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台車是普通的小車型,後排坐兩個高個子男生有些擁擠,易淮往窗邊挪了挪,順手拉起校服裏麵連帽衛衣的帽子,嚴嚴實實地把腦袋扣上了,然後身子一歪趴在了車門上,跟祁航直之間便空出了好大一塊空間。 他們去的還是上回易淮被送去的那家醫院,祁航直幫易淮掛了號,醫生開了張單子讓他去掛水。 給易淮打針的是個實習護士,小姑娘看著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紮了好幾針都沒找到血管,易淮本來生了病有點兒暴躁,結果看到祁航直一副沉著臉又不好發作的樣子時忍不住笑了,緊接著他想到對方是為誰,一下子又笑不出來了。 這時祁航直轉過頭來看他,他咳嗽一聲把臉別開,對還在努力找血管紮他的護士說:“姐姐,你這是納鞋底兒呢?” 護士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找對了位置,這才給他成功地紮了進去。 “幫他看著點兒啊。”護士叮囑了祁航直一句,又去給下一個人打針了。 兩個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祁航直先開口道:“剛才笑什麽?” 易淮不好跟對方說我在笑你,盯著吊瓶裏微微晃動的水麵說:“我笑點滴。” 他看祁航直沒懂的樣子,又重複了一遍:“我笑點低。” 祁航直微微抬眼,言簡意賅地說:“易淮,不好笑。” 於是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易淮看了看表:“要不你先回去吧,不然下午上課要遲到了。” 祁航直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易淮覺得對方似乎不想走,他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沒有出聲,就隻安安靜靜地坐著。 現在是一天中陽光最明烈的時刻,在眼皮上照一會兒就會讓人昏昏欲睡,易淮打了個哈欠,頭不自覺地往後仰了仰。 很快祁航直就感覺自己肩膀被不輕不重地壓了一下,他偏過臉,看到一隻小狗兒把腦袋落了過來,抵在他肩頸交接的位置,柔軟蓬鬆的頭發蹭得人發癢。 於是他往小狗兒的方向又坐過去一點,好讓對方倚得更舒服。 太陽在窗外轉過不多不少的角度,易淮睜開眼睛的時候吊瓶內的液體已經下去了一大半,周圍沒什麽人了。 他愣愣地活動了一下腦袋,等意識到自己的臉壓在什麽地方的時候立刻想要直起身子離祁航直遠點兒。 祁航直以為易淮睡得不安穩,便伸出手輕輕地按了一下他的頭發。 易淮僵了僵,隨即感覺到祁航直的指腹擦過了自己的耳朵,從耳廓一路撚到耳垂,是很親昵柔和的一個動作,真的像逗小狗兒。 他覺得自己這時候如果告訴對方自己醒了兩個人都會尷尬,心一橫又把眼睛給閉上了,等祁航直把手收回去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他才緩慢地表演了一遍起床,睜眼揉眼晃腦袋伸懶腰的流程走了全套,假裝自己從來沒發現過祁航直的小動作。 他盯著手背上的針管和貼布看了一會兒,忽然叫了祁航直一聲:“班長。” “嗯。”祁航直低沉有力地回應。 易淮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措辭:“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現在這事兒變成這樣了,但是我從小到大都沒想過喜歡男生,不是覺得惡心也不是反對,就是……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別人對我或者我對別人那樣,你明白我意思嗎?” 他不討厭祁航直的,但是也沒想過再往後的事情。 “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跟別的女生講話?”祁航直突然問。 易淮一愣。 祁航直接著問下去:“為什麽我親你的時候不推開?” 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一點不悅的意思,仿佛隻是平常補習的時候一樣,問易淮還有哪道題目不會。 易淮好半天沒說話,祁航直沒催促他回答,隻是轉過頭看向窗外,院子裏那棵八棱海棠的果子還沒全落完,樹枝被光線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終於易淮沒什麽氣勢地說道:“祁航直,你再給我點兒時間想想。” 他的腦子亂得像漿糊,好像吊水沒打進血管,全打進腦殼裏了。 祁航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易淮以為他要走,沒想到對方在他麵前蹲下了,就像大人耐心地跟小孩子說話時的那種姿勢。 “易淮,我可以追你麽?”祁航直抬起頭看易淮,哪怕是從下往上的視角,他的目光仍舊帶著迫人的深邃。 易淮慌亂地別開視線,而祁航直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跟他說話:“你可以慢慢想,最後無論答應還是拒絕我都沒關係,這樣可以麽?” 易淮的心髒不規律地跳了兩下,祁航直好像生來就有那種能夠令人臣服的氣質,哪怕隻是用這種商量的語氣同他說話,他都拒絕不了。 而祁航直卻沒有易淮想象中那麽有信心,隻有他知道自己這一刻是緊張的,從前對易淮怎麽逗弄都無所謂,因為窗戶紙還沒挑破,他都還圓得回來,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看著易淮,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是輕描淡寫的:“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第64章 這種玩笑 易淮的眉毛慢慢地擰了起來,目光落在輸液室的角落,牆角的大理石貼麵反射出他和祁航直模糊的影子。 他沒出聲也沒看祁航直,所以也不曾注意到這一刻對方臉上似是鬆了口氣的表情。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祁航直站起來的時候嘴角浮了點淡淡的笑意,他坐回到易淮旁邊,抬起頭看了一眼輸液袋,提醒道:“快要好了。” 易淮含含糊糊地“哦”了一聲,餘光瞥見祁航直拿出了手機,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著,像是在編輯消息,不知是不是給文赫請假。 兩個人回學校的時候還沒下課,易淮離靠走廊的窗戶還剩幾步路的時候就不動了,遲疑地看著講台上的文赫,半晌對祁航直說:“你先進去吧。” 說完以後他便倚在了牆上,低著頭等下課。 然而預料中的腳步聲並沒有響起,易淮疑惑地抬起頭,看見祁航直也停下了。 他頓時想起了祁航直在醫院裏說過的話,猶疑了一下,片刻之後說:“你不用這樣。” “不用哪樣?”祁航直淡淡地問。 易淮組織了一下語言:“……不用為了我委屈自己。” “怎麽,”祁航直還是那副平靜的表情,然而語氣中卻多了幾分促狹,“心疼我?” 易淮被噎了一下:“你說心疼就心疼?” 祁航直“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反問道:“你說讓我進去我就進去?” 易淮頓了頓,會跟他鬥嘴皮子的祁航直才是他熟悉的,而昨天晚上在酒店裏親吻他的祁航直,還有今天在醫院裏問能不能追他的祁航直,都太讓他慌張了。 “算了,你愛進去不進去。”易淮自暴自棄地說。 祁航直看著他,忽然微微俯身靠近了他的耳朵:“這麽想讓我進去?” 他的聲音低沉帶笑,易淮一下子就聽懂了他說的“進去”跟自己說的不是一個詞兒。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沒有不開這種玩笑的,易淮平時自己也沒跟程柯、廖正一他們少說,然而不知怎麽祁航直說他就受不了,泛著磁性的聲音送到耳朵裏,他敏感地往旁邊躲了一下,一縷熱氣順著領口升了上來,他的脖子有一點發紅。 這時候下課鈴聲響了,易淮下意識地推了祁航直一下,很快教室的門就被打開了,文赫夾著課本向外走,看到他們的時候腳步明顯慢了一拍。 易淮不知怎麽有些做賊心虛,文赫看他的時候他咽了一口口水,眼神躲閃了幾下。 文赫打量了易淮一番,看出他臉色確實不太好,知道他說生病不是撒謊,火氣便消下去三分,不鹹不淡地開口了:“我看你平時身體挺好的,打籃球的時候一個頂倆,怎麽說生病就生病了?” “昨天洗冷水澡來著。”易淮老老實實地說。 文赫愣了一下:“冷水澡?” 她轉向了祁航直:“昨天宿舍沒熱水嗎?” 祁航直瞥了易淮一眼:“有。” 易淮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了什麽,脖子變得比剛才更紅,還有往臉上蔓延的趨勢。 文赫沒再多問,抱著書準備走了,剛邁出一步,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對祁航直說:“我跟你說的話,你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她也不看祁航直是什麽反應,說完就走了,鞋跟敲在走廊的瓷磚地麵上,發出篤篤的響聲。 易淮怔了一下,望向祁航直:“文老師跟你說什麽了?” 他直覺應該跟自己有關。 祁航直想起文赫說的那些讓他別在易淮身上投入太多精力的話,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雲淡風輕地說:“讓我多關心關心同學。” 易淮不信:“你還不夠關心啊?今天都陪我上醫院了。” “你不一樣。”祁航直說。 他說得太自然,當易淮反應過來其中的曖昧意味時,兩個人已經進了教室,祁航直走在他前麵,他的臉微微地發熱,回到座位上的時候還沒完全消下去。 一旁的程柯端詳著易淮,確認他這病生得沒什麽大礙之後便開始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希望他能給自己講講班長是怎麽跟他鬧別扭的,畢竟這事兒可太稀奇了。 易淮被程柯看得發毛,伸手想把他的腦袋給轉回去:“別這麽看著我成嗎,你現在讓我感覺自己是一頭待宰的豬。” 程柯一巴掌打掉他的手:“哎,班長中午是不是去找你了?” 易淮想起來還有點來氣:“你還好意思問,你怎麽還幫他套我的話呢?” “那不叫套你的話,班長都不敢問你,我幫他問問怎麽了,”程柯搖搖頭,“你都不知道他當時什麽樣,關心你關心得不行,又怕你不高興,讓我幫忙打聽你為什麽不來上課。” 停了停,他又八卦兮兮地湊過去:“所以班長到底怎麽惹你了?中午還特地給你送飯上門。” 易淮沒好氣道:“怎麽了,還想取取經學習一下啊?” 無論程柯怎麽軟磨硬泡,易淮一個字都不肯透露,最後程柯隻好無奈地放棄了,把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發下來的資料整理成一疊放到了易淮的桌子上:“不說算了,你趕緊補補落下的東西吧,眼見著都要期中考試了,別到時候你留不在領航班,想跟班長鬧別扭都沒機會。” 他說完以後突然卡了一下,偷偷地瞟了易淮一眼,看到對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之後才放心。 程柯跟易淮平常瞎聊聊慣了,說這話不是故意的,然而最近班上的氣氛畢竟不同以往,他怕易淮真的往心裏去。 易淮看起來絲毫不在意,把資料接過來之後隨手翻了翻,然後歎了口氣,又扔回了桌子上:“這麽多。” 程柯趕緊將功補過,給易淮提供建議:“昨天的作業你其實可以不用寫了,中午基本都發了,先把今天這幾張小測卷做了,估計還能趕得上送給老師批一批。” “學習也太難了,”易淮一頭趴在了厚厚一摞卷子上,“真想趕緊畢業,不想再待在這個破學校裏。” 程柯一邊在桌洞裏翻下節課要用的練習冊,一邊隨口說:“急什麽,好好學習才能考個好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 易淮把臉轉向他:“其實我對以後工作的要求挺簡單的,錢有沒有無所謂,能到處跑一跑就行,有什麽工作是這樣的?” 程柯認真地想了想:“通緝犯?”第65章 那是他的初吻 雖然易淮沒有跟程柯透露任何內幕消息,但程柯很想知道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大半個下午他一直在等易淮開口跟祁航直說話,好讓他在旁邊圍觀的時候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易淮從來上課之後就特別認真,上課的時候一直在做筆記,把課本的空白處寫得滿滿當當,連下課都在補卷子,祁航直經過的時候停下來看過一眼,易淮不僅沒抬頭,反而還寫得更認真,那架勢都要讓程柯以為他不是在補作業,而是在批閱有關國家大事的機密文件。 其實易淮並沒有那麽用功,隻是他一旦不讓這些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思緒就會不由自主地飄到祁航直身上,想起對方親吻自己時的每一種神態每一個表情,嘴唇的溫度和吮吸的觸感,還有漆黑深邃的眼睛。 他沒跟祁航直說,那是他的初吻。 易淮不是沒被人追過,從前在二十七中他跟祁航直一樣是眾星捧月的待遇,桌洞裏書包裏經常搜得出情書,偶爾在下課時間被老師在教室外麵罰個站,都有女生特地多經過幾次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