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午沒有睡覺,就坐在廳裏正對門口的沙發上發呆,她希望能看見他的車從小路上開過來,然後他推門進來。


    她覺得……如果他能回來,回來陪她,他開門瞬間給她的喜悅足夠她再支撐幾年聽他說不的日子。


    5點的時候,鍾點工下班了,春天雖然來了,近6點的時候天還是全黑了。


    她沒吃飯,等到8點的時候……她終於知道,今天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其實她並不意外……隻是沒有驚喜罷了。


    她很享受地洗著澡,熱熱的水讓她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


    關掉淋浴的瞬間,她渾身冰冷,禁不住哆嗦,她趕緊伸手去拿搭在架子上的睡衣。地磚染了潮氣很滑,她一晃,去抓能支撐身體的東西卻抓了個空。


    摔到地上的時候,她覺得天旋地轉,全身苦痛地一震,接著兩腿間很潮熱,她想掙紮著起身,肚子絞痛起來,她有點兒想吐。


    她平靜地看著從私處流出來的血……難過,卻不意外。


    甚至她熬住了疼痛,套上睡裙才半走半爬地從浴室出來,拿起電話的時候……她才茫然了,她該打給誰,她能打給誰。


    當她的父母接到她的電話,僅用了二十幾分鍾就趕來的時候,她已經掙紮著大致穿好了衣服,她墊了衛生巾,但血量很大,她身上還是弄得一塌糊塗。


    當她滿身是血的被瘦弱的爸爸奮力背起下樓的時候,一直沒哭的她哭了。


    這時候她才發現,除了父母,她一無所有。


    柯以勳接到媽媽的電話趕到醫院的時候,該到的都已經到了,他竟然是最後一個。


    走進病房的時候,他看見爸媽正一臉痛惜地拉著葉染的手,連聲安慰,“小染,不要緊,別難過。孩子雖然沒了,爸媽要給你的還是給你,餛飩店給你。你快好起來,你還年輕,機會多著呢。”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責備,都是怨怪,好像她流產是他害的一樣。


    葉染躺在床上,靜靜地看他走近,他會跟她說什麽呢?


    “孩子沒了?”他問。


    病房裏的所有人默認了這一點,他走過來,就站在她的身邊說:“那也沒關係。看,餛飩店你不是拿回去了嗎。”


    她竟然能向他微微一笑,是的,人生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驚喜上的。


    躺在病床上,葉染的心竟然是一片風平浪靜。


    這種淡漠從孩子化為血水從她身體裏流失出來就開始了。


    原本她就總在擔憂,她和孩子兩個人都搶不回他的心她要怎麽辦?她要怎麽麵對自己,怎麽麵對她的孩子。現在……就剩她一個人,也好。


    她隻用想明白她自己要怎麽辦就好,他的冷漠讓她越來越覺得想用孩子栓住他的心可能是個錯誤,繼一意孤行要嫁給他以後的另一個錯誤。


    讓她刻意殺死自己的孩子她做不到,現在孩子這樣走了,她可以坦然地懷念他,對她來說未嚐不是一種絕好的解脫。


    柯以勳被公婆叫到病房外,不用想,一定被罵的狗血淋頭。


    她竟然同情他。


    這段日子以來,她覺得越來越佩服自己了,知道了“影子”的秘密,她竟然能一邊做著夢,一邊醒悟著。


    希望他忘記過去愛上她,是夢。明白那不太可能,是悟。


    他鐵青著臉推門進來,顯然是被他爸媽說得狠了,氣急敗壞。


    她看著他,其實他也很無奈,他在這場婚姻裏成了罪人,其實都是她害的。他的笑,他的恨……都是她強塞給他的,他拒絕,然後就成了大家譴責的對象。


    錯的是她,不是他。


    她的父母被她硬逼著回去休息了,病房裏隻剩下他和她。


    他冷著臉坐在床邊的椅子裏一聲不吭。


    “難過嗎,柯以勳?”她問他的時候,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因為她知道他的答案。


    “沒什麽感覺。”他冷哼一聲,對這個孩子他一直沒什麽參與感,現在沒了,也不怎麽難受。他無心抬眼,看見她的微笑,心不知怎麽一擰。“我們還年輕,你拿回了鋪子,也不用急在一時了,慢慢來吧。”他有點兒想安慰她,又有點兒不甘心。天使永遠是她,他這個惡人當得莫名其妙。


    她閉了下眼,果然,她的人生真的缺乏驚喜。


    慢慢來?


    她又看向他,“柯以勳,你還需要多長時間?”


    他沒聽明白,不耐煩地“啊?!”了一聲。


    “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她笑笑,提示一下。


    他愣住,皺眉盯著她看了半天,“那天……你聽見了。”他說的不是個疑問句。


    “嗯。”她也坦白承認自己偷聽了,“我一直在等,因為你說你需要時間。”她閉上眼,沒有淚水,隻是有些微微的濕意。他的這句話曾經給了她多大的希望。


    “我一直等,一直等。怕自己不夠分量還努力地懷上寶寶拉他一起等,我以為我和寶寶兩個人,會減少一半的時間。”


    他握緊拳頭,沒說話。


    她吸了口氣,“你可能還需要很多時間,但我已經沒時間了。”她安適地把自己更深地陷在枕頭裏。“餛飩店……我不要了,你經營得很好,比我好多了。”


    不是賭氣,不是衝動,她真的已經精疲力竭。以前她就經營得那麽辛苦了,沒有他的幫助,她的確再也無法支持那幾個不賺錢的老店鋪。


    這場失敗的婚姻裏,學的最多的是她,懂得放手,懂得重新開始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柯以勳能懂,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們會有多幸福的生活。可惜,他不懂,還好……她懂了。


    餛飩店,早在爸爸決定要賣掉的時候,她就該放手,死抓著要不起的東西,難受的隻能是自己。


    “葉染……”他艱難地叫了聲她的名字,再也說不出什麽。


    “我真的有點兒累了。”她輕鬆地說,還笑了笑。“柯以勳,你不知道,一直和自己較勁兒很費體力,裝糊塗也累著呢。”她甚至用幽默的口氣說起話來。“自己一個人待在你和戴辰辰生活過的房子裏,真比在工地背水泥還辛苦。”她嗬嗬地笑,淚水從眼角刷然滑落。“大概寶寶也覺得太累了,才走的。”


    “葉染!”他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把心裏的話突然明白地說出來,讓他的心越來越冰涼。


    她被他一喊,也不再出聲,雙眼緊閉著,眼淚順著相同的印跡一波波流下。


    他看著她默默流淚,想抬手去擦,沒想到她自己快速從被子裏抬起手,胡亂一抹,抹得蒼白的臉頰一片水痕,人卻笑了,長出一口氣,轉過身背對他,還給自己蓋好被子。


    “我要好好睡一覺。”她說,很輕快。


    他沒吭聲,她也沒再說話,過了不知道多久,安靜的房間裏他清楚地聽見她均勻的呼吸。吊瓶打完,他按鈴叫護士來拔針,護士推了護理車來,順便給她測量體溫。護士叫了她幾聲她也沒醒,睡得安穩深沉,他過去幫助護士把體溫計放置在她腋下,仔細地看了她兩眼,她並不是裝睡。


    三十幾歲的中年護士苦笑,等待測量結果的時間裏沒話找話對站在一邊的柯以勳說:“現在的年輕人心都挺大的,剛掉了孩子還能睡得這麽安穩。”


    柯以勳垂下眼,她說過……她太累了。


    他開車回家拿住院的生活物品,臨近半夜,周圍和房子裏都異常安靜。鍾點工要明天上午才會來,房子還沒收拾過,他愣愣地看著大理石地麵上的幾滴血跡,黯紅的血點隔幾步一滴,一直綿延到樓上。


    他猛地皺眉一甩頭,孩子已經沒了,他多想無益。


    故意忽略,他快步跑上樓。


    因為走得匆忙,葉染房間的燈還開著,房門大敞四開著,門口的血跡更密,他的心一絞,木然地走過去。浴室的門也開著,門口的血跡被擦過卻沒擦幹淨似的,漫成很大一片幹涸的痕跡,拖行向放電話的床頭櫃。他艱難地深吸一口氣,好像看見她疼得站不起身,滿身是血地爬向電話的情景。


    她的電話,沒打給他。


    他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爸爸,她為什麽不打給他?!他一陣惱怒,分不清是因為心痛還是失望。


    他握緊拳頭,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是想用孩子換回鋪子,卻從沒想過,她想換的……也可能是他的心。


    他的猜忌,他的冷漠把她和孩子越推越遠,終於失去!


    他想起她給他的笑臉,想起她站在窗前對他一直揮著的手,想起他不經意間抬眼看見的,她臉上的落寞。這些……竟然比她的眼淚更讓他的心陣陣刺痛。


    他看見她放在梳妝台上的兔子頭花,那幼稚的卡通造型突然讓他意識到,她也不過僅僅才21歲。


    他可以不愛她,但對她……他似乎過分殘酷了,把她想的太過堅強,太過複雜。


    他收拾了東西,開車趕回醫院,愛她……現在可能還不行,他能做到的,隻是盡量對她好一些。


    昏沉的睡眠中,葉染覺得肚子輕微絞痛,腰像被電到似的一麻,意識開始恢複,她覺得腿間濕熱,似乎又有大量的經血流出。腦子還有點兒迷糊,她隻覺得自己和平常一樣是來了月經,快速地起身準備衝到洗手間去處理身上的狼狽。


    胳膊一軟,隻微微撐起一點兒的身子又頹然倒在病床上,她一驚,完全清醒了。


    “怎麽了?”她聽見柯以勳毫無睡意的詢問,人也過來扶起她,“要去洗手間?”


    她尷尬地沉默了一下,事出突然,爸媽公婆都心神大亂,並沒安排好人照顧她,現在房間裏就她和他兩個人。所以當他毫不費力地把她從床上托下來,她也隻能聽之任之。


    她覺得屁股後麵涼涼的,偷眼去看鋪在床上的一次性衛生墊,果然紅彤彤的濕了一塊。他攬著她的腰半拎著她前行,似乎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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