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看看?你要看什麽?賭坊嗎?姑娘家怎麽可以進出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盧氏抓住鍾淩的手,不允許她下車,臉上盡是不解,平日裏一個懂分寸的孩子,怎麽會突然想去賭坊?


    鍾淩回頭,發現母親眼底的堅持。


    她忘記了,這裏不是她熟悉的年代,爸爸媽媽不但不會帶孩子到拉斯維加斯,還會把進賭場的兒子給打斷兩條腿——兒子都不行了,何況是女兒?


    鍾淩很無奈卻不願放棄,口袋裏有足夠的錢,她才能帶母親和弟弟遠離危險,那個秀水村風水再好,都將成為母親和阿靜的亡命之地,隻要有機會離開,情況肯定會好轉。


    壓下緊張,她緩和自己的態度,想想該怎麽說才能改變母親的態度。


    將鍾子芳前世和賭坊有關的事在腦海裏轉過兩圈,整理出邏輯後她緩緩開口,「娘,金日昌賭坊早在開張之前,就有道士預言,賭坊開張當天將會開出二十七支小,現在大開得越多,接下來開小的機率就越大,所以人人都跑過來押小,才會將路上給擠得水泄不通。」


    「所以呢?你也心急著想同他們一樣跑去押小?」盧氏怒瞪女兒,「賭這種東西怎麽能沾?多少人因此而傾家蕩產,你以為我們家有恒產可以讓你下注?還是說,這就是你讓我和阿靜過好日子的方式?」


    「不,娘,我不是想賭大或賭小,我想賭的是人性,如果沒料錯的話,不管是道士或預言全是花招,目的隻是招攬客人。


    「我猜『金日昌』定有與其他賭坊不同之處,因此主家才需要以此為噱頭吸引顧客上門,這些人將在日後以口耳相傳的方式替他們招來更多客人。


    「既然是要玩噱頭,肯定會越玩越大,所以接下來肯定會連開十三、十五或十八次大,以便吸引來更多的顧客上門,等所有顧客相信道士所言隻是胡言亂語,放棄繼續下注之後,賭坊才會陸續開出小。」


    眉彎、眼笑,一個無法隱藏的笑容在他臉龐慢慢擴大。


    這小丫頭居然能夠輕易看透那家夥的心思?他為這個計策可是花不少工夫,沒想到……


    鍾淩沒注意到賀澧的表情,她還在說服盧氏,扯著母親的衣袖耍賴、撒嬌,樣樣功夫全用上。


    「娘,我身上有八十五兩銀子,留下五十兩,我隻帶三十五兩進去,我發誓,隻賭三把,不管輸贏,立刻收手。」她伸出五指,向天發誓。


    「胡攪蠻纏什麽,你怎就聽不懂我的意思,不管輸贏,賭博這件事就是錯的,就算你猜得對,也絕對不可以去碰,你是姑娘家,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不能做,還需要我提醒你?」盧氏惱怒,滿臉的無可商量。


    「娘,這是好機會啊,如果成功,我們就有足夠的銀子可以在城裏買間屋宅,可以做點小生意,再也不必麵對大伯母和二伯母的虎視眈眈。」


    「不可以。」盧氏否決女兒,這種事沒得妥協。


    「娘,我絕對不會沉迷賭博,我發誓,真的!如果我沉迷於賭,就讓我不得好死!讓我一輩子嫁不出去!」鍾淩不知道這時代是不得好死比較嚴重,還是嫁不出去更厲害,她隻能挑最狠的說。


    「你這是在詛咒自己還是在詛咒娘?」盧氏氣大了,哪個當女兒的詛咒自己,當娘的會開心?


    「不是,都不是,我隻是在表明決心。娘,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咱們有了銀子就可以搬離開秀水村,在哪兒落戶都成,至少不會有那群虎狼親戚環伺。」


    「你以為離開秀水村就會沒事?錯了,光我們母女這副長相,走到哪裏都會惹事,在村子裏至少他們是親戚,還得顧及名聲,離開秀水村,怕是咱們會被啃得屍骨不存。」


    她長得很美嗎?穿越到這裏,她還沒照過鏡子,隻在水裏模模糊糊的倒影中發現,自己的五官還算整齊,有到屍骨不存的地步?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娘,你到底在害怕什麽?」鍾淩問。


    盧氏不回答,看都不看女兒一眼,逕自輕聲對賀澧說道:「我們繞路吧,阿澧,能不能讓馬車調頭?」


    「娘,不要這樣,我是對的,我不會猜錯,這些錢絕不會丟掉。」鍾淩握緊拳頭,說得信誓旦旦。


    「就算八十五兩會變成一千兩,你也不許去,別忘記,你爹剛過世,難不成你要讓你爹被人戳脊梁骨,說他養女不教?」


    「我不是皇後娘娘,更不是什麽名門千金,沒有人會注意到我這個小丫頭的。」


    「你怎麽知道賭坊裏麵沒有秀水村的人?」


    兩母女越說,口氣越僵。


    「娘,您真的寧願過這種生活,不肯冒險一次?」


    「別把生活說得這麽可怕,秀水村是你爹的老家、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就算和你大伯母、二房之間有些口角爭端,他們都是我們的親戚。」


    「娘,你不知道……」才開口,她立即閉上嘴。


    是啊,娘怎麽能夠知道,知道她將在二伯父和二伯母的陷害之下,不得不讓二伯母的兄弟當上門女婿,而那個肮髒齷齪的王水木將會霸占三房家產,虐死母親?


    然後阿靜漸長,越發明眸皓齒,王水木竟趁自己不在,將他賣給變態老爺為孌童,阿靜想要逃出來,卻被活活打死,她趕著去收屍的時候,看著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的弟弟,欲哭無淚。


    氣、恨!鍾淩用手蒙住自己的臉,吐不出口的怨氣在胸腹間衝撞,她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鍾子靜看看生氣的母親,再望向憤怒姐姐,他左右為難,輕扯鍾淩的衣袖說道:「姐,娘身子不好呢,你別惹她生氣。」


    她知道。伴隨著一聲長歎,鍾淩垂下頭,強烈的無力感讓她紅了眼眶。


    「娘,您別氣姐姐,她隻是想讓我們日子過得好一些。」


    「娘知道,但不義之財不可取,爹爹的教訓你們要牢記。」


    盧氏看著鍾淩那副模樣,心疼。她何嚐不知道女兒在想什麽,可是路不能走歪,尤其是姑娘家,一旦走錯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就如同……如同自己這樣。


    「阿澧,讓馬車調頭吧!」


    「是。」賀澧下車,幫著趕車的阿六將馬車調頭。


    待賀澧上車後,車子再行,鍾淩咬著牙,無限心痛,她痛到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平空掉下的大好機會就這樣溜走,這算什麽事啊!


    隻要給她一點點自由、一點點空間,她就能夠翻轉局麵,為什麽老天爺把機會晾在麵前,卻綑著她不允許她碰?


    原來身不由己是這種感覺,原來呼吸不到自由空氣真的會讓人窒息,她在民主自由的年代活一輩子,習慣不殺人放火就不會有人來管你的生活,突然間……她好懷念帶自己到拉斯維加斯狂賭的老媽。


    不說話、不動作,像死魚似的靠在車廂上,鍾淩用沉默來抗議不民主,用絕望來表達不自由毋寧死的沉慟,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們,她終於明白他們有多偉大。


    望著她滿臉的絕望,賀澧眼底笑意再度悄悄攀上。有這麽嚴重嗎?不過是少賭了一把。


    馬車裏頭誰都不再說話,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鍾子靜看姐姐那模樣,心裏有愧,都是他勸姐姐聽話的。


    車行不過片刻,馬車又停下來,阿六在車外揚聲道:「少爺,大黑又鬧脾氣了。」


    聞言,賀澧皺眉,低聲道:「鍾三嬸見諒,這馬嬌養慣了,馱得重些就鬧脾氣。」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了。」說著就要帶一雙兒女下車。


    「不,鍾三嬸,我還想買點紙墨書籍,不如讓阿六先送你們回去。」


    「這怎麽好意思。」


    買書?!鍾淩目光迅速往賀澧臉上掃去,像是想到什麽似的,連忙接話,「家裏那幾本書阿靜早就背得滾瓜爛熟,是該買些新書,否則徐大哥怎麽上課?我去買吧,阿靜,你陪娘回家。」


    「事情還沒定下呢,你急什麽?」盧氏覷女兒一眼。


    「這件事不會有問題的,鍾三嬸放心。」


    「娘,咱們難得進城一次,不如把事情給辦齊全。」


    「就你一個人……」盧氏猶豫地看著窗外。


    「有賀大哥在,娘不必擔心。」鍾子靜見姐姐又能笑了,急忙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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