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商議幾天,鍾理打包票,等唐軒入袋後,會歸還當初拿走的一千兩。


    所有的事全在他們的計劃內,卻沒料到,幫她們母女趕車的獨臂老頭居然有一身好武藝,還能殺得了人,泄露凶徒的身分,更沒料到盧氏如此貞烈,居然寧死不從。


    盧氏在洞房花燭夜裏,用一支簪子傷了李大戶後逃出喜房,可她再會逃,終究是個弱女子,怎能逃得出李家的高門大牆?被護院追上時,她目光充滿怨懟地望向眾人,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將那支簪子沒入自己胸口。


    她死了,李大戶怕了,決定毀屍滅跡,用布一裹,丟到秀水村後山山穀裏。


    真相出爐,周玉通派衙差到山穀尋找屍體,依著李大戶所道方向,找到用來裹盧氏屍體的棉布,上頭血跡斑斑,屍體已經不在了,周玉通沒放棄,命衙差到處找尋,翻遍每寸土地,最後在山洞裏找到一副殘缺骨骸。


    李元富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逼殺貞婦,判斬刑;鍾理三番兩次謀害弟妹,罪行可誅,但他沒有參與買凶過程,隻判五十大板,不過在許吉泰的示意下,那五十大板打得分外結實,鍾理熬不過,死了。


    案子結束,消息在最後一刻,許吉泰才告訴兩姐弟。


    聽到這個訊息,鍾淩久久說不出話,她呆坐在床上,像是靈魂被人強行抽走似的,一動也不動。


    鍾淩傻了,鍾子靜也傻了,兩姐弟就這樣傻著,任由光陰從他們身上一寸寸滑過。


    許吉泰看著兩人,什麽規勸的話都說不出口,他再心疼也無法替他們疼,年紀還這麽小啊,以後日子要怎麽過?


    歎氣,他轉身往外走。


    迎麵,鍾家大房眾人走來,向他見禮後,在鍾子文的帶領下,鍾達、張氏、鍾子東等幾個兄弟走進鍾淩的屋裏。


    鍾淩的傷還沒好,大夫不允許她下床。


    這幾天,她乖乖待在床上卻是心急火燎,她逼自己耐心等待周大人找到母親,她不停勸說自己,鍾家的惡運已經結束,否極泰來,迎接他們的是光明前途,可,所有的說服到現在成為笑話。


    是她的錯,她大意了,明知道母親會命喪在秀水村,怎麽還讓娘回來?


    她怎麽可以忘記這個可惡的八月,怎麽能夠相信身體康健的母親,再不會因為王水木的虐待香消玉殯,這樣就沒事了?


    沒有王水木還有旁人啊!殘害母親的鍾家二房還在,可惡的李大戶也在,他們不是人、是殺千刀的畜生!


    是她的錯,如果她不要疏忽、如果她不要大意、如果她把惡運牢牢記住,那麽她就能避開所有災禍。


    上次她不是做得很好嗎?母親沒被害,害人的反倒害了自己。所以,是她錯了,是她害了娘,是她沒有遵守對鍾子芳的承諾,是她笨、她壞……


    無數的指責像千萬針,一下一下戳著她的頭、她的心、她的身子,千瘡百孔的她連哭都失卻力氣,罪惡感化成大錘,一下一下把她搗成爛泥,隻剩下一顆破碎的心依然跳著扯著痛著。


    該死的自己,你沒本事就把身體還給鍾子芳啊!你憑什麽占據別人的身體、憑什麽阻斷人家重生的道路、憑什麽害死人家的娘?


    突地她抬起手,拚命捶打自己,失魂的鍾子靜頓時被她的舉動嚇壞,緊緊抓住她的手,更是一把抱住她,不允許她傷害自己。


    「姐姐,你怎麽了?你不要嚇我!姐姐,你醒醒!」


    聽見鍾子靜的聲音,理智回籠,猛地,她一把抓住弟弟,急道:「阿靜,我們逃吧,我們跑得遠遠的,秀水村不是好地方,這裏很危險,爹死了、娘死了,接下來就要輪到我們了,我們逃走,好不好?」


    鍾子靜被她狂亂的目光嚇到,久久無法應聲。


    「你在說什麽?」鍾達一聲斥喝,驚得兩人回神。「這裏是你爺爺、你爹的故鄉,你要逃去哪裏?你和徐家的婚事定下,你已經是徐家的媳婦,你能逃去哪裏?你爹、你娘的死,怎麽可以怪到秀水村頭上,這裏住著多少戶人家,誰不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他一句接過一句,罵得鍾淩無語。


    張氏見狀,連忙把丈夫拉開,一把抱住鍾淩和鍾子靜,道:「別嚇唬孩子,他們心裏已經夠苦了,哪還受得了你這頓好罵。」


    鍾子民走過來,拍拍鍾子靜的肩膀說:「弟弟、妹妹,別害怕,還有我們呢,爹和娘會替你們作主的。」


    鍾子南也道:「是啊,入土為安,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小嬸嬸的後事給辦了,妹妹的傷還沒痊癒,這件事交給我們,我們會辦得周全。」


    鍾子文緊握鍾淩的雙肩,發誓似的說:「唐軒的事有我在,你不必擔心,你好好把身子養好,如果可以下床了,哥哥馬上過來接你回家。」


    「對,你們放心,一切有我們,那個殺千刀的鍾理居然這樣害你們,這門親戚咱不認了,明兒個我把銀子還給他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路上見著也裝不認識。」


    張氏說得義憤填膺,何嚐不是算計唐軒的營生,鍾子文覷母親一眼,心想:這事萬萬不能做,難道自家妹妹不維護著,還要貪她圖她?


    鍾達也瞪張氏一眼,「說那個做什麽,老二已經死了,你要不要把他挖起來鞭屍。」


    「是哦,死啦就一了百了,我可憐的小嬸子怎麽辦?多溫良和善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這口氣,我吞不下去!」


    耳邊許多聲音嗡嗡響著,鍾淩的心思又飄到遠方。


    所以昵?再努力,結果都一樣,那麽努力有什麽意思?不管她做再多,結論都是要看著母親、阿靜、賀大哥在自己眼前一個一個死去,那麽,她幹麽要辛苦?如果結局無法改變,改變過程有什麽意義?


    不做了、不想了、不動了,就這樣吧,反正到最後都一樣,一、二、三、四、五、六……再六年就輪到她了呀。


    有什麽關係,誰規定穿越女都要混得風生水起?誰說穿越女都有天生優勢?她之所以穿越,不過是要見證一段無法改變的曆史罷了,不過是要向老天爺證明,人類再有能耐,也敵不過老天大筆一揮。


    突然間,她覺得好沒有意思,對將來,萬念俱灰。


    不顧還聚在屋裏的親人,她拉過棉被,側身躺下,她用被子將自己從頭到尾地包住,黑暗籠罩了她的眼睛、她的人生,她的一切一切……


    同一封信,賀澧看過數十遍。這個伶俐丫頭,還真是讓她找到聯係自己的法子,可……


    要給她回信嗎?


    他以為不見麵,感情就會漸漸淡掉了,但她時不時托人回去看母親,時不時帶著糕點糖果去陪母親說話,她把對他的關心全放在母親身上了,他還能指望她的心淡掉?還能指望哪日自己的死訊傳到她耳裏,她能冷漠以對?


    如果不能指望,是不是……他就可以試著和她聯絡,反正哪天他不在了,她的身邊還會有個徐伍輝。


    想了幾天,他依然左右為難。


    打開信,再讀一回。


    ……再努力,田地裏也種不出千年人蔘,所以環境很重要。


    險者,生命雖然精彩,卻無法長泰,其實平凡有平凡的幸福,人生的快樂度取決的不是金銀美女,而是純真的心情……


    這丫頭是不是很有說服人的能耐?差一點點,他就想不顧一切地回到秀水村,當個平凡卻幸福的賀瘸子。


    一陣輕輕的敲叩聲,賀澧不滿思緒被打斷,皺起眉頭,把信摺好,收進胸口。「進來。」


    門打開,進來的是阿六,「爺!秀水村有消息傳來。」


    「什麽消息?」


    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鍾姑娘的母親被李大戶擄走,為保貞節,自盡了。」


    盧氏死了!那丫頭豈不是……


    一急,他無法思考,急急起身,「備馬。」


    什麽?在這當頭?四爺肯嗎?


    阿六一句話都還沒問出口,賀澧已經飛快離開書房,走幾步,發現阿六沒跟上來,他揚聲怒斥,「不想跟上嗎?」


    阿六苦著一張臉,他哪有膽子不跟上,隻是……「爺,您不易容嗎?鍾姑娘認不得你的。」


    話說完,他低著頭,悶聲跟著出去,誰知才走到門口,頭上一陣風掠過,賀澧又回到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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