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李啟東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嘴就開始認錯:“我不知道他是瑰湖的老大,我要是知道了,我敢去招惹他嗎我?借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 “你就錯在這兒了?” 鬱鐸筆尖一頓,發自內心地覺得李啟東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就是茅坑裏的一塊石頭,著實是不能要了。 “那個姑娘是怎麽回事?” 鬱鐸決定提點提點他。 說到這件事,李啟東也覺得自己有滿腹委屈:“是!我承認,我是瞅那姑娘順眼,但我真的隻想和她聊聊,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敢有什麽歪心思,唉!都怪喝酒誤事。” “你不但騷擾女孩子,還動手打人。” 事情既已發生,鬱鐸無法接受他的這套說辭:“技不如人丟人就算了,還有臉尋釁滋事,仗著人多就把人家的車砸了?” “我…” 李啟東還想申辯兩句,但看了眼鬱鐸的臉色,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如果不是勝南姐趕到,你帶著那麽多人,是想做什麽?” 鬱鐸將筆往桌麵上一擱,站起身道:“李啟東,我看你本事見長,你爸要是知道你在我身邊歪成這樣,怕是會氣得把我帶下去算賬。” 李啟東自知理虧,把腦袋埋在胸前,不敢吭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沒什麽底氣地小聲說道:“我會盡力補救。” “怎麽補救?” 鬱鐸被李啟東的話氣樂了,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問:“瑰湖那邊接受你的道歉嗎?” 李啟東不敢說話,先別說瑰湖那邊接不接受他的道歉,他連續三天登門拜訪,除了在前台灌了一肚子的咖啡,連那位總經理的麵都沒能見到。 “勝南姐好像和那個人認識,我或許可以…” 李啟東想了想,計上心來。 “第幾次了?你自己捅的簍子,還要勝南姐幫你擦屁股?” 鬱鐸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鬱鐸做事有分寸,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消耗林勝南的人脈。再說林勝南和瑰湖那邊,並沒有什麽很深的交情。 “那我該怎麽辦?” 李啟東拉聳著臉,看上去倒是一副自責到無地自容的模樣。 “對方是什麽來路?” 鬱鐸放緩了語氣,李啟東這個人在大多數時候都不夠聰明,但在有一點上他還是猜對了,看在他父親情分上,鬱鐸不會對他太無情。 見鬱鐸的態度有了鬆動,李啟東整個人又肉眼可見地支棱了起來:“不知道,他們公司的人都不願意搭理我,隻知道那個人叫 troy jiang,剛從總部調任過來的。” 也許是受互聯網公司的花名文化影響,如今的大公司都時興起個洋名,與國際接軌,瑰湖那種愛標榜高端品質社區的開發公司更是如此。 聽到對方姓 jiang,鬱鐸的眼皮跳了跳。但 jiang 可以對應的姓氏有蔣薑江,鬱鐸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 “既然要道歉,除了要有誠意外,還要投其所好。” 鬱鐸朝李啟東勾了勾手指,讓他湊上前來:“人都有弱點,有的人貪財,有的人好色,有的人愛享樂…” 李啟東一臉呆滯地看著鬱鐸,鬱鐸那雙深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纖長的睫毛掃下來,有些迷離,又有些危險。 單是被這麽一雙眼睛注視著,就像是被人一把按進了冰窟窿裏,骨頭縫裏都透著涼。 有那麽一瞬間,李啟東突然想起了坊間與鬱鐸有關的那些傳聞。 “我、我知道了,我再去了解一下他的背景。” 李啟東的心裏湧起了落荒而逃的衝動,實際上他也這麽做了。 “站住。” 鬱鐸叫住了已經退到門邊的李啟東:“還有酒店裏那個被你騷擾的小姑娘,登門去給人家道歉。” 鬱鐸這句話,讓李啟東從鬱鐸營造的緊張氛圍中掙脫出來。他垂頭喪氣地說道:“我知道了…” “不要再有下次。” 鬱鐸:“如果再讓我發現你在外麵仗勢行凶,自己去人事處報道,到時誰的麵子也不管用。” * * * 周五下午,公司月度工作會議結束後,銷售總監林經理又是關電腦又是收拾水杯,磨磨蹭蹭地留到了最後。 待同事們都離開了,林經理慢慢吞吞地挪到江弛予近前,無意中看見老板的電腦上正開著三一建築工程公司的官網,越發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江弛予看道林經理的這個表現,就知道他有話要說,於是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問:“還有事?” 林經理猶豫了片刻,在江弛予下首挑了個不近不遠的位置坐下,低聲道:“江總,最近三一工程那個小李的事兒,我也聽說了,哎,李啟東那人就是這樣,做事不過腦。” 江弛予明白了,想來林經理是受人之托,來當和事佬的。 其實江弛予並沒有為難那個小二百五的意思,有林勝南出麵,該修車修車,該賠錢賠錢,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但是和不和李啟東計較是一回事,要不要給三一工程一個台階下,又是另一回事。 剛開始的時候,江弛予並不知道那個小傻子是誰,隻當他是誰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直到見到了林勝南,他才順手查了李啟東的身份。 沒想到這個囂張跋扈的傻小子,居然是李大能的兒子,好幾年不見,當年那個小蘆丁雞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江弛予最後見他的時候,李啟東還是個孩子,想必他也沒有認出自己。 “小李這人活該,是該狠狠敲打。但我尋思著,我們現在和他們還有合作,鬧得太僵不大好看。” 林經理沒有領會上意,還在繼續往下說:“再這麽僵持下去,傳揚出去可不大好聽。江總您剛來可能不知道,他們的老板可不是個簡單角色。” 說著,林經理壓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說道:“那人的人品,說實話…” 林經理一臉嫌惡地搖了搖頭,嘴裏蹦出兩個字:“不行。” “怎麽個不行?” 江弛予好奇道。 見老板感興趣,林經理來了勁兒:“您還沒聽說吧,當年他為了獨霸公司,先把合夥創業的兄弟踢出局,後來又把另一個兄弟送去蹲大牢,可憐見的,那人現在還在牢裏。我聽說啊,更早之前,他還設計害死了一個… 咱們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沒必要豎這樣的敵人嘛。” 不知道林經理的話裏什麽地方逗樂了江弛予,江弛予眉頭一展,笑了起來。 這一笑,讓喋喋不休的林經理都看愣了,一時拿不準這位號稱瑰湖鬼見愁的新領導走的是什麽路數。 “那個李啟東現在是不是在外麵?” 江弛予收斂笑容,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麵容。 “是… 是。” 林經理忙不迭說道。 江弛予終於鬆了口:“請他進來。” 李啟東從瑰湖地產大樓出來的時候,像是一隻被人薅了毛的大公雞。他垂頭喪氣地回自己公司,剛一進鬱鐸的門,就大聲嚷嚷了起來。 “我呸,瑰湖那邊都是一群什麽東西,老子不伺候了,大不了公司的損失我來承擔!” “承擔?你憑什麽承擔?” 一番努力打了水漂的老於也在,他蓋上保溫杯,一旁涼颼颼地開口道:“就憑你不學無術,就憑你惹是生非?” 老於這半年來一直在和瑰湖打交道,好不容易打通了幾個關鍵節點,被李啟東一把掐斷了源頭。 李啟東被問得一哽,氣勢減弱了下來:“那也不能讓鬱哥受這個氣!” 老於冷笑了一聲,道:“喲,這時候倒是知道為鬱總著想了。” 原來今天瑰湖的那位老總總算放下身段,屈尊見了李啟東一麵。這一麵不見還好,見了之後險些把年紀輕輕的李啟東氣得中風。 李啟東在瑰湖總經理辦公室裏好賴話都說盡了,對方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想要翻過這一頁可以,但是要李啟東的上司,也就是三一工程的老板親自出麵賠禮道歉。 其實當時的場麵並沒有李啟東轉述中的這麽和諧,像 troy jiang 這樣的人他見多了,表麵上道貌岸然,私下指不定玩得多花。 李啟東自認為充分領會了與鬱鐸談話的中心思想,他認真地做了一番調查研究後,決定從 “色” 這個角度入手。 就在他暗示這位 jiang 總可以給他介紹本地嫩模網紅資源的時候,那個人眼風一掃,問:“是你們老板讓你這麽做的?” 確實是是鬱鐸給了他一個大方向,李啟東拿不準這人什麽態度,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 那人突然冷笑了一聲,說:“有這功夫,不如讓你們老板自己來。” 李啟東一聽這話大怒,當場就要擼起袖子和人家拚命,那個人這才慢條斯理地補完了後麵一句話:“不如讓你們老板親自來道歉。” 陳啟動一想到那人的態度就來氣:“呸,誰給他臉了,是不是還得我們全公司卑躬屈膝三跪九叩才行?”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鬱鐸聽完李啟東的轉述,表現得十分平靜:“不就是麵子的事兒麽,麵子值幾個錢?” 出來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能屈能伸。鬱鐸將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扔,仰身靠在椅背上,到:“你去回話,就說我答應了。” 鬱鐸這邊答應親自登門道歉後,第二天就收到了瑰湖地產的回複。 這天還是休息日,瑰湖的回函一早就送到了鬱鐸的手裏。這封回信的內容非常簡單,掐頭去尾,省略掉了最基本的寒暄,僅在信紙上留下一行時間地點,還是機打的。 無論是那壓著暗紋的信紙,還是抬頭處那存在感極強的公司名,從上到下無不透露著大企業的傲慢。 “紅絲絨咖啡廳?” 漫長的紅燈過後,芊芊開車撇進一條小道,車子越往裏開,路邊的景色越發蕭索破敗。 這裏道路逼仄汙水橫流,兩旁是緊緊挨在一起的自建房。印著 “按摩、洗腳、入珠” 的大紅色招牌隨處可見,在黃昏和夜晚交接的晦暗天光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一來到這裏,視線就像是被加上了一層灰色的濾鏡,牆上每隔幾米就出現的 “拆” 字是四周唯一的亮色。若不是這片灰色的盡頭包裹著燈火璀璨的摩天大樓,芊芊簡直懷疑自己已經離開了 h 市的地界。 這裏就是城北區的棠村,也是公司城中村改造項目的所在地,芊芊口中的 “紅絲絨咖啡廳”,也坐落在這裏。 這家主打牛肉的餐廳裏既不提供當下時興的 m12、a5 和牛,也沒有什麽幹式濕式熟成牛肉,有的隻是隨處可見的合成牛排套餐,還像模像樣地配上了餐前酒羅宋湯。 也不是說這樣的性價比餐廳不好,隻是作為商務宴請來說,這裏顯然不上檔次。 “這年頭什麽人會約人去那裏吃飯?到時別是一記悶棍,把咱們敲暈了就地掩埋吧?” 於總坐在車後排,鬱鐸今天把他一起喊來了,畢竟前段時間都是他在和瑰湖的人打交道,各方麵的比較熟悉。 老於觀察了一圈周遭的環境,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靠譜。 “提醒你一句,現在是法治社會。” 鬱鐸坐在副駕上,抬手鬆了鬆脖子上的領帶,看上去倒是心寬。今天和瑰湖的領導見麵,他特地穿了一身正裝:“再說冤有頭債有主,要敲也是敲李啟東的腦袋。” 話雖這麽說,對方把見麵的地點約在這裏,確實是有些古怪,說不定是憋著給他一個下馬威。 不過鬱鐸心裏倒是不怎麽擔心,反正見了麵再說,大不了見招拆招。 情況再差也就這樣了,總不會無法收拾。第68章 你好 城中村的地形十分複雜,導航到了這裏都變得不大靈光,芊芊稍不留神,就開錯了道。 錯亂的導航是指望不上了,芊芊正打算停車向路邊的居民問路,就聽見鬱鐸伸出手指了指正前的方向,說道:“下一條巷子左轉,500 米後再往右。” “老板,你怎麽對這裏這麽熟悉?” 駛上正確的道路後,芊芊納悶地問。 鬱鐸關上車窗,似是沒聽見芊芊的話。 芊芊正欲追問,轉念一想,又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自從棠村改造項目開始後,鬱鐸每周都會抽空到現場幾次。 別說李啟東對鬱鐸摻合棠村改造的事不理解,其實芊芊私下也有些犯嘀咕。城北這一片城中村的回遷工作,這麽多年來一直是政府的一個難題。此地麵積廣闊,人員構成複雜,曆史遺留問題多,再加上民風彪悍宗族勢力強勢,讓一批又一批開發商望而卻步。 地是好地,就是啃不下來,上一個企圖在這個地界掘金的開發商,已經因為久久拿不下高地,拖到資金鏈斷裂敗走了。 然而就在去年年初,鬱鐸投資了本地的一家小地產公司,從那家開發商手裏接過爛攤子,正式著手棠村的拆遷改造。 全市有那麽多優質地塊不要,鬱鐸偏偏接手了這個燙手山芋,撇開後續工作不談,單是每天和拆遷戶們就賠償款問題扯皮,都足夠讓人焦頭爛額。 但這不是她該置喙的事,芊芊想,老板這麽做,必有他的理由。 在鬱鐸的指引下,芊芊很快就把車停在了紅絲絨咖啡廳的門口。鬱鐸拎起後座上的西裝外套,開門下了車,老於提著兩瓶大拉菲緊隨其後。 雖說對方把見麵地點約在了這麽個看似平易近人的地兒,但鬱鐸這邊還是當作商務宴請慎重對待,不但自帶了酒水,還在附近的酒店訂好了桌子,以免對方這位老總下凡體驗生活失敗,臨時要更換場地。 紅絲絨咖啡廳是一座三層的獨立小樓,開業於十年前。餐廳內燈光昏黃,三麵都是大大的落地窗,窗上掛著酒紅色的法蘭絨窗簾。 在它開業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這裏都是城裏有名的高檔消費場所。 當年的風光如今早已不再,街道上掛滿了各式各樣鼓勵配合拆遷工作的標語。這幢小樓就這麽挺立在紅色橫幅中,有種物是人非的悲涼。 芊芊環視了一圈四周,心裏的不安越發明顯,她停好車後,來到鬱鐸身邊問:“老板,真的沒問題嗎?” 這裏的環境並沒有讓鬱鐸感到不適,他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沒事,一會兒真有個好歹,我和老於墊後,你先跑。” 今天是工作日,原本就門庭冷落的餐廳更沒有幾桌客人。想必隨著城中村的拆遷工程推進,這家餐廳也會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裏。 鬱鐸披上西裝外套,老於先一步推開了油膩膩的玻璃門。餐廳雖然不過是在苟延殘喘,但店裏負責迎賓的小姑娘還是笑容滿麵地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