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暗淡片刻,方斐莫名地起了一股氣。  “滾蛋吧!”  他這次非演好不可!  他就不信,被打垮過的人還能再趴下第二次麽?!  所有光聚在方斐身上,他抬起眼,目光卻驟然從波瀾不驚變得複雜。  不遠處,通過鏡頭捕捉到這變化的傅一騁又驚又喜,短促“啊”了一聲後對旁邊人道:“快,給方斐一個特寫——”  僅有一束追光,四周都籠罩在黑暗裏。  方斐往四周緩慢踱步,微微皺著眉,姿勢懶散而隨意。他像在哪兒轉著圈,用肩膀夾住手機和友人打電話,一邊數落“女友”落下不少還能用的必需品,一邊仔細地把它們井井有條地打包,準備自己換個小房間繼續用。  台下,候場的易繹不以為意地小聲對助理道:“當時他那影帝是花錢買的吧?也不知道跟了哪個金主,這麽大方……”  話音未落,方斐打包的動作卻突然停了。  他手指輕輕地顫抖著,好似從牆壁取下一張懸掛的相片,緊接著第二張、第三張……可取到第四張時,他手指驀地加大力度用力一扯!  眼中的光好似也閃爍了片刻,再偏過頭時,當中已經沒有不舍沒有柔情,更沒有遺憾。  隻剩下濃重不甘,以及……恨。  “……剛才在收拾垃圾,有點走神。”他繼續和友人聊天,眉梢一彎,“放心,我沒事,知道該往哪兒走……好啊,一會兒見。”  語音最後帶上玩鬧般的微笑,唇角也是揚起的,可方斐的目光卻沒任何變化。  電話一掛,複雜的恨意也突然消失。  他揉著那張相片,正麵對著評委席的方向,神情放鬆不少。  眼眸輕輕地抬,方斐好像自言自語:“帶著這些怎麽走啊?……不要了。”  方斐再次撚過那東西,彈了一下後朝角落拋去。胳膊抬起稍微停頓,收回後不再關心沒收拾完的東西,原地深吸一口氣,步履輕快地走向出口。  燈光全部熄滅。  再亮起時,評委席上吊兒郎當、沉默是金的楊遠意眉梢一挑,坐直了。  這畫麵他似曾相識過。第三章 拍你的戲嗎  不多時易繹也表演完畢了。  他雖然紅得突兀,但並非一個完全的草包。兩相對比,他能在短時間把悲傷歇斯底裏地表現出來,對觀眾甚至衝擊更大。  連主持人都一直誇他“有爆發力”,又是遞紙巾又是安慰。  謝川是這節目裏的老好人,誇了幾句他的表現力。藍芝樺雖然不太好說話,但也沒直接撂臉色,直到韓斜開口。  “我們常說演員講究聲、台、形、表,這段表演是即興的,我觀察的重點會主要在前兩者。”韓斜是星島人,說話卻沒有半點口音,她抬起一雙丹鳳眼看向兩個人,“易繹,是吧?”  易繹心裏一喜,連忙鞠躬:“是,韓老師好。”  韓斜皮笑肉不笑地牽了下唇角:“你表現的是‘被女朋友甩’,哭成那樣卻沒解釋前因後果,莫名其妙。而且你的台詞功底太差了,語速一快就吞字,音量也控製不住,有幾個地方還破音,你自己聽見沒?”  場內陷入一片寂靜,都知道韓斜被安排唱黑臉,前幾組也被她陰陽怪氣了,但她對易繹這麽狠依舊出乎意料。  楊遠意捂了下嘴,好像在擋著笑。  韓斜不顧易繹臉色難看,繼續說:“還有你的形體,演戲的時候腰挺直,肩膀打開,用丹田說話,這都是基本功。”  易繹無話可說,隻能尷尬地謝謝她的指點。  韓斜頓了頓,情緒沒多大變化,再開口時已經放緩了咄咄逼人的氣勢:“相比之下另個——你叫方斐是吧?你好很多,台詞、儀態都是符合人物設定的,聲音弱,但字正腔圓,和情感結合得不錯。尤其好幾句台詞都值得揣摩,創作力不錯,繼續加油。”  方斐向她鞠躬:“謝謝韓老師。”  主持人不失時機地問:“藍導,您讚同韓斜的說法嗎?”  “我覺得嘛……小韓的話有失偏頗了。”藍芝樺淡笑道,“一個是表現大開大合的悲傷,一個有心灰意冷隱約放下的意思。易繹誇張的表演方式適合舞台,方斐細致處理或許更適合屏幕,各不相同而已,其實沒必要爭對錯。我們這裏是劇場式的,我個人呢更喜歡易繹的表達。”  韓斜不予置評,仍掛著標準的假笑。  見狀,和事老謝川這才慢吞吞地說:“爆發式的表演很難得,但對我而言,方斐能演出前麵的失魂落魄,後麵的埋怨、委屈,再到最後好像釋懷了、想通了,雖然隻五分鍾,層次要更豐富些。方斐,我記得你演過楚茵導演的作品,很不錯的,有機會我們合作。”  大導演此言一出,觀眾席隱隱有人倒吸涼氣。  謝川雖是個圓融的老好人,但他的作品根本不是小打小鬧的古偶流量咖能攀上的。他直接誇方斐,拋出橄欖枝,想必十分欣賞他了。  好似局麵已經一邊倒,方斐隻說了句“謝謝導演”。  主持人打斷他,趕緊遞話:“三位老師都對這一組的表演有很多想說的,我想聽一聽楊導你的看法。”  方斐不著痕跡地抓緊了話筒,在緊張。  錄製到現在,除了被主持人cue到時說點場麵話,楊遠意幾乎沒存在感。  的確,觀眾對他了解有限,其實也並不期待他有什麽高見。  楊遠意好像很清楚自己是個救場的,在這兒並不重要,懶洋洋地半靠在舒服的沙發椅裏。那雙令人見之不忘的灰藍色眼睛若即若離地打量著每個人、每句對話,什麽也不在乎,什麽也吸引不了他的興趣。  於是麵對方斐,適才的細微動作就無比明顯。  但略一挺身的端正很短暫,這會兒楊遠意又回到了放鬆的姿態,半眯著眼,被點名時才微微坐正,接過話筒,挺客氣地笑了笑。  “易繹麽,基本思路沒什麽大毛病。”楊遠意說話慢條斯理,永遠不著急,“失戀確實可以歇斯底裏,不過你往深了思考下,歇斯底裏發泄之後又該怎麽樣呢?挖掘你的情緒,適當收一收會更好,會讓人物有被探究的欲望。”  他說得相對溫和,易繹連忙九十度鞠躬:“謝謝楊導。”  楊遠意略頷首,眼皮抬了抬,不等方斐看清他的瞳仁顏色,又飛快回到了半睜半閉的樣子,垂眸,宛如自言自語地:“方斐……”  他有一個很長的停頓,主持人都忍不住接了句:“您覺得方斐怎麽樣呢?”  楊遠意終於正經地看向他。  因為父親一半的俄羅斯血統,楊遠意的英俊帶著鋒芒,涼薄,尖刻,雖然被隨性隱匿掉大半,對視久了依然叫人不由自主心驚膽戰。可一笑起來,那些銳氣平白無故沒了蹤影,眼皮彎月似的弧度裏漏出兩三分曖昧,注視誰都像正深陷愛河。  幾秒鍾比半個世紀都長,方斐被他看得心驚。  他會誇自己一句嗎……?  如果有,這該是多讓他興奮的事——  楊遠意垂下眼:“方斐,我本來很期待,但現在看來你毫無進步。”  渾身力氣都在瞬間被抽空了,方斐迷迷糊糊,隻記得自己說了句“謝謝楊導”——這話有多不恰當他都無暇思考——隨後他沒有拿到楊遠意那一票被淘汰,聚光燈重新點亮了,易繹臉色雖難看但帶著勝利者的驕傲來和他擁抱。  方斐都不太有真實感,他如墜冰窟。  毫無進步。  別人或許對他幾年前是什麽樣也沒印象,楊遠意卻再清楚不過。  他的演法沒有新意,別人看或許還有所驚訝,但這些都是楊遠意手把手教出來的。  幾年前星島的酒店高層套間,方斐坐在陽台邊拿著劇本,剛剛做過,身體和心都很累,但楊遠意靠著他,手肘碰肩膀,指尖點過一句一句的台詞,教他該怎麽說。  “聽我讀一遍,再試試?”  “勇氣可嘉的孩子應該得到獎勵,過來。”  “阿斐,我隻會越來越喜歡你的。”  “你選和男朋友複合,那出了這個房間,你和我就沒關係了也不認識了。把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全部忘掉,能做到嗎?”  方斐當時說:“可以。”  他現在才知道這句承諾還是太輕易,根本低估了自己駕馭情緒的水平。而現實就是,他做不到再次麵對楊遠意時,幹脆地和過去劃清界限。  休息室裏已經沒有旁人,方斐弓下腰,把臉埋進了掌心。  中場休息時已經淘汰了一半選手,後半程錄影的重心放在分組和初次合作劇本的選擇。  淘汰選手依次就要離開,方斐東西不多,就拿了那本書。  跟拍他的編導一人負責好幾個,忙不過來,方斐去跟她打了個招呼,以為她頂多像之前那樣點點頭就算完。  年輕女孩趕緊拿出手機,一邊發消息一邊喊住了方斐:“別急著走,我剛還在找你呢!”  方斐詫異:“不都錄完了嗎?”  “a3休息室,有事。”年輕女孩說著,為讓他安心拍拍方斐的肩膀,“放心,你的表現大家都有目共睹,雖然現在節目是告一段落了,但未來會更好的!”  方斐不知她為什麽突然說這些,露出禮貌微笑。  女孩再次提醒:“a3哦,快去吧。”  這層樓a打頭都是單人休息間,方斐在金視認識的人也就傅一騁。他下意識地以為傅一騁在備采的零碎時間裏要跟他說什麽,覺得打個招呼謝謝他的幫忙也好,便往那邊去了。  拐過轉角,樓層氛圍和之前完全不同,安靜許多,無處不在的攝像機憑空消失了,也沒有很多工作人員。  方斐在看見藍芝樺的助理時後知後覺不對勁,他覺得可能性小,又好像隻有這一種唯一的解釋:找他的人是楊遠意。  可是為什麽?  剛才批得他一無是處,現在卻約他單獨見麵,有必要嗎?  停在a3外,方斐猶豫兩三秒後抬起手,敲門時呼吸頓了半拍,燈光籠罩的窒息感又隨之而來。  門鎖打開時“咯拉”一聲。  楊遠意站在他麵前,光從背後湧來,他看不太清對方的表情。  手裏被塞了半個切好的蘋果,剛摸上去有點膩,方斐聽見楊遠意壓低聲音望著他:“聽編導說了,你們都沒吃東西,先墊墊吧。”  拿著蘋果,方斐卻沒動:“我不餓。”  楊遠意好似歎氣了,側過身,裏麵的燈光就一下子點亮了方斐。他的肩膀被楊遠意帶著往裏走了兩步,關上門後卻仍沒放開。  手心很燙,隔著衣服也能刺痛他。  楊遠意關上門,不讓別人發現他們單獨相處:“吃點兒,怎麽會不餓。”  方斐不知所措,居然立刻鼻子酸了。  能夠獨當一麵後就不再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不能大哭大鬧。他都習慣,也一直藏著所有負麵情緒自己消化,對他而言剛才算不上衝突。隻是被謝川、韓斜接連誇獎,楊遠意反而用話刺他,尷尬當時沒有發散,現在卻一下子湧上眼角。  對方的語氣溫柔得像哄著他的不高興,方斐岌岌可危的情緒幾乎快崩潰。  幾年不聯係,他的工作、生活、方方麵麵說好過也沒太好過,可他不是會哭著要東西的性格。即便沉默著,楊遠意仍能察覺到——他眼光那麽厲害——按著方斐在單人沙發坐下,給他倒了杯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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