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卓曆如往昔一般叫自己名字,鄭燁的手僵了僵,但並沒有鬆手。他橫眉瞪目,咬著後槽牙用兩人才聽得到聲音說道:“卓曆,我警告你,我不管你想做什麽,他好不容易走出來了,你不要再來招惹他,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鄭燁極度後悔告訴孫諺識同學聚會的事,他的本意是希望孫諺識出來見見老同學,融入正常的社會生活,但他沒想到竟然這麽巧的碰上了卓曆。來之前他再三跟蔣珊確認過,沒人邀請過卓曆,他不可能來,誰知卓曆居然自己找來了! “我……”鄭燁的警告像一記悶拳砸在太陽穴,卓曆緩緩回神,恢複了鎮靜。 他負疚地看了一眼甚至都不願麵對自己的孫諺識,半晌才收回視線,抓住鄭燁的手:“對不起,是我失態了,但我沒有惡意。” 鄭燁稍微鬆了手上力度,嘴上仍不肯讓步:“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但我勸你趁早打消念頭,諺識不可能原諒你,也不可能再回頭!”他吸了口氣,更過分的話他不想說,也輪不到他來說,但他作為見證兩人十年歲月的朋友,有資格說一句,“別再來找他!” 卓曆的目光一一掃過鄭燁、孫諺識、朗頌,最後詫異地落在了謝霜語的身上。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弄巧成拙,把事情給搞砸了。 “對不起,”卓曆卸下緊繃的肩膀,妥協道,“是我沒能控製住自己,你帶小……帶諺識回去吧。” 鄭燁隻想馬上離開,絲毫沒有意識到卓曆並沒有答應“別再找孫諺識”的要求。他憤憤地鬆開手,回頭走到孫諺識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走,我送你回家。” 謝霜語衝卓曆禮貌地點了下頭,也跟了上去。 朗頌沉著臉,無聲地和卓曆對視了兩秒,而後才轉身離開。 一場鬧劇終於收場,看熱鬧的路人興味索然地四散離開,卓曆獨自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徹底看不到那抹瘦削的背影,才不舍地收回朦朧的視線。第70章 “保持聯係”(過渡章 ) 孫諺識被鄭燁一路攬著到了停車場,被塞進了副駕駛,隨後謝霜語和朗頌也上了車。 孫諺識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席卷全身,甚至有點腦缺氧,他懶懶地靠著椅背,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朗頌和謝霜語是不是看出了什麽,也沒有張口發出半個音節的力氣。 幸好朗頌本就話少,謝霜語優雅得體,他們既沒有對剛才那場荒誕的鬧劇發表任何看法,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探究的欲望,孫諺識暗暗鬆了一口氣,疲憊地盯著窗外。 車裏光線昏暗,謝霜語坐在駕駛位後麵的位置,不動聲色地抬起盈盈秋水般的美眸,盯著孫諺識未曾變過的側顏看了許久,直到孫諺識扭動了一下脖子,她才心神不定地收回視線。 朗頌上一天班出了一身汗,為了不讓謝霜語感到不適,他緊貼著車門坐著,兩人之間甚至還能坐下兩個人。 他這麽坐著也有點私心,因為一偏頭可以透過副駕駛座椅和車窗之間的縫隙看到孫諺識撐在車窗上的手肘,還能看到孫諺識一縷被風掠起的頭發。 他將頭輕輕地抵在車玻璃上,失神地看著前方屈起的手肘,耳畔不由得回響起鄭燁怒喝出聲的“卓曆!”。其實從鄭燁口中聽到卓曆這個名字後他就有些失神,直至此刻仍舊有些恍惚,因為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很久之前,孫諺識喝醉了酒導致急性胃出血的那晚,他幫孫諺識擦拭身體,孫諺識意識模糊地抓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嘴裏說的是:“卓曆,幫我揉揉。” 說這句話時,孫諺識的嗓音低沉粗澀,仿佛快要哭出來了。 他當時還不算了解孫諺識,於是在心裏暗暗地猜想,孫諺識口中的“卓曆”可能是前任女友,隻敢憑著幾分醉意才敢提起。 在此之後,他和孫諺識親近了很多,和藍楹巷的街坊的接觸也多了起來,令他疑惑不解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雷斌那些令人不舒服的挑釁之言,炳叔用擀麵杖推開孫諺識遞煙的手,花嬸的欲言又止,張老太的胡言亂語,丁叔丁嬸的疏遠,任素芬野蠻霸道的撒潑之舉,這些人的行為、言語織成了一張巨大的黑網,蒙蔽了他的視線,讓他始終看不透看不穿。 他將這些人的言行舉止盡收眼底,沉默地思考,一個朦朧的想法在腦海裏驟然冒出,但因為過於大膽,他不敢往深處去想,隻敢深深地埋在心底。 而今天,那個叫卓曆的人突然出現,似乎證實了他的一些想法。 朗頌的心情很複雜,既讓他難受,又讓他有些迷茫以及難言的喜悅。這種感覺就好像摸黑在黑暗裏行走,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星燈火,你不知道這星燈火會指引你走向何處,但至少給了你一點希望。 鄭燁駕駛著車子經過第二個路口,謝霜語柔柔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對鄭燁說:“我就住在前麵路口的連鎖酒店。” “好,”鄭燁應了一聲,“我把你送到酒店門口。” “謝謝。”謝霜語道了謝,他看了朗頌一眼,很自然地開啟了話題,“鄭燁,這是你的弟弟嗎?” 聞言,孫諺識收回視線,他咽了咽幹澀的喉嚨正欲開口,鄭燁已經替他作答。 “是諺識家的租客,叫朗頌。” “是這樣,”謝霜語笑了笑,偏頭看著朗頌,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他們的高中同學——謝霜語。” 朗頌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這麽漂亮、溫婉又優雅的女人,他有些局促地低聲道:“你好,我叫朗頌。” 謝霜語的嘴角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你好。” 少時,車子開到了謝霜語下榻的酒店門口。 鄭燁回頭問道:“班花,你今天是刻意來參加聚會的嗎,還回日本不?” 謝霜語回答:“不回去了,以後在江城工作,我明天就入職新公司。” “恭喜恭喜,”鄭燁不解,“那你怎麽還住在酒店?” “還沒租到適合的房子,這幾天先住酒店。” 鄭燁拿了一張名片遞了過去:“需要幫忙的話隨時聯係我,我有個朋友在中介公司上班。” “好,非常感謝。”謝霜語接過名片,也從自己的小皮包裏摸出了幾張名片,給了前座的鄭燁和孫諺識一人一張,隨後她又雙手捏著名片給旁邊的朗頌一張。 朗頌沒想到謝霜語還會給自己名片,他受寵若驚地用雙手接過,磕磕巴巴地說:“謝、謝謝。” 謝霜語客氣地說了句“保持聯係”,便下了車。 看著謝霜語步入酒店大門,鄭燁調轉車頭往自己家的方向開去,開出一段路以後,他瞥了孫諺識一眼,沒話找話道:“班花變了挺多的。” 孫諺識讚同地點頭:“是變了挺多。” 高中時的謝霜語溫柔寡言,但總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自卑感,現在的謝霜語仍舊溫柔話不多,但從內到外都非常自信從容,散發著讓人難以抗拒的成熟女人的魅力。 鄭燁張了張嘴,想把在飯店裏謝霜語跟童博說的那番話告訴孫諺識,但礙於朗頌在場,他開不了口。 因為一點變故,三人到達鄭燁家的時間比計劃中晚了一點,朗月已經睡熟了。 甘甜甜萬分不舍,對朗頌說:“反正我都在家,以後周末可以讓月月來我這玩兒。” 朗頌點點頭,客氣地說:“謝謝嫂子。” 鄭燁拿起車鑰匙準備去玄關換鞋,孫諺識按著他的肩攔住他:“別折騰了,我們打車回去。” 鄭燁還有很多話要說,但確實已經很晚了,而且孫諺識看起來疲憊至極。他猶豫了一下,心想謝霜語那事可說可不說,以後有機會再提吧,至於其他的話…… 他別有深意地拍了拍孫諺識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孫諺識會意,低聲道:“放心吧,我心裏都有數,你別管我了,把重心放在事業和家庭上。” 孫諺識和朗頌打車回家,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 孫諺識並沒有打算解釋卓曆的身份,因為沒法解釋,除非他撒謊。況且這是他的私事,他沒有一定要向朗頌解釋清楚的責任和義務。幸好朗頌不是個愛盤問的人,一直以來他們也形成了一個不主動問另一個選擇性開口的默契。 可是孫諺識還是有點擔心,他怕朗頌已經看出了什麽。 他並不是怕朗頌知道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因為他知道,以朗頌的品性就算是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會做出什麽傷人的言行。他怕的是,朗頌知道以後會誤會自己的意圖,畢竟當初是他主動讓朗頌租到自己家來。 如果朗頌回過神來,把雷斌那些嘲弄的話當了真,誤會自己讓他住在家裏是有什麽私心雜念,那他就算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真心實意地將朗頌和朗月當成了家人,三人相依為命生活下去挺好的,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這種安定平和的生活被打亂。 孫諺識疲頓地捏了捏鼻梁,無聲地長歎了一口氣。 朗頌眼角的餘光看到這一幕,輕聲問:“怎麽了?頭疼?” “沒有,”孫諺識搪塞道,“有點困了。” 朗頌心疼地看著孫諺識青白的臉色:“明天我把月月帶去店裏,你在家好好休息。” “好。” 孫諺識身心俱疲,回到房間裏就爬上了床,他懶得管自己穿著身上這套西裝在外麵沾了多少灰塵、細菌,也懶得管西裝是不是會被壓得皺皺巴巴,慵懶地躺在床上,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 直到朗頌洗完澡回到房間,以為他睡著了輕聲叫他一句,他才動了動麻木的手指,應了一聲。 孫諺識拿著衣服進了浴室,他將花灑開關調到了冷水那邊,冰涼的洗澡水兜頭澆下,糊成一團漿糊似的腦袋終於清明了一些。他一手撐著浴室的牆壁,垂頭閉眼站在花灑下邊淋著冷水,和卓曆當街拉扯的一幕幕又不斷在腦海中閃現。 在得知卓曆離婚之前,他從沒想過兩人重逢的可能性,可是在獲悉卓曆離婚後,他就已經預料到兩人遲早會見這一麵,隻是他沒想到竟會這麽快,場麵會這麽混亂。 他設想過兩人時隔兩年再次碰麵的畫麵,或是冷漠地擦肩而過,或是虛情假意地打聲招呼,但從沒想過竟是這樣一種局麵。 入秋以後,晚上最高溫度隻有十幾度。孫諺識在花灑下站了良久,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才關掉花灑,將濕發捋向腦後,抹掉了臉上的水珠。他緩緩抬起頭來,幽深的瞳仁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洗完澡,孫諺識在走到挑廊吹了會兒風才轉身回房間,他推開房門的同時,眼角的餘光瞥到朗頌驚慌地把什麽東西塞到了枕頭底下。 兩人四目相對,朗頌又慌張地回避了視線。 孫諺識挑了挑眉,沒有吭聲。他爬上床時低頭看到了朗頌沒有藏好的東西,雖然隻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尖角,但因為他也有,所以很容易就認出來——那是謝霜語的名片。 孫諺識暗暗揚了揚嘴角,沒有戳破朗頌的小男生心思,畢竟誰會不愛美女呢,他十七八歲的時候看到美女也會不由得臉紅心跳。 作者有話要說: 朗頌:我恨你是塊木頭!第71章 “生氣了?” 熄了燈,朗頌才慢慢地將手伸進枕頭底下,摸出了手機。手機在漆黑的房間裏發出白晃晃的亮光,屏幕上是孫諺識抱著朗月在院裏逗黃豆玩的照片。 他手機裏有很多朗月的照片,這張照片之前偶然拍下的,方才突然想翻出這張照片看一眼,誰知剛打開相冊孫諺識就推門進來,他心下一驚便下意識地藏到了枕頭底下。 朗頌退出相冊將手機鎖屏,又將手機放回枕頭下邊,手背不經意刮到了什麽堅硬鋒利的東西,他伸手一摸才發現是謝霜語給她的名片。 雖然知道對方隻是出於禮貌給自己遞了一張,朗頌還是小心地將名片放在了床頭一個收納用的小匣子裏。 窸窸窣窣地聲音過後,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靜謐到連孫諺識均勻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朗頌平躺在床上,將雙手疊放在肚子上,他沒有睡意,也不想睡,於是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床板。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即便是外邊微弱的光線也照不進來,所以其實什麽都看不見。 但他可以閉眼想象。 他想象著孫諺識側身躺在床的左側,將臉埋進枕頭裏的模樣。 他想象著孫諺識閉著雙眼睫毛輕顫的模樣。 他想象著孫諺識修長筆直的雙腿,纖瘦的腳腕。 他想象著孫諺識肚子上薄薄一層腹肌。 …… 急促的喘息聲在漆黑又靜謐的房間裏特別明顯,朗頌遽然睜開雙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呼吸聲。他扯過薄被捂著自己的口鼻,屏息了足有十秒才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紊亂的喘息也逐漸平息下來。 他在黑暗中一動不敢動,凝神聽著上鋪的動靜,直到確認孫諺識的呼吸依舊均勻平緩,並沒有被吵醒,他才暗暗鬆了一口氣,抬手輕輕抹掉額頭細密的汗水。 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後,感官也變得靈敏,朗頌想換成側臥,腰一動卻感到下麵一片濕漉漉。他猶豫了一下,才伸手往下摸去輕輕碰了碰,即便隔著運動短褲他也能感覺到一片黏糊糊、濕噠噠。 夢裏的令人麵紅耳赤的畫麵再度浮現在眼前,纖瘦的腳腕,白皙的皮膚,心髒難以自抑地開始劇烈跳動。 朗頌閉上雙眼,右手搭在胸口,他感受著自己激烈又快速的心跳聲,終於確認了一件事——他喜歡上了孫諺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