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科長的衣服很多,均價四位數,大多是黑白灰色係;翁施的衣服也不少,均價八十,花花綠綠的,什麽顏色都有。於是,宋科長每天早上打開衣櫃都要恍惚一會兒,然後扒開一堆黃的紅的藍的t恤,拎出裏層自己的襯衣。這天清早,宋堯打著哈欠打開衣櫃。他和翁施昨晚在市局加班,一直到淩晨三點多才回到家,統共睡了不到四小時,這會兒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宋科長勉強將眼皮扒開一條縫,迷迷糊糊中扒拉開幾件黃不拉嘰的海綿寶寶t恤,又撥開一件印著維尼熊的外套,總算瞥見一件純白色的套頭衛衣。混沌的大腦發出指令白色的,看來不是翁施的,那就是他的。宋堯想也不想,撈起衛衣就往身上套,穿上了才覺得衣服怎麽有點兒小,難道是過了個冬天,胖了?宋科長沒想太多,扯了扯衛衣下擺,到床邊揉了揉翁施的臉蛋:“起床了,早上來不及給你做早餐,到局裏吃。”翁施掙紮了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迷迷瞪瞪地刷牙洗臉,和宋堯兩個人夢遊似的出了門,打了輛車,在車上又眯著睡了二十來分鍾,下車後夢遊似的進了市局,夢遊似的在食堂吃了早飯,飯後一人喝了杯咖啡,總算清醒了點兒。回到辦公室後,宋科長重重搓了把臉:“操,忒困,你再去給我衝杯咖啡。”翁施不習慣喝咖啡,剛才喝了一杯,被苦的這會兒眼睛鼻子嘴巴還皺作一團,他蔫兒吧唧地趴在桌上:“你怎麽不自己去。”宋科長翹著腳,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是領導,趕緊去。”“就知道使喚人,”翁施撇撇嘴,起身拿起宋堯的咖啡杯,“宋老師,你的咖啡裏需要加點東西嗎?”宋科長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不加奶,不加糖,謝謝。”“我指的是貓屎,”翁施哼哼兩聲,“要給你加一點嗎,來一杯貓屎咖啡。”宋科長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難得讓他吃一回癟,翁施心花怒放,蹦跳著出了辦公室。茶水間裏,新入職不久的接待員小桃正在泡紅棗水,翁施笑眯眯的和她打了招呼:“小桃,早上好呀。”“小翁老師,早!”小桃捋了捋頭發。翁施誇讚說:“你今天的發夾真好看。”“真的嗎!”小桃喜出望外,“真的好看嗎?”“好看呀,”翁施點點頭,真誠地說,“粉色的,是櫻花嗎?多適合春天啊。”“還是你有眼光,”小桃吐槽說,“早上我寫板報的時候碰見宋科長,他問我頭發上戴了個什麽玩意兒,粉不拉嘰的。”翁施汗顏,宋科長這人嘴怎麽就這麽賤呢,一天不損人就難受。“你別搭理他,”翁施擺擺手,“宋科長就是嘴癢。”“不過宋科長雖然直男,但是他好愛你哦。”小桃羨慕地看著翁施,“要是我男朋友也這麽愛我就好了。”翁施被她說的怪不好意思的,紅著耳根說:“這你都看出來啦?”“這麽明顯,怎麽看不出來呢!”小桃眼裏全是粉紅泡泡,“小翁老師,你真是太幸福了。”翁施心裏直犯嘀咕,也不知道小桃是從哪兒看出來的,不過這事兒吧也不好直接開口問,隻能打著哈哈說:“還好還好。”“宋老師連衣服都是為了你穿的,”小桃雙手捧著臉,“早晨我看到的時候,都要甜暈了呀!”宋科長為了我穿衣服?宋科長平時也不裸奔啊?翁施一頭霧水地回了物證科,宋科長接過咖啡,先是晃了晃,仔細檢查了杯底沒有貓屎,這才抿了一口。翁施瞅見他的小動作,不樂意地嘟囔:“宋老師,你太傷我的心了,你對我一點都不信任。”宋科長晃著腿哼唧:“誰知道你打沒打什麽壞主意。”他伸了個懶腰,翁施這才注意到宋科長身上這件衛衣怎麽有點眼熟?想起小桃剛剛說“宋科長連衣服都是為了你穿的”,翁施這才仔細打量起宋科長的上衣,純白色的,胸前一點兒裝飾都沒有,袖子短了一截,穿在身上有點顯小了……宋科長恰好轉了個身,純白衛衣背後寫著碩大的兩行字:撐beta,反歧視!我是beta我光榮!翁施一拍大腿,想起來了,這不是他大三那年參加一個平權活動時,社團發的文化衫嗎!宋科長竟然穿著我的衣服來上班,小桃說的沒錯,他果然好愛我……翁施心裏湧起一陣溫暖,感動地說:“宋老師,你還要喝咖啡嗎?我再去給你泡。”宋科長非常警惕:“又動什麽歪腦筋呢?”翁施嘿嘿傻笑。宋科長自個兒完全沒發現這回事。他和翁施中午吃食堂吃的飯,正值用餐高峰期,他正排隊打菜呢,食堂裏的人個個都對他擠眉弄眼的,宋堯莫名其妙,問翁施:“我臉上沒髒吧?”翁施有些害羞,小聲說:“沒髒,不過宋老師,我知道你對我好,你以後還是低調一點兒吧,怪不好意思的。”這麽直接地穿著他的衣服來上班,背後還寫著這麽兩句話,真是羞人答答的。“不低調,就要高調。”宋堯往翁施餐盤裏夾了兩塊大排骨和一個大雞腿。他們來得早,自然就有雞腿和排骨吃,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後邊人要是吃不上能怪誰,下回來早點兒排隊唄!翁施臉頰更燙了,踮起腳在宋堯耳邊說:“宋老師,你真好。”給他夾個雞腿就感動成這樣,宋堯忍俊不禁:“怎麽呆頭呆腦的。”下午,宋堯在電梯裏遇到謝局,謝局看著他欲言又止。“老謝,咋了?”宋堯問,“你這什麽眼神,我最近沒犯什麽錯誤吧?”謝局拍拍他的肩膀:“你們年輕人處對象是好事,我本來不該說什麽。不過吧,你和小翁是同事,又是上下級,本來關係就比較敏感,你在工作場合還是要低調一點、收斂一點,把工作和生活區分開。”宋堯點頭:“我分的挺開啊。”“你開個”謝局看著他背後那幾個紮眼的大字,硬生生把“屁”字憋了回去,扔下一句,“你知道就好。”宋堯猜謝局估計是更年期到了,要不就是最近在家和老婆吵架了,莫名其妙的。到了傍晚,宋科長和尚隊長相約在後院抽煙,尚隊長吐出一口煙霧,神情若有所思:“阿堯,謝謝你。”“發什麽神經,”宋科長斜睨著他,“有病?”“我說真的,你讓我明白了什麽才叫真愛。”尚隊長悲從中來,感慨道,“你為了小翁,甚至願意變性;白艾澤那個狗東西,卻連我抽根煙都要管,昨兒還沒收了我零花錢,媽的!同樣都是alpha,你和白艾澤的差距,比你和狗還大。”“……你他媽是誇我還是罵我呢?”宋科長無語,“還有啊,什麽變性?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呢。”尚隊長擺擺手:“不提也罷。”晚上回到家,白sir打來電話興師問罪,認真地說:“宋堯,你必須離尚楚遠點了。”宋科長屬實是摸不著頭腦了:“你們這兩口子挺有意思啊,今兒一個接著一個發神經是吧?”白sir冷哼一聲:“滾蛋。”尚楚今天忽然給他發了一個定製衣服的鏈接,說要給他量身定做一件t恤,上麵寫的字是撐omega,反歧視!不讓omega抽煙喝酒可恥!克扣omega零花錢更可恥!“靠!”宋堯掛了電話,對翁施說,“你以後離尚楚和白艾澤遠點兒,他們兩個最近腦子都不太好使。”直到晚上洗澡,宋科長把衣服脫了扔進髒衣簍,忽地瞥見這衣服後邊怎麽有行黑字?他最討厭衣服上有印花印字之類的東西,沒可能買這麽一件上衣啊?宋科長光著膀子,拎起衣服一瞅,瞬間覺得天昏地暗操啊!他宋堯在局裏好歹也是個貴公子形象,今兒就他媽穿著這麽件傻逼衣服晃了一整天!宋科長抬手掩麵,簡直要缺氧了。洗完澡,宋科長拿起那個筆記本,在上邊“唰唰唰”奮筆疾書。自從上次“小翁生氣的五個點”之後,這個小本子已經成了他和翁施間互相交流的一種方式。他們建立起了一種無言的默契,無論今天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希望分享的事情,都不要憋在心裏,要是覺得不好直接說出口,就把它寫在小本子上,再把小本子放在枕頭上。短短一個多月,這個小本子已經寫了大半本,大多都是翁施寫的,比如“小翁今天剛剛擦完桌子,宋科長就把腳翹在桌子上了,真討厭”、“宋科長今天煎的雞蛋醜醜的,明天要再接再厲喲”、“原來書架裏《榜樣的力量》都是車模雜誌,阿堯騙得小翁好苦啊”……宋堯睡前看到這些話,就在下麵一一回複:“阿堯把腳翹在桌子上,是因為小翁今天隻顧著和齊奇打遊戲,都不來陪阿堯,所以阿堯故意的”、“今天用了新的摸具,雞蛋煎壞了,明天一定不會了”、“好吧,小翁以後多給阿堯摸摸,阿堯不看車模了”……今天難得輪到宋科長發牢騷,他憤慨地寫道:“嚴正抗議!小翁的衣服太醜了!強烈要求小翁扔掉亂七八糟的衣服!”然而他放下筆,翻了一頁,才發現在後麵一頁有翁施剛剛寫下的話:阿堯穿我的衣服,阿堯是很喜歡我對吧?今天我好幸福!不過我的衣服好像太小啦!宋堯愣了愣,忽的低笑出聲,再次把筆記本翻到前一頁,把自己寫下的那行字仔仔細細地塗掉。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的事情再次出現,宋科長把客臥改造成了衣帽間,整整兩麵牆的大衣櫃,他和翁施一人一個。翁施沒見過什麽世麵,這輩子頭回住進有衣帽間的房子,在裏邊遨遊了好久,恨不能晚上都睡在衣櫃裏。五月底,翁施還漲了一次工資,每月漲了五百多塊,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的步伐是輕快的,說話的語調的歡樂的,臉上的笑容是傻氣的。有了衣帽間,又有了錢,翁施幹的第一件事兒就是上網買衣服,他看中了一家正在做促銷的網店,店名叫“男棱的衣櫃”,裏邊的短袖一百塊錢三件,如果需要微信好友幫忙砍價,還能再便宜。於是宋科長收到消息:預計再邀請兩人,直接免費拿!點擊進入拚哆哆,幫我砍一刀!宋科長見到他那五顏六色的衣服就頭疼,回複道:小翁,咱能別這麽強人所難嗎?當晚,翁施在小本子裏憤而寫道:阿堯甚至不願意幫我砍一刀!舉手之勞尚且不幫,傷心了!宋科長給翁施播放了一首歌曲:《傷心總是難免的》。第122章 尾聲(中)時間就在平淡又溫暖的生活中一點點流逝。蕭衍高考結束,估分後上新陽大學應該是沒有問題;寧王殿下的快抖粉絲數成功破千萬,成為了頭部大網紅;王冕接管了家族企業在華南的一個大區,生意拓展的有聲有色;王明哲被提拔為市骨幹,公派去美國學習半年;小麗懷孕三個月了,丈夫總在傍晚來接她下班;齊奇也談了個男朋友,據說兩個人常常吵架,分分合合好多次,就是離不開對方……轉眼夏天都要過完了,宋堯和翁施的筆記本也寫掉了兩本。翁施有時候走在路上,看到藍的天、白的雲、綠的樹葉,忽然會有一種恍惚的感覺。這樣柔軟的、鮮活的、幸福的生活真的是屬於他的嗎?這一切都太不真實了。每次他這樣發呆,宋堯就會敲敲他的腦袋,然後緊緊牽住他的手,說他是個呆瓜,又在犯傻。翁施在宋堯溫熱的掌心裏汲取到一種無比堅實的安心感,然後他在心裏篤定地告訴自己,是真的,都是真的。從前他常常夢見以前的事情,他夢見年幼時,小小的他蹲坐在村口張望,等待著父親回來接他;他夢見他的每一個生日,隻有他一個人在小房間裏,為自己唱一首生日歌;他夢見十五歲那年的天搖地動,斷壁殘垣下隻有他一個人,他絕望地想不要救我了,就這樣離開這裏也不錯……現在他很少做這些夢了,偶爾他會夢見媽媽,雖然麵貌有些模糊,隔著遠遠的,隻能看到一個隱約的輪廓,但翁施就是知道那就是他的媽媽。翁施在夢裏和媽媽說話,他說你放心吧,我現在很好,有很多人愛著我;我現在是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我保護著這個城市裏的每一個普通人;我交了許多的好朋友,他們都是很好很溫暖的人;我和宋科長也很好,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夢境裏,媽媽隻是遠遠地看著他,並不和他說話。翁施加大音量朝她喊,你在那邊好嗎,有什麽煩心的事情嗎?你以後不要來看我了,你去過自己的生活吧,不要記掛我。如果真有轉世,那你下輩子要做個快快樂樂的小姑娘,最重要的是你要長命百歲。你不用擔心我,如果我想你,我就看星星。沒有星星的日子也沒關係,因為你一直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