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知道的?”遊曉月問他。 “我爸的錢包裏有一張照片,三個人的合照,卻把顧執的媽媽折疊了起來。”沈念說:“我爸養了我17年,我從來沒有看懂過他,也對他的事情從來都沒有興趣,你能和我說說他嗎?” “有意義嗎?”遊曉月又轉頭不看沈念了:“人都死了,即便懂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顧執到家裏的時候,我其實恨過我爸,他對顧執很好,幾乎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會記得顧執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顏色,也會放棄跑車留在家裏陪他,這些都是我沒有享受過的。”沈念的聲音很輕,可今天沒有風,他的聲音沒有被吹散,還是足夠讓遊曉月聽到,或許沈崇山也能聽到。 “直到他死了,我才想起他其實對我也很好的,在顧執來之前,他也會盡力照顧我,可是我全忘了。” “我從沒關心過他。”沈念說:“我知道現在已經晚了,但我還是想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遊曉月許久都沒有開口,可沈念莫名地覺得她會,因為她也和自己一樣,很想沈崇山,所以即便是對著自己這個她很厭惡的人,她也願意說說的,因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其他人和沈念一樣,都是和沈崇山生活過許多年的人,擁有過一段相同的回憶。 “他是喜歡男人,喜歡顧銘。”遊曉月到底是開了口:“在那個年代,你知道這種喜歡有多難嗎?我一直覺得你爸其實什麽都好,唯獨眼光不太好,顧銘那個人看起來謙謙君子,卻是個沒有心的人,利益至上巧言善辯,明明不喜歡男人,卻還能在得知崇山喜歡他之後不保持距離,若即若離地讓崇山為他賣力,他最初闖蕩出來的事業,有一半都是崇山的功勞,可他卻在崇山以為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回應的時候,說他要結婚了。” “你爸當時就要離開的,他不怪對方不喜歡自己,卻也沒辦法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別的人結婚,可顧銘又以離不開他為由,讓他在繼續在公司為他賣命,直到顧執出生,崇山才徹底離開,可顧銘太有手段了,讓崇山縱使離開也一直沒有忘得了他。” “顧銘或許很享受這個過程吧,看著一個人滿心滿眼都是他,或許會覺得很滿足吧。” 沈念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遠處看著自己的顧執,想不出來顧執曾在顧銘身邊的日子是什麽樣的。 “我爸既然喜歡男人,你們是怎麽結婚的?”沈念緩緩收回視線,輕聲問道。 原本沈念以為已經說了那麽多了,這個問題遊曉月應該不會太過為難,可她竟然沉默了比之前更長的時間,長到剛剛還晴空萬裏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陰沉了下來,而沈念也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就和現在的天氣一樣,隨時都能爆發出一場大雨。 “我欠你爸一條命。”或許是想起了那些過往,遊曉月的語氣沒了柔和,多了幾分隱忍:“我原本17年前就該死的,是他把我從河裏撈上來的,安慰我照顧我,在我又一次想死的時候,他說他娶我,給不了我正常的婚姻,但能給我一個正常的家,他保證不會有人指指點點的說什麽。” “我相信他,所以我們結婚了。” 婚後沈崇山像兄長像朋友一樣的照顧遊曉月,給了她家人都沒給過的溫暖和體貼,甚至在那個自己恨透了的兒子出生的時候也是他在前前後後的照顧。 喜歡上這樣的人,遊曉月也控製不了自己。 但又注定是和沈崇山一樣的結局,愛而不得,沒有結果。 遊曉月沒有說她17年前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死,那個時候她應該是懷孕的狀態,為什麽懷著孕想死,還是就是因為懷孕才想死的,沈念突然不敢問了,他覺得自己承受不了那個答案。 沈念不問的,遊曉月也不主動說,這好像就是她作為母親唯一能給沈念的溫柔。 天氣越來越陰沉了,似乎真的要下一場雨,遊曉月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又垂眸和長眠的沈崇山輕聲說了一句‘你好好睡,我走了’就準備離開,可才邁開兩步,從遊曉月回答完他的問題就一直沉默的沈念就叫停了她的腳步,問她: “既然那麽恨我,為什麽當初還讓我出生?” 遊曉月停下腳步,卻沒看他。 “為什麽?”沈念宛若自虐一樣的追問一個答案:“為什麽恨我?為什麽恨我還把我生下來?” 遊曉月閉了閉眼,垂在身側的雙手都緊緊握住了,她似乎也要忍不住脫口而出了,可是最後的最後她還是緩緩讓自己放鬆了下來。 “如果我可以把你打掉,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裏問我這些。我也不想把你帶來這個世界和你互相折磨,我沒得選擇。”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無辜,但是我沒辦法。” “至於為什麽恨你,我答應過你爸,永遠不對你說這些。”遊曉月說:“我不會食言於他。” 說完這句話遊曉月就邁步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一次頭,就好像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想見到沈念,再也不想和這個兒子有任何瓜葛。第56章 醉酒 人就是這樣, 越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就控製不住的不停地去想到底是什麽事情。 沈念站在沈崇山的墳前想著遊曉月口中那個‘永遠都不會說’的事情隻覺得後背發涼,他其實猜到了, 他其實想不到除了這個答案還有什麽讓遊曉月這麽恨自己,而沈崇山又這麽竭力保護自己的事情。 不能說,是代表它有足夠大的威力。 沈念開始怕了,他不敢去想了, 稍微碰觸一點都能讓他更加厭惡自己,可腦子像是有它自己的思維,不停地想, 不停地猜測,然後都化作了厭惡,纏繞住了沈念。 他又開始覺得不能呼吸,像被誰按在了水裏。 手被誰抓在手心的時候,沈念才猛地從一股逐漸要把他吞沒的旋渦中掙脫出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將握著自己的手反握住了, 緊緊地抓著, 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不怕, 念念不怕。”顧執立刻又用另一隻手包裹住了他的握著自己緊到露出青筋的手,輕輕柔柔的搓著,小聲地安撫著:“小狐狸在, 小狐狸陪著念念, 保護念念。” 沈念看著顧執, 在他看著自己的眼神裏漸漸地放鬆下來,繼而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顧執不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麽, 可他卻知道一定很可怕, 比沈念做的那些夢還要可怕, 因為即便是沈念做夢的時候,顧執都沒有看到過他這麽驚恐的神色。他不問沈念那些讓他可怕的事情是什麽,卻上前一步將沈念抱在了懷裏: “小狐狸在呢,不怕不怕。” 他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沈念,給予他安撫,而沈念就在這樣的安撫下慢慢恢複常態,然後從顧執的懷抱裏退了出來: “我沒事了。” 梁秋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了,沒打擾他們,可心裏卻越來越擔憂,顧執看沈念的眼神讓他覺得不對勁,原本以為沈念是他們之中足夠理智和冷靜的那一個,可不知道是沈崇山去世的原因讓他急需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還是說現實就是如此,沈念也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依賴顧執。 梁秋不太看好,甚至覺得簡直荒唐,隻是這個時候他不可能說什麽,連一絲痕跡都不能露出來讓沈念看出,他現在沒有辦法讓沈念從對沈崇山的愧疚自責中走出來,卻也絕對不該在這個時候再給他新的壓力。 這也是梁秋之前對顧執說的,他也希望顧執能夠遮掩好自己,不要在沈念的麵前露出什麽來。 沈念已經夠亂的了。 三個人回到蒹葭巷的時候,天色比之前更陰沉了一些,顧執明顯的情緒有些不好,可他也依然牽著沈念的手,竭力壓抑著,為了沈念,他在努力克服自己對陰雨天的恐懼。 喪事辦完,沈家就沒什麽人來了,小院裏安安靜靜的,也到處都很淩亂,人多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就剩下他們三個了,一切都凸顯出來了,包括安靜。 太安靜了。 沈念隻是掃了一眼就開始動手收拾起了小院,從裏到外連角落都不放過,梁秋和顧執也幫忙,但卻被沈念製止了: “我自己來就好。” 顧執不準備聽話,他不想也不願意讓沈念一個人做這些,但梁秋又一次攔住了他,和之前在地裏的時候一樣。 “你又攔我幹什麽?”顧執不滿地看他。 梁秋無奈地歎出一口氣:“他明顯是想通過幹這些忽略掉熟悉的家裏再也沒有沈叔叔這件事,你要是都替他做了,他拿什麽轉移注意力?” 顧執一愣,看著正在院裏收拾的沈念沒說出話來,梁秋拍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很關心沈念,我都比不上你,可顧執,有時候距離太近也不是什麽好事兒,你看現在,你就沒我看得清楚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關心則亂就是這麽來的。” 梁秋的話讓顧執冷靜了下來,雖然不爽梁秋這個人,但他說的話要是有道理,顧執也是不抗拒的。 兩人相互約定在一起的時候顧執就說過要照顧沈念的,這話不是說著玩的,這兩年的時間顧執也做到了對沈念的承諾,他對沈念的照顧遠比沈念給他的要多得多,是承諾,也是舍不得。 沈念被顧執慣的對於家務來說越來越懶得像一隻貓,如今他這樣拒絕自己幫忙,的確如梁秋所說,是在用讓自己忙起來的這種方式來轉移注意力。 顧執就坐在北屋廊下看著沈念,雖然陰雨天讓他隱隱煩躁不安,可是沈念這個模樣,顧執也不可能放心,反而他隻要看著沈念,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等好不容易收拾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雨還是沒有下下來,沈念收拾了清掃工具,掃了一圈已經恢複原樣的小院兒,神色卻比之前更落寞。 他沒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此,拿了換洗衣服就去洗澡,顧執不放心坐在浴室門口,梁秋熬了兩天沒忍住去屋裏睡了一會兒,此時出來看到幹幹淨淨的小院兒和屋內,卻看不到沈念,問了句: “人呢?” 顧執掃他一眼沒說話,梁秋看著顧執所在的位置也就清醒了一些,看一眼時間,就往門外走: “我去買點東西吃。” 顧執不理他,靠著牆坐著,仔細聽裏麵的聲音,除了水聲再沒別的聲音。 其實顧執是寧可聽到一些哭聲的,自從停屍間的那次放縱之後,沈念就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了心底,從不外漏,幾天還行,可時間再長人都是要出事的,顧執不想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 可他又該怎麽讓念念把情緒發出來呢? 顧執想不出來,自從和沈念好好相處以來,兩個人連架都沒有吵過,拌嘴都是屈指可數,沈念也一直都好好的。 因為沒有經驗,所以如今連怎麽做顧執都不知道,但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沈念一點點的越來越沉寂。 顧執在門外絞盡腦汁,洗手間卻傳來了一陣類似摔倒的聲音,顧執的大腦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身體已經先一步起身打開了浴室的門,沈念還站在花灑下,連水都還沒關,牆上那個玻璃置物架好像是因為年份太久而脫落了,碎了一地。 “有沒有傷到?”顧執走過去想也沒想的就彎腰抱住了沈念的大腿根部,像抱小孩兒一樣地將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放在了旁邊的位置,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卻在垂眸看到某處的時候愣了一瞬。 剛才慌亂了,他倒完全沒注意到這個問題,他甚至連沈念沒穿衣服都沒意識到,如今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麵,顧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他卻下意識地覺得有點熱。 縱然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見到了。 可能是念念在洗澡的緣故吧,室內溫度太高了,所以他才會覺得越來越熱。 “我沒事。”沈念說了句,但可能是注意力不在這裏,並沒有意識到哪裏不對,甚至連顧執的臉色不正常都沒看到:“你先出去吧,我衝完再收拾。” 顧執回了神,但沒聽話,拿過抹布蹲下身將碎玻璃都攏在了一處,然後才看他,說: “別傷著。” 沈念應了聲,顧執沒再說什麽,視線不由自主地自主地又往下瞄了一眼後才邁步出去了。 可縱然出來了,縱然見不到了,但顧執的腦子裏還是那副畫麵,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對一個男人的,自己也有的東西這麽移不開視線呢? 梁秋就是這個時候在門外喊了他一聲,顧執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兒一樣的被驚了一瞬,他暗罵一聲緩和了呼吸才邁步走出去,然後在大門處看到了梁秋,不僅買了吃的回來,還拎回來兩包啤酒,因為實在太重拿不動了才喊了顧執。 “你有病啊居然買酒?”顧執走過去。 “小弟弟。”梁秋坐在其中一包上看著他:“一醉解千愁,懂不懂?對了,你臉怎麽這麽紅?耳朵也紅了,幹什麽了?” 顧執怔了一瞬,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臉紅了,但隨著梁秋的話不由得又想起了剛才看到的畫麵,但又快速掐滅,在其他人麵前想起沈念的那副樣子都讓顧執覺得不爽。 他當然不可能回複梁秋的話,直接拎起其中一包啤酒就進了小院兒,順便警告梁秋:“你自己屁股底下的自己喝。” 梁秋起身的動作因為這句話而頓了下,回他: “我又沒在上麵拉屎。” 顧執想把手裏的這包砸在他頭上。 進北屋的時候,沈念正好從浴室裏走出來,隻穿了短褲沒穿上衣,顧執當即蹙了眉,話也沒說的直接放下酒走過去,邊走邊順手脫下自己身上的t恤,站在沈念麵前的同時已經把t恤套在了他的身上。 沈念幾乎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穿上了他的衣服。 “念念不能給別人看。”顧執看著沈念說。 梁秋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門的,剛才顧執一係列的騷操作他也看到了,放在以往他就要調侃一聲了,可想想這幾日自己憂心忡忡的發現,梁秋就閉了嘴,沒說什麽,沈念在看到梁秋後倒是反應過來了顧執是為什麽了,點了點頭,說: “好。” “喂。”梁秋沒忍住:“小變態這麽說就算了,你也覺得我是別人啊?” 沈念淡淡笑了下沒說話,邁步回屋去換衣服了,等出來的時候已經穿戴整齊,順手把顧執的衣服扔還給他,顧執接過了,穿上了。明明是自己剛才就穿過的衣服,可就是很神奇地在沈念穿過之後他就覺得有點不一樣了,甚至還拎著領口聞了聞,有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和念念身上的一樣。 梁秋買酒就是為了讓沈念一醉解愁,所以從下午到晚上,幾人話沒說多少,酒倒是斷斷續續地喝了個精光,顧執沒喝,不是不想,而是梁秋的一句‘都醉了誰來照顧小念’讓他保持住了理智,事實證明梁秋說得也沒錯,沈念第一次喝酒,又喝了這麽多,醉得迷迷糊糊,碰到了啤酒瓶,灑了一身的酒。 梁秋就更是了,沈念至少還醒著,可梁秋早就死豬一樣,顧執不想理會梁秋,但酒是在沈念房間喝的,不把他弄走,他就要和他們一起睡,顧執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