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誠實讓全場安靜了一秒,隨後,善意的笑聲回蕩開來。 方斐也逐漸不再語無倫次:“謝謝組委會,謝謝評委和觀眾對我的認可,謝謝在場的各位同行,能與大家共事、一起坐在這兒是我的榮幸。我一直覺得李航這個角色是非常大的挑戰,要戰勝不僅是如何塑造他,也有如何走出故步自封的困境……” 笑聲緩慢地消失,會場重新歸於了安靜。 “出演《歲月忽已晚》以前我已經五年沒有拍電影,正處在為前途做決定的關鍵時刻。而這部電影帶給我的不僅是能繼續表演事業的決心,還有……讓我發現,原來我能做到的遠比想象中多,我熱愛這份工作。 “為了這個角色我準備的時間隻有大概三個月,拍攝也不過四個月,但我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走出來,分清了什麽是電影,什麽是真正該把握的現實。 “能獲得金禾獎,我要特別感謝《歲月忽已晚》的全部工作人員,感謝我最重要的對手戲演員紅棉,感謝編劇許穆老師。”方斐說,“是你們成就了我,這個獎不僅屬於我,也屬於劇組所有人的努力。” 他在此停頓,好像已經說完了。 台下,楊遠意偏過頭,與閔紅棉相視著笑了笑。 被漏掉後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方斐前麵說那麽多,楊遠意想,不光是快樂,也有方斐的掙紮——這些正是由於自己最初的看不清。 兩個人直至現在也沒真正重歸於好。 所以方斐應該怪他怨他,甚至於恨他,把他排除在感謝名單之外。 聚光燈中央,方斐抿起唇猶豫很久。站在這兒他能看見所有人的反應,空座旁邊,楊遠意正頷首,裝作平常地玩那枚袖扣。 方斐握緊獎杯:“還有……謝謝導演。” 那個人抬起了頭,灰藍色眼睛隔得遙遠也足以令方斐記憶複蘇。 “謝謝楊導。” 隻重複了短短的一句話讓結尾不太有力,但方斐說不下去,腳底又開始有輕飄飄的感覺。他匆忙鞠躬,在掌聲雷動中盡量讓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方斐還沒意識到,他第二部 電影拿下這個獎有多重量級。 當下,星島的大禮堂光芒熠熠,方斐坐回位置,抓緊獎杯不放的同時聽見心跳聲不慢反快,快要跳出喉嚨。 “也謝謝你。”身邊的人說。 方斐“嗯”了聲,垂下眼,手指不安地繼續摩挲金色獎杯刻的那行字。 最後由組委會主席、星島著名電影導演頒發了“最佳影片”獎。似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歲月忽已晚》以高呼聲敗走麥城,未能在頒獎季繼續有所收獲。 獲獎電影的導演在頒獎台泣不成聲,高舉獎杯。 這一刻,方斐側過臉,注視楊遠意的神情。 男人慢條斯理地抬起手,鼓掌,唇角笑意是程式化的禮貌疏遠。 大約被注視總會有所感覺,楊遠意側過臉:“怎麽了?” “……沒什麽。” 他隻是好想知道楊遠意有沒有不甘心。 金禾獎的獎項設置少而精,能提名兩項且把一個獎杯收入囊中,在入圍的電影中不算好,但絕對也是很值得說道的成績了。 頒獎後是雷打不動的媒體采訪和after-party,能放進來的媒體大都比較沉穩,不以毒舌博出位,所以問的問題也圍繞獲獎感受都中規中矩。方斐回答時楊遠意站在旁邊幫他拿話筒,偶爾被cue到沒有得獎心情如何,他也答得體麵而從容。 “對我而言,提名已經得到了組委會的認可,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方斐獲得最佳男演員獎,整個劇組都會為他驕傲。” 因為劇組到星島的人不多,方斐簡單露了個臉,並未真的參加聚會或者享用冷餐。 他的心情還沒平複,受寵若驚與恍惚如夢反複交叉著卷挾方斐。回程車上,小艾為了讓方斐開心,讓他看大家發的祝賀微博。 方斐回複幾個好友的調侃,往下拉,最頂卻跳出一條新鮮的“@提醒”。 @楊遠意:@方斐 祝賀你,也謝謝你。 方斐先注意到的不是發送者,而是附帶在下麵的照片。 交往不深的人喜歡用金禾獎官方的名單海報,或者《歲月》的電影海報、人物劇照之類;熟一點的比如邵青盛、趙荼黎、申燦等,要麽發自己和方斐的合影,要麽發當時包場支持電影的照片。 楊遠意發了一張膠片相片。 北灣,象山的秋夜,右下角日期在兩年前。 他穿著最普通的基礎款t恤牛仔褲和白球鞋,山間小路狹窄而昏暗,因為在爬坡方斐是低頭的姿勢,露出一截曝光時白得有些耀眼的後頸,凸出的脊骨都隱約可見。 沒有正麵,卻誰都能看出相片中的方斐狀態放鬆。 那時他沉浸在不倫不類的約會,有點興奮,也有點緊張。 他想著即將看到北灣夜景,沒發現楊遠意在指揮他拍照前先偷摸用他的背影試過效果。 上坡路,楊遠意一向喜歡用隱喻。 方斐愣了愣,不易察覺地笑了,點進評論思考良久最終隻留下一個小表情。 [害羞]第七六章 “楊遠意隻愛我。” “看什麽呢?”許穆湊過來,不動聲色地試圖偷窺,“笑得好惡心啊你。” 楊遠意按下鎖屏鍵,把手機收好,瞪他一眼。 許穆很委屈:“不給看算了,你那什麽表情……” “我差不多就回去了。”楊遠意放下酒杯,他和聚會中的電影人聊了好久有的沒的,現在腦子裏嗡嗡作響,還是受傷之後安靜休養現在太不適應這類場合。 許穆是《歲月》劇組來星島為數不多的人之一,他天生喜歡社交,熱愛派對,現在沒玩過癮,對楊遠意要提前離場極其嗤之以鼻。 “有沒搞錯啊老楊?這才幾點,你又不是灰姑娘非要卡著時間坐南瓜馬車!”許穆把楊遠意空了的紅酒杯再次斟好,“享受生活好嗎?你該不會是一整個夏天都悶在醫院和家裏,現在悶成宅男了?” “本來也不太熱衷……”楊遠意趁他一時不察,趕緊把酒倒了回去,“行了,還沒好全,真不多呆了。你繼續玩兒,我回酒店早點休息。” 許穆:“哇靠你三十多又不是五十多——” 鄙視沒用,楊遠意不受刺激,揮揮手,人已經在幾步開外。 會場到酒店的距離不過十分鍾車程,楊遠意還沒回過味兒那個帶紅暈的小黃臉就已經抵達。他的房間和方斐在同一樓層,一起辦的入住,可惜方斐明天就要走,他留在星島,要跟葉承榮見一麵。 太久不喝酒了,香檳與紅酒不足以灌醉他也讓楊遠意有點微醺。 說的做的都還沒到極致,楊遠意以為方斐仍然不會理他,頒獎禮那句不明所以的“謝謝”卻像天降禮物,砸得楊遠意暈頭轉向,一時不知下一步能做到什麽程度。 他激動之下的擁抱,方斐不反感嗎? 他暗藏的膠片公布於眾,方斐沒覺得冒犯? 那麽是不是說明方斐也並不無動於衷? 離房間還有一步之遙,楊遠意停下腳步,轉過身去了相反方向。他每一步都像踩著過去,痛得暢快淋漓,他想他放得下,曾經總以為枷鎖總要朽掉,現在又不肯等了。 站在方斐的門牌號前猶豫了會兒,楊遠意按了門鈴。 漫長的一分鍾,方斐打開門,看見是他後表情詫異卻沒多驚訝。 “有事嗎?” 方斐一隻手撐著門框,好像不太想他進去。 剛才還雀躍的心情忽地跌落雲端,楊遠意麵對他,裝得久了勉強還能撿起從容:“剛才頒獎的時候沒有嚇到你吧?” 說那個擁抱嗎,方斐搖搖頭:“沒關係。” “我能不能進門?”楊遠意問。 “……已經準備洗澡休息了。” 拒絕不用說那麽清楚,楊遠意眼眸黯淡,仍執著地說:“就一會兒,我想和你說說話。今天一整天都在忙,我們都沒有真正聊天。” 方斐隱晦咬了咬唇:“楊導,我準備睡覺了。” “那……晚安。” 方斐點點頭,無聲地示意他今天就到此為止。 頭腦發昏,楊遠意走出幾步,戀戀地回頭望向那扇門,忽地發覺哪裏不對—— 他沒聽見鎖門那一聲“哢嗒”。 電光石火,楊遠意把矜持與紳士拋諸腦後了。他匆忙折返,果不其然房間門還保持著剛才的半開,他看見方斐的眼內有一絲慌亂。 但也有隱約的期待。 單手撐開搖搖欲裂的門縫,楊遠意握住他手腕時感覺方斐的抗拒輕微得可以忽略不計,像勾引和誘惑。沐浴露是檸檬的香氣,被熱度未散的體溫熏得微微發燙。 楊遠意反手推上門,落鎖聲響起,方斐不閃也不躲。 玄關處感應燈突然亮了,楊遠意發覺自己被他拿捏住心緒撥動,有點惱,又有點得意地想原來方斐也會算計。 他後背抵著牆,把方斐往懷裏拉。 胸口與胸口緊貼時,楊遠意誤以為他聽見了一聲歎息。 明明就在幾個小時前還大庭廣眾地抱在一起慶祝,楊遠意覺得那不算數,手臂收緊,無比誠懇地訴說想念:“阿斐……” “……嗯?” “好久沒抱過你了。” “真的?”方斐問,手不自覺地想要攀住他的後背。 方斐故意問:“那會場裏的算什麽?” “剛才聽見你提起我,好想衝上頒獎台。”楊遠意說話沒怎麽用力,但方斐每個字都聽得清楚,“我很慶幸,我們終於都思考清楚了各自表達的是什麽,也都讓對方能明白。你留給我足夠的時間,阿斐,我不知道多感謝你……” 所以他說“也謝謝你”。 不僅謝謝方斐參演,塑造“李航”,完整了臆想中救命稻草般的故事,也謝謝他能讓楊遠意及時明白,他能握住方斐的手。 春天和夏天都一個人度過,聽楊遠意說肉麻話有點好笑但更多是窩心,方斐承認自己早在他說“不會放棄”時就已經動搖。後麵撐著一定要等楊遠意承認離不開才作數,他有原則有底線,注定隻想要成為唯一。 他現在是唯一了。 因為楊遠意抱著他像個溺水的人不敢放手。 “……很痛。”方斐抗議。 肩膀被箍得難受極了,但比曾經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力度喚醒他沉睡的欲望。他記得自己喜歡被楊遠意粗暴地對待、再溫柔地安撫,楊遠意抱得他越痛,他越滿足。 何況以前隻有身體,現在他連心髒也被楊遠意捧著不肯鬆開。 楊遠意置若罔聞,呼吸噴灑在方斐赤裸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