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巍酒量雖好,奈何寡不敵眾,被喝趴下了。轉眼已經九點多了。應該回家了。原本湯煦恩沒想太多,湊完熱鬧,準備回家去了。回頭看了一眼季巍。季巍敞著腿歪慵懶坐在椅子上,鬆開襯衫領口,閉目養神,眉心輕擰。他沒有了清醒狀態時的正襟姿勢,一隻手手肘支在桌邊,扶著額頭,手臂懸空,看上去搖搖欲墜,讓人害怕他隨時可能會摔下去。聽見湯煦恩說要走,季巍睜開眼睛,他這雙眼睛兩隻都視力5.3,平時總是像是充滿智慧似的明朗,飽含溫柔笑意,略喝醉點也沒事,依然能保持禁情割欲的清冷自持。但若是被酒精浸得透了,就會不大正經,微壓的睫毛下,眸子裏的光像是蘆葦叢下的湖水,幽光蕩漾。湯煦恩對上一眼就臉紅。季巍深吸一口氣,按了按額角,說:“沒事,小煦,你不用照顧我,回家去吧。”湯煦恩一聽。這不行啊!他喝醉了季巍照顧他,那麽,季巍喝醉了,他也應當照顧季巍。才算是公平。湯煦恩上去扶住季巍,說:“算了算了,今天都這麽晚了,回去也不方便,我留下照顧你吧。”季巍像是醉極了,整個人往他身上壓,幸好湯煦恩習慣了幹重活,完全能扛住他。季女士問:“小湯?要我搭把手嗎?”湯煦恩哪好意思讓她一位長輩還是女士幫忙,憋氣使勁兒地說:“不用,我來照顧他就行。”正好。季巍喝得爛醉如泥,說不定他可以問點什麽出來。第16章 第一碗16湯煦恩很少見季巍喝醉,他是天生的海量。聽說高中畢業的聚會上,喝的啤酒,男同學們存著壞心眼,都很想把這個一本正經的家夥給喝倒,好看他出洋相。季巍先是拒絕了:“我不喝酒。”實在推諉不過,才慢吞吞地喝了起來,不算粗魯豪爽,也不小口,就是仰起頭,咕嚕咕嚕地灌進肚子裏,一滴酒都沒灑出去,一杯接一杯喝下去,他的衣領袖口幹幹淨淨,臉還越喝越白,一點都不紅。同學倒了一片,打著酒嗝,指著他鼻子罵他不要臉:“你明明這麽會喝酒,還裝自己不會喝?”季巍則一臉冷靜、麵無表情地說:“我覺得我的感覺有點發麻,我應該已經喝醉了吧。”因此,你無法從臉紅程度來判斷季巍到底有沒有喝醉,又究竟醉了幾分。但今天季巍身上的酒氣的確格外濃重,往他身上一挨,厚厚的酒氣像是把湯煦恩也連帶裹住了。季巍還問他:“我是不是太重了?”湯煦恩當然是說:“沒有啊。”因為季巍身子沉、腳步踉蹌,湊到他耳邊說話時像是控製不住自己,嘴唇近的都從他耳垂上擦過了,湯煦恩匆匆忙忙地別過臉。湯煦恩一邊緊張得拿捏同季巍的距離,一邊把季巍搬到臥室,沒想到的是,季巍的媽媽在搬家時也將季巍少年時的東西也一起全部照搬過來了。他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先安置好季巍。去衛生間擰了毛巾回來,本來躺著的季巍在床邊坐了起來,敞開腿,手支在腿上,一副大馬金刀的坐姿,一臉嚴肅,不大清醒。湯煦恩少見季巍這樣失態到有點傻氣的模樣,忍俊不禁,把毛巾遞過去:“你現在是清醒的嗎?”季巍搖搖頭,一臉淡定地說:“不太清醒。”湯煦恩又下樓去問季巍的媽媽要了醒酒藥來。季巍吃過藥。湯煦恩說:“把水杯給我,我放還到樓下去。”季巍忽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手心滾燙,看著他真情實感地說:“小煦,你對我真好。”湯煦恩怔忡,臉紅了下,說:“沒有。我隻是給你倒了杯水而已啊,這誰都能做。”他還真不覺得自己對季巍非常好。與季巍給他的好來說,他自認能回報季巍的並不多。小時候還不知世事,你遇見一個像是在雲端的人,他對你很好很好,你會幻想自己將來出人頭地、卓越不凡,然後滴水湧泉地報恩。但等你長大了,你會發現,自己隻是個普通人,沒有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份沉甸甸的恩情你根本無法同等報答。而且,他為季巍做的這些,他覺得換作別人都可以,所以他無法居功自滿。“小煦,過來。”季巍說。湯煦恩還在怔神,季巍長臂一伸,攬住他的腰,一下子把人拉近到自己的身前。湯煦恩瞬間麵紅耳赤,他反射性地把不知該往哪放的雙手按在季巍的肩膀上,往後仰去,感覺像是在拘束一隻野獸,避免他跳起來撲倒自己。季巍仰著臉看他,眼角含笑,如在看心愛的寶貝,捧高了看,百看不厭似的,又說:“小煦,你真好看。”湯煦恩知道自己是長得還不錯的。可鮮少被人直白誇獎,尤其是被季巍這樣說。本來他還想詢問季巍,隻是兩三句話之間,就全忘光了。估計這會兒季巍是真醉了吧,湯煦恩將信將疑地想。但這家夥,人是醉了,手卻很不老實,一隻手已隔著衣服,從他的腰到了後背,接近脖子的那一塊,湯煦恩最受不到別人碰他這裏,一摸就身體犯軟。湯煦恩紅著臉,低頭不好意思地說:“你別這樣……”季巍明知故問:“我怎樣啊?”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湯煦恩一個激靈,像是怕被抓奸一樣,馬上掙開,側立一旁。季巍的懷中一下子空了,他興意闌珊地撚了撚指尖,像是在回味方才的手感。季巍的媽媽走過來,一無所知,親切和藹地說:“小湯,你睡客房嗎?我讓阿姨給你收拾。還是跟季巍湊合湊合睡一個房間?”湯煦恩還在猶豫,季巍幫他做決定,說:“重新鋪床多麻煩,客臥挺久沒收拾了,我房間比較好,床又舒服又大,讓他今晚在我這湊合一下好了。”湯煦恩不好反駁,顯得他心虛,反而被阿姨瞧出貓膩。朋友之間,可不會那麽避諱。湯煦恩就在季巍的房間睡了。季巍這會兒看著清醒了不少,還起身說:“我給你找件替換的睡衣。”找來找去,找出一件他們高中時的夏季校服,給湯煦恩穿大一號,寬鬆舒適。湯煦恩總覺得怪怪的。他穿上以後,季巍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慵懶微熾的凝視著他。湯煦恩忐忑不安地在季巍身旁躺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上了舊校服,他想起些往事來。……他們倆高中就讀於本市的四中,是一所公辦省重點高中,教學成績很好。湯煦恩的成績不上不下,要是有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落榜四中。但幾所略次的高中以他的成績,倒是很穩妥的。有次他去辦公室交作業,班主任拉住他問升學誌向。湯煦恩說想考四中,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未免大言不慚。班主任不大看好,雖然湯煦恩學習是挺努力,但奈何天生不大聰明。卻也鼓勵他說:“最後關頭努努力,繃緊了,拚一把吧。不過,之前好像沒聽說你想考四中啊?怎麽突然想去那裏?”“——因為季巍打算去四中嗎?”湯煦恩點頭:“嗯。”不然還能是為什麽?他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朋友,他不想弄丟。班主任頗為讚賞:“不錯,你們倆互相帶著對方變好,這正是一對相得益彰的好朋友。加油。”湯煦恩捧著老師批改好的作業本回教室去,一打開門,就看到季巍站在門口。季巍說:“我看你好一會兒沒回來,是不是要搬的東西比較多?”湯煦恩回頭,用下頜點了一下,說:“是的,還有一摞。”季巍一氣兒都搬走了,走廊上,學生們打打鬧鬧,從他們的身邊跑過。季巍沉住氣,寧聲問:“你是為了我想要考四中嗎?”湯煦恩看他一眼,像是奇怪他為什麽要問這個毫無懸念的問題,直接說:“當然啦,我想跟你在一起嘛。”季巍的目光像是被他這句話塗上膠水,黏在他的臉上。彼時湯煦恩還是個小木頭疙瘩,他還回望過去,問:“你一直看著我幹嘛?”最後,湯煦恩以吊車尾成績險而又險地考進四中。他自己覺得無比幸運,高興的不得了。季巍也高興,得知他考上了,比自己拿到中考全市第七還高興。當時四中以學生成績劃分成abc班,湯煦恩自然是在c班,在最低一層樓,而季巍是a班,在最高一層樓。要見一麵仿佛翻山越嶺。不少朋友因為不同校,又或是同校不同班,而漸行漸遠,感情淡卻。但是他倆沒有。進高中以後,換了新環境,這裏沒有季巍曾經可能是不良少年的風言風語,一切從頭開始,想跟季巍交朋友的人不少。念書的時候,學生們之間,好像有某種心領神會的不成文規定,不用刻意去說,反正,好看的人就要跟好看的人一起玩,結成某種以顏值為門檻的小團體。毫無疑問,季巍被顏值聯盟發了邀請函。季巍本人倒沒想那麽多,他以為就是找他組隊打球,也僅參加體育活動。學生時代,他非常熱愛體育比賽,發泄過剩的精力,還能鍛煉身體。湯煦恩有時會看到他們一群作為校園風雲人物的男生成群結隊地去體育場。季巍不愛走在最前頭,反而總是自己要落在後麵,即便如此,他身邊也總簇擁著兩三個人,熱情地與他搭話。湯煦恩一眼望過去,不知道是不是出於他的私心,他就是覺得季巍看上是最幹淨最出挑的那個人。他也喜歡季巍有更多的朋友,被笑語歡聲圍繞著,不再是孤高冷僻的模樣。有空的話,湯煦恩就會去看季巍踢球。當時季巍所在的班級跟他們隔壁的死對頭班級常常組織聯誼足球賽,踢得很業餘,但是快樂,一大群小夥子鬧哄哄、轟隆隆地在足球場上跑過來跑過去。他的班主任是個可愛的小老頭,每次都親自來抓這些個不讓人省心的學生,可一到操場邊,他就把過來的目的給忘了,開始扯著嗓子揮斥方遒起來,指點某某進攻,某某防守,儼然球場教練。等到上課鈴響起來,他才恍然覺醒,痛罵學生,叫他們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不要一有時間就跑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