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穿著學士服,撲進因為她的幸福而落淚的父母的懷抱,一切都是那麽美好。是那種即使你從未參與過她的人生,隻是遠遠看了一眼,也依舊能感受到的那種熱烈的幸福的美好。顧寄青低頭看了眼自己和周辭白左手的戒指,突然在想,自己一年前給周辭白的求婚是不是太簡陋了,沒有鑽戒,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未來法律上的有效承諾,甚至簡陋到周辭白可能都沒發現那是求婚。不然周辭白為什麽還自稱男朋友,不稱未婚夫呢。可是他也沒有辦法給周辭白一個真正的婚姻。就像總會有人不能理解為什麽小周總的老婆是個男人。所有人都被這場浪漫的求婚吸引了目光,隻有周辭白察覺了顧寄青低頭摩挲戒指的小小動作。他親了一口顧寄青的側臉,低低叫了聲:“老婆。”雖然知道這個老婆是周辭白故意逗他的叫法,顧寄青還是有些不自在,一把推開他,從他身上下來,低頭道:“你叫誰老婆。”周辭白厚顏無恥地貼上來:“誰要跟我過一輩子,我就叫誰老婆。”顧寄青往右邊走,試圖繞開他:“那你去問問誰願意跟你過一輩子。”周辭白也跟著右邊一步:“我不用問也知道。”顧寄青往左:“我不知道。”周辭白也往左:“你就知道。”顧寄青抬起頭,瞪著他:“周辭白,你現在怎麽這麽厚臉皮!”周辭白一把抱住他:“我不厚臉皮,怎麽來接我老婆回家。”說完,塞得裏安就拿著兩杯粉紅色的雞尾酒朝他們高高興興地跑了過來:“顧!周!我給你們搶到了兩杯高興酒!你們快喝掉它!”淳樸的法國男孩心裏,喜等於高興,所以中國的喜酒就變成了高興酒。顧寄青終於忍不住笑了。他承認自己剛才是有一些小小的遺憾和失落,可是那又有什麽要緊的呢,他要當一個知足的人,能開開心心地和周辭白在一起就好。於是他們那天逛完了整個校園,喝了很多啤酒,吃了很多紀念蛋糕,拍了很多照片,和很多朋友笑著說了道別,還給房東留下了一個很好吃的蘋果派。就連東海岸的陽光都像是特別偏愛他們,每一張拍立得上,光圈都暈得格外好看。一切都特別完美,以至於顧寄青徹底忘記了那短暫的失落。隻記得宴會散去後,周辭白把他帶回酒店,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抵在門板上那個接近粗暴的吻。這一年無法言說的想念和愛意像是藏在幹草下的火燼,他們努力地扮演著得體的愛人,掩飾著太平,然而當酒精落下,隻需要一點淺淺的火星,就足以將他們所有的理智情緒體麵還有精力都燒光殆盡。直至最後連氧氣都快無法殘留,他們陷入瀕死般的窒息。有液體從顧寄青睫毛滴落,他分不清那是汗水還是眼淚。整整一年的異地,讓他變得有些生澀,連接納都感到吃力,可是也更加敏銳,輕輕一碰,就會繃緊了腳尖。周辭白則變得比記憶中還要強勢,像是已經徹底成為一匹不由分說的餓狼,要將顧寄青整個拆吃入腹。顧寄青數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他覺得自己會就這麽昏死過去,但他數清了周辭白一共說了34聲我愛你和26聲我好想你。在第35聲我愛你和第27聲我好想你後,周辭白終於戀戀不舍地停止了進食自己漂亮的獵物。顧寄青則像一尾脫水的魚,在夏日的傍晚,滑溜溜地被包裹進東海岸高空純白紡織物堆疊成的雲裏。周辭白抱著他,親了親,問:“顧隻隻,你今天是不是有一點點不高興。”顧寄青已經全然沒有了思考的力氣,他埋在周辭白懷裏,懶洋洋地閉著眼,沒有說話,像是已經昏睡過去。周辭白吻了一下他的眼瞼,說:“不要不高興,我們明天回家好不好。”明天不是本來就要回家嗎?顧寄青沒有多想,隻是鼻音濃重地說了聲“嗯”,然後睡了這一年來,他的唯一一個好覺。直到第二天傍晚,他們在首都機場降落,周辭白的悍馬載著他們開向了一條不算陌生但也絕對不算熟悉的道路時,顧寄青才察覺到有些不對。他偏頭看向周辭白:“不是回家嗎?”“嗯,是回家啊。”周辭白說得理直氣壯。顧寄青攥著安全帶,露出一些屬於貓貓的警惕。他覺得一年過去,周辭白好像變狡猾了,再也不是那個準備個驚喜都會慌裏慌張露出馬腳的大笨狗了。周辭白看著他的樣子隻覺得可愛。果然顧寄青唯一有些呆呆的時候,就是睡覺還沒睡醒的時候。他伸手把顧寄青腦袋上的棒球帽簷往下壓了壓:“沒睡醒就再補會兒覺,剛剛在飛機上你肯定也沒睡好。”睡了十幾個小時還沒睡好,他是小豬嗎。顧寄青心裏腹誹著,然後很快就在周辭白的副駕駛上抱著他上次給周辭白抓的娃娃睡著了。大概是久違的熟悉的感覺,他這一路睡得格外安穩。等他再醒來時,窗外天色已經全暗,夜幕像深藍的絲絨,星星就是它流動的光澤。北京市區的天空怎麽會有星星,又怎麽會隱隱有海的聲音。顧寄青還在發愣,周辭白已經替他打開了車門,然後握著他的腰,把他從車上抱了下來,低聲說:“要看看我們的家嗎?”他們的家?顧寄青抬起頭,這才借著路燈看清了麵前的建築。是一棟有著花園、玻璃牆、秋千和天窗的獨棟別墅,距離另一處房屋有著不短的距離,就這樣獨自安靜地佇立在海邊,海浪的聲音乘著夜風清晰而來,還有夏夜裏玫瑰濃烈的氣息。和一年半以前他和周辭白在天台上一起想象的那個家可以說一模一樣。顧寄青一時覺得自己還是在夢裏。然而周辭白牽著他的那隻手,掌心溫熱的觸感卻又那麽真實。他牽著他,輸入了大門密碼,是顧寄青的生日。然後走上草坪的石板路,玫瑰繞著圍牆上的鐵欄杆在夏夜的星空下開得浪漫又富有詩意,草坪上白色的秋千在夜風裏晃晃悠悠,隻是缺了幾隻貓貓狗狗的打鬧。“其實我找了專門的園藝設計師,設計了很多的花,隻不過時間太緊了,要明年春天才能開。”周辭白又牽著他推開了房屋的大門,客廳寬敞明亮,是顧寄青最喜歡的極簡風,而客廳那頭是一個下沉式的庭院,一棵古樸的老樹優雅地生長著。“這是從你上次說的那個載酒巷裏移栽過來的,百年金桂,按風水的說法叫富貴當庭,可以保佑我們顧隻隻以後賺很多很多錢,不過最主要的還是秋天下雨的時候會很好看,很有意趣。”周辭白帶著他繼續往前,一路走過庭院,再推開一扇無框門,偌大的臥室就出現在眼前。一整麵巨大的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和縫隙的玻璃就像一幅畫框,而畫框裏是夜色下的海灘,海浪在不知疲倦地溫柔地輕吻著沙灘。周辭白按下牆邊的按鈕,電動玻璃門自動打開。顧寄青被他牽著走上沙灘,海風帶著夏日的暖意撲麵而來,好像所有的煩心事都被洗滌而過。“這片沙灘在所有權上不算私人的,但使用權上算是私人的,所以在我們都變成老頭子之前,每年夏天我們都可以在這裏曬太陽,吹海風,還可以在漲潮的時候看粥粥變成落湯狗。”“然後等到冬天的時候,這裏會下雪,所以我在書房裝了一個壁爐,這樣下雪的時候我們就可以一起在書房裏一邊看雪景,一邊烤火,一邊看書,上次打開壁爐的時候,粥粥笨蛋,非要去玩,結果尾巴被燒糊了一綹,委屈了好久。”周辭白說著,偏頭看向顧寄青,眼底帶著溫暖的笑意:“顧隻隻,喜歡我們的新家嗎?”顧寄青還是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又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周辭白笑著低頭看他:“你有沒有發現你丟了什麽東西?”“嗯?”顧寄青眨了下眼,順著周辭白的視線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左手中指上已經空空如也,立馬著急地抬起頭,“周辭白,我戒指……唔……”不等他把話說完,周辭白就抱著他,低頭輕輕碰了碰他的嘴唇:“笨蛋,我說了,別人有的我男朋友都要有,所以那個戒指不作數了。”說完,整個庭院的燈光突然亮起,沙灘上也點亮了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顧寄青本能地抬手擋了下眼睛,等放下的時候才發現,那些沒有光線的角落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擺滿了一簇簇向日葵的花束。巨大的畫幅同時貼著牆麵從屋頂落下,上麵用熟悉的油畫技法畫了一個聖潔的教堂,和無邊無際的浪漫玫瑰。不知道什麽地方傳來的悠揚的鋼琴聲也溫柔地響起。周辭白在他麵前打開了一個天鵝絨的暗紅小盒,兩枚鉑金戒指安安靜靜地躺在流動的絨布上。一枚是設計簡潔別致的狗尾,一枚是設計簡潔別致的貓尾,和顧寄青之前的設計如出一轍。隻是用材更昂貴,做工也更費心思,不顯眼處還有細細打磨的鑽,而原本指圈細一些的那枚是貓尾,粗一些的是狗尾,現在卻打了個對調。“周辭白……”“顧寄青。”周辭白說出這三個字時,看向顧寄青的是少有的鄭重神色。顧寄青也就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周辭白也就那樣垂著眼眸,好像顧寄青就是一朵漂亮的煙花,點亮了他年輕又熱忱的世界。“我知道,我們都還很年輕,你出國之前送給我的戒指,隻是因為擔心我會沒有安全感,而不是真的覺得我已經成熟到可以給你一段婚姻,所以我也想過要不要再等幾年,等我完全有能力了,再向你求婚。”“可是顧寄青,我覺得我好像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我很愛你,我不知道怎麽去解釋這種愛,可是我就是愛你,有人說過,一見鍾情就是見色起意,我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可是我很清楚,即使有一天我們都變成了不好看的小老頭,我還是會愛你,甚至會更愛你。”“因為那時候的你,一定已經和我一起走過了一生,我生命中絕大部分的努力和喜怒哀樂都源於你,你已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沒有辦法不去愛你。”“也有人說過,可能愛隻是一種慣性,隻要嚐試了戒斷,就發現其實隻是荷爾蒙在作祟,可是你出國的這一年,我每天都會想你,每天都會夢見你,即使有時候忙得腦子根本沒有其他的精力想你,但忙完的那一個瞬間,我想起的一定是你。”“我會想你在幹嘛,你有沒有被欺負,有沒有其他很好的人在追求你,他會不會代替我在你身邊照顧你,讓你突然發現我原來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狗狗,原來我也沒有那麽好。”“其實在視頻裏撞見塞德裏安給你送玫瑰的那一次,我雖然很大度地表示了我不會生氣,可是我做了一整夜的噩夢,第二天驚醒的時候,我很委屈地轉身就想抱住你,可是轉過身的時候發現你不在我身邊。”“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想,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世界上唯一會對你好的人了,假如你遇上了比我更好的人,他也願意給你家,你就這麽離開我了,那我是不是永遠也沒有辦法再抱你,再親你,再氣急敗壞地喊你顧隻隻,把你捉進懷裏撓癢癢。”“我隻是想象了一下,就發現我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到心髒一直抽疼,大腦皮層泛酸,完全沒有辦法專心做任何事情,所以我那天請了假,飛了十四個小時,去揍了塞德裏安一頓。”“你那天有點生氣,說我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傷,但一邊生氣,一邊夜裏又偷偷親我的傷口,抱著我偷偷抹眼淚,就是那個時候,我決定我不要再等了,我要想方設法讓你再也離不開我。”“這片開發區其實本來原計劃是明年年底才初步成型的,但是那次回來後我就給我爸說我要加入開發團隊,我用我的信托基金買了這塊地的使用權,自己親自畫圖紙,親自監工,每個周末寒假暑假都在跑工地,就是想著我一定要做到答應你的,來接你回家,回我們自己的真正的家。”“我知道,就算今天我把求婚戒指戴上了你的手指,我們的婚姻也依然受不到法律的保護,所以我的所有財產公證都在這裏,隻要你願意,都會寫上你的名字,你會成為我的意定監護人,我的所有財產都會屬於你,我在生命垂危的時候,能替我簽字的是你,我希望以怎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也都要拜托你。”“法律沒有辦法保證婚姻一生的忠誠,但是顧寄青,我希望我的愛可以,我願意用我所擁有的一切來向你保證我對你的愛會永遠忠誠,我永遠不會傷害你,背叛你,離開你,我會成為你的家,陪你走過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一輩子生老病死,直到我永遠離開這個世界。”“所以顧寄青,你願意相信我的誓言,接受我的忠誠,成為和我共度餘生的愛人嗎?”周辭白說完最後一句話,看向顧寄青的時候,眼睛映著鑽戒在燈光下折射出的耀眼光澤,就像兩顆獨立發光的恒星,明亮又溫柔,有些灼痛了顧寄青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