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外包裝是英文的?”走了差不多六七個藥店後,徐訣把備忘錄亮給別人看,本來早上問宋荷一聲就能省去很多工夫,但那丫頭八卦,問一句話能憑空給他捏造個女朋友出來。 店員告訴他進口藥得去億安廣場那邊的一個藥店買,億安廣場離這邊不近,坐車過去得倒八站。 上了公交後坐下,徐訣腳心都在發燙。 不僅是腳心發燙,就連腦子也在發燙,是那種頭腦一熱臨時起意要去做一件事,滿懷熱情做一半,思維突然得到片刻空閑,卻茫然於自己為何要做這件事的感覺。 正如此刻,公交已行駛在去億安廣場的路上,徐訣卻找不到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要跑那麽多地方,隻為給陳譴買一管消炎藥膏。 這個問題直到車到站後仍在困擾他,可那家藥店近在眼前,他無暇思慮太多。 在這家兼賣進口藥的店裏徐訣果然找到了宋荷在用的那款藥膏,就跟有感應似的,他剛買完出來,陳譴就給他發來消息:“你單詞本落我這了。” 風刮得比來時更猛了些,徐訣攥了攥口袋裏的藥膏,回複說明天再過去拿。 打道回府時天空開始飄起毛毛雨,打濕的路麵泛著城市的斑斕燈光,街道兩旁的行人走得匆匆忙忙。 徐訣一向不喜歡下雨天,他的弟弟就是在下雨天出生,從此以後他被迫謙讓、被迫容忍,還要被迫理解一些他永遠無法理解的行為。 振動的手機迫使徐訣從窗外移開眼,來電是一串陌生號碼,徐訣當成騷擾電話直接掐掉,然而沒過半分鍾對方又打了過來。 路前方有些擁堵,下一個站就是旅館,公交卻停下來不再往前了。 機身振動得掌心都在發麻,徐訣接起來電,還沒說話,那邊就傳來吵嚷,一道年輕女聲混雜其中:“是徐先生嗎?” 前路暫時無法通行,司機打開車門示意可以直接在這裏下,徐訣挎上書包,決定多走幾步路回旅館,一邊回應電話那邊的人:“是。” “我是紅蓮旅館的前台,”對方語速很快,“請問您現在能回旅館嗎?” 雨勢沒見大,斜斜的雨絲卻刺骨冰寒,路邊沒避雨的地方,徐訣便低頭疾走留意路麵的濕滑,隻覺前頭越來越嘈雜,讓他聽不真切電話那邊的人聲:“差不多到了,什麽事?” “麻煩您用偏門進來吧,前門被封鎖了,電話裏不方便講……” 徐訣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抬起頭,一眼看見不遠處的夜色中警車醒目的紅藍燈。 仿佛整個雲峽市的噪音都集中在紅蓮旅館正門前,路段前後車流錯綜,四周拉起警戒帶,一群老少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幾個警官分工處理現場,而地麵一灘未完全幹涸的血跡被雨水浸透後更是紅得觸目驚心。 吃飯時隔壁桌討論的命案,原來是指有輕生者爬上紅蓮旅館的頂樓往下縱身一躍。 偏門處不斷有退宿的旅客攜帶行李離開,徐訣逆著魚貫而出的人群回自己的客房收拾行李,東西沒多少,幾件貼身衣物往包裏一塞就完事。 臨走時經過衣櫃,徐訣頓了頓腳步,說服自己填滿衣服課本的書包已經沒有任何可容納多餘物品的空隙,手卻不自覺地開了櫃門,將孤零零掛在裏麵的黑色丁字褲取下來,糟心地揉成一團塞進了褲兜裏。 不知這場雨是什麽時候變大的,徐訣兜起衛衣的帽子抄小路走,期間還接了個電話,他媽打來的:“今天有沒有去上課?” “上了。”徐訣撥開被打濕的劉海,尋思是去邱元飛家借宿一晚好還是奢侈點找個快捷酒店。 “這麽多天也不知道給家裏打個電話,你弟弟都懂事問一句哥哥上哪了呢,”符娢滿是責備的口吻,“你那邊怎麽那麽吵?在外麵?” 徐訣連借口都懶得找:“嗯。” “我就說你爸靠不住!”符娢說,“隻會見天兒悶在屋裏畫他的破圖,兒子往外亂跑也不攔著點!你也是,外麵下著雨呢你瞎晃蕩什麽,趕緊回家去!” “他畫的不是破圖。”徐訣路過原木家具廠,工人正合力把門外的大件家具往裏搬,拖動時發出沉重的悶響,“行了,我這邊打雷,不聊了。” 沒等符娢回話,徐訣就按了掛斷。 雲峽市的冬天鮮少下雨,以至於徐訣經過超市想進去買把傘都發現已經被有急需的趕路人搶購一空,他隻能繼續頂著被澆濕一大片的衛衣連帽漫無目的地走。 多件不稱心的事情同時撞在一起,馬路上機動車的各種鳴笛衝擊耳膜,老媽的高聲嗬斥在腦子裏回蕩,徐訣後知後覺體會到,昨天去的酒吧哪裏算吵,起碼大家都在放縱、在宣泄。 吵的是他現在一腔煩悶無處說,放眼茫然無法解,全部堆積在體內擾得他難受。 他任憑感覺帶動腳步往前走,拐了彎便是快捷酒店,他沒停留;調個反方向去邱元飛家也就十分鍾路程,他依舊頭也不回。 貼著掌心的手機振動一聲,聲音很小,卻在徐訣理不清的想法裏撕開了個細細的豁口。 也不是沒人理解他、偏袒他。 手被凍僵時,陳譴為他買加奶熱咖。 賣剩的老婆餅不再鬆軟,陳譴特意熱好了讓他帶回學校。 昨天在班任麵前,陳譴反駁說“徐訣的人格沒任何問題”。 他心情糟糕,陳譴願意聽他辯解孰是孰非。 雨未見停,徐訣摘掉濕答答的帽子,停在廊下歇腳,順便掏出手機查看消息。 還是陳譴發來的消息:“忘了告訴你,我明天下午要出去,你可以上午過來。如果敲門沒人應,那就多敲幾遍。” 漫無目的的行走似乎有了認定的終點,有一股莫名的情緒拉扯著心髒,就像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什麽頭腦發熱奔走各個藥店隻為買一管藥膏,徐訣同樣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麽隻想見陳譴。 但就是特別想見,再淋一會兒雨也無所謂。 屏幕快要暗下去,徐訣將它再次點亮,回複道:“你睡了嗎?” 生怕陳譴說要睡了似的,徐訣又添了一句:“我現在過來拿。” 消息發送完畢,徐訣轉身又奔入雨中。 長年路一如既往的安靜,仿佛是諾大的城市裏最先沉入睡眠的街區。徐訣喘了口氣,脫掉衛衣外麵的校服,拎著書包踩上台階。 三樓壞掉的燈泡還是沒人來修,就這麽暗著,使人不得不放緩步伐,於是疲憊感在所有動作突然放慢後接踵而至。 徐訣停在504門外,臉上淌著水,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幹的。往常要是以這副狼狽模樣出現在家門口,定會挨一頓罵,如果丁學舟他爸在場,符娢肯定還會小聲甩一句“丟人”。 眼下丟不丟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清楚狂蹦的心必然不是害怕自己即將出醜,盡管他從未嚐過出醜的滋味。 徐訣抬手敲了敲門,現在不是早上,所以屋內很快便響起了腳步聲,徐訣心想是不是所有腳腕細的人走路都這麽輕。 門開了,屋內暖融融的燈光泄出昏暗的樓道,陳譴就站在光暗交界處,還是那身柔軟單薄的絲質睡袍。他愣愣地看著門外的人,攥著個單詞本的手抬起又落下。 離得近,徐訣聞到陳譴身上沐浴乳的味道,不是最初他刻在嗅覺記憶裏的橡木混晨露,而是很純粹也很普通的淡香,他小時候在超市聞過,那種價格不貴又大罐、買了還送一把雨傘的沐浴乳就是這種味道。 “給我吧。”徐訣傾身要抽走陳譴拿在手裏的單詞本,沒料到對方突然側了側身子,將那隻手藏到身後。 徐訣毫無防備,出於慣性腿順勢向前邁了一步,剛好踏進門檻,距離的貼近使得他往陳譴身上挨了一下,他從未覺得這股香味能這般襲人。 徐訣仍是不清楚自己現在這樣算不算出醜,亂了頻率的心跳到底是不是為自己的行為而害臊。 陳譴被徐訣擋住退路,後背貼在門框上,仰臉望著比自己高半頭的人:“你身上好冷啊。” 徐訣沒說話,但踏進屋裏的腳也沒收回去的意思。 陳譴伸出根指頭,將徐訣擋眼的濕劉海給撩開了,問道:“要進來嗎?” 樓外雨聲綿延,雨水似乎將心裏某處淌濕一片,那裏有什麽東西在悄悄鑽出來,徐訣隻覺麻癢麻癢的。 “要。”他回答道。第10章 又純又猛 進門後徐訣順手就要把校服往旁邊那個自己親手組裝的柚木衣帽架上掛,被關好門回過身來的陳譴一把接住。 “濕成這樣了,放洗衣機洗洗。”陳譴說。 徐訣點點頭,邊往裏走邊卸下書包:“衣兜裏有個藥膏,你看看對你管不管用。” “什麽藥膏?” “消炎藥膏,我同學耳洞發炎塗這個好得很快。”徐訣回頭看他,“你傷口不是一直沒見好嗎?” 陳譴摸了摸徐訣的校服衣兜,果然摸出管包裝完好的藥膏,邊邊角角都沒有濡濕的痕跡,看得出一路上都被人捂得很緊。 “你特意去買的?” “沒有特意,吃完飯順路經過。”徐訣摘掉手表彎身擱茶幾上,還沒直起身,後背就被人摸了一把。 陳譴手心馬上沾了冰冷的濕意:“衛衣也脫下來吧,黏著身子不難受嗎?” “都脫了我等下要怎麽回去?”徐訣嘴倔,動作卻利索,兩手抓著下擺一掀就把衛衣脫了下來。 “我以為你想讓我收留你一晚。”陳譴抱著衣服去陽台,兩件外衣被淋濕後變得沉重,一扔進洗衣機就占去很多空間。 他往裏麵倒洗衣液,忽聽站在客廳的徐訣問:“可以嗎?”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徐訣身上t恤的肩部以及校服褲被雨水浸染的痕跡在日光燈下清晰可見,鞋邊也讓泥水弄髒了,它們的主人立在那兒沒有動作,讓陳譴想起以前一個鄰居奶奶家養的小狗,在外麵玩兒得一身髒不敢踏進家門,隻會耷拉著眼皮扒住門框嗚嗚地叫。 洗衣機要注滿水了,陳譴按下暫停鍵,說:“可以,還能再放幾件衣服,你把身上的都脫下來。” “不是,”徐訣托出來時的目的,“收留我一晚,可以嗎?” “我說可以,”陳譴回到客廳,拿起手機看看時間,“但你得洗幹淨才能睡得舒服。” 盡管陳譴的言辭中無一處不在提醒徐訣此時糟糕的狀態,可徐訣並未因此而感到難堪,反而感覺自己正在被包容。 書包剛剛被他隨意扔在了腳邊,徐訣俯身翻出裏麵的衣服,可不出所料,除了被裹在中間的內褲,其餘全是濕的。 “別藏了,”陳譴看在眼裏,一把按住徐訣正要把衣服塞回去的手,“都扔進洗衣機,先穿我的。” 徐訣被陳譴推進了浴室,臨關門前對方還給他扔進來一雙拖鞋。 “熱水器有點毛病,一到晚上水壓就上不來,你盡量趕在十分鍾內洗完。”陳譴在門外說,“櫃子裏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具,你隨便用——” “好。”櫃子是雙開門的,徐訣順手打開右邊那個,目光猛地凝住。 “……是左邊的櫃子。”生怕他聽不見似的,陳譴輕輕叩了兩下門。 徐訣的手抓在櫃門上,遲遲沒放下來。 “徐訣!”陳譴拔高了音調。 徐訣當機立斷擰開水龍頭,讓水聲填滿浴室:“在洗臉了。” “我去給你拿衣服,”陳譴說,“你把換下來的放進髒衣簍裏就行。” 直到洗漱完站在淋浴池中,徐訣仍揮不散那個櫃子裏頭帶給他的震撼畫麵。 他自己的櫃子裏,是畫具石膏像,是習題冊輔導書,是亞克力盒封存的樂高模型。 可陳譴的櫃子裏,是未開封的安全套,是裝著情趣玩具的透明收納袋,是尺寸驚人的按摩棒。 溫水從上方澆落,水流緩緩爬過徐訣滾動的喉結,他覺得喉嚨發幹,也覺得這老式熱水器出水太慢太磨人。 櫃子裏為什麽會屯那麽多新毛巾和洗漱用品?平時是有多少人來陳譴家過夜?那些玩意兒又是給誰用? 陳譴也會帶別人去酒吧嗎?會借著玩大話骰子的機會溫柔地聽別人吐露心事嗎?會趁酒醉帶別人回家嗎? 也不知站了多久,察覺水溫有變低的趨勢,徐訣才緩過神來,擠了兩泵沐浴乳往身上抹開。 剛才在陳譴身上聞到的香味此刻在他身上擴散,沐浴乳出泡很多,往身下塗抹時徐訣動作突然慢了下來。 沐浴乳把整個掌心弄得滑膩,徐訣知道自己此刻的念頭肯定瘋狂又無恥,可偏偏越驅逐越來勁,陳譴白晃晃的胸膛、含煙吞雲吐霧時張合的唇瓣和綴著淺痣的纖細腳腕都不合時宜地在腦海裏輪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