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發出疲倦的歎息,他聲音很低,宛如囈語“我不想再變成以前那樣。”“是因為我”顧舟也不由自主地放輕語氣,“是因為我才生病的”傅沉沒說話。顧舟心裏卻有了答案。原來不僅僅是看到他倒在血泊中,而是親眼看著他死。這樣的衝擊,不是一次,而是兩次。難怪。這樣才更合理。第一次看到他重傷瀕死,是留下了創傷,第二次他死在傅沉麵前,才是將創傷引爆的元凶。顧舟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種心情,如果換作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我對你說了很多謊,”傅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我沒有再一次重來的機會,所以我必須抓住現在,我承擔不起哪怕一點點變數,我害怕你發現我重生過,我不確定如果你知道了,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也許你會在意,也許你不在意,但不管怎樣,我賭不起。”“我說不出口,無法解釋,隻能一次次地編造謊言,結果到頭來,我所有的謊言居然……毫無必要。”傅沉笑起來,那笑容不知道是嘲笑、苦澀還是如釋重負“老天真是會開玩笑,原來我們是一樣的,原來我們沒必要彼此隱瞞,原來所有我擔心的都是無需擔心的,我做了這麽多無用功,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顧舟皺了皺眉,覺得他狀態不太好“傅沉……”“不過我還是要感謝它,”傅沉慢慢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感謝它給了我重新來過的機會,不論我走了多少彎路,總歸是……達到了想要的結局。”顧舟看著他的臉,那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泛紅的眼睛裏一片潮濕,或許不會有人相信傅沉會露出這樣的神情,連顧舟也是第一次見。雖然沒有在同樣的時間結束,卻在生命結束以後,回到了同一個開始。顧舟解釋不了這中間的時間差是怎麽回事,但這不重要,因為重生本身就是無法解釋的東西,他腦子裏的思路已經完全清晰,像是完整的脈絡,攥住一端就能提起全部。於是他問“所以,你突然決定追我,根本不是因為得知我要跟任軒離婚,而是你也重生到了那個時間點,隻能從那時候開始,對吧"他回想起之前在傅沉電腦裏看到的備忘錄,對方的備忘風格在10月21日那天產生了變化,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應該發現端倪。傅沉點頭。“那如果,我沒有重生,你重來一次,發現我還和任軒在一起呢?”傅沉抬起眼來,對這個問題他好像並不意外,像是曾經思考過一般∶“那我可能會……放棄一些道德。”顧舟笑了“你要第三者插足啊,傅總”“任軒說他被綠了,倒是也不算說錯,我曾經確實想這麽幹,甚至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我願意保持自己的道德,但必要的時候,也並非不能舍棄。”顧舟聽完,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好在,我沒機會做出這種事,”傅沉又說,“剛重生的那天,可能是上輩子精神問題的後遺症,我腦子裏非常混亂,花了足足半天的時間才緩過來,所以什麽也沒來得及做,到晚上好一些了,就得到你和任軒分手的消息,當時的我……說是高興瘋了也不為過,再之後的事,你就都知道了。”顧舟點點頭。他見對方情緒緩和了,便試著說著心中的猜想∶ “那,你真正焦慮發作,是在我……的那天?”傅沉“嗯”了一聲,視線落向放在茶幾上的谘詢記錄∶“你應該發現了,這裏麵也不全是真話,我並不是因為做夢驚醒才驚恐發作,而是在那個現場。”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不過記錄裏的描述是真實的,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動不了,喘不過氣,發不出聲音,當時我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麽病,以為就是應激反應,加上心慌意亂,根本無暇顧及身體是不是不舒服,直到後來,我再回想起那一天,又出現了數次同樣的生理反應,我才意識到事情不太對,才去醫院就診。”顧舟心裏有了數,覺得跟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他想了想又說“那我能不能問問,那天你發現我之後,又發生了什麽?或者說,那在之後的十四年中,你都經曆過什麽”他話音剛落,傅沉不知被觸及哪根神經,臉色驟然變了。教你如何設置閱讀頁麵,快來看看吧!第71章 第 71 章顧舟見他變了臉色,心中就是一驚。壞了。傅沉剛跟他說完,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會犯病,他居然就這麽直白地問他。於是顧舟忙道“不不不,你還是別說了,你當我沒問。”氣氛一時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傅沉低頭看著腕上的表,金屬的表針一下一下地走動著,轉過一圈又一圈。不知走到第幾圈時,他低沉喑啞的聲音終於響起∶“我發現你之後,大概過了那麽兩三分鍾的時間,我才重新能活動,於是我帶著你去了醫院。”顧舟∶“你還是別說了……”他死都死透了,去醫院能有什麽用,無非是讓醫生再次宣告一下他的死訊。傅沉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閉上了眼,繼續回憶著∶“路上的具體經過,我記不清了,我讓醫生搶救你,醫生看過卻說,已經救不回來了,硬要搶救沒有意義,如果我堅持,那他們也可以進行搶救,但是無法保證結束以後遺體完好,就維持現狀,還能走得體麵些。”顧舟抿唇。這些都是他死後發生的事,除了從傅沉這裏,再不可能從其他地方知道,可讓傅沉親口將這些事情說出,未免太過殘忍。他想知道,但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相比之下,他更不想傷害傅沉。於是他又道“你別說了。”“我猶豫了,不知道該怎麽選擇,這時候醫生又問,‘你是…死者家屬嗎’。”傅沉依然不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到一半卻突兀卡殼,像是咬了咬牙,才吐出"死者”二字。醫生每天不知道搶救多少病人,當然不會避諱這種詞匯。傅沉喘了一口氣,身體抖得更厲害∶“我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他問我第二遍,我才說,我不是。”顧舟突然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他不知道傅沉為什麽執意要說下去,他已經阻攔了三次,傅沉依然堅持。"醫生叫我通知家屬,可我不知道你的家屬在哪兒……任軒不算。想來想去,我想起了你有個發小程然, 找到他的聯係方式還算容易, 我打電話給他, 把他叫來了醫院。”“當時大概是淩晨四點,”他繼續道,“程然火急火燎地趕到了醫院,他不認識我,卻也沒指著鼻子問我是怎麽回事,隻紅著眼睛向醫生詢問你的死因,然後站在那裏愣了一會兒,坐到我旁邊。”"當時我就猜到,他肯定是知道你生病的事。"顧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程然當然知道,但也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是瞞到瞞不住了才跟程然說實話的,他還記得程然當時的反應,可以說是又急又氣,問他身體不舒服為什麽不早點去看,再聽他說是因為任軒才忽略了自己的身體,忍不住破口大罵,數落他為什麽當初不聽自己的話,一定要和那個家夥在一起。雖然他們誰都知道,那時候說這些已經晚了,可程然的斥責非但沒讓顧舟生氣,反而感到了久違的放鬆,那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自己沒遇到可靠的愛人,卻有一位可靠的朋友。隻不過悔之已晚。程然冷靜下來以後,跟他詢問了更詳細的病情,得知他生命隻剩下幾個月,一度哽咽到說不出話。很久,才問他一句∶“你現在想做點什麽?”顧舟言簡意賅∶“我想報複任軒。”程然“好,我給你找律師。”那之後,就是關於劉律師的事了。顧舟覺得自己的嗓子也很幹澀,拿起杯子抿了口水∶“然後呢”“我們兩個誰都沒說話,就這麽坐了有十分鍾,他問我,我是誰。”“你告訴他了嗎”"告訴了," 傅沉說,"我告訴他,我就是你當年救下的那個人。""程然什麽反應"傅沉發出一聲不知道是什麽含義的笑"他很平靜,關於我的身份,他自始至終隻說了一句話,他說, ''''你為什麽不早點來'''' 。"在這一世,顧舟做手術那天,手術室外的走廊裏,程然也問了這麽一句話。現在顧舟聽來,這句話簡直像一根針,直往人心窩子裏紮。“我也想問我自己,為什麽不早點來?”傅沉笑著,卻像是在哭,“我得知你跟任軒談戀愛的時候,稍微調查了一下他,覺得他不靠譜,可我沒有插手,我認為那是你的私事,我一個外人,沒有資格幹預。”教你如何設置閱讀頁麵,快來看看吧!“我甚至在心裏祝福你們幸福,想著也許這個人雖然遊手好閑,跟了你之後真的會對你死心塌地呢,有個人照顧你,也是好事。"“你們結婚的時候,我甚至偷偷到過你們的婚禮現場,我看到你一臉幸福,覺得你們應該會好好地在一起,便又偷偷離開了。”“後來,你辭掉了工作,又不常出門,我想關注你,卻也沒有太多機會,於是我想著你已經成家,我再像以前那樣關注你也說不過去,就慢慢將你淡出了我的視野。”“直到一年多以後,一次偶然,你以前的經理在超市碰到你,覺得你有些悶悶不樂,就上前跟你搭話,問你過得好不好,你嘴上說好,她卻覺得你比以前憔悴了很多,放心不下,把這事轉告了我。"傅沉說到這裏,頓了頓∶“那份工作,是我給你安排的。”雖然顧舟沒提他今天去公司碰到葉虹的事,但顯然傅沉自己主動不想瞞了。顧舟對此沒什麽反應,隻道“然後呢”“我讓葉虹再多關注你一下,還在那個時間去那家超市,看能不能再碰到你,果然又見過你幾次,你還是什麽都不肯說,但臉上的憔悴騙不了人,甚至有一次,他看到你嘴角有點青,問你是不是被打了。”顧舟已經不太記得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或許是某一次任軒喝酒以後撒酒瘋,跟他起了衝突,動手打人。但那時候的任軒事後還會跟他道歉,他盲目相信他,覺得隻是一次耍酒瘋而已,夫妻之間不可能沒有摩擦,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你說沒有,但我已經意識到你肯定是被打了,我很擔心,可我依然沒有插手。”傅沉深吸一口氣∶“我讓葉虹再三詢問你,需不需要幫助,全都被你拒絕,次數多了,你幹脆不再選擇那個時間去那家超市。我不放心,又聯係了那附近所有你可能去的超市,告訴他們的老板,如果有看到你再帶著傷進來,就想辦法讓你去醫院。”"那之後一段時間,你都沒有什麽事,我還以為是我想多了,這事該過去了,結果就在我快要放鬆下來的時候,有一天,其中一家店的老板告訴我,他今天碰到你了,看到你額頭有傷,不知道是怎麽弄的,勸你去醫院你也不聽,最後隻能放你走了。”“可我還是沒有直接插手,現在想想,我為什麽要那樣迂回委婉?我已經知道你肯定受了委屈,知道任軒是個什麽東西,為什麽不直接聯係你,或者派人堵到你家門口,把姓任的叫出來好好談談,要麽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拆散了你們,倒也好過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傅沉越說越激動,居然一拳砸在茶幾上,玻璃水杯重重一跳,幾滴水灑了出來。顧舟被他嚇到,抬頭看他,隻見他眼睛通紅,胸口起伏,不住地喘著氣。他立刻道∶“這些都不怪你,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說白了,是我軟弱無能,我戀愛腦,總想著我能挽回我和任軒的感情,我遇到任軒不是我應該,可我被他那樣對待依然對他抱有期待,是我活該,我不怪任何人。”傅沉搖了搖頭,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你不懂。”“我不懂什麽”“你遇到任軒時,不過是個大學畢業的學生,心思單純,所以被他蒙騙,可我看得清楚。我看得清楚,卻沒提醒你,我明明有這個能力,那我為什麽不去做?”"……你怎麽沒做?" 顧舟皺眉, "你已經暗示我那麽多次了, 後來的劉律師, 也是你找的吧?你對我已經仁至義盡,你根本不欠我什麽,是我拒絕了你的好意,跟你沒有半點關係,為什麽一定要把責任扣到自己頭上"“我不知道,”傅沉說,“也許你說的對,每每我詢問我的理智,它也是這樣告訴我的,但我的良心不認可這個回答。如果仔細追究,你救過我一命,導致身體變得很差,因為身體差而自卑,在最無助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遇到了任軒,他對你一點點好意,當然會讓你對他產生好感,他不介意你的身體狀況,所以你對他心存感激。”顧舟幾乎氣笑了“你真是……”“你敢否認嗎”顧舟無話可說。“所以,一切的根源是我,如果沒有我,你會過著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既然我受過你的恩情,又有能力讓你擺脫困境,我為什麽不去做,或者說為什麽做得不夠多?難道我以一句"我嚐試過了’來欺騙我自己,就可以放下良心,萬事大吉了嗎?”顧舟有些煩躁"我們能不說這個了嗎"“好,”傅沉倒是很幹脆地答應了,“就像你這輩子痛改前非,果斷甩掉任軒一樣,我也告訴我自己,這次我要早一點,再早一點,我絕對不允許以前的事再次發生。”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氣,不知道話題偏到了哪裏,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到正題∶“程然說完那句話,再沒問別的,隻跟我說,他要去通知你母親,他擔心她得知這件事後情緒崩潰,在路上出事,所以決定親自去一趟,把她接來燕市。"顧舟心裏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