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陳嗣深走到沈飛的辦公桌前, 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大哥，您找我？”　　沈飛恩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眼鏡按了按眉頭。　　這間書房裝修得十分豪華也十分保守, 全實木的家具, 偏深棕的色調, 厚厚的地毯, 每一處細節都刻印著老派的嚴肅沉穩。　　坐在辦公桌後的沈飛看上去四五十歲的年紀，身材高大, 一張中規中矩的國字臉，相貌平平無奇, 惟有一雙深遂的眼睛能看出和陳嗣深的幾分相似。　　隻從相貌上看，很少有人猜得到他們兩個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兄弟。連姓氏也不同, 就更加沒人往那一處想。　　知道這件事的也隻有寥寥幾個還算親密的老朋友。　　“李世峰今天下午打電話過來, 說你演的那部電影要報名十二月底的海城電影節, 男主角的人選本來要報你，你不同意, 非讓他把另一個新人演員報上去。他讓我不要介意。”　　“世峰這點事也要向您匯報？他未免太小心了。”　　“我知道他的顧慮，怕我覺得他有別的心思。其實這種事算什麽大事？”沈飛低頭點了一根煙, 吐了一口煙圈, 又接著道：“搞來搞去還不是些玩鬧的把戲。”　　陳嗣深皺了皺眉，沒有吭聲。　　沈飛一直有點看不上演藝圈, 他是一個特別老派的人, 總認為他的職業是不務正業。　　這是他幾十年的價值觀, 不可能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就改變什麽, 陳嗣深沒有企圖說服他。　　“你把我的態度傳達給他, 免得他總覺得我要給他使絆子似的。”　　陳嗣深隻好應道：“我知道了。”　　李世峰是一個有才華的導演, 但不是每一個有才華的人都像陸翔那麽恃才傲物，脾氣清高。　　李世峰很現實，也很會經營人脈關係。他早年和陳嗣深合作過幾部十分賣座的電影，那時沈飛還做著陳嗣深的經紀人，也因此他是為數不多知道沈飛和陳嗣深的關係的人。　　後來沈飛靠著陳嗣深拍戲賺來的第一桶金，借著時代騰飛的紅利，一手打拚下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財富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李世峰對他這一條人脈自然更加看重用心維係。　　隻是沈飛不怎麽耐煩應付他。　　“找你來是為別的事。你都多少天沒回過家了？你能有多忙？比我這個集團大老板還忙？我再忙還能回家吃口熱飯，你呢？這些天都去哪野混去了。”　　陳嗣深道：“最近是有點事在忙。”　　一句話又沒了下文，說了跟沒說一樣，沈飛皺著眉頭：“我聽江新橋說，你除了搞那個新人導演的培養計劃，還在招人組建特效公司？”他抽著煙，臉上盡是不讚同的神色，“你也不小了，也該收收心來幫我分擔些正經工作，怎麽還越玩越大了。”　　“哥，我不是玩，就算出於公司業務布局的考慮，涉足娛樂產業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向。”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讓江新橋去接手你的工作室了。搞產業投資完全不需要你親力親為，何況你現在還在演什麽戲。也怪我當年身無分文又沒出路，不然我肯定不會讓你進這一行。”　　“我進哪一行了啊……”陳嗣深無奈地道。　　沈飛一直有個心結，二十年前，他帶著弟弟從農村老家來到平城北漂，兄弟倆什麽苦活累活都幹過，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攢下一點錢，被他拿去做生意賠個精光，兩兄弟連下一頓的飯錢在哪裏都不知道。　　這個時候十六歲的陳嗣深因為姣好的容貌被一個在平城拍戲的劇組看上，拉去做了演員，從此走上了演藝這條路。　　沈飛親自給陳嗣深做經紀人，見慣了一些財大勢大的男男女女對弟弟的覬覦，導致他對這一行的印象十分惡劣，更覺得是自己這個兄長做得不好，才要靠著弟弟“出賣色相”掙錢養家。　　陳嗣深主演的第一部電影就紅遍全國，名氣有了，財富便如流水般湧了進來。但他掙的錢越多沈飛的愧疚就越深，直到他看準時機拿著弟弟的片酬投資了一片房產，成功搭上了飛速發展的經濟列車，一手開創了天工集團這個商業帝國。 　　天工集團發展迅速，早就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綜合性集團公司，沈飛也無數次要求陳嗣深來當他的副手，隻是這個弟弟從來不聽他的話，不但不來幫他，還在那個行當裏一做就是二十年。　　“大的玩心不改，小的也來有樣學樣。”沈飛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不耐地道，“沈致揚現在也天天嚷著要當什麽明星，都是跟你學壞了。”　　他在公司裏保留一個天工工作室隻簽了陳嗣深一個藝人，就是供他玩票的。如果弟弟隻是想拍戲，反正他現在家大業大可以隨他心意。玩什麽不是玩？他好歹沒像其他二代那樣亂來敗家。　　隻是沒想到他親自招兵買馬，大有要深耕此地的架式。　　“你把工作室的事情交給江新橋，那些事你不要再管了，戲也別演了，有精力不如過來幫我。現在生意不好做，形勢日新月異，我也有點力不從心了。”　　陳嗣深低著頭沒說話，沈飛瞪了他一眼：“說話！啞巴了？！”　　他本來就是話少的人，外人看來隻覺得深不可測，也隻有沈飛敢這樣教訓他。　　“哥，我有我的事業規劃，您不要指手劃腳。”　　“你什麽事業？你那叫事業？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陳嗣深無奈地道：“您對演藝界誤解太深，我不跟你說了。”　　“我看你才是執迷不悟！”　　門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沈飛的妻子趙蘭打開門，站在門邊無奈地道：“老沈，別每次把嗣深叫過來都是吵架，你脾氣也太大了。”　　“你怎麽不看看他那個性子，又硬又倔！”　　“胡說，嗣深從小就乖，你才是那顆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趙蘭走進來，“嗣深，別理你哥。嫂子洗了點水果，出來吃水果。”　　陳嗣深站了起來，看了看沈飛：“哥，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　　沈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一手戴上眼鏡一手重新拿起文件。　　他勸服不了陳嗣深，又不能對這唯一的弟弟用什麽手段，往往談到最後也隻能不歡而散。　　趙蘭帶著陳嗣深走到書房門口，正碰上剛剛跑上樓梯的沈致揚。　　“深叔，你要回去了？我正要回來拿點東西去給小路簽名呢。我那些女朋友都喜歡他，我得多要幾個簽名。”　　趙蘭訝異地道：“你那‘些’女朋友？”　　“女性朋友，女性朋友啦。”沈致揚連連擺手，“深叔你等我一下，我拿了東西跟你一起過去。”　　“慢著，致揚，你進來。”沈飛把兒子叫進書房，“你說誰在你小叔那裏？”　　“林路啊。”　　沈飛眉頭皺起：“誰？男的女的？”　　沈致揚叫道：“林路啊，最近很紅的那個林路，爸你連他都不知道啊，真是老古董。”　　“他是r民幣？所有人都該認識他？”沈飛瞪了兒子一眼，“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男的啦。”沈致揚不耐煩地道，“爸你沒事了吧？！我要去拿東西了，深叔你等我一下啊。”　　沈致揚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沈飛看著陳嗣深。　　“致揚說的是你朋友？”　　趙蘭道：“瞧你說的，不是朋友嗣深能帶回家嗎？淨問些廢話。”　　“你別打茬，我問嗣深呢。既然是朋友怎麽不帶過來看看？”　　沈飛也是在那個圈裏走過一遭的人，因為某些不怎麽愉快的經曆，他對那個圈裏的人始終抱著偏見。　　陳嗣深道：“是我的小徒弟，今天時間倉促，他應該也沒準備，以後再見吧。”　　沈飛不滿地道：“見個人還要什麽準備，不是演員嗎？生人都不敢見？”　　拿了一口袋東西重新回來的沈致揚聞言道：“爸，您一副要審人家的樣子，深叔怎麽敢讓人家來見你？”　　沈飛瞪了他一眼：“誰要審他了？”　　“唉，您不就是懷疑會是什麽抱大腿往上爬的小明星嗎？我跟您說不是，人家年紀輕輕人氣已經很高了，我朋友都是他的粉絲。您別總覺得小叔天下第一紅，現在長江後浪推前浪好嗎？而且林路才跟我一樣大的年紀，你好意思為難一小孩。”　　趙蘭推著他往外走：“好了好了，你爸爸才說一句，你回那麽多句，我看你也是皮癢了。樓下有剛切好的水果，包起來跟你小叔一起回去，讓客人也一起吃。”　　陳嗣深看了沈飛一眼，沈飛不耐地揮手：“你也回去吧。你新認識了什麽圈內朋友，改天都帶過來讓我也見見。”　　以前陳嗣深在娛樂圈隻和那些多年的老朋友交往，對李世峰和陸翔這些人他還是放心的。　　多少年他都沒和其他圈內人士有什麽來往，突然收了個什麽徒弟，沈飛多少有些不放心。　　陳嗣深點頭道：“我知道了。大哥您忙，我先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65章 第 65 章　　林路在陳嗣深家裏住下, 第二天陳嗣深開車帶他前往排練話劇的大廳。　　這一次陳嗣深也站在台下看著他們排練，林路有點緊張。要說為什麽，大概像是還沒複習完功課就被班主任臨時抽查的那種恐慌吧……　　這一次陸翔沒像昨天那樣暴躁地罵人，但隻看他花白的眉毛皺成一團, 就知道他一點也不滿意。　　現場的氣氛有一點壓抑, 導致更多經驗較淺的年輕演員頻頻失誤, 眼看著陸翔臉色越來越黑, 陳嗣深直接起身道：“先停一下吧。”　　台上演員停了下來，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扭頭看向台下。　　“陸導演的要求比較高, 還是要按部就班地來，不然這樣排練下去也很難有進步。”　　陸翔沉著臉色道：“還要怎麽按部就班？他們都是專業的話劇演員, 難道要我從怎麽喘氣開始教嗎？！”　　陳嗣深無奈地道：“還真要從喘氣開始教。”　　“那我還花那麽多錢請他們幹什麽？我隨便從大街上找些人來教不是更好？！”　　“陸導演，咱們實事求是地說, 你要求他們在1500座的大劇院裏表演, 還要全程不戴麥, 很多年輕演員根本做不到，你不給他們時間去練習基本功, 光靠一遍遍排練是看不到成效的。”　　“離公演隻有幾個月了，基本功難道是幾天就能練成的？”陸翔說著說著脾氣又上來了, “你們這些人, 台詞都說不清楚，還當什麽演員？！”　　林路站在台上, 一邊挨著罵, 一邊眼巴巴地看著陳嗣深和陸老先生爭辯。　　“陸導, 欲速則不達。”陳嗣深走到陸翔身邊, 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都是專業演員, 基本功都是有的，隻是需要強化一下。您不用著急，我幫您帶一下。”　　“那行，嗣深你去給他們試範一下，讓他們看看什麽叫演戲！”　　陳嗣深笑了笑，也不推辭，挽起衣袖走上台。　　林路有些擔憂地迎上前來：“深哥，你行嗎？”　　陳嗣深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笑道：“小路，不要問你的老公行不行這種問題。”　　林路毫無防備，剛才還一副為人師表端方君子模樣的男人就這麽當眾公然調戲他，他眨了眨眼，片刻間臉紅成一片。　　不等他說什麽，陳嗣深已經輕巧地從他口袋裏探手順走了他打印出來的縮印台詞本，從他身邊飄然走過。　　林路的擔心不是沒有根據的，雖然從理論上說話劇演員不應該用麥，但現在國內話劇表演的常態是小劇場不用麥，中等劇場要用天地麥，大劇場就要用耳麥了。　　陸翔是作風老派的導演，給演員定下嚴格的要求，但是陳嗣深又不是專業的話劇演員，陸翔把他架得那麽高，把現場所有演員都貶了一頓，他已經看到有些人流露出不滿的情緒了。　　如果他達不到陸導演的要求，估計有人要酸了，他擔心有損陳嗣深的形象。　　陳嗣深倒是很有自信，直接站在舞台中央，打開台詞本看了片刻，朗聲念誦出來。　　他的聲音一傳出來，林路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陳嗣深的聲色本來就好聽，說台詞時他用了一些技巧，聲音響亮但不高亢，圓潤清晰，吐字清楚，偌大的空曠大廳裏似乎都回蕩著他的聲音，但林路離得最近聽上去卻絲毫不覺得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