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柚紫把手頭上的餘錢拿出來,打床、買床帳、褥子、被麵、蘭草枕頭、做一些家具,也讓人來把屋瓦給全數換新,這一來就不必擔心冬雪壓頂,壓壞了哪塊年久失修的地方,再來,她還將之前沒能添置上的東西都買全了,一人不漏,看每個人咧著嘴笑,她也覺得自己豐厚無比。


    就算沒準備在思過院過上一輩子,既然有能力了,不論在哪裏,總要讓自己過得舒心,她一直是這麽覺得的。


    家裏這麽一添置,才有了像住家的模樣。


    喝了兩口回雪泡來的武夷岩茶,自己終於也能喝上自己喜歡的茶葉,努力後能嚐到甜美的果實,她的口腹之欲真容易收買,一杯喜歡的烏龍就能讓她無比滿足,覺得人生不過如此。


    這些時日她多在鋪子那邊,難得能在家歇口氣,而越來越明白小姐心意的回雪早已退到外頭去。


    小姐嘴裏沒說,她也知道小姐在思考的時候,身邊是不需要人的。


    芮柚紫正在思索自己身邊的銀子夠不夠在京城附近開兩間作坊,聘幾個人手,無論酒還是鹽都比自己用那三眼灶土法煉鋼來的好又有效率。


    其實所謂食鹽提純真的沒有特別難,她也不怕工人學了去,她隻要取巧守住最後一個步驟,不讓那些工人看到結晶鹽的步驟便成。


    君不見《水滸傳》裏那走私鹽致富的綠林好漢?


    君不見乾隆七次下江南都由鹽商出資接待,可見那得多有錢?


    三斤粗鹽就能提純兩斤,十文錢瞬間變成四、五貫錢,有什麽行業比這玩意來錢快?


    她拿定主意,外麵便傳來回雪有意拔高的聲音——


    「徐嬤嬤,這麽冷的天您怎麽來了?」


    芮柚紫頓了下,但瞬息恢複鎮定。


    這時那位徐艘嬤已經撩開厚棉布簾子而入,皮笑肉不笑的望著屋裏的芮柚紫,半帶敷衍的屈膝行了個禮。


    「郡王妃,太妃請您過去一趟。」


    芮柚紫不以為意,這徐嬤嬤她初嫁到任府時曾見過,她是太妃院子裏的二等管事,平時負責一些內外跑腿事宜,算不得重用,但也稍有體麵就是。


    「徐嬤嬤稍待,我換件衣裳便和嬤嬤過去。」然後神色自若的吩咐段大娘拿花茶出來招待客人。


    回房後她讓回雪重新梳過頭,挽了墮馬髻,回雪原來要給她簪上一支金盞花紅寶石步搖,美麗的流蘇輕輕晃動,委實喜人。


    芮柚紫卻搖頭,要了一支玉簪花頭的白簪子。


    「小姐,這樣太素了。」回雪有意見。


    「我是什麽人,我在思過,總不好穿著花紅柳綠去見祖母。」


    也是。回雪不出聲了,她一觸就通,給芮柚紫找來的襖子是樸素淡雅的淺紫色,最後披上一件灰鼠披風才成行。


    郡王府的園子大得沒邊,芮柚紫帶著回雪,隨著徐嬤嬤出了思過院,穿過曲曲折折抄手遊廊,園亭相套,軒廊相連,處處古樹掩映,花草扶疏,看上去清幽閑靜。


    走了大半個時辰來到正房,院子鋪的是象徵福壽的龜、蝙蝠六角磚,太妃看起來是個愛花人,料峭的初冬,處處看得見在溫室裏培養好再搬過來的各色季節時花,一株人高的大樹下擺著石墩、石桌,有古樸之氣。


    徐嬤嬤領著芮柚紫去了太妃日常待客的東間。


    繞過紫檀木百鹿圖燒玻璃六折屏風,芮柚紫見地下是紫檀木鋪就的地板,光監如鏡,綽綽映著人影,屋裏燒著炭盆子,溫暖如春。


    「郡王妃坐坐,奴婢去稟了太妃。」她丟下芮柚紫,轉身進了裏間。


    芮柚紫坐在太師椅上好一會兒,也不見小丫鬟來上茶點瓜果。


    「小姐……」回雪看不過去。


    「唬,小心隔牆有耳。」


    回雪忍著噤了聲。


    這上房,一張黑漆象牙雕羅漢床,工筆荷花蘇繡大迎枕,四角宮燈,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橫舟,峰巒參差,翡翠白玉香蘭雕擺件螳螂伏在花葉間,精致又有趣,長幾上,一大盆水仙看著極是清雅動人。


    這裏的一切,低調而奢華。


    西番花夾板簾子忽響,一隻白皙的胳膊打簾子,一大群婆婆嬤嬤丫頭簇擁著個身材高姚的婦人出來。


    她就是任雍容的祖母,鳳郡王府的太妃。


    太妃滿頭銀絲梳成圓髻,頭戴萬字吉祥海獺臥兔兒,腦後發髻用玉鑲多寶梳篦固定,臉上並不顯老,肌膚潤有光澤,體態微豐,身穿秋香色緙絲花鳥金菊紋褙子,裏麵是一件通袖襖子。


    她一坐下,丫頭趕緊把迎枕讓她靠上,奉上熱元寶茶,那茶碗是鵝黃汝窯芙蓉玉瓷,素淨又剔透。


    芮柚紫起身屈膝行禮,那禮儀姿態讓人絲毫挑不出錯處。「孫媳婦兒見過祖母,祖母福壽安康。」


    太妃沿著茶碗瞅了芮柚紫一眼,見這沒主動來給她請過安,據說又因為犯錯被孫子趕到偏僻院子的孫媳婦通身穿著打扮,雖然素了點,念在她在思過,這身也算不出錯。


    雖說瞧著她順眼,但沒叫起。


    芮柚紫對這位祖母不過比陌生人還熟悉了一些,至少她進門時誠心實意的給這位老祖宗磕過頭,所以她沒叫起,她也保持著行禮的姿態不動,沒敢自動起身。


    這種蹲下身的姿勢其實真的很考驗女子的耐性和體力,身子弱一點的人很容易便承受不住。


    太妃喝完一杯茶,終於讓芮柚紫起身。


    芮柚紫暗地籲了口氣,要不是她最近幹了許多體力活,鋪子、家裏跑來跑去,還每天不間斷的運動,鍛鏈了不少體力,恐怕兩腿早就發軟,跪地不起,出糗了。


    「坐下吧。」太妃總算發話。


    「謝祖母。」


    「你的事,桃姑姑和我這老婆子說了不少,今兒個看你倒還覺得知禮,沒有太出格。」這孩子對她的冷待絲毫沒有抱怨,連一絲怨懟之色也沒有,麵色坦然,和桃姑姑的形容不盡相同。


    「孫媳婦年紀輕,有許多不足的地方。」芮柚紫斟酌著字眼道。這桃姑姑果真是太妃的人。


    「女人最重要的是難得糊塗,在這件事上頭你的確眼界狹小了些。」這孩子的定性不錯,她把桃花都提出來了,仍不見任何慍色。


    這倒是有意思了。


    「祖母訓示的是。」年紀大的人最忌諱小輩不把她放在眼裏,再來,她還要在郡王府這塊牌匾下生活,姿態擺低一點總有好處的。


    得罪她的人是任雍容,至於這位看似嚴肅但既沒有一來就罰她跪,也沒對她立規矩的老人,她自認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能做對方孫媳婦的時間就那麽一點點,順著老人家也就是了。


    不過,這話是在指她對花姨娘不善嗎?


    好吧,那些事雖然不在她「任上」發生的,也不是她的業務範圍,但用了人家的身體,也隻能一肩承擔不是?


    隻是,這件事她可要替原主說句公道話,這世上哪有女子笑看夫婿納妾的,更何況還未娶正妻家中就有通房、侍妾的男人,能是什麽好貨色?


    要她來說,最終的最終,她和任雍容是要各走各的路,有什麽理由,她不更厚待自己三分?她不會和他的姨娘侍妾對著幹,跟一些不必要的人說些什麽或做些什麽,都是浪費體力。


    所以她對姨娘們的政策就是放牛吃草,誰愛幹麽就去幹麽。


    「你也知道任家人丁不旺,我老了,再活沒有多少年,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著容哥兒能早早娶妻,開枝散葉,傳承任家的香火,這樣我下了黃泉才有臉見老親王的麵,你不要怪祖母讓他在還沒有娶你進門前屋子裏就放了人。」太妃瞅了眼她的肚皮。


    「祖母會長命百歲的。」多子多孫多福氣,一貫是老一輩的傳統想法,她不予置評。不過聽太妃這話裏,那花麗娘原來是她的傑作,祖母、未見謀麵的婆母都往自己的孫兒、兒子房裏塞人,可見得任雍容不夠努力,不然哪能兩個姨娘的肚皮都沒消息,閑得在院子裏抓跳蚤和找她的碴。


    「奶奶,我餓死了,您擺飯了吧,孫兒心心念念就是奶奶這裏的飯菜,在外麵都吃不香……」那聲音還老遠著,就嚷得屋裏的人都聽見,語調一派撒歡快意。


    太妃聽見孫兒的聲音,眼中的神采光亮,滿滿的歡喜像要滿溢出來。


    芮柚紫心裏咯噔了下,那是任雍容的聲音。


    不曾想過那麽一個冷冰冰的人居然能用那麽飛揚可愛的聲音說話。


    「祖母要是沒事,孫媳婦告退了。」起身,她可不能待在這,也不管太妃允了沒,屈膝行禮快步想要離去。


    「別急,老婆子還沒和你說上話呢,你就在這多陪陪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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