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換好衣服走出臥室的時候顧執正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沈念看向他的手，發現他的右手在緊緊地攥著左手的手腕，似乎在抗爭著什麽。 聽到聲響，顧執抬頭看了過來，沒說話。 沈念邁步走過去將毯子放在沙發上，顧執輕聲說了句謝謝，沈念看向他，開口想說什麽，但到底沒出聲。 這麽晚了他應該好好休息。 “睡吧。”沈念說。 接下來幾天都是雷雨天，沈念便讓顧執在家裏住了下來，顧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猶豫，但或許還是抵不過想要和沈念在一起的念頭，點頭答應了下來。 沈念租住的地方雖是兩室一廳，但其中一個臥室被他改成了書房，家裏就一張床，顧執便睡在了客廳，可即便兩個人住在一起，交流卻還是不多，回憶不適合，八年期間又像是一個禁區一樣的不能提，所以他們之間能說得很少。 或許是重逢的時間太短，他們還都沒有找到一個讓彼此舒服的相處模式。 這天夜裏又下了半夜的雨，沈念有意讓顧執去臥室一起睡，但顧執卻像沒聽到一樣，沈念也不好再說第二遍，陪著顧執一起坐在客廳裏待到快兩點一直等雨停後才回去了臥室，可睡下沒多久，客廳裏又傳來聲音，斷斷續續地似是在說夢話。 沈念起身走出去，看到顧執正蜷縮在沙發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眉頭微微蹙著，額頭上都是冷汗，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咬牙切齒發著狠的： “滾——” “我沒病我沒病……”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要殺了你們——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沈念並沒有立刻叫醒顧執，清醒時候的他從來不對那八年時間多說一個字，所以沈念想要在顧執的夢裏得到多一點的消息，縱然夢話當不得真可沈念還是聽得心驚，如果他夢到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呢？如果他說出來的都是過去幾年無數次開口的呢？ 顧執越來越痛苦，沈念也到底不忍心出聲叫他： “顧執？” 沉浸在噩夢中的顧執聽得到有人喊他，卻辨不出聲音，也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以為是那些人，他以為那些人又來了，所以被叫醒的那一刻，他根本就來不及收斂情緒，他甚至連看一眼眼前的人到底是誰都沒有就下意識作出了反應。 他把夢裏的反抗帶到了現實，沈念猝不及防被他一腳踹在了腹部，摔倒下去的時候連茶幾都被撞出去好長一段距離，桌麵上的茶杯跌落下來，碎了滿地。 看著跌倒在地上的沈念因為疼痛而皺眉，顧執幾乎是瞬間清醒了過來，他急忙走過來把沈念抱起來放在沙發上，不敢看他的眼睛，卻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的身體： “有沒有傷到哪裏？哪裏疼？我們去醫院，我去打電話……” 沈念抓住了他慌亂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的手：“執哥，我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他自己知道。 “我真的沒事。”沈念安撫他，一下下的輕撫他的頭發：“我沒有騙你。” 沈念的安撫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顧執整個人都在抖，他蹲在沈念的麵前，低著頭始終不敢去看沈念，自責和後悔席卷了他，他清楚地意識到從一開始自己不該出現在沈念麵前的，他就該偷偷地看看就好，他不該那麽貪心的，他現在什麽都給不了沈念，他情緒不穩常常失控，一直在傷害他。 這都第幾次了？他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自控。 顧執後悔了。 沈念能感受到顧執現在的痛苦，可有些事他也等不了了，噩夢透露的信息並不多，可說出來的那些讓沈念聯想到得實在嚇人，他沒辦法再循序漸進地來了，他隻想知道顧執到底發生了什麽，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才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隻是話還沒有開口，顧執卻先一步有了動作，他從沈念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 “念念，身體哪裏不舒服要記得去醫院，別撐著。” “顧執！”知道他要做什麽，沈念整個人都在抗拒，想拉他，可手被顧執攥地緊緊的。 “好好照顧自己。”顧執終於還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念念要好好的。” 說完這句話顧執起身就往門外走，沈念伸手拉他都來不及，起身去追可顧執的速度已經快到打開門。 再不攔他，沈念就又要失去他。 沈念不想再等一個八年了。 “顧執！”沈念喊他，在一個最不合適的時機裏表白：“我喜歡你！”第71章 醫生 沒有人比沈念更清楚這不是一個說喜歡的好時機, 可他除了這一句，也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來留住顧執了。 顧執也的確被他叫停了腳步，在聽到這句‘喜歡’之後他就怔在了原地, 像尊雕塑一樣的動也不動, 可能連怎麽呼吸都快要忘了。 直到沈念忍著腹部的疼痛走過來他身邊才慌亂地往這邊看了過來： “你……” “我喜歡你。”知道他在懷疑, 在不相信, 沈念又說了一遍：“我不想再和你分開, 讓你再離開我了……顧執，我們已經分開八年了，也都已經長大了, 錯過的那些我們都無能為力，但我們還有以後, 我不想一個人好好的，我想你也好好的。” 顧執還在被沈念表白的震驚裏沒有回神, 沈念伸手牽住他： “以前的事情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我不逼你了，但你別走，好嗎？” 顧執沒有回應什麽，表情卻有些痛苦, 像是在自我拉扯著，沈念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但他肚子很痛, 快要站立不下去, 想拉著他的手回到客廳，但顧執卻在這個時候抽回了自己的手, 決絕的, 不帶一絲留戀的, 仿佛慢一點他就要改變主意。 沈念意外地看著他：“執哥……” “差點就要被念念騙到了。”顧執不看他，低著頭自嘲般的笑了笑：“念念怎麽會喜歡我呢？” “我沒有，我真的喜歡……” “好好照顧自己。”顧執沒等沈念說完就直接打開門走了出去，似是再聽一遍他就要忍不住留下來，可他留下來做什麽呢？ 他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八年前沈念為什麽要將他堅定地留下，因為給不了他更多，因為隻會拖著他，八年後的現在，當角色對調，自己成為了沈念的拖累，才明白沈念當時的心情。 顧執隻是沒想到，沒想到兜兜轉轉八年後，他會做出和沈念當年一樣的選擇。 本質上，他們真的很像，是一類人。 沈念追出去的時候顧執早就沒了人影，為了不讓自己追到他甚至連電梯都沒坐直接從安全樓梯跑了，沈念忍著疼坐電梯下樓，試圖攔下他，可到了樓下還是晚了一步，整個小區裏安靜的隻有風聲和偶爾從房簷滴落的雨滴聲。 顧執走了。 又一次。 沈念在單元門口站了快半個小時，一直站到肚子都不疼了才往回走，淩晨3點的電梯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他疲憊地靠著，感覺到失落的同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至少他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對顧執說喜歡。 喜歡嗎？ 喜歡的。 從遵從沈崇山的遺願之後卻還是能看到幻覺的時候沈念就懵懵懂懂地意識到了，意識到自己的心並沒有按照沈崇山的遺願在走，他還是違背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或許他習以為常的點點滴滴都是喜歡，或許當初沈崇山第一次暗示他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虛，隻不過是他和顧執走在一起的原因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所以才理所當然地拿了一件‘他們隻是在相互陪伴’的外衣給自己披著。 以為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自己。 可自始至終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隻有他後知後覺到分開之後才徹底清醒。 清醒之後的痛覺來的鋪天蓋地，所以八年來他從來沒有放過自己，所以時至今日他還是時不時地能看到沈崇山。 重逢以來，沈念一直很忐忑，尤其顧執不再是記憶中的模樣，凡事都把握著分寸，這一度讓沈念沒有表明心跡的機會，甚至覺得顧執是不是不喜歡自己了，還是說當初的喜歡原本就是年紀太小的錯覺，可他對自己的占有欲又是熟悉的。 而如今他主動說了喜歡，顧執卻不相信了。 失望嗎？其實還好，沈念本來也沒想過說喜歡之後就能歡歡喜喜地終成眷屬。顧執的狀態也注定不可能。 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八年的過往，還有寧迦都是需要他們邁過去的，他不怕這些，他怕的是顧執不想和他一起了。 他還怕，顧執不會再出現了。 顧執真的沒有再出現，這次連電話也不再是撥通不接的狀態，而是直接關了機，沈念又將對麵的樓找了一遍卻還是一無所獲，他後悔沒有去跟蹤顧執看看他到底住在哪裏，但回頭想想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就算是知道了，顧執也未必還在原地。 他或許離開這座城市了也說不定，或許他不會再回來了。 顧執走後的兩天，梁秋來到了沈念居住的小城，熟門熟路地直接敲開了沈念的家門，掃一眼沈念就往他身後看：“人呢？” “走了。”沈念轉身往客廳走，對他的到來並不意外，梁秋跟著進來，四處看了看的確沒有看到顧執的身影，這才走過來沈念的旁邊坐下：“走了是什麽意思？” “字麵的意思。”沈念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大概也不會回來了。” “沒懂。”梁秋直言：“他過來了，看到現在的你覺得不喜歡了，認為八年前分開是對的，所以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所以走了？” 沈念一副‘你要不要這麽無聊’的表情看他，梁秋無辜地攤了攤手： “所以到底怎麽回事？” 沈念找了顧執兩天都沒有找到，心裏也很是不安，急需要找個人來說說，梁秋就是個很好的選擇，隻是開口說之前梁秋卻打斷了他： “先吃飯吧，以為來了能看到世紀大團圓所以我急得連飯都沒有吃，現在既然隻剩下故事了，我就不著急了。” 沈念：“……” 家裏沒什麽食材了，就算有沈念也沒有心思再做，便和梁秋一起出了門，一路上沈念都在打量著四周，梁秋看到說了句：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走，可他要是躲著你，你以為會這麽容易出現在你麵前讓你找到？幾年前你找了一年找到了嗎？別看了，等下跟我說說我給你出出主意。” 沈念像沒聽到一樣繼續看著，但每一個人都不是顧執。 飯店裏沈念沒胃口，所以沒吃多少，梁秋原本覺得自己很餓可以吃很多，可聽著沈念對顧執的講述，竟不知不覺也放下了碗筷，沉默許久才失笑了句： “根據你說的這些，我還真想象不出來當年的小變態變成了這一副模樣。” “我也從來沒想過他會這樣。”沈念看向窗外：“之前沒分開的時候總覺得顧執如果能夠理智一些，凡事別那麽衝動就好了，現在他變成了我曾經期待的那樣，可我又不習慣，覺得小瘋子沒什麽不好的，至少他想什麽，生氣還是開心我都是知道的，如今他遮掩了所有的情緒，我不敢想象我當初的決定讓他遭遇了什麽。” 梁秋看著沈念，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有一種猜測。” 沈念回過頭來看他。 “你跟我說過，說寧迦她接受不了顧執變成一個喜歡男人的同性戀，那麽會不會顧執回到她身邊後被她看出什麽來了，從而進行了強行矯正？” 沈念皺起了眉頭，他不是沒有過這方麵的猜測，而是從來不敢深想，他不願意相信顧執真的遭受了那些，這兩年關於這方麵的學校被新聞曝光了那麽多，那些所謂需要被矯正的學生在裏麵遭遇了什麽，被曝光出來的隻是冰山一角，心理的傷害才是不可估量的。 它完全可以摧毀一個人。 如果顧執真的被寧迦送到了那種地方，沈念該怎麽原諒自己？ 是他一手把顧執推開的，是他讓顧執回到寧迦身邊的。 “不會的。”沈念說得沒有底氣，像是在說服自己。 “那還有別的可能嗎？”梁秋問他：“我知道你不願意相信，我也不願意，但你跟我說的顧執現在的表現和反應，不都和那些受害者差不多嗎？還有他說的那些夢話，他手抖的毛病，他……” 沈念直接從座位上起了身，梁秋適時停止了接下來的話。 他未必不知道沈念接受不了這些，至少接受不了顧執現在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和當年得知沈崇山死亡的消息沒什麽區別，同樣會壓垮了他。 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從自己嘴裏先一步說出口，給他打個預防針，也好過到時候鋪天蓋地的同時攤開在他的麵前，猝不及防的好。 沈念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樓下的車水馬龍許久沒有開口，梁秋也沒有再說什麽，經曆了那麽多的沈念，能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