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橄欖頒獎禮,他最驕傲也最狼狽的高光時刻,楊遠意不知在哪兒拍到了他。那時他說了好多話,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卻沒膽子指名道姓說感謝楊遠意。  方斐又開始心跳過速,昨晚的話好像不必再特意確認。  他語無倫次,最後問:“……為什麽拍這個?”  “不知道。”楊遠意想了想,“說不清楚。”  “……”  “你那天告訴記者,拍完電影你很累,不想繼續了。”楊遠意問,“為什麽累?”  “說不清楚。”方斐用剛才他的回答。  楊遠意安靜了很久後,才說:“我有點後悔。”  但後悔什麽呢?  沒有多問幾句嗎?還是當時爽快地分開了?  多問了又有什麽用?  隻會讓彼時的方斐處境更加艱難吧。  方斐搖頭:“沒什麽,是我活該。”  他選的去吻楊遠意,有任何後果都由他承擔。  他和楊遠意開始於荒唐的雨夜,最初的日子裏他們總在昏暗的淩晨相會,匆忙做愛,太陽出來後假裝成劇組的普通同事,用鏡頭與眼神埋藏暗潮洶湧。  星島的夢殺青了,他也該走出來,或早或遲。  隻有第一次叫做偶遇,像楊遠意說的,他隻喜歡蓄謀已久的相逢。  所以楊遠意愛他,未嚐不是彗星撞地球般的極端小概率事件。  聽上去不可思議,或許有朝一日會成為現實。第二十章 冶陽  楊遠意說想去冶陽取景,方斐當時覺得他隻是隨口一句話,並沒有當真。當楊遠意把取景地照片發到群裏時,方斐才發現,楊遠意真去了。  沒給他打一聲招呼,楊遠意站在家鄉那個小小的火車站門口拍了張照。  主創群裏對此反應熱烈,連一向不愛說話的程樹都破天荒出來發了個“點讚”,態度鮮明地表達了爍天的意思:好好幹,這電影必要做成精品。  有了資方撐腰,楊遠意無後顧之憂,和許穆一起在冶陽待了一個多星期。  小縣城臨著長江支流的支流,沒什麽景點,初冬,拍回來的照片裏都像蒙著一層霧,灰撲撲的,老城區還未拆除的房子更加舊得充滿時代烙印。工業不發達,農業還湊合,至於第三產業聊勝於無,這樣的小城市沒有什麽存在感。  而方斐早就知道。  不過在看見楊遠意觀察它的每一條街巷時,他仍會有些異樣的激動。  楊遠意大概真對電影有點追求,方斐想,不然他應該當個玩票的紈絝公子,隨便投點感興趣的題材就坐著收錢,何必自己動手這麽累。  沒幾天,楊遠意表達出對冶陽十分的滿意,宣布一定要在這裏取景。  為了契合電影中冬末春初的季節特征,經過導演實地考察,原定於第二年2月的開機時間提前到十二月底。  劉珊妮二話不說廢了做好的原方案,以極強的執行力在半個月內完成了一切前期布置。兩個室內拍攝的地方要重新搭建,她甚至和當地的學校談妥,寒假期間,劇組入駐學校,完成校園外景的拍攝。  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唯一不滿意的人估計是何小石。  楊遠意去采風的這段時間,方斐接了好幾個廣告。  這年頭流量要捧紅一個人異常容易,當年揚言要封殺方斐的烈星影視雖然在,但早已大不如前,更沒實力與爍天抗衡。方斐就這麽莫名其妙到底開始刷臉,對何小石而言,這叫“否極泰來”,就算有理想追求,也得先把飯吃飽再說。  就在方斐被他安排得前所未有地忙碌起來,劉珊妮發來一條消息:楊導說12月16日主演進組,先體驗一個月的生活,隨後就開機了。  何小石捶足頓胸,覺得楊遠意真他媽沒事找事!  直到方斐收拾行李,他還忍不住,對著遠在冶陽的楊遠意一頓數落。  “什麽年代了,拍戲還要先搞這一出?有個培訓就行了唄,把你們千裏迢迢叫過去……陪他喝風啊?閔紅棉也吃飽了撐的,她一個通告幾十萬上下出場費,瞎胡鬧,不想賺錢了嗎?!”  方斐把一隻巴掌大的豬塞進行李箱邊緣——這是老媽斥巨資買的幸運豬,走哪都帶著——聞言抬頭,懟何小石:“閔紅棉不差這幾天的錢。”  何小石噎住,氣短了:“我那不是還為了你考慮,好不容易,番薯台的綜藝誒!時間一衝突也去不成——”  “下次吧。”  “下次?我告訴你方斐,沒下次了!”  “這事兒說不準。”  “我就搞不懂你對這破電影上那麽多心,有用嗎?!”  “你又知道了?”  “廢話!文藝片,拍得再好有什麽用?曝光、商業價值全都排倒數!得獎了又怎麽樣,現在誰稀罕一個獎似的,能當錢花嗎?票房才是硬道理,你怎麽就不懂?”  方斐暗暗翻白眼,說:“我和你想的不一樣。”  “是,你從來都不聽我的!”何小石怒罵,“知道現在混得這麽差,為什麽,隻知道嗎?!就是不聽我的!但凡你聽我的,都不會現在把選擇權交給別人!你條件又不差,隻需要稍微低點兒頭,早他媽飛黃騰達了——”  “你的方法就是去陪人喝酒陪人睡覺?我不想。”  “但現在你在做什麽?!”何小石盛怒之下已經口不擇言,“和夏槐有區別嗎?!”  方斐猛地抬起頭,冷冰冰望向他。  “你說什麽?”  何小石被他看得心驚片刻,可話已出口,脖子一梗嘴硬道:“不就、就是和爍天的人勾勾搭搭?我告訴你啊方斐,別以為能瞞天過海!事兒是你自己做的,別怕人家說三道四!夏槐看得出來,你當我是傻子?”  方斐眉心緊皺,不想再和他理論,將行李箱“啪”地一聲拉好,起身就走。  何小石還在後麵罵:“你這性格吃虧是早晚的事,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滾!”方斐忍無可忍,回頭罵,“你抱著夏槐去賺你的錢!不讓我做主就別管我,操!”  出門前心情不好,方斐一路都冷著臉。  他在平京機場碰到閔紅棉,兩人第一次見麵,閔紅棉看出他有情緒,還主動和他打招呼,無比自來熟。她沒有傳聞中當紅花旦愛耍大牌的毛病,讓方斐想起了申燦。  她和申燦的確有相似處,比如都當過模特。  可她又比申燦強太多。  閔紅棉打小沒吃過苦,進娛樂圈前是地產大亨的掌上明珠,出道後全程由虹市最說得上話的一圈大佬保駕護航,砸錢砸出的處女作,從沒演過配角。  夜間航班,按原計劃他們晚上十一點抵達錦城,休整一夜後第二天坐高鐵到普洲,劇組會有人接他們去冶陽。冬天盆地多霧,航班果不其然差點取消,隨行的閔紅棉助理是個潮男範大學生,聽到延遲到兩點就崩潰了。  但閔紅棉卻不以為意,還跟方斐吐槽:“公子哥兒,心態可脆弱了……要我說,咱們還不如坐高鐵呢,至少能睡個飽。”  “高鐵沒有直達冶陽的。”方斐說,“到錦城是9小時,錦城去普洲大概兩個小時。再從普洲到冶陽,坐車至少也是一小時。或者從錦城坐直達大巴……每天三個班次。”  “你對冶陽很熟啊。”  方斐沒瞞她:“這條路我走過很多次。”  稍加了解就能搜到,方斐是普洲人。  閔紅棉事先做過功課但並沒料到方斐能對她這麽坦誠,她當然聽過一些流言,圈內的事,但凡能傳出來就都非空穴來風。她看不慣投機取巧的人,原以為自己也對方斐不會有任何好感,見了本人,卻有點意外。  方斐性格謙和,眼神幹淨,不像有些人一傍上資源就雞犬升天,說話依然溫溫柔柔,像隻溫順的兔子。  兔子能忍痛,沒脾氣,是好欺負的出氣筒。  閔紅棉看一眼方斐,嘴角含笑,她找到這次最好玩的玩具了。  抵達錦城,本該輾轉高鐵,出機場坐包車時卻遇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黑色suv大咧咧地停在原地,掛著錦城的車牌,後排座位半開。  楊遠意終於不穿規規矩矩的西服,換了身大衣,高領毛衣,從裏黑到外,側靠座椅坐著,一條腿隨意垂下,另一條蹬著底檻,穿雙擦得很亮的低幫切爾西靴。他橫著手機不知看什麽,兩根手指間夾了顆違和的棒棒糖,沒拆包裝。  “楊導!”閔紅棉早認識他,沒大沒小地揶揄,“什麽風把您親自吹來了?”  “西南風唄。”楊遠意說,從車裏一步塌下來,“上車。”  有專車接送直達劇組,閔紅棉滿意了。  她拎著包,和助理坐在後排,以為楊遠意要坐前排,剛想問“那方斐坐哪兒”,副駕駛的位置爬上來一個微胖的身影。  許穆扭過頭:“喲,棉棉,好久不見。”  閔紅棉:“……我楊哥不一起?”  許穆不做聲,大力把車門甩上,指揮司機:“走!”  幾米之外的另一輛suv,副駕駛車門關閉,隔絕開外間喧囂和冬日寒風。  方斐叼著楊遠意給的棒棒糖,他低頭係安全帶,聽見駕駛座上一如既往懶散的腔調,壓著發動機的嗡鳴問他:“沒有帶助理嗎?”  “自己能顧得過來,沒必要麻煩別人。”方斐誠實地說,“我習慣了,又是回家。”  楊遠意卻並不開心聽見這個獨立自主的回答,發動到一半的車子,他猛地拉起手刹,利落停在原地,然後轉過頭看方斐。  “別的呢?”  灰藍色的眼和冬天最相配,冷得很鋒利。  方斐被他目光刮了下,一時忘了幾秒鍾前剛說的字句:“……什麽。”  楊遠意不悅,卻又沒開口的意思,隻一直凝視他。  空間充滿壓迫感,並不是久別重逢後該有的氛圍,方斐剛離開暖氣充沛但悶熱的空間,頭腦發昏,楊遠意看他,腦子漿糊似的轉了兩圈,忽地靈光一閃。  “啊……”方斐飛快地眨眼,“我的意思是……”  “嗯。”  “是……冶陽有你在。”  楊遠意的凜冽收斂三分,冷道:“我和你有關係嗎?”  方斐:“……”  方斐清了清喉嚨,坐直,抿起嘴唇,像無奈,更是在忍住不要太明顯的笑意。  好幼稚啊,他想,不敢說出口。  “笑什麽。”楊遠意扣住安全帶開關,用力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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