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鏽的鐵藝院門上掛著一把沉默的鐵鎖。　　當年它被鎖上的時候，有沒有預知到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光顧它把守著的小院？　　陳小溪背著書包越過自家院門，繼續向小巷深處走去。　　他的目的地在隔壁。　　周朝輝的舊宅子和陳家挨著，他和自己爸爸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朋友。　　陳成生意失敗的時候，周圍的人總是用周朝輝在外麵混得多麽風光來做對比。　　陳小溪從小就一直聽著這個名字，他幾乎就是成功，幸福的代名詞。　　如今這個男人孤獨落魄地窩在破敗的老房子裏，等著他來送早就涼了的飯。　　推開虛掩的院門，入目所見的小院顯然是經過打理的，雜草已經除淨，走廊裏也打掃得幹幹淨淨。　　陳小溪推門進去，屋裏沒有燈，窗簾也沒拉開，眼前一片昏暗。　　暗處一個冷硬的聲音傳出來，把陳小溪嚇了一跳。　　“誰。”　　陳小溪定了定神，揚起手中的塑料袋：“周叔叔，我爸爸讓我來給你送飯。”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瞬，再開口時仍舊冷淡。　　“放在桌子上，你走吧。”　　陳小溪把手中的早飯放下，頓了頓腳步，突然不甘心就此離開。　　他想看一看這個男人。　　這個曾經在他的心目中代表著幸福的遠方，成功的頂點的男人。　　這個如今落魄得比他們家還不如的男人。　　他帶著一絲惡意拉開窗簾，讓外麵熱烈的陽光灑進來。　　陳小溪嘴裏念道：“外麵天氣很好的，曬曬太陽對身體好……”　　房間頓時亮起來，映出角落的竹椅上躺著的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卻像一個怕見光的吸血鬼，立即抬手擋住正午的陽光。　　“滾！”周朝輝暴怒地喝道。　　陳小溪嚇了一跳。　　他以為這種失敗者都像他爸爸那樣呢，像個誰都能欺負的麵瓜。　　這人卻像一隻被惹怒的獅子，他從竹椅上起身，高大的身材幾乎遮蔽了灑滿室內的陽光。　　陳小溪嚇住了，後退了兩步看著那個微微跛行的黑影壓向他，他仰著頭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一隻又硬又涼的大手鉗住他的手腕，扯著他走向門邊，幾乎是將他甩了出去。　　“哢。”　　李世峰喊了一聲，林路頓時放鬆下來，手腕上還很疼，心裏還有一絲餘悸。　　剛才的害怕不是演的，他完全被陳嗣深壓製住了。　　陳嗣深走到李世峰身邊去看監視器，副導演去向攝影師和錄音師確認剛才的鏡頭，跑過來匯報：“李導，錄音和攝影都沒問題。”　　“好，這個鏡頭過了。”李世峰站起來道，“下個鏡頭準備，小路也過來看看回放。”　　林路連忙過去。　　陳嗣深給他讓開位子，笑道：“怎麽樣李導，這孩子不錯吧。”　　第一天開工拍攝就非常順利，林路的悟性很強，幾乎不用他怎麽指導就能給出合他心意的表演，李世峰當然滿意。　　“非常好，我看要不了幾年，你這前浪就要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了。”　　陳嗣深笑了笑：“那是好事啊，世界總歸是年輕人的，小路好好努力。”　　林路感到親切地拍在他肩上的手，知道李導和陳嗣深對他都是鼓勵提攜的好意，他卻有點笑不出來。　　你頂著這張顛倒眾生的臉，充什麽長輩嘛……　　因為拍攝順利，這一天的拍攝任務很早就結束了，眾人收工回到住宿的旅館。　　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不想回房吃盒飯，鬧著要出去聚餐。　　眾人紛紛響應，於是又約好去昨天那家味道還不錯的小飯館。　　林路當然是去的，他看著攝影師去邀請陳嗣深和李世峰，陳嗣深向他們這邊看了一眼，林路沒來由得有點緊張。　　他會一起去嗎？還是……　　不等他想完，攝影師拿著一張卡過來，高興地招呼大家。　　“陳先生和李導就不去了，李導把卡給我了，大家隨便吃，李導買單！”　　眾人一起捧場地歡呼起來，也不是貪那一頓飯錢，主要就是捧個氛圍。　　林路有些失落，看著陳嗣深和李世峰一起離開的背影。　　他剛才在期待什麽呢？因為自己去了，所以以為陳嗣深也會去嗎？　　工作當中的陳嗣深敬業，溫和，待人誠懇，紳士風度，似乎讓他有親近的錯覺。　　但工作結束之後這個男人就基本不和同事來往了。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林路以前就知道。　　現在這個劇組裏他就隻和李世峰有私交，因為李世峰是他的多年好友。　　換句話說，他在陳嗣深那裏不過隻是個共演的同事，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吧……　　林路吃完晚飯回來，見陳嗣深和李世峰兩個人正在離旅館不遠的燒烤攤上吃燒烤。　　這個小鎮子上年輕人很少，都出去打工了，大多是留守老人和兒童，倒是方便了大明星體驗市井生活。　　他想了想，還是沒敢過去打招呼。　　回到旅館三層，看著自己隔壁緊閉的門板，林路微微歎了一口氣，推門走進房間。　　現在他也該明白過來，陳嗣深把他推薦給李世峰，並非他僥幸猜測的那些原因。　　隻是因為李世峰為陳小溪的選角犯難，他覺得自己貼合這個角色，就向李世峰推薦了自己。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哪裏是陳嗣深對他有多特別，人家分明是為李導演排憂解難。　　李世峰還真是交了個好朋友啊！　　林路洗完澡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半晌無精打采地打開微博。　　前兩天關於他和陳嗣深的那些傳言已經看不到了，現在和陳嗣深一起上熱搜的是一個挺有名的女演員，就是他們之前演的那部曆史劇的女主角。　　他的戲分早就播完了，但是那部劇離結束還早著，現在劇情剛剛進展到男女主角糾纏不清的階段。　　營銷號放出一些片場偷拍圖，那些圖裏陳嗣深和女主角顯得相當親密。　　這種炒作當然不受粉絲歡迎，陳嗣深和女主角各自的粉絲都在熱搜裏拚命解釋，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頂著他和陳嗣深合照頭像的帳號酸人家狐狸精。　　林路一看就知道是老熟人了。　　不過她們酸錯人了，女主角才不是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現在樓下跟陳嗣深吃燒烤呢。　　哼。　　第二天的拍攝場地仍舊在那幢老房子裏。　　陳小溪在陳成的要求下一連幾天給周朝輝送飯，這些鏡頭都集中在這兩天拍完了。　　接下來要跳過許多陳小溪在學校裏的情節，快進到他自殘的傷口被周朝輝發現。　　因為生活環境的影響，陳小溪是個敏感又自卑的少年。父母的失敗和卑微讓他既心疼又厭恨，周圍人的眼神幾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重心。他是一個為別人的看法而活的孩子。　　為了不被朋友們排擠，他努力融入他們的小圈子。明明喜歡讀書，故意不好好學習。明明不喜歡打架，故意和他們一起欺負別人。　　這一次那些朋友又提出了一個很“酷”的遊戲。　　參加者要完全服從“領主”的吩咐，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領主”的命令。　　“自殘”是陳小溪接到的命令，他用自己的傷口和鮮血，換來了朋友們誇張的敬畏和欽佩，這些天他仿佛成了朋友們簇擁的中心。　　他有點迷上這種感覺。　　陳小溪的異樣被周朝輝發現了。　　林路被陳嗣深所飾演的落魄男人逼到牆角。　　他扮相粗糙——下巴上布滿青色的胡茬，眼睛裏全是喝酒過度引起的紅血絲，頭發淩亂，步履踉蹌。　　他身上穿著邋遢的黑色西裝，領帶甚至還皺巴巴地掛在脖子上。　　這是他這兩天看慣了的“周朝輝”，隻是之前的戲分不需要他這樣近距離地麵對他，那張屬於陳嗣深的臉對他的衝擊還沒有這麽大。　　之前的周朝輝也隻有凶神惡煞，不像此刻，凶狠中透著一絲關切和心疼。　　這種表情在陳嗣深本人身上都很難想象，此時卻堪稱天衣無縫。　　被他這樣注視著的感覺很特別，像在他的心裏塞了無數隻亂跳的兔子，林路覺得自己的心跳都亂了。　　這個男人真的很會演。　　陳嗣深強硬地抓住他藏在身後的手，用力剝開他的衣袖，露出那道新鮮的傷口。　　大手圈住他細嫩的小臂，小心避開他手腕的傷口，陳嗣深那道好看的眉頭緊緊皺起。　　“這是什麽？！”　　“我……”林路完全處於弱勢，抬眼看著他的姿態更加無力，還差點忘記自己的台詞。　　“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他總算及時把台詞說出來了，卻聽到李世峰不滿意地喊了停。　　陳嗣深放開他退到一邊，林路忐忑不安地站直身體，看著李世峰走過來。　　“小路，你的反應不對。這個時候陳小溪對周朝輝是既怕又厭，雖然心裏很怕他，但對他的詢問又是很不耐煩的，你的反應太軟了。”　　林路連連道歉：“我知道的，導演，對不起。”　　李世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休息一下，補個妝，我們等會兒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