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終究是個肮髒汙穢之地,能在那裏平安長大成人的皇子,又怎麽可能隨便把見過麵的人當朋友,人家隻是嘴巴說說,當不得真的。


    這時候還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好。


    她稱謝道不敢。


    談觀給她倒了杯香茗,她道謝,沿著杯沿打量了一下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子麵貌,長長的臥蠶眉,容長臉,五官深邃,陣底精光難掩,看似不經心的坐著,巨大的威儀卻撲麵而來。


    鳳凰有鳳凰的窩,小麻雀有小麻雀的蹲點,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芮柚紫的心冰冰涼涼的,覷著談觀的下首坐下,她準備喝完手裏的茶就趕緊告辭。


    「柚娘,你是柚娘。」


    茶是哪種好茶,她品不出來,卻因為談觀忽然壓低聲音,低到隻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嚇得她茶水嗆進了鼻子裏,差點不雅的噴了出來。


    她趕緊搗著鼻子,阻止倒流的不知是鼻涕還是茶水。


    柚娘是她的乳名,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她,便用這樣的稱呼,此刻聽他揭了自己的底,她瞠著眼,恨不得把他的嘴給搗上。


    「表哥。」她趕緊擦了鼻涕,壓低聲音回應。


    談觀差點就去捏她的臉,幸好及時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你膽大包天,居然做這身打扮?!」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這也算坦白從寬吧。


    一旦戳破了那層紙,談觀的表情十分精彩,桃花眼皺成了苦瓜眼,他當機立斷拉起芮柚紫的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有事到外麵再說。」


    其他人都還好說,牽扯上九皇子,一不小心就會鬧出欺君罔上的罪名出來,那可就是大事了。


    慢著,他好像還漏了什麽?


    他聽父親說表妹是許了人的,嫁的正是坐在他對麵的鳳郡王……可是這對夫妻怎麽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細想上回他們還吵得厲害,哪有半點夫妻鶼鰈情深的樣子。


    好吧,就算沒有夫妻情深,連表麵功夫都不做,這……實在說不過去啊!


    父親到底漏告知了他什麽?


    他偷看了任雍容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滑過芮柚紫時不帶任何溫度和感情。


    芮柚紫可沒發現談觀心裏湧動的疑問,一心隻在意表哥的提議。


    離開,她正有此意。


    【第八章 渣夫對她上了心】


    談觀走到九皇子跟前長揖,態度恭敬。「草民方才想起與瑞兄弟有私事相商,告罪先走一步。」


    「哼哼,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要走?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嗎?」冷不防若低沉琴音般流泄出挑釁言詞的是眼神冷漠的任雍容。


    善鄯顯然也不介意任雍容搶了他的話頭,略略挑眉後,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郡王多想了,草民哪敢,的確是個人私事,還請見諒!」談觀做足平民的低微姿態請求原諒。


    多半,在下位的人這麽說,在上位者也不會多加刁難的,不過,也有這麽個例外的刺兒頭。


    「來都來了詩畫賞,要走也不是不成,但總得展示一下瑞兄弟的才華,讓我們品味品味。」並不打算放過芮柚紫,任雍容擺明了找碴。


    他看得出來,這連個名字都不肯報知的人,表麵上很恭順,對他們這些皇孫顯貴卻是不冷也不熱,始終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旁人或許會被他的溫和友善迷惑,看不出究竟,他卻敏感的發現他那份打從心底散發的疏離感。


    欲擒故縱好攀上權貴嗎?


    這才招惹得謝語和談觀的注目。


    想走?他偏不讓。


    他要試試他是不是個草包。


    若是草包,好讓他早早滅了自己那份奇異又詭譎的心思。他歸咎自己會對這小子特別在意,是他平時被大家捧得太久,一心隻有自己,突然來了個平民小子,不但毫不在意他,甚至要離開連個招呼都不和他打一聲,他究竟拿他當什麽了?


    是的,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思,他歸納出來,天之驕子的自己為何看這小子諸多不順眼的原因在哪裏了,那就是看他不爽,既然不爽,他就要找出個讓自己心裏舒坦的法子來。打壓這小子,讓他臣服自己,似乎是唯一的一條路。


    芮柚紫心裏咯噔一跳,這混帳是在挖坑給她跳呢。


    對他示弱無用,對他無視無用,他就是看她不順眼嗎?


    她太陽穴突突的痛,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詭異,有人能因為一麵之雅成為知心好友,有人天生世仇,就像眼前這個花架子就隻會找她的麻煩。


    她振袖抱拳。「小弟才疏學淺,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是個無才的人,不敢獻醜。」


    談觀本來不太替這小表妹緊張的,畢竟她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兒,就算沒有學富五車,該讀的書肯定不會落,這下卻有點不確定了,他記憶裏的柚娘也……並不是那麽喜歡讀書,這麽一想,他又忍不住替她緊張起來,順勢瞪了任雍容一眼。


    有人這樣把自己的正妻往坑裏整的嗎?這種夫君,究竟是姑母還是姑父答應把表妹許給了這人的?


    好想上前給他一拳!


    「據在下所猜,瑞兄弟莫非是洛陽瑞家的人?瑞家一門皆是傑出書畫大家,書香門第,為人太過謙虛便成了虛偽,這樣可不好。」


    據他所知,京中瑞氏甚少,更無值得一提的人才,這小子開口便說自己姓瑞,想來也隻有洛陽瑞氏。


    芮柚紫實在懶得再跟任雍容辯解,「書與畫我談不上氣候,既然任公子一再『鼓勵』小弟,小弟勉力便是,不足之處,還請諸位大哥海涵、海涵。」


    見她眉宇間一片從容,幾個男人難得不用語言,都心生同感,這小不點身上總能一點一點釋放出屬於自己的氣質,有鋒芒卻不銳利,緩緩的打動人。


    談觀見她似要吟詩,也不知怎麽勸,這場合,這些人家底子都擺在那,可不是真的空殼子,隻希望她不要出大糗就好。


    在座的公子哥們看似隻會吃喝玩樂,可據他觀察下來,紈褲的形象雖然滿滿,但是他和父親在外經商,曆練不少,看人多少能揣摩出幾分真實來,他有把握這幾位爺們風花雪月的外表比較像是在掩人耳目。


    但無論真實還是虛假,這些都不幹他的事,他隻是個商人,商人隻要有利可圖便是,政治那些什麽的,父親說能不沾就不沾。


    他收回心神,望著沉吟的芮柚紫悄悄捏了把冷汗。


    芮柚紫忽地狡黠一笑,雅室內熠熠光束,將那水眸漾出星子般的金影,一雙如剝殼筍尖般的素手反剪在背後,櫻唇輕吐珠璣,聲音如沉湖中泛起的清淺漣漪,令聽者無法輕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清脆帶著刻意放緩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迎來的是雅室裏的鴉雀無聲。


    眾人全瞪大了眼睛,變成了木頭人,就連九皇子也放下了白玉杯盞。


    「獻醜,告辭。」借花獻佛,借花獻佛,希望辛棄疾莫從棺材裏跳出來罵她文抄公,小女子隻為脫身,善哉善哉。


    她頂了下張口結舌的談觀後膝蓋,暗示這時不走待何時。


    談觀仍沒回過神來,芮柚紫隻能拉著木頭表哥,準備溜之大吉。


    「且慢!」


    被她的出口成章給驚得回不了神的男人裏,有個眼明嘴快的開口喊住他們想遁逃的腳步。


    芮柚紫扶額,如果是那個渣男叫她,芮柚紫可以裝耳聾,不顧一切的溜走,但對象是九皇子,就寸步難行了。


    這個皇子一直以來就擺了個高高在上的架子,仿佛化外高人般看自己,這會兒為什麽不裝聾作啞到底呢?


    談觀已撩著簾子,這時進退不得。


    「九公子。」她返過身,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


    「這等錦繡文章出自你口,留在隉雅樓供人瞻仰欣賞是慣例,一事不勞二主,瑞兄弟不如親筆寫下,這樣可謂實至名歸。」


    「不了,小的隻是爛竽充數,上不了台麵的。」什麽供人瞻仰,她又還沒翹辮子。還要她留下鐵證,讓知情的人朝她吐口水嗎?真的不必了。


    「來人,拿文房四寶。」


    又是個不聽人話的主,她為什麽碰上一個個都是不知道何謂尊重的大男人,仗著權高勢大,欺負她一個隻想過平靜生活的女子?


    「小人字醜,不敢汙了公子耳目。」她聲音鏗鏘道。這是實情。


    她的毛筆字哪能見人?到時候一堆毛毛蟲在紙上亂竄,這位皇子要不氣死,要不笑死,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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