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表現讓盧氏很滿意,她不是個攀附權貴的,金窟銀窟也吸引不了她。


    「可天有不測風雲,你還是得牢牢記住,你的姑姑嫁給鎮北將軍,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帶著阿靜去找她,告訴她你的娘是盧清華,她會收留你們的。」


    鍾淩打心底的苦笑一記。


    梁玉娘已經死了,在生第二胎時難產離世,前世,鍾子芳想盡辦法去見這位姑姑,得到的卻是意想不到的消息。這是鍾子芳進入安平王府的第一個不幸,之後……鍾子芳的不幸接踵而至。


    「怎不說話?迷糊了嗎?來,娘說故事給你聽。」


    盧氏笑著讓女兒趴在自己腿上,娓娓道來。


    「我和你爹對外說,我是大戶人家的婢女,事實上並不是,我是老安平王正室夫人的遠房侄女,本是小康之家,卻因為一場瘟疫奪走所有親人性命,娘臨終前,囑咐我進京投靠姑母。


    「王妃是個寬厚人,將我留在府裏教養長大,待遇和親生女兒玉娘一般無二,我與玉娘同寢同居、無話不談,像親姐妹似的一起長大,那時我們常常說笑,說以後要嫁進同一府裏,當過姐妹,再當妯娌。


    「可大戶人家後院多少齷齪事,數也數不清,妻妾勾心鬥角、互相殘害,手段盡出,那些事本與我一個沒家世背景的表姑娘無關,誰知……住在同一個院子裏,就算髒水不是對你潑,也難保不受波及。」


    「發生了什麽事?」鍾淩明知故問。


    「皇上賜婚安平王府,將安平王世子與華恩公主配成對,但王府的胡姨娘想替自己兒子爭取這門婚事,便使計破壞世子名聲。她在安平王壽辰宴請勳貴大臣時,在我和世子爺身上下藥,以至於兩人鑄下大錯。她本想將此事鬧開,破壞皇上賜婚,幸而王妃處置妥當,沒讓事情傳揚出去。


    「安平王本想選戶好人家,給一筆豐厚嫁妝把我嫁出去,卻不料我竟會懷上身子,眼見世子爺成親在即,而華恩公主的悍名在外,王妃擔心如果公主知道我有身孕,別說孩子,怕是連我的性命也保不住。


    「當時你爹是安平王府的管事,王爺讓我先跟了他。王爺允諾,日後生下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梁家都會找個旁支親戚認下,讓孩子過著衣食無缺的富裕生活,至於我,待孩子生下之後再另做安排。


    「那年娘不過十五歲,沒經曆過事,隻曉得害怕,王爺、王妃怎麽安排,隻能乖乖照辦。我想,最壞不過是進庵裏當姑子罷了,當年若沒有王爺、王妃收留,也許我根本無法長大,而發生這種事也不是他們樂見的,幫不了他們至少不能造成王府的困擾。


    「於是我搬到你爹的屋子,我一心想把孩子穩穩妥妥地生下來,並無其他心思,誰曉得世子爺成親前日,兩名蒙麵黑盜闖入,他們想殺死我,卻不料你爹替我挨下一刀。


    「匆忙間,我們連夜出京,王妃給我的首飾頭麵、金銀財帛全都沒帶,幸好你爹身上還有些銀票。離開京城之後,我便跟了你爹,他把你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他是個好男人,此生受我拖累太多,若有來世,我願傾盡一生回報。」


    故事說完,盧氏籲口氣,多年來壓在心底的石頭仿佛輕了幾分。


    「娘知道,當時想殺你的人是誰嗎?」


    「不知道,也許是未過門的悍公主,也許是護女心切的皇上,也許是事情水落石出後,被杖責、送到莊子上的胡姨娘,也許是……也許是胡姨娘的兒子,梁玉驥。」想起印象中那個孤傲的少年,她不願意相信是他,但鍾明說,他四處打探她的下落。


    「娘,如果想害你的是王府裏的人,你怎麽能夠讓我和阿靜去投奔?」


    「世子爺……不,表哥現在已經是安平王了,他很好,是個有擔當的男人,當年發生這件事,他根本無意隱藏,而是想上奏皇帝迎我為妾,是王爺與他分析朝堂局勢,苦口婆心地力勸才壓下他這個想法。


    「娘認為,他能夠護得你們姐弟周全,何況還有玉娘呢,若真有那麽一天,娘不在了,你又隻是個女子,根本影響不了什麽,不是嗎?華恩公主心胸再狹隘也不會對一個無名無分的庶女動手。」


    「娘。」鍾淩垂首,麵容堅決,「就算真有那麽一天,我也不想認那個爹,我和阿靜的爹比他更好、更有擔當。」


    這話沒有置疑餘地,她永遠隻會是鍾明的女兒。


    「阿芳……」


    鍾淩比誰都清楚,後來華恩公主為什麽要帶她回去,重點不是認祖歸宗,而是聯姻。


    華恩公主是太子黨,但皇帝為平衡朝堂,硬要將她的嫡女賜婚給二皇子,這樣一來,她該怎麽站隊?怎麽對皇後嫂嫂表達忠誠?


    如果安平王府有幾個庶女,事情還好辦些,偏偏她生育困難,膝下無子,就梁雨歡這麽一個嫡親女兒,以至於後來不得不讓丈夫收幾個通房,幾年下來也就多一個庶子而已。


    麵對皇帝賜婚,最好的方法就是尋回鍾子芳,將她嫁給二皇子為側妃。這樣一來,在皇帝跟前能夠交代,在皇後麵前也討得了好。


    不過二皇子又不是傻瓜,沒事幹麽娶一個私生女?怎麽樣都是娶嫡女才劃算,因此對安平王府這番作為,他認定是輕賤。


    前世,鍾子芳傻傻地以為自己交到好運,走上富貴人生,根本不知道朝堂局勢,更不知道自己承擔了怎麽樣的風險,一顆心全數交付,再回頭已是百年身,二十歲那年便香消玉須,空餘憾恨。


    重來一回,她想盡辦法改變她娘和阿靜的命運,又怎肯讓自己隨波逐流?


    盧氏搖頭苦笑道:「固執,真不知道是像了誰。」


    「看不出來嗎?我像爹啊,像爹一樣顧家,像爹一樣愛娘愛弟弟,像爹一樣勇敢、有責任,像爹爹一樣會做生意,也像爹一樣固執。」


    盧氏被她一連串的話給鬧笑了,細撫她的臉頰說道:「是啊,我在擔心什麽呢,我們家阿芳多能幹,小小年紀就能照顧弟弟、照顧娘,能夠讓家人衣食無虞,這樣的孩子哪還需要我悉心盤算。」


    「娘,您要信我,我不是誇口,更不是虛張聲勢,我是真的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鍾淩從沒這麽想當女強人過,上輩子有老媽擋在前麵,她隻要輕輕鬆鬆當個小公主就行,現在她的肩膀上有了責任,靈魂裏老媽的基因發揮作用,她必須努力。


    「我信我的女兒,她一定會比她爹更強。」


    「爹在天上要哭了,娘變心得真快。」


    鍾淩嗚嗚假哭兩聲,盧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抱住她,輕輕搖晃,又道:「這種時候,真想你爹,如果他在的話……」


    「就會給我發壓歲錢,爹小氣,幾文錢還東藏西藏,讓我和阿靜到處去挖寶藏……」


    說起從前,母女倆有聊不完的話,盧氏的笑臉在昏黃的燭光下更顯溫柔。


    鍾淩不禁衷心希望,母親長命百歲,這不隻是對鍾子芳的承諾,更因為她已經融入這個身體,愛上這個家,愛上身邊的家人。


    【 第十二章 我要走了】


    大年初一,走一趟大房,領過壓歲錢後,鍾淩又帶著弟弟到處拜年。


    盧氏不出門的,她說:「寡婦出門易惹是非。」


    鍾淩說:「嘴巴本來就是用來說是非的,連點是非都不讓人說太為難人,娘肯把自家的是非由著人說是種福田,以後要到菩薩身邊當仙女的。」


    聽聽,這是什麽女兒,居然要親娘提供八卦與人說嘴。


    在鍾淩的嘻笑痞話與大伯母的慫恿下,娘也肯跟著大伯母往幾戶鄰居家裏拜年了。


    鍾淩帶著鍾子靜一路,提著小籃子,姐弟倆手牽手,像小孩子踏青郊遊似的,就隻差沒唱「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了。


    「等我考上進士,我定要給姐姐爭個誥命。」鍾子靜信誓旦旦地道。


    這小子!他的態度把鍾淩感動得一塌胡塗,揉揉他的頭,她說道:「阿靜,你喜歡念書就好好念書,將來考不考進士不打緊、當不當官也無所謂,總之,姐姐有一碗飯吃,就絕對不會讓你餓肚子,若你喜歡當官,真有本事替親人爭誥命,也得緊著娘、緊著你未來的娘子,就別考慮姐姐了。」


    「說得好,你搶什麽?你姐姐的誥命有我來替她掙。」一個聲音插進來,兩姐弟雙雙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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