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平安落地,江弛予拖著行李箱,上了路邊的一台出租車。 他今天是臨時決定回來的,買了最晚的一班飛機,航班深夜到達,還沒來得及通知任何人。 剛進家門,他就看見護工王大姐正在預備明天早餐的食材。 王大姐之前是江弛予家裏的保潔,和他還算熟悉,現在鬱鐸的眼睛還沒康複,生活起居需要有人照料,趙助還要處理分公司的業務,完全指望他是不可能的,所以江弛予額外請她來當護工。 大姐見老板突然在這個時候回來,連忙放下手中的工作,驚喜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時間已經來到淩晨,客廳裏僅留著一盞廊燈,江弛予朝王大姐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行李箱靠在門邊,輕聲問:“他呢?” “在房間裏,應該已經睡下了。” 大姐回答完,又瞅了眼江弛予臉上的口罩,關心道:“江總今天感冒了?” “有點。” 江弛予的感冒何止是 “有點”,他一開口說話就是濃濃的鼻音,聲音聽上去比平日裏低沉沙啞了不少。 大姐是個熱心腸,又熱情地建議道:“要不我給您熬一碗薑湯吧?” 江弛予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瞎忙活了,隨後吩咐大姐先去休息,自己來到房間前,推開了房門。 鬱鐸還沒有睡著,他靠在床頭,身上披著一件外套,正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什麽。聽見門口的動靜,他抬頭望了過來,訝然道:“趙助?你怎麽又回來了?” 趙助理剛離開沒一會兒,他白天還要處理公司的業務,晚上不留在這裏過夜。 江弛予沒想到鬱鐸還醒著,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不自然,但他很快又意識到,鬱鐸的眼睛現在看不見,不用在他麵前特地掩飾克製什麽。 於是江弛予沒有立刻回答鬱鐸的問題,而是站在門外,細細打量著他。 半個月不見,鬱鐸清瘦了一圈,頭發也長了不少,眼睛上貼著厚厚的紗布,看上去有些狼狽,不過精神狀態還挺好。 看著鬱鐸穿著睡衣,乖乖巧巧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江弛予的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久違的懷念,也讓他生出了一種或許自己能夠擁有他的妄念。 鬱鐸的話音落下後許久,門口的那個人都沒有回應。 趙助理是個什麽樣的性子,鬱鐸這些天也已經摸得明白,他沒有傻等趙助理回複,而是繼續說道:“正好,幫我把水杯遞過來一下。” 江弛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呆發得有些久。他抬眼看向床頭櫃上的水杯,忘了先否認自己不是趙助,而是很自然地應了聲:“好。” 趙助理今晚走得急,床頭的杯子裏隻剩下半口水,水壺也已經見了底,江弛予拎起水壺晃了晃,走進廚房重新燒了一壺。 直到江弛予走出房間,鬱鐸才轉頭麵向他的背影,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幾分鍾之後,江弛予就端著水杯回來了,鬱鐸摸索著從他的手裏接過了杯子,湊到唇邊喝了一口。 “好燙。” 也僅僅喝了一口,鬱鐸就忙不迭將杯子還給江弛予。 江弛予試了試水溫,並沒有覺得燙,為了不燙著鬱鐸,他剛剛特地兌過涼水。但他沒有多說什麽,很快又重新端了一杯溫水回來, 這次鬱鐸沒有接,而是就著江弛予的手,低頭喝了起來。 眼見這個半瞎直到現在都還沒認出自己,江弛予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久違地起了逗逗他的心思,看看到底要多久,他才能認出 “小趙” 已經換了人。 喝完了水,又上了一次洗手間,鬱鐸也該睡覺了。然而他剛在床上躺平,嘴裏突然蹦出兩個字:“餓了。” 鬱鐸過去不是一個嬌氣的人,趙助理平日裏也沒有提起,江弛予還是第一次知道鬱鐸在病中這麽難伺候。但在麵對鬱鐸時,江弛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於是他先是替鬱鐸將被子蓋好,又墊好枕頭,留下一句 “等著”,就出了房間。 大概是江弛予今天感冒了,再加上趙助理平日裏是個做得比說得多的人,到了這個時候,鬱鐸都沒有發現身邊的這個人竟然不是小趙。 托了護工大姐的福,冰箱裏食材豐富,菜肉奶蛋應有盡有。江弛予打開冰箱看了一圈,從急凍層裏翻了一包手工包的餃子出來。 大姐看見老板剛一回來就摸進廚房準備宵夜,連忙進來幫忙。江弛予婉言拒絕了,讓大姐先去休息,他自己來就可以。 點火,燒水,下餃子,江弛予久不下廚,但廚藝並沒有生疏。沒過一會兒,一碗煮得白白胖胖的水餃就端進了臥室。 江弛予將碗放在茶幾上,緊接著就要過來扶鬱鐸下床,鬱鐸將雙手一攤,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我看不見。” 江弛予看了一眼鬱鐸這 “小人得誌” 的嘴臉,由著他胡來。他拉過一張椅子在床邊坐下,舀起一顆餃子吹了吹,直到不燙了才送到鬱鐸嘴邊。 鬱鐸就著江弛予的手,一口將餃子含進嘴裏,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這 “高級服務”,笑得嘴角彎彎。 一小滴湯汁不小心濺到了鬱鐸的臉上,江弛予伸出手,用拇指在他的唇邊,溫柔地抹了抹。 “小趙,你做事這麽認真,你們老板給你開多少工資啊?”想來是 “趙助” 今晚的表現讓鬱鐸很滿意,他竟然還有心思打聽起別人的閑事:“江弛予那麽摳門,給不了你多少錢吧?以後有沒有打算跳槽?” 真是翻了天了,鬱鐸認不出他本人就算了,吃著他煮著餃子,明目張膽地挖著他的人,居然還在背後編排他。 “工資開得很高。” 江弛予心裏暗暗記下了一筆,第一時間替自己澄清,順便沒好氣地給趙助的未來做了決定:“不跳槽。” “那真是可惜了。” 鬱鐸並沒有強求,聳了聳肩,十足惋惜的模樣。 鬱鐸平日裏並沒有吃宵夜的習慣,吃了四顆餃子之後就開始喊飽。夜裏吃多不好消化,江弛予也不勉強,收拾好碗筷就出去了。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鬱鐸已經回到床上躺好,還老老實實地蓋上了被子。 折騰到了這個時候,鬱鐸總該睡了,誰知他今晚是老母豬戴胸罩,一套又一套:“小趙,睡不著,過來給我讀讀書吧。” 江弛予這才看見床尾擺著一本外文翻譯的小說,應該是小趙從他的書櫃裏挑出來的,偶爾讀給鬱鐸消遣的。 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江弛予抱著到底什麽時候鬱鐸才能認出他的想法,配合地翻開書,開始讀了起來。 隻可惜鬱鐸實在不是個文化人,開頭一段還沒讀完,他就倚在床頭,睡了過去。江弛予無奈,隻得扶著他在床上躺好,又替他蓋好被子,最後關了燈。 做完這些事之後,江弛予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靜靜地在床邊坐下。 這麽看著鬱鐸,他心裏那股蟄伏已久的占有欲,也跟著出來作祟。 今天在進家門之前,江弛予的心裏其實有些忐忑。過往種種雖然已經明晰,但他們之間的空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回想重逢後的見麵,有好幾次,都是不歡而散的結局。再次麵對鬱鐸時,江弛予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 江弛予努力回想著自己過去在鬱鐸麵前的模樣,發現已經無法真的回到從前。很多哄他高興的事他不能再做,很多調皮撒嬌的話,他也說不出口。 而今晚這個陰差陽錯的誤會,反而讓江弛予得到一個機會,可以遵循本心,用最真實的麵目,坦誠地麵對自己,也麵對他。 他可以像過去那樣,不加掩飾地對他好,喜歡他,照顧他,而他也十分難得地,對自己表現出了全身心的依賴。 這原本隻是緩解 “近鄉情怯” 的一個玩笑,未曾想到了最後,他竟然有些不舍起來。 床上的鬱鐸翻了個身,江弛予總算緩過了神。他站起身,準備先去隔壁的酒店開一間房。 他的這套房子隻有兩室一廳,主臥留給鬱鐸,另一間客房暫時歸護工大姐,他作為屋子的主人,回 h 市的這幾天要暫時屈尊住在酒店。 “小趙?” 這個時候,原本睡著的鬱鐸突然抬了抬腦袋,麵對著江弛予,低聲問:“你要走了麽?” 江弛予沒想到他還醒著,微微一愣,應聲道:“嗯。” 鬱鐸沉默了幾秒,又開口說道:“別回去了,和我湊合一宿吧。” 房間裏沒有開燈,微微泛白的天光足夠江弛予將床上的人看得分明。 “方便嗎?” 江弛予問。 見鬼了,他和小趙的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 “這有什麽?以前在工地裏,二十個人的大通鋪都睡過。” 鬱鐸笑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睡吧,別瞎講究了。” 江弛予簡單地洗漱回來,鬱鐸又睡著了。他翻開被子,躺上了床的另一側,規規矩矩地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就這麽看著鬱鐸的背影。 “鬱鐸。” 江弛予試著喊了他一聲。 鬱鐸沒有回應。 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個人,江弛予心裏的所有渴望都冒了頭,但他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隻是緩緩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鬱鐸的頭發。 這段時間不方便理發,鬱鐸的頭發長了不少,發梢摸上去軟軟的。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睡夢中的鬱鐸突然一個翻身,轉身麵向江弛予。 發絲如水般從指尖穿過,他的手掌也就這麽停留在鬱鐸的臉上。 半夜動手動腳被人抓了個現行,場麵有些尷尬。江弛予正琢磨著好歹說點什麽,鬱鐸卻往前一滾,撲進了他的懷裏,帶起一陣溫柔的風。 江弛予的掌心落了空,鬱鐸的雙手摟住了他的腰,又將腦袋往他的胸口一埋,就這麽沉沉睡了過去。第91章 別走 也許是因為在鬱鐸身邊,又或許是這段時間太過疲憊,江弛予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杆。 他醒來的時候,床的另一側已經空了。 江弛予起身走出房間,看見鬱鐸坐在陽台的躺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 沒想到鬱鐸這人眼睛不好使,耳朵倒是靈敏,江弛予還沒出聲,他就聽見了門口的動靜。 “你終於醒啦?小趙。” 鬱鐸扭頭轉了過來,麵對江弛予的方向。 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夜,再聽見鬱鐸 “小趙” 長“小趙”短地親切稱呼他,江弛予腦門上的青筋就止不住一陣亂跳。 鬱鐸對此自然是毫無察覺,繼續往下說:“王姐老家突然有點事兒,今天請假回家了,接下來幾天都要靠你啦。” 江弛予正準備開口結束這個 “角色扮演” 遊戲,鬱鐸輕輕巧巧的這麽一句話,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將他牢牢地套回了趙助的殼子裏。 “好了,快來吃早飯吧,餓了。” 江弛予還沒答應,鬱鐸就從躺椅上支起身子,單方麵把這事兒給敲定了。 江弛予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趕鴨子上架,正式接替了王大姐的工作,還頂著趙助理的名頭。 護工大姐這假請得突然,不過她在臨走前還是在鍋裏留好了早飯,江弛予先將鬱鐸扶到餐桌前坐好,給他手裏塞了一杯熱咖啡,隨後就進了廚房。 清粥榨菜,煎蛋培根,這頓不土不洋的早餐很快就端了出來,有了昨晚宵夜的經驗,今天江弛予格外上道,不用鬱鐸多說,他一上桌就自覺地端起碗勺,先照顧鬱鐸吃完早餐,之後才輪到自己。 鬱鐸現在 “瞎” 了,橫豎也沒什麽事幹,自己吃過早飯後也不急著走,就坐在桌旁 “看” 著江弛予。 “像你這樣能文能武的全才,跟著江弛予太可惜了。” 或許是鬱鐸的愛才之心太過強烈,江弛予吃飯的間隙,他又舊事重提:“以後要不要考慮跟著我?待遇好商量,再怎麽樣也比江弛予高。” “不考慮。” 江弛予看了眼桌上的胡椒粉,心裏琢磨著給這個瞎子的咖啡裏加點料,但最終還是沒狠下心。 他惡狠狠地戳了兩下荷包蛋,用一種平板無波的語氣道:“謝謝老板抬愛。” 說完,他的心裏又 “噗” 地冒出一個念頭:這個趙助不能再待在 h 市了,盡快給他調回楊幼筠身邊去。 鬱鐸連江弛予的聲音都沒認出來,更別指望他聽出語氣裏的不悅,他翹起二郎腿,笑吟吟地說道:“不著急拒絕,慢慢考慮考慮,可以晚點再回複我。” 早餐後江弛予去看了眼牆上的時間表,按照計劃安排,這個半瞎今天要去醫院換藥。如今王姐請假,照顧病患的事又不可能真的全靠趙助理,送鬱鐸去醫院的重任就隻能落在江弛予的身上。 “在這兒稍等。” 江弛予帶著鬱鐸走出電梯間,扶著他來到門邊站好:“我去取車。” 小區車位離電梯口有些距離,鬱鐸現在的這個狀況走過去實在不大方便,不如就讓他站在這裏等。 “我看不見,一個人待在這裏,心裏會特別害怕。” 顯然鬱鐸不想等在這裏,將手一伸,又抬出了百試不爽的萬能借口:“萬一來個開車不長眼的,再把我給撞了,那可怎麽辦。” 鬱鐸說起這話來臉不紅心不跳,說得跟真事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