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沈蘋蘋在藍楹巷生活的時間已經不短,風言風語也該聽說了不少,而且他和雷斌兩天前才剛鬧得滿村風雨,無論如何也該有所耳聞。  孫諺識也不明白到底是沈蘋蘋心太大,兩耳不聞窗外事,還是明知而裝不知。不過眼下也並不適合聊這個話題,他隻能裝糊塗,淡淡一哂:“沈老師今天也很漂亮。”然後帶著朗月走了。  謝霜語約了七點半碰麵,鄭燁下班到藍楹巷接朗月大概六點半左右,正好坐鄭燁的車蹭一段路。  孫諺識將時間掐得很準,當他西裝革履地坐上鄭燁的副駕時,招來了詫異對方又警覺的眼神:“你要出門?穿這麽隆重去見誰?”  孫諺識知道鄭燁心裏在想什麽,他故意揚揚眉:“你猜?”又在對方齜起牙後說道,“謝霜語約了我吃飯。”  鄭燁愕然:“隻約了你一個人?”雖然他急著回家陪老婆兒子,並不想去,但是對於班花隻約了孫諺識,還是感到酸溜溜的。  孫諺識一臉得意:“不然呢。”  “嘶——”鄭燁感覺不對勁,“該不會這麽多年過去,班花還對你戀戀不忘吧?”  “你知道?”孫諺識驚詫地看著鄭燁,“你知道她當年喜歡我?”  鄭燁像看一個傻子一樣看了孫諺識一眼:“這還有誰看不出來嗎?那時候班花學習多認真啊,課間都在背單詞,但是隻要你去操場打籃球,她必然會去觀看。”  孫諺識汗顏,高中時他隱約有感覺,但並沒有得到確認的機會。直到上次吃飯,偶然聽到了兩位女同學的對話才確認這件事,沒想到鄭燁居然也早就看出來了。  被鄭燁這麽一說,他又有些猶豫不決起來,萬一正如鄭燁所說的那樣該怎麽辦?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太自戀了,謝霜語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女生了,都過了這麽多年了,哪能還惦記著當年那點朦朧的好感,而且她應該也從同學口中自己和卓曆那些事了吧?  鄭燁以為孫諺識還在琢磨謝霜語喜不喜歡他的事,挖苦他道:“不是我說你,在這方麵你真的很遲鈍。你——”他覷了孫諺識一眼,心裏掙紮一番後剛想說什麽,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我的電話。”孫諺識拿出手機接了電話,是批發部老板打過來的,跟他確定送貨訂單。掛掉電話後他已經忘了剛才那茬,看著車窗外的車流,突然說:“我打算買輛車,沒車太不方便了。”  於是兩個人又開始討論起車來。  鄭燁想把孫諺識送到目的地,孫諺識沒讓,自己半路下車重新打了輛車。巧合的是,他剛下車就看到謝霜語從一輛網約車上下來。她穿了一條法式玫瑰碎花連衣長裙,外麵套了一件黑色小西裝,化了清淡的妝容,清雅又端莊。  兩人頗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謝霜語挑選的這家西餐廳環境清幽,餐食味道好,餐桌上的氣氛也一樣很好。兩人從高中趣事聊到了旅行,因為兩人都有買車的想法,於是又聊起了車,從頭到尾都沒有聊到會令人感到尷尬、不愉快的話題。  當然,這是因為作為話題主導者,孫諺識刻意避開了會讓兩人不舒服的人和事。至於謝霜語有沒有知道什麽,是不是刻意避開某些人某個話題,就不得而知了,總之兩人聊得很愉快很盡興。  其實孫諺識挺想問問關於當年雷斌猥褻的事,但這件事對謝霜語來說無疑是一個心理陰影,時隔多年再度勾起人家痛苦的回憶,實在太沒品了。況且,既然雷斌說自己是冤枉的,那理應雷斌舉證,而不是由他費盡心思替對方弄清事情真相。  當然,孫諺識也並不單純就是來吃飯。對於朗月的事還是有些不死心,於是旁敲側擊地問了謝霜語在日本這幾年的生活。  謝霜語不再像高中那樣寡言少語,她輕聲細語地敘說自己在日本的工作、生活和有趣的見聞。  孫諺識凝神細聽,當聽到謝霜語說到在日本六年如何如何時,他心情複雜地舒了口氣,六年前就在日本的謝霜語不可能生下朗月。  他說不清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歎了口氣,好像不管那種結果都是讓人開心的,又都是讓人不忍心的。  吃完飯兩人很自然地在餐廳門口分別,孫諺識一邊留意著路過的出租車,一邊道:“謝謝你的款待,下回得我請你了。”  謝霜語挑起彎彎的柳葉眉,笑著說:“那就靜候你的電話了。”  孫諺識替謝霜語攔了車,目送對方上車離開,又記下車牌號才自己打車去鄭燁家裏接朗月。  鄭燁想要送他,被他拒絕了,也再次堅定了買車的想法。以前他三兩個月都不一定出一趟門,不買是因為沒用處,現在用處很多。  在路上他還不忘給華強發去信息,讓對方還是把重心放在名單上沒有聯係到的那些人上邊。  孫諺識帶著朗月打車回了藍楹巷,剛下車,一陣蕭瑟秋風迎麵刮來,吹得人不禁一哆嗦。他把朗月抱進了懷裏,用西裝裹著,既給小姑娘擋風又給自己取暖。  兩人嬉嬉鬧鬧進了巷子,孫諺識剛打開店門開了燈,朗頌騎著小電驢也到了家門口。  “今天怎麽晚?”孫諺識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加了會兒班。”朗頌摸摸朗月的頭發,又定定地看著西裝革履的孫諺識,“你今天出去了?”  孫諺識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說了鄭燁把朗月接去玩的事,卻忘了告訴朗頌他出去吃飯的事。他垂眼和朗月對視,衝她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那個——”他幹笑一聲,“我和朋友出去吃了個飯。”  “和誰?”朗頌脫口問了出來,語氣甚至有些急切。問完後他就後悔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立場。  可他確實又很想知道。  孫諺識說的是朋友,那肯定不是鄭燁,而且他穿得這麽正式,還剪了頭發精心打理了一番,那個朋友一定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吧?會是那個人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孫諺識回答道:“謝霜語,上次你見過的。”  “嗯,見過。”朗頌想起了那個長發美女,長得比明星還要漂亮,成熟穩重優雅,所有美好的詞匯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啊,就是她。”孫諺識尷尬地應了一聲。  心底湧上一股酸楚,朗頌並沒有因為孫諺識見得是個女人就好受多少,就像他知道孫諺識並不會因為是個同性戀,身上的魅力就減少分毫。在外邊,光憑一身皮囊就能招惹一些女生頻頻側目,稍微收拾一下就更是身姿挺拔,玉樹臨風。  沈蘋蘋每次看到孫諺識,雙眼都明亮如繁星,泄露著藏不住的喜歡和善意。那位很漂亮的班花,也喜歡孫諺識嗎?孫諺識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女人嗎,即使是謝霜語那樣美麗又優秀的女人?  可他又有什麽立場去過問,又能以什麽身份去過問?有那麽一瞬間,話已經到了嘴邊了,但想起那句“弟弟”,他又深深地換了口氣,努力咽了回去。  “我先把車放好。”朗頌慌慌張張地轉身,說要放車卻是抱起了朗月,他懊惱地蹙眉,“我先帶月月去洗澡。”  “啊,好好,去吧,車我來停。”  看著朗頌的背影,孫諺識心裏一動,莫名地想起了今天鄭燁挖苦他說他遲鈍,那個時候鄭燁欲言又止,是有什麽話想說嗎……  不不,絕對不是!  孫諺識晃晃腦袋,趕緊晃掉了腦袋裏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第78章  “你來幹嘛?”  手術已過去一個月,終於到了朗月植入的人工耳蝸開機調試的日子。  這次孫諺識沒告訴誰,和朗頌兩人帶著朗月去了醫院。  醫院聽力技師和耳蝸公司技術員都在場,在調試之前,聽力師告訴孫諺識和朗頌,通過人工耳蝸聽到的聲音和正常人聽到的聲音是很不一樣的,然後給他們聽了一段模擬人工耳蝸音效的音頻。  兩人臉上的表情很一致,繃著嘴角,眉頭緊皺,但並不詫異。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聽這種音頻,早在朗月手術之前該了解的都了解過了。  但無論聽幾遍,心裏依舊是緊巴巴、酸唧唧的感覺。  正常人聽到的聲音是清晰的有層次的,大部分情況下能分辨出多重聲音。比如朗頌在水池邊洗菜的同時又在說話,那麽孫諺識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朗頌的說話聲、水流聲、揉搓菜葉的聲音。而人工耳蝸的聲音就像將所有的聲音雜亂的糅合在了一起,沒有清晰的界限層次,而且還尖銳難聽。有點像電影裏機器人發出的冰冷的電子音,又有點像悶在水裏發出的聲音,還有點像在從哨子似的風聲裏發出的聲音。  總之,和正常人聽到的聲音有很大區別。  在給朗月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設後,朗頌把她抱坐在了腿上。  聽力技師點了下頭,給朗月戴上外機,然後開了機。  所有人屏氣凝神,技師叫了聲寶貝,然後拍了一下桌子。  朗月一開始還很茫然,倏地整個人用力震顫了一下,然後嘴角下撇,“哇”一聲慌張地哭了出來。她先天性耳聾,從未聽見過聲音,對於她來說“聲音”是完全陌生的東西,這是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對於未知事物的正常反應。  朗月跪在朗頌的腿上,像隻小貓咪一樣四肢並用往朗頌的懷裏鑽,邊哭嘴裏還在胡亂喊著什麽,細聽之下可以分辨的出來是在叫哥哥、媽媽、爸爸、諺爸爸,總之把她依賴的人都叫了一遍。但因為她的發音很奇怪,又在嚎哭,所以聽起來像在怪叫。  孫諺識捏了捏鼻梁,深深地換了口氣,才壓下不斷湧上喉嚨的酸楚。他走到朗頌身邊,抓住了朗月的小手。  好在朗月不是一個難哄的小孩,而且對新鮮事物的接受度也比較高,在經曆了最初的茫然、害怕之後就是好奇、興奮,後來就開始笑了。  一切都挺順利,從醫院出來後孫諺識和朗頌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放鬆下來。但開機以後不代表就聽得很好了,一般需要多次調試,讓孩子聽得更清晰而沒有不舒服的感覺。視情況而定首月需要調整2-4次,之後每半個月或者一個月調試一次,穩定以後一年調試一次。  在手術做完後兩人就已經商議好,暫時不急著送朗月去語言康複中心。醫生也建議先給孩子一個適應期,由家長在家裏陪同她玩一些語言遊戲,於是兩人決定等一個月耳機調試好以後再送去專業機構。  在路上,孫諺識又跟朗頌商量給朗月請幾天假。一來,幼兒園小朋友太多了,玩起來時聲音嘈雜,朗月肯定受不了。二來朗月佩戴的外機就貼在耳後,難免會讓其他小朋友產生好奇心,得讓朗月自己適應幾天,教她如何應付其他小朋友的好奇心。  朗頌自然是無異議。他下午還要上班,便沒有回藍楹巷,下車前他讓孫諺識晚上別點外賣,他跑一趟給兩人送晚飯。  朗月不能理解朗頌的話是什麽意思,但可以聽得到聲音,她興奮地抓著哥哥的手,用手語問他:哥哥,你是不是在說話,你在說什麽?  朗頌摸摸他的頭,手語配合著口語,一字一頓地說:“我剛才說,你在家裏要聽諺爸爸的話,不要亂跑。”  朗月想起上次因為亂跑而害諺爸爸被“壞叔叔”欺負的事,失落又愧疚地垂下了頭。  孫諺識心疼得不行,把朗月撈進懷裏:“別老提這事,給她嚇壞了。”這話不假,自那天以後朗月就不敢在巷子裏玩滑板車了,黃豆被張吳送來以後,這幾天也隻敢縮在院裏。  朗頌深感冤枉,自那天至今,他這還是第二次認真地跟朗月提起這事,他無奈地笑笑:“你太慣著她了,她最近脾氣越發大了。”  “小姑娘就是得有點脾氣,”孫諺識不讚同道,“太老實了受小男生欺負。”頓了下又說,“不過不怕,以後咱們月月有兩個男人保護。”  “以後”“咱們”,這兩個詞匯不免讓朗頌心裏一動,他看著孫諺識,點頭道:“嗯。”  孫諺識帶著朗月回了家,趁著朗月午睡的時間,他拿出了許久不用的筆記本電腦下樓,認認真真地查攻略、查資料,還買了兩節相關課程,寫了一份僅針對朗月的《人工耳蝸手術開機後康複注意事項及康複計劃》,他時而擰眉,時而支頤沉思,時而托腮猶豫。  如果這番場景讓鄭燁看見了,還以為自己時光穿梭回兩年前,看到了當年那個在職場上誌高氣揚、一絲不苟的孫諺識。  寫好計劃,孫諺識點擊“保存”關掉了文件,但沒有馬上關電腦。他靠著椅背,雙手抱在胸前,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腦屏幕。  這台電腦是他以前的辦公電腦,兩年來就打開過那麽幾次,所以桌麵上一些辦公軟件和臨時文件都還在,其中一個文件的名字是“xx項目合作意向書”,這份文件後來應該是發給了卓曆。  卓曆現在在a省經營的那家小公司,原本是他們兩人共同所有,除了公司他們還有一套小房子。他們並不是合法夫妻關係,分手後他也沒要求分割什麽,隻是從那套房子裏拿走了自己的所有貼身物品。  但他回江城的當天,賬戶裏收到了一筆巨款,是卓曆打給他的。按照金額來看,除了那家公司,卓曆應該什麽都沒留下。  如果隻是在藍楹巷生活,這筆錢足夠他遊手好閑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  當然,他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筆錢,否則也不敢那麽有底氣的跟朗頌說自己一點都不缺錢。  “嗬——”孫諺識低笑一聲,收起了放飛的思緒。他拖動鼠標,選中桌麵上的文件,點了刪除。  此前他婉拒了鄭燁要把自己介紹到他們公司的建議,是因為他已經兩年沒有接觸過職場,覺得自己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上都沒有準備好,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都已經忘記該怎麽操作電腦。但當他打開電腦,摸到鍵盤,打開辦公軟件,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就像拿筷子吃飯一樣,已經形成了一種肌肉記憶。  孫諺識一手支頤,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心裏琢磨著,除了買車,找工作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那小店呢,要怎麽安排?他不想把店給關了,兩年前選擇留在這裏就是為了守著這家店。  要不也租出去?  孫諺識瞄了一點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十一月了,心道找工作和店鋪的事等明年開年再說吧,那個時候朗頌該出師了,朗月的語言訓練也該有一定成果了,那時候一家三口都步入人生正軌。  孫諺識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計劃很好,於是安心關了電腦。待朗月醒了後又帶著她去找了家打印店,把計劃書打印了幾份出來。  晚上朗頌回到家,孫諺識不無得意地把計劃書拿了出來,豪言壯語地說要為了朗月的語言康複訓練發揮出至關重要的家庭作用。  朗頌看著孫諺識挑起的眉梢,認真地點頭:“好。”又笑道,“你好厲害。”  孫諺識一怔,被誇得有點難為情,總覺得朗頌像在哄朗月。他佯裝生氣,把手裏的紙卷成筒,瞧在朗頌頭上:“沒規沒矩,最近你都不叫哥了。”  朗頌的臉色變了變,轉移了話題:“我先去給月月洗澡。”  消除了最初的恐懼,從醫院回來之後朗月就亢奮地像隻脫韁的小野馬,洗完澡還不肯睡。  孫諺識洗完澡走進房間,看到朗頌正盤腿坐在床上,低頭擺弄著什麽,朗月坐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哥哥的手。  “在弄什麽?”孫諺識也盤腿坐到了床上,低頭湊過去查看。  朗頌垂眸,無奈地瞥了一眼蹭著自己下巴的烏黑發絲,把手心攤開,解釋道:“我用毛線把月月的外機耳鉤纏一下做成發夾,讓她別在頭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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