”了一聲:“怎麽,還想打?” 祁航直皺了皺眉。 奇趣蛋眼珠轉了轉:“光打架多沒意思,要不咱們約場球,往上掛點兒東西。” 掛東西就是下賭注,易淮抬了抬下巴,滿眼都是輕蔑:“行啊,我贏了你就跪在地上打自己三耳光,打一次叫一聲易淮爸爸。” 奇趣蛋有些慍怒,勉強壓下去問:“那要是你輸了呢?” 這時候他的一個馬仔說了句話,另一個馬仔聽見以後望著易淮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你他媽說什麽呢?”易淮指著那個馬仔氣勢洶洶地問。 “他誇你呢,說你長得漂亮。”奇趣蛋陰陽怪氣地說。 他用下流的目光端詳了一番易淮:“這樣吧,要是你輸了,脫光了給哥幾個玩一晚上,你看怎麽樣。” 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想拍拍易淮的臉:“老子還沒玩過男的……” 說時遲那時快,他還沒摸到易淮,就被祁航直攥住了手腕,動作硬生生地被中止了。 奇趣蛋掙紮了幾下都沒把手拽出來,而祁航直帶著力道把他往旁邊一拖,他頓時不受控製地踉蹌了幾步。 祁航直比他高半個頭,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沉聲道:“你再碰一下試試。” 奇趣蛋的腕骨麻了半截,一句帶器官的罵人話已經到嘴邊了,但他估摸著自己不是祁航直對手,又給咽了回去,隻說:“別你媽多管閑事兒。” 他看著祁航直和易淮身上的校服,覺得簡直邪了門了,五中堂堂一個市重點高中,怎麽個個比他這個體校生還會修理人? 易淮就算了,旁邊那個好像以前還戴過綬帶在五中門口值周,應該是好學生,沒想到也這麽不好對付。 “閑事?”祁航直活動了一下手指關節,“不巧,我不這麽認為。” 奇趣蛋斜著眼看他:“怎麽著,你也想弄他啊?” 易淮不想把祁航直牽扯進來,向前一步擋在他麵前,對奇趣蛋說:“你嘴巴放幹淨點兒,他是我班長,跟這事兒沒關係。” “哦,小班長”奇趣蛋拖長了聲音重複,接著又嬉皮笑臉地轉向祁航直,“怎麽辦,你們班易淮同學好像不領情。” 易淮沉下臉:“約球的事兒我答應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奇趣蛋吹了一聲口哨:“答應了是吧,那到時候可得願賭服輸,別怪哥哥不心疼你。” 他眯著眼盤算了一下,然後說:“這周六晚上八點,東城雪糕廠後頭那個野球場見。” 接著他就對兩個馬仔一揮手,怪腔怪調地說:“走吧,人家小同學還得回去上晚自習。” 易淮咬著牙目送奇趣蛋在夜色中大搖大擺地離開,胸口微微地起伏,就在祁航直以為他忍不住要衝上去揍那幾個人一頓時,易淮忽然開口說:“回學校吧。” 然後就朝五中的方向邁出了腳步,祁航直怔了怔之後跟上他,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段之後,易淮沒頭沒腦地開口:“沒想到你還挺硬的。” 祁航直側過臉,看到易淮滿臉有氣沒處撒卻硬生生憋住的表情,不知怎麽起了點逗弄的心思:“你試過?”第4章 忠實的狗腿子 易淮愣了愣,沒想到祁航直會說這麽不正經的話。 他不知道怎麽接,表情短暫地呆滯了一瞬間。 祁航直的目光隨意地滑過易淮的臉,忽然注意到他的耳垂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在路燈的映照下透出明豔的紅色。 這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到了五中門口,易淮看見門衛大爺正用遙控關門,也顧不上別的了,抓起祁航直的袖子就拖著對方往前跑,趕在自動柵欄門關上之前鑽了進去。 大爺認得照片時常被貼在宣傳欄裏的好學生祁航直,隻嘟囔了一聲“下回早點兒”,並沒跟他們計較。 易淮鬆了口氣,轉過臉剛要跟祁航直說話,就看見對方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被他握住的胳膊。 “不、不好意思啊,剛才太著急了。”易淮立刻撒手,覺得態度不太誠懇,又給祁航直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同時在心裏默默嘀咕一大老爺們兒胳膊棍兒還挺金貴,碰一碰都要看好半天,小氣巴拉。 他跟小氣巴拉的祁航直一起進了班,這時候離晚自習打鈴隻剩下五分鍾,班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回來了,看到易淮和祁航直一前一後走進來,都露出了驚奇的表情。 易淮回到座位上坐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作業本和卷子,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自習課怎麽打發。 這天的晚自習是班主任文赫看,文赫抱著電腦站上講台,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了一聲祁航直,然後說:“你去辦公室幫我拿一下那個什麽……” “筆記本?”祁航直自然地接口。 文赫點了點頭:“對,就在我桌子左邊第一個抽屜裏。” 易淮“嘖”了一聲,對程柯說:“真是忠實的狗腿子。” 忽然文赫點了他的名:“易淮,你在下麵說什麽呢?站起來。” 易淮一愣,看到祁航直和班主任的目光一起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得不推開桌子站起身,然後欲蓋彌彰道:“沒說什麽。” “是麽,”文赫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點了程柯,“程柯,剛才易淮說什麽了?” 程柯為難地看了一眼易淮。 易淮自己惹了事從來不牽連朋友,雖然他現在後悔得想在嘴上鑲個井蓋,但還是示意程柯讓說就說,沒關係。 於是程柯模棱兩可道:“他說狗腿子。” 而文赫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狗腿子?易淮,你說誰是誰的狗腿子?” 易淮心虛地去瞟祁航直的表情,發現對方正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眼神很有些看好戲的意思。 他狠了狠心,一咬牙道:“我說我是班長的狗腿子!” 頓時全班哄堂大笑,笑得最歡的是祁航直那幾個哥們兒。 文赫知道一直以來易淮都不怎麽配合班級工作,這下倒被他弄得有些愣怔,反複琢磨了一下易淮今天的言行舉止,覺得小孩兒可能是想學好,於是給了他個台階下,半開玩笑地問祁航直道:“你怎麽還找上狗腿子了?” 祁航直瞥了一眼垂頭喪氣的易淮,輕輕勾了一下唇角:“撿的。” 文赫讓易淮坐下,易淮被晚自習前的重大丟人事件砸得有點懵,呆呆地靠在座位上,心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哪個校霸是榮膺過狗腿子稱號的。 祁航直從班主任辦公室取了記事本,看到裏麵夾了一張表格,抬頭露在外麵,是“遠川五中秋季籃球賽報名表”,旁邊用黑色水筆標記了“八班”。 他知道文老師最近一直在頭疼這件事,八班作為五中領航班什麽都好,唯獨體育這一項在年級上一直是倒數,尤其是籃球賽,場場都被壓著打,沒有一次能進決賽,文老師剛開始還去給他們加油,後來看得窩火,再也沒去過,別的班也知道八班除了祁航直以外籃球都不行,上場跟他們打球的時候故意做出一副懶洋洋的神態,以顯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贏過他們,贏了以後還要再占幾句口頭便宜,陰陽怪氣地說領航班也不過如此麽。 其實也不怪他們班男生不積極、配合得不好,實在是技術不夠用的。 祁航直回到班上把筆記本遞給文赫,文赫從裏麵把籃球賽報名表抽出來遞給他,無可無不可地說:“這個你拿回去填了,填完以後給我,初賽應該在半個月以後。” 祁航直點點頭,帶著報名表回了座位,寫的時候旁邊的馮宸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籃球賽啊。” 報名表分成上場和替補兩欄,下麵的標注說替補可以到比賽前一天再確定,隻要把上場那一欄的五個空格填滿就可以。 祁航直按上次的名單寫了自己和周圍三個哥們兒的名字,還剩下最後一個空格,他頓了頓,空著沒有填。 馮宸以為他找不到人,隨口念叨了幾個還算活躍的男生,祁航直沒接話,隻說:“再等等。” 再等等?等什麽?馮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也沒多說什麽,繼續趴回去寫起了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