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蓉在獄中日日複日,最擅長的就是等待,母子連心,她理解陳譴的迫不及待:“可你有時要學會接受不可抗力的阻攔,隻要結果遵循軌跡就萬事無恙。”  這個“結果”指的是什麽,她不明說,但知道陳譴會懂,無論是指這次風停後能否趕在年前見麵,或是往後受阻的每一步可否順當邁過。  這場大風刮了足有六個小時,受時差影響,飛機降落廈門時已經晚上將近十二點,陳譴一出艙門就摁亮手機,徐訣給他發來了億安廣場上空的煙花。  徐訣:實時直播,點擊就能隔空許願。  徐訣:阿姨在你隔壁嗎,擋著點屏幕,別讓她看到。  徐訣:遙想當年,我的手遊遍你軀體山河,感受你為我顫抖和痙攣,今年願望是你裏裏外外全都屬於我。  空中焰火美不勝收,人人都仰頭歎著那天上的,隻有徐訣壓低了脖子瞅著屏幕上的。  隻剩兩分鍾了,他抓著一句預備卡點發出的話刪改,在“新年快樂”和“我愛你”之間反複橫跳。  他說服自己,說不定字越少發送得越快,剛編輯好,一則來電插進來,以防阻礙消息卡點發送,他手快按下掛斷,腦袋空當一秒才反應過來是陳譴的電話。  徐訣忙回撥過去,剛接通就喊道:“姐姐,你回來了?”  “在廈門候機,趕不上了。”陳譴說,“怎麽掛我電話,不方便嗎?”  “正打著字兒呢,我還以為騷擾電話,順手摁掉了。”徐訣走到開闊的地方,“他們準備倒數了,你要不要先聽聽煙花的聲音?”  對比徐訣那邊的喧鬧,陳譴躲在安靜的洗手隔間,能將電話那端的氣息聽得一清二楚:“不用,我隻想聽你說說話。”  “那我躲遠點,免得煙花搶我風頭。”徐訣忙折身朝商場的方向走,可十多秒能躲得了多遠,他頓住腳步,轉身望向頭頂上方,索性不藏不躲,和這萬眾矚目的焰火爭一爭殊榮。  高空下的各種聲音連成鼎沸的海,徐訣汗涔的掌心貼著手機,隔著一層塑膠殼,夾在裏麵陳譴的照片不知有否感受到他脈搏的跳動:“陳譴,我愛你。”  “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往後無論多少年,小狗都隻會跟一個人走。”  砰硼霍落,這兩句衝破聲聲喧噪,顯得尤為真誠堅定。  在徐訣身上,陳譴得到的是一次比一次鄭重的承諾。他握緊手機,希望那邊的噪音沒奪走自己的回應:“累了就歇歇,我也會走向你的。”  煙花燃放直到初七才徹停,高三開學早,徐訣拎著行李回宿舍,一進門照舊被奪去書包搶光了作業。  不知誰一抖樓書包掉出了那張球場上的照片,全宿舍哇哦鬼叫,邱元飛作為唯一知情人士高舉著手臂擾亂秩序:“我知道!是徐訣的對象拍的!”  徐訣毫不掩飾:“好看吧!我老婆是攝影師,歡迎各位以後結婚照找我老婆約拍!”  邱元飛忙把他拉到一邊:“姐姐不是賣酒的嗎?”  徐訣小聲道:“姐姐幹一行行一行,那破酒早不賣了。”  高中階段的最後一個學期,課業比往常都緊迫,各科卷子在教室內紛飛滿天,每周日回到學校就是令人窒息的考前拉練,大家張口閉口不離排名和誌願。  徐訣桌上的便利貼換了一張,上麵寫“不考上清華不許睡cq”,翹角了還拿膠帶給粘好邊,然後用習題冊給遮住。  陳譴回國後又扛著相機往省外跑了,公開的個人網頁和微博賬號由於有效作品的增多而讓瀏覽數據有了可觀性,年後被一家知名雜誌社買斷一輯城市夜景照還小賺一筆。  但陳譴總覺得,或許還能更好。  徐訣每個月底會在收發室找到陳譴郵過來的明信片,到五月底的時候已經收集了十張,在南京的梧桐背後,陳譴每個字的最後一筆都像要飄起來似的:徐小狗,我要回來了,你準備好了嗎?  黑板上方的掛鍾分鍾又走一圈,徐訣轉著筆看向窗外,樹葉盛著陽光,夏天又到了。  一不留神,筆杆滑落指間摔落正評講的英語模擬卷上,筆尖恰好指向分數欄,是紅豔豔的130分。  六月初,陳譴在雲峽市落地,剛出艙門就被滾滾熱浪撲打一臉。  他壓下棒球帽,光線在帽簷滑過,沿邊處有隻伸舌頭的刺繡小狗。  拿到托運的行李箱,陳譴邊往外走邊給徐訣編輯消息:兒童節快樂,我的寶貝小狗。過兩天我去囤點小雨衣留到八號晚上用個夠,要浮點式還是振動式?  想了想還是刪掉了,真怕血氣方剛的男高生得意忘形在考場上忘了基礎公式。  他切換聊天界麵給陳青蓉報平安,陳青蓉年後就找了個裁剪師的工作,在市裏的服裝公司上班,一天天的挺能忙活,這條消息發出去,她半個小時才回:收到,今晚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陳譴:在家吧,不想動。  陳青蓉:那還是出去吃吧,我也不想動。  大概是今年夏天太熱,又或是陳譴在烈日下跑得太勤,晚上在外麵吃完飯回去,上樓梯時陳譴的步伐都有點發虛。  陳青蓉一把扶住他,在服刑期時勞作慣了,纖瘦的手臂格外有力:“是不是不舒服?”  陳譴眼前的樓梯像扭曲起來,他停在三樓拐彎抬頭向上看,燈光那麽亮堂,他模模糊糊像看到徐訣坐在樓道,單肩掛著畫夾,一手抱了束紫苑花,一手攥個單詞本,抬頭衝他樂嗬:“姐姐,我等了你好久。”  小臂的皮膚被順著撫過,陳青蓉捏了把他的手心:“你發燒了!”  陳譴體質不差,昏昏沉沉倒在床上時,他還記得上一次發高燒是在剛進麋鹿沒多久。那時他陪酒經驗不足,反被客人灌了好多,頭重腳輕差點摸不到回家的路,吹了一路冷風回家,半夜就發起了高燒。  相比起來今晚放鬆得多,陳青蓉忙裏忙外為他端水擦臉,喊人跑腿送來退燒貼和藥物,托著他後背喂他服下。  自從陳青蓉住進來後陳譴就搬進了書房,他不嫌床小,反而記掛徐訣在這裏躺過,蹭著床單被褥仿佛能辨出徐訣的味道。  他將黑柴抱進懷裏,右手握著陳青蓉的手腕,嗓音黏糊道:“媽,謝謝你。”  陳青蓉揉他頭發,像小時候哄他睡覺:“我欠你的。”  陳譴沒聽清,但仍抓著她沒放:“我好想他。”  陳青蓉笑了,這些年她沒給過陳譴什麽,可如果陳譴執意要走這條路,她願意當第一個支持的人:“誰呢,我吃醋了啊。”  “徐訣,”陳譴側臥著,將被角揪到胸前,“還剩幾天就高考了,希望他順順利利,幫我……我們,圓個夢。”  陳青蓉說:“你每到一個地方就往寺廟跑一次,明明不信這些卻還是執意給他祈福,能不順利麽。”  陳譴雙頰酡紅,眼皮滾燙得難受,他慢慢闔上眼,小臂鬆鬆地搭在床畔。  陳青蓉點了點那條紅手繩,把他的手塞進被子裏。  翌日醒來,陳譴的頭腦還是有點昏沉,他摸來枕邊的手機看時間,先被占著屏幕中間的幾條未讀給驅走幾分熱。  消息是昨晚十一點半發的,陳譴早早歇下沒聽到手機振動,當即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點進聊天界麵。  徐訣:靠,還以為周末能抽空跟你見個麵,結果校方說這周六日連課,人性呢?  徐訣:我們宿舍一哥們說他校外女朋友周日給他送考前便當,飛兒多嘴問了句是小便當還是大便當,被打了。  徐訣:姐姐,其實我也……  陳譴下拉屏幕看了眼日期,離周日就剩兩天,估計能病好。  返回界麵,陳譴言簡意賅回複道:那你想吃什麽便當?第73章 右手定則(已修改)  酷暑撲起了黑板上的粉筆末,徐訣轉著紅筆,對照老師預留的答案檢查自己有否出錯。  打完最後一個勾,徐訣將筆帽一蓋,怎麽還不下課。  邱元飛比他更閑,抖著腿在舊答題卡上塗抹像素畫,徐訣引頸旁觀,是機器貓他妹。  “第48題塗岔了,得往左挪個空。”徐訣說。  邱元飛依他說的給改掉:“等下打兩把球再去吃飯?周日還時時窩教室真是閑出屁來了。”  徐訣沒空:“你找老羅吧。”  “老羅不是要見女朋友麽,你瞧他現在那副翹首以盼的樣兒。”  話剛落,下課鈴敲響,椅子腿在地板扯出噪音,老羅的身影已飛奔出教室前門,驚擾得大家都朝那邊張望。  邱元飛早有預料:“我說吧。”  後門掀起的熱風呼了他一腦袋,他回頭看,隻見得徐訣的座位也空了,徒留桌麵滿勾的卷子在風中翹起邊角。  學校空曠得能聽清每一聲迫切的步子,踏過風雨廊、奔下台階、跨越球場,直至跑到圍欄邊停下,徐訣氣兒未喘勻就咧起嘴笑。都說見字如麵,可明信片上的隻言片語又怎麽比得過真真切切瞧上一眼。  門衛這幾天看得嚴,高考期間不允許學生擅自出入,兩人隻能隔著圍欄相見,徐訣平複了喘息才喊:“姐姐。”  語音會失真,屏幕上的字符無法探知眼神,此時落在耳裏的這一聲才讓陳譴找到了實感。  還像以前那樣,陳譴用虎口勾住徐訣的下頜,捋一把,將淌落的汗珠子抹掉:“跑這麽急,我要是遲到了你是不是得失望?”  “那我就一直等。”徐訣抓住陳譴的手不讓抽回,拽著自己的衣角幫他擦幹。  由冬末至初夏,這是他們分別得最久的一次,冰冷的手機屏幕換成有溫度的指掌,徐訣捏著陳譴的手心沒舍得鬆開:“你的手好熱。”  “這點兒溫度就覺得熱了?”陳譴用指頭挑開徐訣校服領口的扣子,“怎麽辦,高考完得嚐點更熱的,小狗能受得了嗎?”  他在驕陽底下笑著,眼尾也飛紅,起初徐訣以為陳譴是為這番無傷大雅的調情話而害臊,隨即又想到,膽敢公然在食堂用腳掌碾他那處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羞臊!  那根撩撥的手指鑽進他領口畫了顆滾燙的心,徐訣握住,反應過來:“你是不是發燒了?”  陳譴沒藏得住:“昨晚剛退燒,沒什麽事。”  “我去。”徐訣攀著欄杆作勢要翻牆,陳譴忙製止他:“幹什麽?”  “我帶你上醫院。”  “我說發燒你還真信啊,換個不翹舌的字兒你是不是得把我抱去隔間弄?”陳譴在徐訣手臂上掐一把,“還吃不吃飯了?”  徐訣總算安生,挪了個陰涼的位置,接過陳譴從圍欄空隙間遞進來的飯盒揭開蓋子。  清蒸小排、糖醋帶魚、白灼西藍花,比食堂九塊一頓的營養餐色澤好上太多,徐訣挺感動:“你已經為我把廚藝練得這麽好了嗎?”  “我媽做的,”陳譴將腦門兒抵上圍欄,像以往醉酒時趴在徐訣的肩膀,“我怕我做的會害你拉肚子。”  徐訣箸尖頓住:“完了,阿姨不會嫌我麻煩精吧。”  陳青蓉還樂得沒機會向別人施展廚藝呢,但陳譴不說:“我哪知道,得空見了麵你自己問她。”  飯盒刮幹掃淨了,陳譴給徐訣遞一盒無籽葡萄:“我也不是半點活兒沒幹,葡萄是我洗的。”  午休時間充裕,徐訣坐在圍欄下的石台上拈一顆吃一顆,有意拖延見麵時間:“你吃不?”  陳譴搖頭,還有別的話要問:“最近複習得怎麽樣,我考你幾道題?”  徐訣頂破一片葡萄肉,說:“問吧。”  陳譴給他下套:“何盤盤是誰的?”  徐訣一愣,險些被汁水嗆了嗓子:“何盤盤是蜀道難的,姐姐是徐小狗的。”  陳譴毫不給他緩衝的時間:“passion除了激情還能翻譯成什麽?”  徐訣三年來就對這詞兒最熟悉:“強烈的愛。”  陳譴笑了:“安培力的方向用什麽判定?”  理科生要真答不出這題基本別想拿畢業證了,徐訣說:“左手定則,但我想你想瘋了的時候一般會用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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