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間宋菁芸在教室門口等自己, 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按照以往的情況,她此時應該是在校外停車, 掐著點等許子昀走出校門。是許子昀出事了?許未瞬間想到了這個可能, 但很快就否定了這一猜測,但凡許子昀有什麽意外, 宋菁芸不會是這樣的態度。掩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不自覺用力地掐著,許未沒來由地覺得好笑,明明比誰都清楚自己有多希望他們來找自己, 可是當人真的來了,他竟然開始遲疑。不久之前的酸澀感卷土重來, 再度染上鼻尖,有點相似, 去本質不同。許未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宋菁芸一向講究體麵, 和宋義誠一樣, 兩個人身上都有股子高知精英的傲氣,隻是宋義誠常年浸淫在實驗室看起來更理智沉穩些,而身為生物科技公司高管的宋菁芸則氣質更銳利幹練些。曾經許未覺得這樣的媽媽雖然不夠溫柔,但至少精神,證明她身體不錯。但此時許未卻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即便宋菁芸久違地對他表露出親近。他驀然發現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觀察母親了。歲月在宋菁芸的臉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但絲毫不減她的美麗,也能看出來她年輕時是個清麗的佳人。“未未?”宋菁芸撩了撩被風吹亂的發絲, 聲音飄在晚風裏, 輕輕緩緩, “怎麽不說話呢?”“為什麽?”許未終於開口,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宋菁芸會突然來找他,都不管不顧任憑他住校了大半個學期了,現在跑來找他是什麽意思?但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聲音擠出喉嚨時,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教室裏陸陸續續有學生出來,看到門口的許未母子,忍不住朝這瞟了瞟,卻被江硯白用視線無聲威脅,隻好一個個悻悻離開。放學時間的教學樓很是吵鬧,走廊這裏並不是適合談話的地方,但許未不想換位置,盡管他無比了解這裏不是宋菁芸屬意的“體麵”。宋菁芸果然如他所料,看了眼周圍的環境,欲言又止。許未嗤笑一聲,轉身要回教室。“未未!”出乎意料地,這次宋菁芸上前拽住了許未的袖子,雙眼裏流露出急切的神情,“對不起。”“之前是我們錯了,這些日子我和你爸爸都很自責,不管怎樣,我們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外麵,這些日子你一定很委屈吧?”“對不起,未未,你能原諒我們嗎?”“不原諒也沒關係,至少跟我回家好不好?”袖子下的手掐得生疼,但許未到底沒有甩開宋菁芸的手。在宋菁芸又一聲懇求下,許未點了點頭。走到教室裏收拾書包時江硯白站在了許未身旁,看著許未緊抿著唇胡亂地在桌子上翻找著要塞進書包裏的書本,可翻來找去也不知道要帶什麽,眉目間的暴躁愈發明顯。許未真的不知道要帶什麽,可是不帶東西的話,他沒來由的心慌,就好像書包裏必須被填滿,這樣背起來才踏實,不至於空落落的。然而他已經習慣了東西都堆在教室,時常書包也不背放學了直接回宿舍,此刻突然要背包,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正當他不耐煩想要摔筆時,江硯白的手出現在了視野裏。他在幫他整理收拾。江硯白:“回家?”許未:“嗯。”江硯白微笑道:“挺好的。”許未:“嗯。”江硯白:“好了。”許未盯著江硯白有條不紊地手盯得正出神,等書包遞到手上時才“哦”了一聲。和書包一起的,還有兩顆被塞進他掌心的水果糖。江硯白:“快去吧,她一直在等你。”許未攥緊了糖,像是抓住了定心丸,他背上書包,在視線的盲點處悄悄撓了撓江硯白的掌心,笑著說了句:“小江老師明天見。”*兩個月沒有回來,再次踏進家門的時候,許未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覺。餐廳裏傳來飯菜的香味,許未走過去時,看到了許義誠做好的滿桌子的菜,有不少他喜歡吃的。熱騰騰的霧氣升騰,熏了他的眼睛。許子昀一路上亢奮地嘰嘰喳喳,此時主動拉開椅子,推著許未坐下。“哥,歡迎回家!”夜深時許未躺在床上的時候,還有一種不真切的恍惚感。這個屬於他的見證了他成長痕跡的房間還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準確地說,這間房從小時候起就一直是這樣。許家的規矩裏有一點就是要整潔自律,因此這麽多年,許未也養成了習慣,即使是和家裏關係最差的時候,也沒有隨性邋遢,住校時都不自覺遵循著,就像是本能一樣。可如此熟悉的一成不變的房間,許未隻覺得陌生。也許是太久沒在這張床上休息,許未似乎有點兒認床,輾轉反側,還有些不舒服。晚上一起吃飯時宋菁芸和許義誠都誠懇地道了歉,說過去對自己不夠關心,這兩年是他們不對,今後會改正,努力彌補自己。許家吃飯時是不能說這麽多話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維持了這麽多年,但今晚定規矩的人卻主動打破了。許未突然沒了胃口,也沒心情跟他們玩溫馨的家庭遊戲了,他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直接問他們:“改?你們要怎麽改?”“我都高二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其實你們說的對,人生是我自己的,我得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們願意和解我很開心,但是你們不用刻意遷就我,我沒那麽幼稚。”“但是爸媽,你們是真的想改嗎?”當時餐廳裏一片安靜,沉默持續了片刻,宋菁芸點頭說是。許未嗤笑:“行。”“那這樣吧,以後許子昀上下學跟我一起,你們別送了。”許未決定回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許子昀。當初他把誘導分化的細節告訴了許子昀,也將聞醫生介紹給了他,但這些不足以令他放心,許子昀太小了,他還是親自看著比較好。而且父母對許子昀的關注……許未承認一開始的時候他是嫉妒過的,可後來他不了,他隻覺得窒息,他有時候會想,如果爸媽能均衡一點,他們家裏的氛圍會不會變得正常起來,就像普通的家庭一樣?聽了許未的要求,宋菁芸和許義誠明顯都愣了,許子昀也愣了。這次的沉默持續得更久,久到許未起身,宋菁芸才開口,聲音克製又溫柔:“可以。”“你是一個好哥哥,子昀跟你一起,我和你爸都很放心。”太稀奇了,稀奇得許未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做夢。他窩在床上點開手機,一看時間十點半。許家人都睡得早,除了許未。而今晚他確實睡不著,不管是家裏發生的一切,還是工具間裏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像是在做夢。他躺在床上恍恍惚惚,腦子有些發暈,就好像真的陷入了夢裏一樣。會是夢嗎?許未猶豫了片刻,手指點進“男朋友”的聊天界麵,又退出。點進,退出,點進,退出。循環往複。等他終於按耐不住了在輸入框裏打字時,對方播來了語音電話。許未瞬間點開,等聽到江硯白的聲音時,才懊惱自己未免過於迫不及待了。“還沒睡?”江硯白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溫溫沉沉的好聽,讓許未漂浮不定的心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嗯,睡不著。”許未趴在床上,下巴抵著枕頭,聲音悶悶的。“需要我哄你嗎?”江硯白的語氣也確實是在哄,還有點兒勾人。許未笑了,手指撓著枕頭,就像是在撓江硯白一樣:“我是小孩嗎?還要你哄?”“不是小孩。”江硯白語速放慢,一字一句道,“是男朋友。”“男朋友睡不著,哄哄怎麽了?”許未撓枕頭的手指挺住,他啞巴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他又想起了晚自習時江硯白在小工具間裏說過的話,喉嚨滾了滾,許未輕聲道:“江硯白,我是不是在做夢啊?”對方靜靜聽著,許未也仿若自言自語地呢喃著:“他們跟我道歉了。”“這真不是在做夢嗎?”“他們會不會騙我?”江硯白沒有回答,隻是靜靜聆聽著。“你呢?”許未話鋒一轉,聲音輕似羽毛,卻有種摧枯拉朽的衝擊力。“江硯白,你會騙我嗎?”問出口的瞬間許未就後悔了,自從放學時見到宋菁芸後他整個人都患得患失的,可這不是他質疑江硯白的理由。江硯白對他有多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竟然在問江硯白會不會騙自己。語音電話那頭江硯白沉默不語,許未心慌了。他想江硯白一定是生氣了。草。許未你他媽是傻逼嗎?!許未猛地從床上坐起,腦子瞬時充血發暈,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在發熱,一定是急的。他連忙說:“對不起江硯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等我。”江硯白卻打斷了許未的話。之後江硯白沒再說話,也沒有掛斷電話,許未聽到了細細碎碎的聲音,隱約還有門鎖的聲響,接下來世界裏隻剩下了江硯白的細細的喘息聲。許未隱約有個猜測,他的心口砰砰狂跳,也不自覺跟著江硯白的頻率喘息起來。他的手緊緊攥著手機,耳朵緊緊地貼著已然溫熱的屏幕。大概持續了十五分鍾,許未終於聽到江硯白再次開口。江硯白說:“許未,下來。”“我在你家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