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刻意，刻意到近乎拙劣。鄭導擺擺手表示提前收工，讓沐風好好想想昨天的自己在比對比對今天的自己。再罵下去也是一樣的內容，他都罵累了。李安栩今天的工作，是看一下群演的情況。整個劇組幾個副導演，李安栩是負責“人”這一塊的，還有負責道具的、負責場景的，所以選角、群演的把關都是李安栩在管。這幾天補的都是孟琦之前在這個場景裏的重點鏡頭，沒什麽群演的需求，後麵幾天不一樣了，好幾場群戲，還得換場，得把人湊夠了、選好了。等他這頭忙完回去，發現今天居然已經收工了，還聽說了鄭導很生氣。沐風還在片場沒走，看李安栩過來，活像見到了主人的小狗狗。“小栩哥……”“被導演罵了啊？”沐風點點頭。“哪一場啊？”李安栩掏出劇本。沐風把幾次ng的情形描述得很詳細，包括對昨天孟琦視頻的理解和領會，正是“孟琦老師”這四個字在描述中出現的頻率太高，讓李安栩意識到了問題的不對。“那你是怎麽理解的？”被問到這個問題，沐風竟然在李安栩麵前表演了一個“想說而不敢說”。不得不說這個神情給得非常到位，很有一種“皇上，臣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的韻味，一時間，李安栩覺得自己是個偏聽偏信的昏君，堵塞言路讓良臣苦不堪言。“你說吧……什麽都可以說。”“我覺得孟琦老師對這個人物的理解，可能有一點點偏差，”沐風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辭，“三皇子這個時候應該還是中立的態度，他拒絕了大哥的宴請，去二哥府上看新獵到的鶯雀，隻是出於同袍之儀，還沒有站在二哥這邊的意思。”這部劇裏，沐風接替孟琦飾演的就是這位三皇子，二皇子是男主角，所以這部權謀戲的結局最終是二皇子奪得皇位，作為男二號的三皇子站對了邊，並且助二哥稱帝一臂之力。李安栩摸了摸下巴。當時孟琦演這場戲的時候，鄭導親自給孟琦講了戲。鄭導講戲的方式，頗有一種“我就把話放這了，悟不悟得了看你天賦”的意思。此處三皇子確實還是中立的態度，沐風竟從孟琦的片段裏讀出了三皇子已經有偏向的感覺。“你的理解是對的，但你為什麽沒這麽演呢？”這回，沐風精準演繹了一個“我以為是你讓我這麽做的”表情。李安栩覺得，自己真成昏君角色了。先是不讓忠臣暢意直言，後又阻礙能者發揮，再說他什麽時候讓沐風照著孟琦的錯誤思路……好吧，貌似他還真有。畢竟他拷過來的那麽多素材都算是鑿鑿鐵證。“你怎麽理解你演了原本孟琦的角色這件事呢？”沐風顯然對於這個問題毫無防備，他明顯地一愣，還沒等想好怎麽措辭，李安栩自己就把話接上了：“你確實不是來當孟琦的替身的，可能是我之前的方法讓你有了些……誤解，總之你的理解是對的，你明天用你自己的方法試試看。”李安栩收起劇本起身，既然幾天提早收工，就好好回去睡一覺。“哦對了，”他剛抬腳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今天可以不用來了，我得把那些素材都刪掉。”第4章 沐風的領悟能力是顯而易見的。在擺脫了“模仿孟琦”的陰影之後，沐風的演繹讓鄭導相當滿意。鄭導一改之前對沐風的保守評價，直誇沐風“有天賦”“有靈氣”“是塊演戲的料子”，還感慨“a公司到底是從哪裏把你挖出來的，以前怎麽沒發現呢？”是，是他李安栩有眼無珠，沒發覺這等好苗子。在經曆了換角風波之後，劇組之後的進展都很順利，順利到李安栩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你進組多久了？”一天早晨，沐風還在做妝發的時候，李安栩就隨口這麽問了一句。“快兩個月了吧。”“不知不覺，還挺快的。”李安栩搭了這麽一句，猛然意識到自己覺得的那股不對勁出現在哪裏。快兩個月了，沐風怎麽一次請假都沒有？是他的抑製劑更高效嗎？之前一個號稱使用了進口藥的小配角都請了兩天假，怎麽沐風這裏一點動靜都沒有？此時的沐風還在化妝，還沒換上戲服，身上穿著純白的打底t恤，領口挺大，露出了精致的鎖骨。李安栩狀似無意地瞥了瞥沐風的後脖頸。白白的，光禿禿的，啥都沒有。是科學技術提高了，還是劇組的化妝技術變好了？膠布邊緣可以如此跟皮膚融合嗎？如果不是自己的理智在瘋狂克製，李安栩真的很想伸手摸一摸沐風脖子後麵那一塊。他真的不用請假嗎？不會不舒服嗎？作為一個bate，李安栩當然無法切身體會omega的感受，隻能從書本、網絡、視頻裏麵去學習和試著帶入。也有omega演員會跟李安栩吐槽、發牢騷說一些生理上的困擾，李安栩也隻能使用同理心去理解。但究竟是怎樣的體驗，很多事情不親臨，就會如隔靴搔癢。很想了解沐風的真實感受，不要像沐風剛進劇組那會似的，對自身定位有誤解。這種事情是可以請假的，劇組是允許請假的。但問這樣的問題，李安栩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會更禮貌一點。今天要拍的，是反映三皇子人生重大轉折的一場戲。前期的三皇子並沒有加入大哥和二哥之間黨爭的打算，一心一意隻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他醉心書畫，沉迷花鳥魚蟲，清閑卻不紈絝。但身在旋渦邊緣，又怎能逃過大勢的裹挾。盡管他本意是想遠離紛爭，可就是總有人想把他拉下水。如果是針對他個人，他也就忍了，各種謠言、髒水，他受著便是，但這次，傷害的是他母親。三皇子是母親幺兒，從小就受母親百般嗬護。大皇子的幕僚為了算計二皇子，竟把他母親也算計了進去，以至於兩位皇子痛失敬慈。沒有見到母親最後一麵，三皇子衝進宮中的時候，隻能看到母親已然冰冷的屍體，他悲痛欲絕，痛哭失聲。留給沐風的難點，就是要把哭戲的層次感，以及後續三皇子從“連日悲慟，幾欲隨母而去”到了解到“大皇子此局竟有父親為顧全嫡長之製暗中應允”的真相後，毅然決定助二哥一臂之力的整個過程，表現出來，讓觀眾能夠充分理解。從母親寢殿門口衝進來的這個鏡頭，因為飾演嬤嬤的兩位群演走位有問題、台詞不利索而ng了幾次，在鄭導發火之前，李安栩跑上去大聲嗬斥教導，充分扮演了一個黑臉的角色。他瞥了幾眼在門口待命的沐風，麵部表情隱忍消沉，情緒還在戲裏。還好還好，再ng下去，小命不保的就不是皇妃而是他李安栩了。“action！”三皇子踉踉蹌蹌地跑進母親寢殿，險些被門檻絆倒。嬤嬤急忙前來相迎，下跪行禮，勸皇子節哀珍重。三皇子對她們全然不顧，發瘋似的跑進內殿，又在母親窗前驟然停下。“她還在。她還活著。”“她還在。她還活著。”“她還在。她還活著。”三皇子喃喃自語了好幾遍，好像這麽對自己說了之後，話就能成真一樣。他甚至整理了一下麵部情緒，又正了正衣襟，才示意嬤嬤把母親的床簾拉開。“母親萬安，兒臣來看您了……”三皇子行了個大禮，然而在維持了三秒的儀態端方之後，鏡頭清晰地捕捉到了三皇子麵容的顫抖與扭曲。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眼眶直接落向地麵，為了遏製自己痛哭出聲，三皇子的麵部肌肉已然有些抽搐顫抖，然而他緊閉的嘴角，還維持著見母親喜歡的上揚的弧度。站在監視器後方的李安栩很是動容，他的手已經攥緊了胸口的衣料，麵部揪成了一團。就在幾分鍾前，沐風還在淡然地跟鄭導和攝像老師溝通，我這裏會這樣演，我會這樣來表達，您看可不可以之類的，直到實拍的時候，把他描述的一切轉化成肢體表達，竟然能有這樣的震撼感。跪伏在地上整理了一下情緒，三皇子慢慢起身，步履虛浮地走向母親的床榻，他看著安詳躺著的母親，扯出了一個自以為燦爛的微笑。又在下一瞬，終於控製不住情緒，跪倒在床邊放聲哭了出來。“cut！”“很好啊！很好。”鄭導走上前拍拍沐風的肩膀，床上原本躺著的“母親”也坐起來環抱住沐風。本來沐風的情緒還可以收住，“母親”的這一抱，讓他的眼淚流得更凶了。這一天把幾場哭戲都集中到了一起，沐風的情緒一直在線，就是哭得太多，到後來粉都有點蓋不住他紅腫的眼皮了。“我們大眼睛都哭成小眼睛了。”鄭導很是欣喜，原本為了適宜的天光，這些戲想安排兩天拍完的，結果今天超額完成，還能讓演員多一點情緒調整的時間。“今天收工！”鄭導宣布。“今天你辛苦了，好好休整。”鄭導走之前，特意又擁抱了沐風一下。第5章 李安栩看著群演都安排好之後，回休息間收拾收拾東西準備走，偶然一個抬頭，發現跟背景顏色格格不入的一抹亮白色。“你是怎麽上去的？”他在底下衝著房頂大喊。沐風指了指不遠處的腳手架。李安栩害怕的東西不多，高度是其中一個。這回他倒也沒做太長時間的心理準備，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屋頂。沐風真是會挑地方，這裏確實是沒見過的角度和風景。他的戲服換了下來，又穿著打底的t恤衫，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細煙，沒點燃。李安栩在他身旁坐下，餘光瞥見沐風仍舊紅紅的眼角。“今天演得很好。”李安栩隨便開了個話頭，“對角色的把握，情緒的揣摩……”“謝謝小栩哥。”沐風側頭笑了一下，聲音裏還帶著鼻音的甕聲甕氣。“你以前怎麽沒演戲呢？”“沒有合適的機會吧。”“這次是a公司找到你的？”“對……他們說翻了我的sns，覺得我合適，就主動聯係了我。”李安栩就是做選人這件事情的，可一件事情重複做多了，難免思維模式禁錮。剛開始做事的時候還會跑跑學校，翻翻社交網站，後來就純靠熟人聯絡、推薦，以及聽從製片方的喜好。如果沐風是他李安栩找來的，那他大概可以為這點成就高興個一年半載的。李安栩打開了自己的社交網絡，他關注了好多合作過的明星們，也會為了維持人情時不時地去點點讚。在搜索欄裏輸入沐風的名字，並隨手點了個關注。這個賬號裏發布的都是一些秀場的視頻、廣告硬照還有生活自拍，沐風走秀的氣質和生活裏的氣質完全不一樣，秀場上的樣子更符合李安栩對他的觀感，就是他看到沐風略帶上挑的眼角時候，腦子裏蹦出來的詞語：冷冽。生活照整體的調性偏溫和，就跟平時在劇組見到的沐風差不多，有幾個角度確實跟孟琦有八分相似，難怪a公司會找他來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