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神官大姐姐鼓勵了我。


    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改天一起喝下午茶唷,之類的。


    雖然認為我的沮喪有一半源自於神官的挑釁,但是甫涉入未知領域的我沒有那份心力去強調這一點。


    我在鄰鎮借宿一宿,接著搭乘馬車回到卡地夫街上。


    此時還是早上。


    二十四小時前的我,心裏的希望還稍微多了一些。


    熟識的守門人大叔向我搭話。


    「嗨!小安,結果如何?」


    八成是指降能的事情。


    現在的我並無魔力親切笑著回應。


    「你好~晚點店裏見唷~」


    「?哦,嗯。」


    隨意招呼之後,走上回家的路。


    該如何向父親他們說明呢……


    這裏是稍微偏離城鎮中心的道路。沿途走了一陣子,便有一條人龍映入眼簾,同時聞到美味的香氣。


    有許多人排隊等候的店鋪掛著橘色的搶眼招牌。


    『 卡地夫第一的自豪口味! 基瑟拉食堂 』


    不好意思,請讓我回老家……


    從店鋪後門進入,立刻聽見客人點餐的聲音。


    「老板!兩份軟嫩雞肉球定食!」


    「這邊要一份爆滿意飽足定食,加飯!」


    「收到!」


    金發肌肉男的內場人員一邊甩著鍋子一邊回答。啊,那是家父。


    「哦哦~小安,歡迎回來~」


    說話的女性麵容和藹,切菜速度卻快如閃電。這是家母。


    「噫——店長,備好的肉用完啦!」


    「混賬東西,拿塊肉扔進小麥粉裏!」


    「可、可是雞蛋也還沒——」


    打工的普萊斯大聲哀號。


    比我大上四歲,卻讓肉斷貨,遠遠不成氣候呢。


    唉~~沒辦法啦。隻好由我空降午餐時段的戰場。


    「那,我來打蛋就行了吧?」


    「小、小姐——!!」


    「不準叫小姐!!」


    俐落綁上圍裙,將手至肘部都洗幹淨才進入廚房。


    「安提,幫了大忙啦!」


    「真慶幸生了你~」


    「是是是。總之先打五十個,夠吧?」


    啪喀啪喀啪喀啪喀……


    手法熟練地連續破蛋。當然是一手一個。


    假使魔法也能用得這麽順手,該有多好。


    ……啊,好不容易忘記,又開始覺得悲傷了。


    「之後再聽你說魔法的事情唷~」


    呃嗚。母親的體貼此時令人煎熬。


    嗚嗚嗚,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虧父母花大錢讓我去學校念書……


    竟然是齒輪……齒輪法什麽的,未免太詭異了……


    「嗚嗚嗚嗚嗚嗚。」


    「哦~哦~招牌女郎怎麽啦——!」「啊~安提,聽說你昨天生日!?」「哎呀~今天也很漂亮呢!簡直就是這間店的招牌!」「咦?昨天去了降能式!?」「那真了不起,咱們的招牌女郎這下晉升為魔法使啦!」「你學了什麽?」「還用問嗎!肯定是能把飯煮得更好吃的魔法!」「呀哈哈哈,你說傻話啊。」「你們幾個很吵耶!安靜點啦。」「嗚咿~早班終於結束啦。每日定食還有嗎?」「麻煩追加生蛋!」


    「啊~!!真的有夠吵!拿去!」


    噗咻!


    敲開蛋殼的同時讓雞蛋飛出,生蛋就像被客人桌上的小碟吸進去一般精準落入其中。


    哦哦哦哦哦——!!


    這招厲害哦!肯定是魔法!客席隨之喧鬧起來。


    囉哩囉嗦的,都不懂人家的心情。


    本姑娘可是齒輪定食千金哦!


    可惡……為何會變成這樣(抽泣)。


    午餐的高峰時段讓我稍微忘卻了悲傷。然而時間是殘酷的。填滿肚子的猛者們終究陸續回歸工作或家庭去了。


    在接近卻尚未至傍晚的時候,今天最後一位客人也離開了。夜晚治安不佳,所以店裏不營業。基瑟拉食堂是一間隻做早餐與午餐的餐廳。


    普萊斯精疲力盡離去之後,才終於得麵對那個話題。


    「所以,結果如何?」


    「(驚!)」


    疊好盤子的父親拿著下酒菜靠近。


    明明不太能喝酒,卻很愛吃這類的零食。


    「哎呀~我的女兒總算也是魔法使啦~」


    母親悠然啜飲。


    母親,麻煩你先吃點東西墊胃好嗎?


    隻喝酒不吃東西對身體很不好哦。


    「…………」


    「「?」」


    該、該怎麽說明呢。


    『我學會了齒輪法。會咻咻咻轉圈的那種。』


    ……沒、沒救了……


    在學校課堂上,魔法才能從未發芽。


    十五歲通過「降能式」接受神的施舍,好不容易得到的卻是不起眼的齒輪,及讓它旋轉的魔法(暫定)……


    ……太丟臉了。


    實在對不起辛苦工作的雙親。


    我無以回報。


    「嗚。」


    「「屋?」」


    「嗚嗚嗚。」


    「……不是吧。」


    「哎呀呀~~」


    「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終究,還是。


    忍不住哭了出來。


    「……唉,你冷靜點。」


    「小安,要喝熱牛奶嗎?」


    母親伸手一揮,鍋子下方生出小小的火。


    父親與母親操縱的都是火屬性魔法。


    縱然威力不出生活魔法的範圍,卻是與餐廳經營者最為匹配的技能屬性。


    相較之下,我卻……


    父親從我的眼光察覺到信息,緩緩歎氣。


    「聽我說,安提。沒錯,我跟索拉都能製造火,但也不過如此。隻是點火而已,不具備火屬性的人也能通過火屬魔法石與油弄出火來。」


    「就是啊,小安。你的價值不隻是魔法而已。中午的時候,你打蛋的樣子也很了不起啊。宮廷魔法使也辦不到那種事呢~~」


    「哈哈哈,那倒是真的。」


    眼前放下一杯熱牛奶。


    他們說的我都明白,也曉得他們是想鼓勵我。但是……


    「所以到底是怎樣的魔法?」


    「……不是魔法。」


    「咦咦?」


    「感覺,好像不是魔法的東西。」


    「是嗎?」


    「真的真的真的很奇怪。神官大人也說沒見過這種的,說很異常。」


    「有這麽誇張?」


    「正常情況能看到等級?之類的東西,但我卻沒有。所以不知道會不會再變強。」


    「不用變強也無所謂嘛。」


    「就是啊。安提在咱們店裏也做得很好。」


    母親帶著微笑,父親則雙手抱胸,溫柔地這麽說。


    但是……但是!


    「但是我用了爸爸拚命工作賺來的錢!甚至去學校念書!我卻沒拿出任何成果!!」


    「安提。」


    「我知道要用這間食堂的收入負擔那間學校的學費其實很辛苦的啊!早知如此,早知道會是這樣,我根本不該上學,一輩子在食堂工作就好啦!」


    「小安……」


    「我沒出息!班上的人也都拿我當笑柄,是個沒用的家夥!若是我再爭氣一點,或者至少更普通一點的話——……」


    「安提!! !!」


    「——!!」


    父親大聲怒吼。


    「啊……」


    「安提,別站著說話。坐下來。」


    父親拉過椅子。


    我望向母親。


    臉上永遠帶著笑意的母親如今正以相當嚴肅的眼神凝視著我。


    「你、你生氣、了?」


    「對,我在生氣。坐下。」


    這樣啊。也難怪他生氣。


    每天辛苦工作供女兒上學,女兒卻是這副德行,當然會不開心……


    簡直跟把錢扔進水溝沒兩樣……


    我沮喪得垂下雙肩,坐到椅子上。


    望著眼前熱牛奶冒出的熱氣,我就感到哀慟。


    「安提。」


    在,有何貴事?真抱歉讓你有個這麽沒用的女兒。


    「什麽事?」


    「看著我。」


    「何必?」


    「你看著我就對了。」


    「為何?」


    「別多說,看看我的頭發跟眼睛。」


    ?頭發跟眼睛?


    「為何要那樣做?」


    搞不懂父親的用意。


    「——安提。你看我的眼睛是棕色,但頭發卻是接近透明的金色。對吧?」


    「咦?嗯,是啊。」


    「其實啊,我年輕的時候曾在郊外某個煤礦場工作。每天挖掘煤塊或魔法石。」


    我在很小的時候略有聽聞那方麵的事情。


    父親提過,煤礦場出產的魔石本是這個城鎮草創時期的重要資金來源,而他也有所貢獻。


    「魔法石的原石很會反射光線。而我的發色非常淺,所以容易讓石頭表麵反射出金色。那時候同事們常常說,跟德瑞克一起下坑最劃算,因為能迅速找到寶。」


    ……原來是這樣。礦坑裏麵很暗,所以明亮的顏色特別醒目。


    但是不明白父親為何現


    在提這檔事。


    「當時負責替煤礦場送便當的就是你媽媽。」


    「是、是這樣嗎?」


    「嗬嗬嗬。」


    「安提。你看你母親的瞳孔是什麽顏色。」


    我聽從父親的指示,連同身體轉向麵對母親。


    眼前坐著的是一名給人溫柔印象的女性。


    發色為黑色。眼睛則是橙色。


    「……我就是敗在她的眼睛跟笑容。我從沒見過那麽漂亮的顏色。之前還傻傻以為我的發色就是大自然的贈禮,原來純屬我自以為是。索拉的眼睛宛如燦爛的朝陽,又如悶燃的夕陽,就是太陽的顏色。簡直就是整個世界的恩惠。那份光彩奪目,你懂嗎!?第一眼見到就讓我臣服了!」


    「討厭啦~你真是的,人家會害羞~」


    我也喜歡母親的眼睛。


    母親眼裏的那個橘色,該怎麽說呢,很有深度。


    或許可說,蘊含了濃厚的感情。不是單純的一個顏色。


    「那之後呢?嗯,我當然展開追求。然後就有了你!」


    「嗬嗬嗬。當年的德瑞克很可愛呢~」


    父親真有一手呢,竟然能追到母親……


    畢竟父親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那副不變的直率性格。


    「然後,你還在索拉肚子裏的時候,我們兩個時常討論。我說,我希望生個繼承索拉眼睛的孩子。」


    「我則是說,如果孩子能有德瑞克的頭發就好了呢~」


    「我們還聊到,無論孩子兩個特征具備抑或兩方落空,都要一起疼愛。」


    感覺臉都熱起來了呢,會冒煙的那種。


    於此情境下講出那般誠懇的話語,讓人防不勝防。


    「在那之後經過一段時間,你出生了。當時的事情仿佛昨天才發生哩。等索拉狀況穩定下來之後,我才去探望她。我抱著你,跟你媽媽一起看著。那頭跟我一樣的金發。」


    「兩個人看著傻笑呢。」


    「接著你睜開眼睛,是你出生後第一次。你睜開眼睛望著我。那一刻的感動,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我還說,原來我眼睛的顏色看上去是這樣子的。跟從鏡子看自己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呢。」


    「你有我的頭發跟索拉的眼睛。我從來不信神,但就隻有那一刻非常感謝神。畢竟,這不就是最棒的嗎?這不就是完美嗎?我,或者說我們,根本沒理由不愛這個孩子。對我們而言,你就是神的恩賜。感覺就像神通過你告訴我們要努力活下去。」


    「講著講著,兩個人就一起哭了。然後小安還很驚訝地看著我們,真的好可愛。」


    我,我又開始哭了起來。但是理由與稍早不同。


    我認為這兩個人是世界上最棒的父母。


    我被深深愛著。


    「你是一百分,滿分的女兒。就算你是我的女兒,也不能瞧不起我的女兒。」


    「不如重新出生這種話,是世界第一愚蠢的話唷~」


    ……我。真的很幸運可以生為這兩個人的女兒……


    「對不起,謝謝。爸爸、媽媽——……!」


    世界第一的父母溫柔等候,直到我停止哭泣。


    如今我則窩在母親的膝上。


    就十五歲的人而言,我的身材偏嬌小。


    「小安的頭發長好長了呢。」


    母親輕柔地撫觸。


    我的頭發繼承了父親,是淡淡的金色,發質柔細。


    綁上緞帶也會很快滑開並鬆脫,是它最難處理的地方。


    「是不是該剪了?」


    「那太可惜了吧~」


    「可是又沒辦法綁好……」


    在坐著的狀態下,我的頭發已經長到可以落在膝蓋上。


    基於母親的阻止才一直留到現在,恐怕沒辦法再繼續留長。就算不剪短,這個長度也需要特別照顧方可維持。


    「所以呢,我最愛的女兒!說說你搞了如何令人心驚膽跳的魔法回來吧。」


    「不、不是我搞回來的啦。」


    何必講得好像是我自己製造出來的樣子,真是的!


    ……但聽過方才一席話之後,似乎也沒辦法隱瞞。我做好心理準備,開了口。


    「……齒輪法。」


    「「齒輪法?」」


    「可以製造出齒輪的一種技能。」


    「唉唷唉唷。」


    「聽上去很有趣呢~」


    「其實並不怎麽有趣啦……」


    我攤開手心朝上。


    手心上方的空間咻地出現一個金屬圓盤狀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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