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真白的心聲
朋友的妹妹隻纏著我(朋友的妹妹隻喜歡煩我) 作者：三河ごーすと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到了禮拜五真白歡迎會舉行當天。
第一堂課、第二堂課、第三堂課、第四堂課、午休時間──我都按表操課地向真白搭話，不過她仍舊深深冰封自己的心，怎麽樣都撬不開。
到了放學時間──……
班會結束後我猛然轉頭一看，隻見真白早已提起書包迅速走出教室。
想趁我還沒開口前溜掉嗎？哎，也罷。
「準備好了嗎？」
我朝身後的座位問道。乙把筆電擺到桌上笑著說：
「早就準備好了。受不了，竟然要我一周內完成這套係統，你這個製作人也太黑心了吧。」
「連同除錯在內，你昨天就完成了吧？天才程式設計師。」
「我可是犧牲了寶貴的睡眠時間呢……唉。」
「這份人情我遲早會還。現在就先配合我吧。」
「嗯，瞭解。」
我掏出手機點開lime，同時對所有夥伴通話。
「pt作戰開始。全員就布署位置。」
『『『瞭解！！』』』
確認彩羽、乙、堇都回應後，我立刻起身全力追趕真白。
三步並兩步地穿越走廊跳下樓梯，來到校舍門口時，我總算看見了她的背影。
「真白。」
「……！你……你幹嘛追過來？」
「我有事找你。」
「真、真白不是說過不參加今天的派對嗎？」
「你記得日期啊。看來你也不是完全沒興趣嘛。」
「……！少、少強詞奪理了。你每天都那樣糾纏不清，真白不記住都不行。」
「或許吧……哎，別擔心。你不是自願來的就沒意義了。我不會勉強你啦。」
「……真的嗎？」
「啊啊，我、不說謊、的。」
「你的頓點很詭異喔……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追過來？」
「我不是為了歡迎會的事，隻是單純想跟你一起回家。」
「……………………」
真白抬起眼睛瞪了過來，宛如一隻戒心很重的貓。
喂喂喂，你根本不相信我嘛。不過考慮到先前的狀況，這也難怪啦。
「反正回去的路都一樣，我在也沒問題吧？」
「……………………」
這點程度的邀約她總會答應吧。跟沒有交情的人一起參加派對或許需要很大的勇氣，不過這隻是一起走回家，屬於日常作息中偶然發生的一部分。如果連這種遨約都拒絕了，真白對我的抗拒就已經嚴重到甚至不希望我出現在半徑一公尺的範圍內，那也未免太慘──
「……」
噠！！
換好鞋子後，真白立刻轉身拔腿狂奔。
「──真的假的，她就這麽討厭我嗎？」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感到錯愕不已。
不，仔細一想，我盡做些惹人厭的事情，是有什麽好震驚的。
不過如果是戀愛喜劇的話，總會有辦法解決吧？
……不，不可能。乙也就算了，我可沒那個能耐。
我身邊的女人全都痛恨我。
不過說幾句話就無條件答應約會，這種好上鉤的女人才不會倒貼我呢。
我沒有那麽天賦異稟。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竭盡思慮親手抓住自己想要的結果。
這就是我這個人──大星明照的作風。
「我絕不會放過你的！！就算隻剩一口氣，我也要跟你一起回家，真白────！！」
＊
「哈、哈、哈……你、你幹嘛追過來啊！？」
「你會不會太自戀了！？我隻是回自己家而已啊！！」
「那也不用使盡全力狂奔……吧……！」
我跟真白氣喘籲籲地在人行道上奔跑。
雖然真白較早起跑，但畢竟到上禮拜為止都還是繭居族，她不可能贏得過每天鍛煉肌肉的我。眨眼間真白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步伐也變得不太穩定。
不過差一步就追上時，我伸出手來卻抓空了。
「變……換……方向……！」
真白從人行道拐進了小巷子裏。我猝不及防，連忙緊急剎車。
「唔！等一下！」
「你剛才說了『等一下』！大騙子，你果然是在追真白！」
「少囉嗦，追你有錯嗎！啊！？」
「竟然豁出去了──！？」
真白放聲尖叫，在狹窄的巷弄中跑個不停。
途中還隨手推倒路旁堆起來的紙箱，或是打翻餐飲店的垃圾桶妨礙我前進。
雖然不慎踩到黑貓的尾巴，害它嚇得一溜煙跑掉，我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追趕著真白。
「為，為什麽……要管真白呢？就算沒有真白……明也同樣過得很開心啊。真白沒辦法融入……已經自成一格的群體……！」
「不加入我們……你……還能去哪兒啊？」
「……」
「這一周以來你有跟其他人說過話嗎？全班四十個人當中，你跟幾個人交談過？」
「住、住口……別說了……」
我問了壞心眼的問題。
從禮拜一到禮拜五，我從早到晚連續追了真白一個禮拜。
因為比誰都更關注真白，我知道答案是『零』。
明知殘酷的事實，卻還故意這麽問，這當然不是為了刁難她。
「你不惜轉學過來就是想要現在的生活嗎！？不是吧！？」
「……！這、這個……！ 」
「家庭餐廳的意外確實是我不對，要我道歉多少次都行，我甚至可以跟你下跪磕頭。哪怕你想怎麽痛罵我，要我請吃甜點、差遣我跑腿，我都毫無怨言。我不求你原諒，要繼續討厭我也無妨，可是──」
我傾注所有情感，發自內心地懇求。
「──千萬不要否認『現在不快樂』的心情！！」
「……！？」
真白明顯背抖了一下。不過她依然死不回頭，甩著頭繼續奔跑。
不知不覺間，我們離開巷子到了大馬路上。穿越陣陣嘈雜的喇叭聲時，司機衝著我咒罵：「很危險耶，臭小鬼！」我賭氣地扯開嗓子道歉，頭也不回地繼續追趕逃跑的真白，就這樣一路直奔河堤。
選擇跑到斜坡上，證明她早已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逮到……你了！！」
爬到斜坡頂端後，真白雙腿一軟失去平衡，我這才總算追上了她。
不過就在此時，理所當然的不幸突如其來襲向兩人。
「咦？」
「啊──」
我猛力撞上了倏然而止的真白──……
女性嬌小的身體不可能禁得起體格形同成年男性的高中生這麽一撞。
「呀啊啊啊啊啊啊！？」
「嗚喔喔喔喔喔喔！？」
我上半身順勢衝過柵欄，兩人糾纏著滾下對麵的斜坡。
砰咚────！！
更不幸的是，斜坡底下是條河。
還好水位很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至少不至於溺死。
不過除此之外，情況簡直糟透了。
「嗚噗！嗚惡……可惡，臭死了。這裏是不是有排放什麽奇怪的工業廢水啊！？」
我吐出嘴裏的水咒罵起來。
身旁坐起上半身的真白也不住咳嗽，發出極為虛弱的聲音。
「嗚嗚……濕透了……」
「你沒事吧？真……白……！？」
「咦？怎麽了？明……」
見我不自覺地拔高嗓音，真白疑惑地歪著頭，不過她很快就察覺我的反應意味著什麽。
掉進河裏的人當然會有這種下場。
身上製服濕得徹底，緊貼著肌膚。她呈現秀氣的坐姿，渾身上下不斷滴水。無論大腿、襪子、整齊的發梢，還是嬌嫩白皙的肌膚，全都無一幸免。這風光明媚的景象令人聯想到清晨融雪……對不起，雖然形容得煞有其事，但老實說，我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這個。
──好煽情啊。
真的非常抱歉，我的感想一點文學性也沒有。不過這種形容方式比千言萬語都要來得精準。
可能也是因為才剛發生意外事故，導致我一時輕忽大意。
所以平常被理性壓抑的欲望才會爆發出來。
真白渾身濕透的模樣宛如一顆炸彈，蘊含著難以親近的神秘魅力。
怪不得我會不由自主地看得入迷了──
「……──……～～～～……！！」
真白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製服全濕的慘狀了吧。
她從額頭到脖子都變得一片通紅，雙唇不停打顫。
「你……你……你看什麽看啊……變態……！」
「抱、抱歉！因為太煽情了，我不小心看入迷了！」
「你也太老實了吧！」
真白狠狠吐嘈了我。
這也難怪。就算再怎麽驚慌，也不該如此口無遮攔。
真白雙手遮掩著濕透的身體，在水中嘩啦嘩啦地後退。
「啊……」
不過經過長距離的奔跑，雙腿早已不堪負荷，當然也無法在沉重的水裏踩穩。
「危險！」
「呀……等……」
我立刻衝上前扶住差點跌倒的真白。
兩具濡濕的身體緊密接觸，彼此的臉也貼近得幾乎沒有空隙。
雖然這姿勢令人怦然心動，但我有自信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當下馬上撇開視線。
「有力氣站穩就說一聲吧。我不打算一直碰你。」
「嗯、嗯……」
或許是因為我刻意回避目光的關係，雖然感覺得到真白的困惑，但她放鬆了身體，乖乖倚靠著我。
留意著腳邊戰戰兢兢地站穩後，她鬆了口氣說：
「已經、沒事了。」
「是嗎？……可別再跌倒囉。」
「嗯……」
為了隨時都能出手攙扶真白，我特別留意步履蹣跚的她，慢慢走到了岸上。
跨過欄杆回到堤道後，我們幾乎同時一屁股坐到地上。
「今天真是糟透了。」
「那才是真白要說的話呢。」
「還不承認嗎？瞧這成對的打扮，簡直就是情侶嘛。」
看著自己的模樣，我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這句話。見我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
「……噗。」
真白終於溶解了。
「啊哈哈哈，什麽嘛，你是白癡嗎？真白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爛的情侶裝呢。」
「神明可能認為這樣很適合冒牌情侶吧。」
「這種神明乾脆死一死算了。」
「你說得也太過分了吧。隻要認真祈求，說不定哪天會有好事發生喔？」
「我不抱任何期望。昨天之前都還一直被排擠，怎麽可能明天就突然大受歡迎。」
這麽低聲呢喃時，真白的身影顯得很渺小。
簡直就像個挨父母親罵，怯懦地縮在房間角落的小孩。
「這麽說或許是沒錯啦──哎，你為什麽這麽固執呢？」
其實她覺得很寂寞吧。
明明不惜刁難父親也要轉學，卻連個朋友也沒交到，在教室裏時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這樣就算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多幸福、多滿足，我都無法相信。至少我的腦袋還沒那麽遲鈍。
所以哪怕有可能戳到痛處，我也要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外殼。
因為我想跟躲在裏麵的『真白本人』對話。
「……明好奇怪喔。竟然鍥而不舍地一直纏著真白，你肯定瘋了。」
「真敏銳啊。別看我在教室裏裝得很正常的樣子，其實我是個怪人喔。」
「你根本沒有隱瞞的意思吧……不過也對，明就是這麽奇怪。所以其他人才會……」
所謂其他人指的是《5樓同盟》的夥伴嗎？
不過為什麽會突然提到他們呢？我原本想發問，卻硬生生把話給吞了回去。
因為真白很快又接著說下去。
「對不起……明一點錯也沒有。真白不討厭明，所以明也不要討厭真白。」
「沒有人說討厭你啊……我倒是覺得自己被討厭了。」
聽到真白語帶哽咽的懇求，我搔著臉頰回答。
我明白真白有難言之隱。所以雖然為了增進友誼而死纏著她，但我一直盡量避免探究她的過去。
不過如今真白正努力地試著傾訴。
嚐試主動打破外殼。
「呃……那個……真白……其實很害怕。」
「害怕？」
「害怕自己無法融入明的朋友圈。如果大家都對真白視而不見的話，明是不是就不會再理會真白了……這麽想很奇怪吧？可是──」
「不，一點也不奇怪。」
「咦？」
聽了真白誠摯的表白，我僅用一句話表示肯定。
沒錯，那並非無稽之談。
「或許是因為假扮情侶而備受注目的關係，導致你產生了這種想法，不過我在班上本來就是透明人喔。我比誰都要瞭解這種感受。」
「騙、騙人……明是、透明人……？」
真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過我並沒有被霸淩。我沒有突出的特長，認真雖然念書，卻不到天才的程度，長得也不是特別帥或特別醜。全部都很平均的無聊男子、平凡人，這就是我。」
「沒、沒這回事。明不是帶領著《5樓同盟》──」
「哎呀，原來你知道那個名字啊。」
我是說過要在公寓五樓舉辦歡迎會，但我有告訴她同盟的名字嗎？
「啊……是、是爸說的。」
「啊啊。畢竟你是伯父的女兒，知道也是應該的。」
月之森社長愛拈花惹草，又寵溺孩子。就算他不把保密義務放在眼裏，守不住口風泄漏情報，那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況且我們根本沒簽保密義務合約。
「你、你不是製作了很厲害的遊戲嗎？而且才念高中就賺了很多錢──」
「錢是跟大家均分。而且收益幾乎都拿來當作下一款手遊的製作費了，根本沒賺錢啊。」
「不過自己主導製作遊戲……給各地的男女老少玩……這樣真的很厲害。就算你是班上的風雲人物也不奇怪。」
「不，製作遊戲不會變成風雲人物。而且我在學校裏一直隱瞞這件事。」
「…………！」
真白挑動了一下眉頭。
「為……什麽？是怕被別人笑……嗎？」
「不，不是。」
聽了真白的發問，我立即回答。
「因為可以想見自己一被吹捧就變得得意忘形了。」
「咦……你不想得到大家的讚美嗎？」
「當然想啊。這是人之常情嘛。」
我好歹也想獲得認同。被當成透明人多少有點難受，不過──
「──被大家捧上天，變得自命不凡，或許會因此平白浪費許多時間。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還是別說得好。這是我評估效率後得到的結果。」
「……………………」
真白聞言傻愣愣地看著我好一會兒。
「……明太奇怪了。」
然後噗哧一聲，露出了今天最燦爛的笑容。
＊
「你真的不來嗎？」
濕答答的我們就這樣滴著水一路走回家，宛如在森林裏留下麵包屑的漢賽爾與葛麗特。抵達公寓前，我停下腳步這麽問道。瞥了我一眼後，真白緩緩搖頭。
「……抱歉。雖然你邀請真白，真白很高興，但……」
「他們都很好相處，絕對不會欺負你的。」
「我知道。可是真白沒那個心情。」
「哎，那就沒辦法了。ok，不勉強。我放棄。」
搭上抵達的電梯後，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結果我還是沒能讓真白回心轉意。
她心裏的黑暗比想像中要深，對朋友夥伴依然心存恐懼。
不過才跟她重逢幾天的我，根本不可能溶化她冰封的心。
就算一起掉進河裏，對彼此剖心置腹，相視而笑──
她內心依舊帶著如此嚴重的傷痕，無法繼續前進。
所以即便無法接受，我也隻好尊重她的意願了──……
「……再見。」
一到五樓，真白立刻急忙邁開腳步。
我對著她的背影笑說：
「至少下禮拜在學校對我正常點喔。」
「………………………………………………………………嗯。」
真白像個小孩一樣乖乖點頭，隨即快步離去。
五〇一號室位於五樓走廊盡頭。我的房間就在前方。
在長廊途中駐足，轉身麵對房門的時候，我聽見了聲音。
「哎呀……忘記關了嗎？」
仔細一看，真白正手握門把，疑惑地歪著頭。
「怎麽了？」
「啊，嗯……門沒鎖。真白記得有鎖啊。」
「──難道有小偷？」
「不、不曉得。可是──……」
真白投來不安的眼神。
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住。剛搬來不久還不適應新家，門又不知為何沒鎖上。
隻是忘了鎖門倒還好，如果不是的話……？
如果小偷強盜之類的正在房裏翻箱倒櫃呢？
真白嘴唇發青，不曉得是不是正在胡思亂想。
「……確認看看吧。我也會陪著你的。」
「嗯……」
我護在真白身前，開門踏進昏暗的房內。
兩人脫下鞋子踩上走廊，緊挨著彼此慢慢前進。
──走廊上鴉雀無聲。
感覺不到有人的動靜。
我們倆的腳步聲嘎吱作響，顯得格外清晰。
我感覺到自己冒出冷汗，每踏出一步就多幾分緊張感。
緊抓著衣襬不放的真白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小隻。
到了通往客廳的門。
我不發一語地看著真白。
真白吞了口口水，重重點頭。
我握住門把，一口氣把門打開……！
同時往真白背後一推。
「咦？」
「既然你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會尊重你的意願就此罷手──……」
看著突然間被推到客廳中央，一臉困惑地回過頭來的真白──
「──最好是啦。」
我麵露壞笑，宛如騙過對手達成完全犯罪的新世界之神。
砰！砰砰！！
下一個瞬間，激烈的槍聲傳來──才怪。
當真白茫然地定住不動時，朝她頭上落下的並非殘酷的槍林彈雨，而是色彩鮮豔的彩帶。
「「「歡迎來到五樓！！」」」
『熱情歡迎真白』──
客廳中央掛了寫著這幾個字的橫幅布條，餐桌上擺著古今中外各式茶飲、酒類、罐裝果汁、多種高檔外送料理，還有一大鍋彩羽親手做的蔬菜咖哩，正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彩羽、乙和堇三人穿著隨興，手持空拉炮圍在餐桌旁，彷佛名畫最後的晚餐。
沒錯，我和真白宛如糖果屋的兄妹般留下標記一路走來──……
最後來到了計誘餌食上鉤的魔女之家。
可憐的葛麗特，她恐怕作夢也想不到漢賽爾會把自己帶來這種地方吧。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是說過今天要為真白舉辦歡迎會嗎？」
「真白不是問這個……為什麽跑來真白家開？這是非法入侵……！」
「非法入侵可不好喔。我每天都耳提麵命地警告彩羽，講到我嘴巴都酸了。」
「不然──」
「不過你猜錯了。我們沒有非法人侵。因為這裏是我家啊。」
「啊？莫名其妙，這裏是真白家。」
「門牌上寫著你的名字嗎？」
「真白才剛搬來，還沒有門牌。」
「所以才好騙啊。隻要把我家門牌拆掉就好，簡直輕而易舉。」
「可是、可是真白明明就……」
「看了家具擺設和客廳格局總該明白吧。你對這房間有印象嗎？」
「…………沒有。」
「光是這樣，我想就足以證明了。」
「……可是為什麽呢？真白明明是打開自家的門。」
見真白頭上堆滿問號，我姑且還是給了提示。
「真白，你怎麽記自己家的位置？」
「咦？這個嘛……就走廊盡頭的房間──」
「這就對了。人通常會對照周遭物品和景象來記住位置。」
而這類記憶往往曖昧至極。
如果是走慣的路，經過反覆學習確實是能正確記憶──……
不過在初來乍到或者不熟悉的環境下，則需要仰賴清楚明瞭的標的物。
因此。
「在真白的記憶裏，你的房間位於走廊盡頭前方。」
「什麽記憶，那是事實……你在說什麽啊？」
「在說這裏不是走廊盡頭喔。」
「？？？？」
真白一臉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哎，這也難怪啦。
「你看了就知道。」
這麽說完，我帶著真白來到走廊上。
開門左手邊──在走廊盡頭的地方，那裏怎麽看都隻有牆壁。真白依然聽不懂我的話，疑惑地歪著頭。
當著她的麵，我朝牆壁伸出了手。
於是景象出現了波紋──
「咦！？」
真白高聲驚呼。
「這是白幕。因為投影質感跟盡頭的牆壁一模一樣，你才會產生錯覺。」
「真、真的耶。仔細一看，還是可以發現臨時架設的痕跡……」
「順帶一提，我之所以放學後一直追著你，是為了不讓你直接回家。」
聽了我說的話，真白大吃一驚。
「連這都在你的算計之內嗎？」
「是啊。以防萬一，我還準備了兩、三個備案。」
如果放學後真白答應接受邀約，那就不需要白幕了。不過要是她拒絕我逃走的話，追趕時我就會刻意繞路，免得她一下子就到家了。
就這樣，我為乙他們爭取到設置白幕的時間。
「真是的，要精確調整到騙得了人的程度很累耶。明的要求總是既倉促又強人所難。」
「哎，因為我朋友總是能實現我刁鑽的突發奇想嘛。」
我苦笑著對隨後走出玄關的乙說。
我們《5樓同盟》的梁柱，獨立承攬所有技術問題的天才程式設計師，oz。本名，小日向乙馬。
他借助影石堇的色彩知識，在短短幾天內完成能夠處理各種細致影像的係統，著實功不可沒。
「pt（picture trap）作戰總之是大成功呢。」
「莫名……其妙。」
原本愣住的真白突然低聲說。她的手微微顫抖著。
「隻為了讓真白參加派對，何苦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你來了就會懂啦。這些家夥絕不會排擠你的。」
真白眼光太狹隘了。
她對周遭漠不關心，甚至沒發現牆壁是假的。
對長期獨自窩在房裏的她而言，自己就是全世界。
所以她會用自己的標準衡量一切。
自以為這個世界隻苛待自己──所以為了硬是打破她的迷思，我們大費周章地設下了陷阱。
「可、可是……你們單方麵說想跟真白交朋友……人家也很困擾……」
「說這什麽話嘛，真白學姊！……嗚哇，好濕啊！？」
彩羽跑出房間，從背後抱住了真白。不過她很快就發現製服濕了，立刻往後跳開。
「明學長……你把人家侵犯到這麽濕嗎？」
「才不是呢。看清楚，我也是渾身濕透啊。」
「我還以為是被噴濕的──」
「喂，jk（女高中生）。時間還早，說這什麽話啊？」
真受不了這個一點都不清純的女人。
「啊哈☆現在哪找得到沒有任何性知識的女生啊！話～說～回～來～真白學姊有個很大的誤會喔！」
彩羽猛然指向真白小巧的鼻頭。
「我們四人，其實並不是朋友！」
「咦？」
聽了彩羽說的話，真白頓時愣住了。
「啊，正確來說是除了明學長和哥哥以外啦。不過就妹妹的角度來看，我更希望這兩人是一對喔！」
「我懂！！冷靜嗜虐的完美男友與王子殿下受的絕妙搭配！！真是超棒的！！」
「幹嘛偏偏選在這時候跑出來攪和。給我滾回去，垃圾教師。」
「啊嗚……你好無情喔。」
「是說好臭！你已經開喝了嗎？好歹也等真白到了再喝啊！」
「誰叫你把我跟酒瓶擺在同一個房間裏呢？」
你是不能混用的清潔劑喔？這女人難道就沒有絲毫理性，任由體內化學反應刺激她攝取酒精嗎？
「等……等一下！什麽叫做不是朋友？你們感情明明很好啊。」
「這個嘛，在我看來，學長是哥哥的朋友，哥哥是哥哥，小堇老師是哥哥的班導！跟直接當朋友還是不太一樣啦！」
「沒錯。在我看來，乙是朋友，彩羽是朋友的妹妹，那個廢柴女老師則就是那種生物。」
「我的定位也太隨便了吧！？」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
把堇推進門內打斷她的抱怨後，彩羽轉過頭來接著說：
「『難得碰巧當鄰居，那就混在一塊兒吧！』我們就是這種關係啦！」
「這……這有可能嗎？其實是因為一起製作遊戲的關係吧？」
「哎呀，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彩羽好奇地對我使了個眼色。
這麽說來，我才發現我忘記解釋了。於是我點了點頭，表示真白知道這件事。
「哎！雖然影響很大，卻不是必要條件。如果說那是加入這個圈子的條件，我就失去資格了。畢竟我沒為遊戲製作做出貢獻嘛☆」
「這麽說……也有道理……」
「所以這裏沒有什麽參加權。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更不是戀人。該說夥伴還是公會呢？反正我們就是這種輕鬆的關係啦。這樣最適合不會做人的我們了。明學長是這麽說──喔嗚喔嗚！？」
「啊──好了，到此為止。你口風太鬆了。」
見彩羽正準備滔滔不絕地講述《5樓同盟》的創始過程，我立刻伸手摀住她的嘴。
畢竟那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聽了也不會覺得開心。
還是別讓新來的真白知道好了。
「總之就是這樣啦。真白也把這些家夥當成『冒牌男友的朋友』，還有『冒牌男友的朋友的妹妹』，隨便應付一下就好。《5樓同盟》不必盡朋友的義務，也沒有任何煩人的糾葛情仇。唯一不住在同公寓的卷貝海參老師距離太遠，不能參加聚會，不過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因此而改變。」
「啊……」
聽到卷貝海參這名字時，真白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既然知道《5樓同盟》，理當也該知道這個名字。
因為他是我們成員之中知名度最高的商業作家。
雖然那個人現在不在場，但我們對此並未抱持著任何負麵觀感。這再再證明了名為《5樓同盟》的群體有別於一般『朋友』及『夥伴』關係。
「這樣你明白了嗎？」
「……蠢斃了。你這個爛人，竟然騙真白。」
是，我無話可說。我也知道自己用了類似詐騙的手法。
「可是感覺不壞吧？」
「嗯……謝謝你。」
真白雙頰微微泛起紅暈，依舊一臉不爽地這麽回答。
＊
渾身濕答答的也不是辦法，於是我跟真白先去洗澡。
……當然是各自在自己家洗喔？
換好便服離開浴室，和真白在玄關會合後，我們倆一起走進大家等候的客廳。
呃，客廳根本沒有人在嘛。
3ldk最深處的房間裏傳來了不能張揚的聲音。
那些家夥……該不會正在那個吧？
「奇怪？沒有人耶。」
「看來接下來似乎就是成人世界了。」
「咦？咦咦？」
「真白大概是第一次吧……哎，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地方，我會教你的。」
「等、等一下。這也進展得太快了吧。」
「就算一開始會害怕，沒多久你也會習慣啦。好，我們走吧。」
我有點強硬地抓著真白的手。
真白掙紮起來，不過無所謂。來到這裏就插翅難飛了。
我要讓你跟我們一樣陷入泥沼。嗬嗬嗬！
「不、不要……放過真白。隻有明也就算了，雜交派對絕對不行……」
雖然真白小聲說了些什麽，但我並沒有理會，直接打開裏頭那間房的房門。
然後……！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啊，明。我們先開始囉。」
「學長來了！！三個人果然不夠滿足呢！！」
「啊哈哈哈哈！彩羽的說法根本是3p嘛！」
「說得真難聽，是三人麻將啦。啊，堇老師，我胡了。一萬兩千點。」
「呀────！？」
「……咦？」
房內的情景令真白愣在原地。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作何想像，但眼前的景象一定讓她很意外吧。
這也難怪啦。畢竟一般家庭通常不會擺這種東西。
乙、彩羽和堇正圍坐在散發異樣存在感的方桌旁──……
全 自 動 麻 將 桌。
「這、這是……」
「吃飽喝足後突然起了興致，就來打一場囉。」
「好了，快點坐下。湊齊四個人之後才是重頭戲啊☆」
「真白，要不要玩玩看？」
「咦……可是，真白隻玩過線上麻將……」
「講這種話的人總是特別厲害呢。」
「真的☆裝什麽新手嘛～！」
「不曉得跟乙馬同學相比誰更厲害。哎，反正我的※裸單騎還是最強啦！」（譯注：日本麻將規則之一，意指四副手牌全部副露，獨聽最後一張手牌。）
堇抱著胳膊，興奮得喘著粗氣。
其實這個人根本弱爆了！
明明剛才就一直被痛宰，真是死性不改。
不過就算連戰連輸，堇依然樂在其中，這也是她的優點啦。
被迫坐下的真白投來怯生生的眼神。
「真、真白對賭博有點……」
「放心吧，我以家主的權限禁止賭博，這裏不賭錢的。」
「賭的隻有尊嚴☆」
「尊嚴……」
「沒錯。彩羽小姐本人最在乎輸贏了！真白學姊算是明學長的代打吧。今天我一定要贏☆」
「喂，幹嘛自作主張啊……算了，無所謂啦。」
反正隻有你一個人在乎。
「總之，先打一局看看吧。人在比賽中容易露出本性，所以可以一口氣瞭解對方喔。」
「嗯……真白先試試看。」
盡管不太甘願，真白仍順勢抓起了麻將牌。
真白歡迎會兼臨時麻將大賽就這樣開始了。
不過因為不是正式比賽，對局中大家無話不談，也順便自我介紹。
好比彼此的名字、專長、喜歡吃什麽等等──……
從安全的話題開始，慢慢聊到了真白也感興趣的重口味深夜動畫。
對大家有一定的認識後，真白也開始逐漸放鬆表情。
順帶一提，乙不斷計算效率打出最適切的牌，所以始終保有優勢。
由於在場多半是剛認識的人，真白大概很緊張吧。過程中真白失誤連連，如今已經沒有籌碼了。
雖然以我家的規則，這樣還不算出局，卻也形同風中殘燭。
「嗬嗬，頂替學長上陣的真白學姊都輸到快脫褲子了呢☆之後再擊敗領先的哥哥，我就完勝了！要是我贏的話，可以跟學長做色色的事情嗎？──你以為我會這麽說嗎！？很遺憾☆當然是騙人的啊☆」
「煩死了……我一點都不覺得遺憾啦。」
「又來了，真是死鴨子嘴硬。我都知道喔，其實處男學長一直肖想著我的奶吧？」
「少廢話了，認真打你的麻將吧。輪真白作莊了。」
「這莊家連聽牌都不會，根本不足為懼。」
「那個……彩羽？」
真白以小得幾乎快要被丟牌聲蓋過的音量說。
「哎呀，怎麽啦？」
「彩羽跟明……真的沒有交往嗎？」
「不，我們可恩愛了呢☆」
「呃。」
「才怪！！嚇到了嗎？嚇了一大跳吧！？」
「嗯、嗯……」
真白似乎完全被亢奮的彩羽給嚇住了。
「這家夥稍微熟一點馬上就會纏著人，你要小心啊。」
「討厭啦，怎麽說得這麽難聽。別擔心，我不會把惡整學長那套用在你身上的。」
「也別用在我身上。」
「不可能！這可是彩羽小姐的生存意義呢☆」
「好煩人的生存意義啊……」
「…………」
「嗯？怎麽了？真白。」
真白默默看著我跟彩羽互嗆。
她停下丟牌的動作，微微鼓起臉頰說：
「可是你們，感情很好啊。」
「哎呀，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才、才沒有！」
「嗯──好可疑啊。難道是雖然嘴巴上說是冒牌女友，其實是──的那種套路？」
「嗚……」
幹嘛不說話啊？搞得好像煞有其事一樣。
不……難不成？
「沒、沒這回事。真白一點也不喜歡明這種變態。」
「嗚哇，好狠啊☆學長對我也是這種態度呢！」
「咦？」
「咦什麽咦……幹嘛看我？」
「同樣的態度……所以明對彩羽的感覺是……」
「嗯？啊啊，可能跟你對我的感覺一樣吧。」
討厭得要命的部分。
「…………」聽完我的回答，真白沉默不語。
「喔──原來如此。」彩羽也露出別有含意的眼神觀察真白。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兩人似乎在台麵下進行某種煩人的攻防戰。
彩羽和真白神秘兮兮地互望著彼此──……
「啊。」
「……………………胡。」
看到輕輕掉出彩羽手中的牌，真白小聲卻又堅定地宣言。
「國士無雙，四萬八千點。」
「咦、咦咦咦咦────！？」
「很遺憾，冠軍寶座被搶走了。」
「哎呀──莊家役滿啊，挺行的嘛。」
「怎麽會，我的勝利～」
「……呼。」
彩羽哭喪著臉交出點棒。接過點棒時，真白的表情顯得有些得意。
不過也真難得。
真白都擺明聽國士無雙了，彩羽竟然還不假思索地打出字牌。
難道有麽事情打斷了她的注意力嗎？
＊
淩晨十二點過後。
結束真白歡迎會各自回房後，看著桌麵散亂的麻將牌、躺在地上的空瓶罐、以及客廳裏宛如烏鴉肆虐過的餐桌慘狀，我歎了口氣。
「吃飽喝足鬧夠了就打道回府……那些家夥是山賊嗎？」
不過縱容他們的也是我啦。
乙最後本來想留下來幫忙，不過那家夥對pt作戰貢獻匪淺，我不忍心再要求更多。
真白是客人就算了，彩羽和堇實在是罪不可赦。不過我也沒指望過那兩個家夥就是了。
總之，幸好作戰計畫成功了。
如此一來，真白也會稍微敞開心胸吧。
這樣多少也能為她排解校園生活的無趣──……
不不不，說這什麽冠冕堂皇的話啊。
月之森社長欠了我一筆大人情。
嗯，結論僅此而已。
別誤會了，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什麽好人。
我隻是為自己和《5樓同盟》的成員們設想，有效率地做出對將來有所助益的選擇罷了。
最理想當然是互惠雙贏的結果。哪怕隻是多管閑事，最後完全沒幫上真白，隻要能促進我跟月之森社長的關係就夠了。
所以我使出了強硬的手段。盡管失敗了可能會害真白傷心，我還是滿不在乎地選擇了這種方式。經過這次，我再度深刻體認到自己這個人真的是爛透了。
『沒人性。』
以前我曾被這麽說過。
小學參加足球競賽時，我叫大家不要把球傳給踢得爛的同學，結果被班導狠狠訓了一頓，還要我多想想人家的感受。我隻是提出贏麵更高的方式而已，但這種想法似乎很冷酷無情。
不過事後那位同學偷偷告訴我：「老實說，不傳球給我，我反倒鬆了口氣。」
踢不好的同學根本就不想參加球技大賽。
他更討厭球傳給自己時被對手搶走，造成隊友的困擾，變成人人唾棄的笑柄。
然而除了本人以外，其他人都說我很過分。
如今我比當時更懂得察言觀色，總算明白那些批判的意義。
當時我眼光狹隘，沒想到可能有人會因此悲傷難過。
為了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我甚至可以去、不惜去忽視別人的心情──……
這就是為什麽別人說我『沒人性』。
不知從何時開始，等我意識到時，我已經變成這種個性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現在我不再迷惘。我的效率主義或許會傷了某些人──……
不過也有人因此獲救。
叩、叩。
我差不多整理好，把垃圾袋全部堆在客廳角落時，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有人在敲打陽台的落地窗。
竟然大半夜跑來敲五樓住家的窗戶，這種人九成是小偷，不然肯定也是不法之徒。
我舉起打掃用的掃把當作武器，緩緩接近拉上窗簾的窗戶。
叩，叩，對方執拗地敲個不停。
我慢慢伸手解鎖。
喀啦喀啦！我冷不防地開窗撥開窗簾，立刻對準陽台上的人影頭頂猛力揮下掃把。
碰────！！
「好痛！」
手裏傳來明確紮實的觸感後，隨即響起熟悉的慘叫聲。
那人抱頭倒地，身體陣陣抽動──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可愛的學妹啊！？」
「什麽嘛，是彩羽啊。」
「少裝傻了。你肯定知道是我吧！？」
「沒這回事。我隻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信心。」
「那就是百分之百！幾乎百分之百了！」
朋友的妹妹按著額頭，淚眼婆娑地吐嘈。
大半夜的，這生物還是一樣吵。
「唔──明明不知道外麵是誰，你還出手這麽重啊。」
「這時間點找上門的不是小偷就是彩羽。反正打了都不會有問題啦。」
「……學長以後一定會家暴。」
「別擔心，我不打算跟你成家。還有，別從陽台過來。」
「可是隻有這條路線不會被爸媽發現嘛。」
「要是被公寓管理員發現了，肯定會大發雷霆喔。」
看著彩羽指的地方，我歎了口氣。
公寓住戶間的陽台上有著隔板，而在緊急時可以打破來逃生。
而彩羽為了方便進出，擅自打破了它。
平常破洞藏在，堆瓦愣紙箱後，不過要是東窗事發就完了。
就算自己房間在靠我家這邊的窗戶旁，她也未免太任意妄為了吧。
「你來幹嘛？」
「哎～其實我有話想跟學長說。」
「那你直接留下來就好啦。」
「我不想幫忙收拾善後，所以才挑差不多結束的時間來啊。」
這女人真是可惡至極。
不過我早就習慣了，並沒有特別生氣，隻是淡然問道：
「是正經事嗎？」
「有一點。」
「……那我就稍微聽你說吧。」
「謝啦謝啦。」
彩羽嘻皮笑臉地轉過身，將手肘靠在欄杆上。
我也踩著拖鞋站到她旁邊。
時節甫值初夏，深夜的空氣仍帶有涼意。
我往身旁瞥了一眼，發現彩羽隻穿著睡衣再披一件外套。
仔細一看，她正輕搓著手臂。
在稱不上舒適的夜晚特地跑來陽台跟我密談，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呢？
就在我這麽心想時，彩羽臉靠著撐在欄杆上的手，斜眼看著我說：
「關於真白學姊一事，真是辛苦你了。你很費心吧？」
「……還好啦。」
「既然累了，我來給你一些慰藉吧。要不要摸我的奶啊？」
「反正你肯定又要說『騙人的啦～～☆』藉機訕笑我吧。我不會再上當了。」
「摸奶是開玩笑沒錯，不過我是真心想慰勞你喔。」
「照你平常那副德性，誰信得過你啊。我不會被騙的。」
「哎，那就算了。」
彩羽噘起嘴唇，伸指戳了戳我握著欄杆的手背。
「感覺很久沒看到學長的那一麵了。」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愛管閑事。」
「又沒有人說那樣不好。真愛鬧別扭呢。」
她鼓起臉頰，望向與小日向家相反方向的陽台。
「印象中真白學姊是你堂妹吧？」
「啊啊，沒錯。現在也是大客戶的女兒。」
「你對她那麽溫柔隻是為了有效率的未來規劃嗎？」
「我所有行動都是出於這項準則喔。」
我敢打包票。
之所以熱情地邀請真白加入《5樓同盟》，無非就是為了自己。
我根本沒有任何想要拯救那家夥的傲慢想法。
一切隻是為了讓自己和夥伴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被批評『冷酷無情』、『沒人性』也是理所當然──……
「學長果然很溫柔呢。」
因此，學妹懇切的感言顯然背離了一般社會上的常識。
「要是不溫柔的話，現在你早就被我幹掉，扔到樹海喂野狗吃了。」
「喂──我是說真的。現在在聊很嚴肅的事情耶。」
「……抱歉。」
彩羽責怪我不夠認真。竟然好死不死被她罵。
不過我還是乖乖道歉了。畢竟我剛才還想敷衍她，是我不好。
「學長很溫柔啊。因為──」
彩羽停頓了一下，好像很怕被人聽到似地東張西望。
接著她悄聲說：
「你沒有告訴其他人我為《5樓同盟》的遊戲配音，就這樣拉我進你們的圈子。」
沒錯。靠著獨立作品創下百萬下載紀錄的手遊製作團隊《5樓同盟》，除了縝密的劇本、極富魅力的角色、卓越技術的遊戲係統外，其作品還具備了一項堪稱代名詞的特色。
那就是──角色的聲音。
所有角色都沒有注明配音員的名字。
在不知道是誰配了哪個角色的情況下，起用的二十餘名配音員個個具有非凡的聲音魅力，以及天才般的演技，卻沒有公開任何一位的名字。
這件事情在社群網站上引發熱烈討論，流出各種不負責任的言論。有人說知名配音員刻意隱姓埋名，有人說遊戲大量起用了配音員事務所前途看好的新人，也有人說請一般民眾來配音，成果卻意外地好。
他們作夢也想不到──……
不論男女，所有角色的聲音皆由小日向彩羽這個大外行jk負責──
「雖然這種說法很老套，但你確實擁有多采多姿的聲音──」
我想起在隻有兩人，不，是隻有三人的錄音現場。
當彩羽在狹小的錄音室中展現變化多端的演技時，我跟簽了絕對保密條款的混音師音井先生都大為讚歎。
這或許就是所謂為世界上色吧。
「──你無疑是個天才沒錯。」
「嘿嘿嘿～」
「不過看到你這麽得意忘形是讓人挺火大的。」
「哎──人家是被誇才會進步的那種人嘛。」
「少囉嗦。真是的，你自個兒進步去吧。」
彩羽的才能是隻屬於她的東西。
隨心所欲地大玩特玩後，回過神來就能發揮完美的演技了，是個天才。
我隻是巴著她才華不放的卑劣寄生蟲罷了。
「別說得那麽無情嘛。我會有今天都是多虧了學長喔。」
彩羽坦率地表達感謝。
「……天曉得。你應該會徹底拿出活潑外向的那一麵，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學長偏見太深了啦。我隻在學長和《5樓同盟》的人麵前表現得特別開朗喔。」
「也對……你都在別人麵前裝乖嘛。」
「在家也是啊。」
「……情況還是沒變嗎？」
「當然。不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配音了☆」
彩羽故作開朗地說。
不過話題絕不算輕鬆。
「畢竟爸媽都不準我做演藝圈相關的工作嘛。現在家裏甚至連電視都沒有，動畫也隻能上網看。」
「結果你還是沒問到他們為什麽那麽討厭演藝圈嗎？」
「對啊。我猜可能跟媽媽以前的工作有關。雖然想探究媽媽的過去，卻完全找不到破綻，調查徹底陷入了瓶頸呢☆」
「這樣啊……」
我知道小日向家的情況很複雜。
在這種狀態下，幾年前念國中時，乙還因為某個理由不肯上學──
彩羽也是限製重重，無法自由選擇想做的事情。
所以。
我希望這隻擁有七彩翅膀卻捆手捆腳的小鳥，未來有一天能夠既美麗又堅強地遨遊天際。
因為這個緣故，我沒跟任何人提過彩羽的工作。
當然，彩羽也沒加入《5樓同盟》的lime群組。
就連親哥哥乙都以為，我們隻是因為朋友的妹妹這層關係才交情不錯。
此外，我還費煞苦心讓彩羽得以自然而然地參加公寓派對。
「我、哥哥、小堇老師──因為家裏的因素或種種理由，大家都無法放手追求想要的未來，都是學長盡全力想拯救我們。」
「不過我的手法跟拿鈔票打臉差不多啦。」
「那是資本主義的不二法門，安啦！」
沒錯，這是常有的事。
雖然這些人才華洋溢，卻因為家庭因素，被父母強迫放棄夢想。
而我拉了深陷泥沼的他們一把，將他們琢磨成《5樓同盟》這顆寶石。
我絕不允許夢想就這樣幻滅。
這些家夥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能，卻被剝奪了活躍的舞台，這也未免太沒效率了。
我無法接受這種讓整個社會蒙受損失的虛耗。
明明每個人都擁有我不具備的珍貴才能，卻不斷地虛擲生命。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接收這份能力。為了將來的成功，我要盡可能利用你們。
故事主角、超級程式設計師、暢銷作家、人氣插畫家、天才配音員，我一個都當不成。你們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吧！
──像這樣把大家凝聚起來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曾抱持著那種厭世灰暗的情感是我的黑曆史，我實在不太想被人發現。
所以每次談到過去的事情時，我總會警告說：「這件事情就別提了。」
朋友的妹妹小日向彩羽怎麽這麽煩啊。
「就算你叫我別說，我還是要說。我很感謝學長呢。」
煩人的她堅持不讓我遺忘過去。
「要我說多少次，那是──」
「是為了學長的成功，所選的最有效率的做法吧？」
「……啊啊，沒錯。所以你不必跟我道謝。」
「不過被學長有效率的策略牽扯進去後，我才得到了幸福啊。你就負起責任，乖乖接受我的感謝吧。這是彩羽小姐的要求。」
「……所以你才特地跑來？就為了念我？」
「答對了☆」
彩羽露出潔白的牙齒，用雙手在麵前比了個圓圈。
「……受不了，這學妹真是愛管閑事。」
「誰叫我是學長的學妹嘛。真白學姊的歡迎會也是，你鐵定會說是為了一己之私才把人家卷進來，免得自己以好人自居吧。」
「真令人火大，全被你說中了……那又怎樣。」
這麽想才心安理得。
光是想到為誰付出就令我一陣反胃。
每次聽到偽善的言語，我就覺得渾身發癢。
彩羽瞭解我的想法，放開欄杆笑，著說：
「很好啊。不過如同學長可以隨意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我也可以照我的意思提醒學長不要老是這麽自卑啊。」
「…………」
「所以就算學長不認同自己，我依然認同你。學長分明是個好人。」
彩羽悄悄繞到背後抱緊了我。
觸感跟沒穿胸罩那時一樣。她睡衣底下可能什麽也沒穿吧。
不過這都無所謂。
她的體溫給人一種無限包容的安心感，令我產生緊繃的心逐漸敞開的錯覺。
──啊啊，原來我這麽緊繃啊。
這時我才有所自覺。
跟久別重逢的堂妹真白處得不好，又被伯父逼著假扮情侶，還要想辦法打破繭居族少女的戒心。
這些事情嚴重磨耗我的心神，令我不知不覺間身心俱疲。
「……被療愈了。」
「嘿嘿，得到學長嬌起來的感言了☆」
背後傳來吐息。
好像有點熱，是我的錯覺嗎？
「…………」
「…………」
兩人沉默不語。氣氛有點奇妙。
雖然胸部頂到的瞬間感受得到柔軟的觸感，但現在我已經不太在意了。
比起觸感，噗通、噗通──……彩羽固定頻率的心跳聲與我的心跳聲互相交融，這種感覺好舒服。
突然間，彩羽呢喃著說：
「身為學妹，我希望學長能更坦率一點。不然我會很寂寞的。」
「……寂寞？」
「『朋友的妹妹』確實是舒服的定位，不過『朋友』這種可以直話直說的關係不也很好嗎？可以大剌剌地表露近乎偽善的好感，還能保持對等的關係。」
「……沒那麽親近的話，你會感到不安嗎？你不想維持現在的關係嗎？」
「當然會不安囉。況且我們學年本來就──」
說到一半，彩羽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這些小事就別管了！總之，學長陰沉卑屈的個性實在是太煩人了，彩羽小姐看了都想幫你改一改呢！」
竟然說得這麽直白。
不過彩羽說的也有道理。
一直以來我都刻意跟乙以外的《5樓同盟》成員們保持距離。
因為我認為距離太近會產生不必要的情感，可能無法像現在這樣碩果斐然。
我就是這麽不相信自己。
和乙當朋友也是出於必要。
跟乙交好有助於解決他的問題，朝未來的目標邁進。
不然對我來說，朋友的距離感太近了。
不過月之森真白加入後，人際關係的平衡也出現了變化。
真白在伯父的指示下跟我假扮情侶。雖說是冒牌女友，但關係極近的人出現後，彩羽和堇這些成員跟我的關係就相對疏遠了。
這段落差是必須火速解決的炸彈。彩羽今晚的態度就是警訊。
「哎，彩羽。」
我對背後問道。
「……什麽事？」
雖然沒打算對她好，但我至少可以為她做點『普通朋友』會做的事。而明天是禮拜六剛好放假。
「明天要不要去買東西？」
「咦！？那、那個木頭人學長開口約我！？是約會嗎！？」
「喂，不要在耳朵旁邊講我壞話。」
見場麵恢複原本輕鬆的氣氛，我鬆了口氣。這麽吐嘈完後，我又接著說：
「我也會找其他人。偶爾試著放下『朋友的妹妹』身分，來當當看『朋友』吧。」
＊
《紫式部老師》你打算怎麽回覆aki的邀請？
《oz》我不去喔。
《紫式部老師》我想也是～
《oz》假日約會這麽好康的事，我跑去當電燈泡也太不識趣了。
《紫式部老師》我懂！夾在朋友的妹妹和冒牌女友之間，內心暗自竊喜的戀愛喜劇橋段！這種時候加入男性朋友和詼諧配角隻會淪為搞笑劇，一點都不有趣！
《oz》不愧是老師，對男性向戀愛喜劇也很瞭解呢。
《紫式部老師》還好啦。再來就交給年輕人了，我要一口氣看完趕稿時累積的禦姊正太作品！最近商業誌也有愈來愈多禦姊正太的題材了，真是實用呢～
《oz》啊哈哈。我也來看看ytube發個呆吧。希望aki和彩羽她們的關係能往好的方向發展。
第一堂課、第二堂課、第三堂課、第四堂課、午休時間──我都按表操課地向真白搭話，不過她仍舊深深冰封自己的心，怎麽樣都撬不開。
到了放學時間──……
班會結束後我猛然轉頭一看，隻見真白早已提起書包迅速走出教室。
想趁我還沒開口前溜掉嗎？哎，也罷。
「準備好了嗎？」
我朝身後的座位問道。乙把筆電擺到桌上笑著說：
「早就準備好了。受不了，竟然要我一周內完成這套係統，你這個製作人也太黑心了吧。」
「連同除錯在內，你昨天就完成了吧？天才程式設計師。」
「我可是犧牲了寶貴的睡眠時間呢……唉。」
「這份人情我遲早會還。現在就先配合我吧。」
「嗯，瞭解。」
我掏出手機點開lime，同時對所有夥伴通話。
「pt作戰開始。全員就布署位置。」
『『『瞭解！！』』』
確認彩羽、乙、堇都回應後，我立刻起身全力追趕真白。
三步並兩步地穿越走廊跳下樓梯，來到校舍門口時，我總算看見了她的背影。
「真白。」
「……！你……你幹嘛追過來？」
「我有事找你。」
「真、真白不是說過不參加今天的派對嗎？」
「你記得日期啊。看來你也不是完全沒興趣嘛。」
「……！少、少強詞奪理了。你每天都那樣糾纏不清，真白不記住都不行。」
「或許吧……哎，別擔心。你不是自願來的就沒意義了。我不會勉強你啦。」
「……真的嗎？」
「啊啊，我、不說謊、的。」
「你的頓點很詭異喔……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追過來？」
「我不是為了歡迎會的事，隻是單純想跟你一起回家。」
「……………………」
真白抬起眼睛瞪了過來，宛如一隻戒心很重的貓。
喂喂喂，你根本不相信我嘛。不過考慮到先前的狀況，這也難怪啦。
「反正回去的路都一樣，我在也沒問題吧？」
「……………………」
這點程度的邀約她總會答應吧。跟沒有交情的人一起參加派對或許需要很大的勇氣，不過這隻是一起走回家，屬於日常作息中偶然發生的一部分。如果連這種遨約都拒絕了，真白對我的抗拒就已經嚴重到甚至不希望我出現在半徑一公尺的範圍內，那也未免太慘──
「……」
噠！！
換好鞋子後，真白立刻轉身拔腿狂奔。
「──真的假的，她就這麽討厭我嗎？」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感到錯愕不已。
不，仔細一想，我盡做些惹人厭的事情，是有什麽好震驚的。
不過如果是戀愛喜劇的話，總會有辦法解決吧？
……不，不可能。乙也就算了，我可沒那個能耐。
我身邊的女人全都痛恨我。
不過說幾句話就無條件答應約會，這種好上鉤的女人才不會倒貼我呢。
我沒有那麽天賦異稟。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竭盡思慮親手抓住自己想要的結果。
這就是我這個人──大星明照的作風。
「我絕不會放過你的！！就算隻剩一口氣，我也要跟你一起回家，真白────！！」
＊
「哈、哈、哈……你、你幹嘛追過來啊！？」
「你會不會太自戀了！？我隻是回自己家而已啊！！」
「那也不用使盡全力狂奔……吧……！」
我跟真白氣喘籲籲地在人行道上奔跑。
雖然真白較早起跑，但畢竟到上禮拜為止都還是繭居族，她不可能贏得過每天鍛煉肌肉的我。眨眼間真白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步伐也變得不太穩定。
不過差一步就追上時，我伸出手來卻抓空了。
「變……換……方向……！」
真白從人行道拐進了小巷子裏。我猝不及防，連忙緊急剎車。
「唔！等一下！」
「你剛才說了『等一下』！大騙子，你果然是在追真白！」
「少囉嗦，追你有錯嗎！啊！？」
「竟然豁出去了──！？」
真白放聲尖叫，在狹窄的巷弄中跑個不停。
途中還隨手推倒路旁堆起來的紙箱，或是打翻餐飲店的垃圾桶妨礙我前進。
雖然不慎踩到黑貓的尾巴，害它嚇得一溜煙跑掉，我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追趕著真白。
「為，為什麽……要管真白呢？就算沒有真白……明也同樣過得很開心啊。真白沒辦法融入……已經自成一格的群體……！」
「不加入我們……你……還能去哪兒啊？」
「……」
「這一周以來你有跟其他人說過話嗎？全班四十個人當中，你跟幾個人交談過？」
「住、住口……別說了……」
我問了壞心眼的問題。
從禮拜一到禮拜五，我從早到晚連續追了真白一個禮拜。
因為比誰都更關注真白，我知道答案是『零』。
明知殘酷的事實，卻還故意這麽問，這當然不是為了刁難她。
「你不惜轉學過來就是想要現在的生活嗎！？不是吧！？」
「……！這、這個……！ 」
「家庭餐廳的意外確實是我不對，要我道歉多少次都行，我甚至可以跟你下跪磕頭。哪怕你想怎麽痛罵我，要我請吃甜點、差遣我跑腿，我都毫無怨言。我不求你原諒，要繼續討厭我也無妨，可是──」
我傾注所有情感，發自內心地懇求。
「──千萬不要否認『現在不快樂』的心情！！」
「……！？」
真白明顯背抖了一下。不過她依然死不回頭，甩著頭繼續奔跑。
不知不覺間，我們離開巷子到了大馬路上。穿越陣陣嘈雜的喇叭聲時，司機衝著我咒罵：「很危險耶，臭小鬼！」我賭氣地扯開嗓子道歉，頭也不回地繼續追趕逃跑的真白，就這樣一路直奔河堤。
選擇跑到斜坡上，證明她早已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逮到……你了！！」
爬到斜坡頂端後，真白雙腿一軟失去平衡，我這才總算追上了她。
不過就在此時，理所當然的不幸突如其來襲向兩人。
「咦？」
「啊──」
我猛力撞上了倏然而止的真白──……
女性嬌小的身體不可能禁得起體格形同成年男性的高中生這麽一撞。
「呀啊啊啊啊啊啊！？」
「嗚喔喔喔喔喔喔！？」
我上半身順勢衝過柵欄，兩人糾纏著滾下對麵的斜坡。
砰咚────！！
更不幸的是，斜坡底下是條河。
還好水位很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至少不至於溺死。
不過除此之外，情況簡直糟透了。
「嗚噗！嗚惡……可惡，臭死了。這裏是不是有排放什麽奇怪的工業廢水啊！？」
我吐出嘴裏的水咒罵起來。
身旁坐起上半身的真白也不住咳嗽，發出極為虛弱的聲音。
「嗚嗚……濕透了……」
「你沒事吧？真……白……！？」
「咦？怎麽了？明……」
見我不自覺地拔高嗓音，真白疑惑地歪著頭，不過她很快就察覺我的反應意味著什麽。
掉進河裏的人當然會有這種下場。
身上製服濕得徹底，緊貼著肌膚。她呈現秀氣的坐姿，渾身上下不斷滴水。無論大腿、襪子、整齊的發梢，還是嬌嫩白皙的肌膚，全都無一幸免。這風光明媚的景象令人聯想到清晨融雪……對不起，雖然形容得煞有其事，但老實說，我腦海裏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這個。
──好煽情啊。
真的非常抱歉，我的感想一點文學性也沒有。不過這種形容方式比千言萬語都要來得精準。
可能也是因為才剛發生意外事故，導致我一時輕忽大意。
所以平常被理性壓抑的欲望才會爆發出來。
真白渾身濕透的模樣宛如一顆炸彈，蘊含著難以親近的神秘魅力。
怪不得我會不由自主地看得入迷了──
「……──……～～～～……！！」
真白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製服全濕的慘狀了吧。
她從額頭到脖子都變得一片通紅，雙唇不停打顫。
「你……你……你看什麽看啊……變態……！」
「抱、抱歉！因為太煽情了，我不小心看入迷了！」
「你也太老實了吧！」
真白狠狠吐嘈了我。
這也難怪。就算再怎麽驚慌，也不該如此口無遮攔。
真白雙手遮掩著濕透的身體，在水中嘩啦嘩啦地後退。
「啊……」
不過經過長距離的奔跑，雙腿早已不堪負荷，當然也無法在沉重的水裏踩穩。
「危險！」
「呀……等……」
我立刻衝上前扶住差點跌倒的真白。
兩具濡濕的身體緊密接觸，彼此的臉也貼近得幾乎沒有空隙。
雖然這姿勢令人怦然心動，但我有自信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當下馬上撇開視線。
「有力氣站穩就說一聲吧。我不打算一直碰你。」
「嗯、嗯……」
或許是因為我刻意回避目光的關係，雖然感覺得到真白的困惑，但她放鬆了身體，乖乖倚靠著我。
留意著腳邊戰戰兢兢地站穩後，她鬆了口氣說：
「已經、沒事了。」
「是嗎？……可別再跌倒囉。」
「嗯……」
為了隨時都能出手攙扶真白，我特別留意步履蹣跚的她，慢慢走到了岸上。
跨過欄杆回到堤道後，我們幾乎同時一屁股坐到地上。
「今天真是糟透了。」
「那才是真白要說的話呢。」
「還不承認嗎？瞧這成對的打扮，簡直就是情侶嘛。」
看著自己的模樣，我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這句話。見我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
「……噗。」
真白終於溶解了。
「啊哈哈哈，什麽嘛，你是白癡嗎？真白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爛的情侶裝呢。」
「神明可能認為這樣很適合冒牌情侶吧。」
「這種神明乾脆死一死算了。」
「你說得也太過分了吧。隻要認真祈求，說不定哪天會有好事發生喔？」
「我不抱任何期望。昨天之前都還一直被排擠，怎麽可能明天就突然大受歡迎。」
這麽低聲呢喃時，真白的身影顯得很渺小。
簡直就像個挨父母親罵，怯懦地縮在房間角落的小孩。
「這麽說或許是沒錯啦──哎，你為什麽這麽固執呢？」
其實她覺得很寂寞吧。
明明不惜刁難父親也要轉學，卻連個朋友也沒交到，在教室裏時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這樣就算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有多幸福、多滿足，我都無法相信。至少我的腦袋還沒那麽遲鈍。
所以哪怕有可能戳到痛處，我也要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外殼。
因為我想跟躲在裏麵的『真白本人』對話。
「……明好奇怪喔。竟然鍥而不舍地一直纏著真白，你肯定瘋了。」
「真敏銳啊。別看我在教室裏裝得很正常的樣子，其實我是個怪人喔。」
「你根本沒有隱瞞的意思吧……不過也對，明就是這麽奇怪。所以其他人才會……」
所謂其他人指的是《5樓同盟》的夥伴嗎？
不過為什麽會突然提到他們呢？我原本想發問，卻硬生生把話給吞了回去。
因為真白很快又接著說下去。
「對不起……明一點錯也沒有。真白不討厭明，所以明也不要討厭真白。」
「沒有人說討厭你啊……我倒是覺得自己被討厭了。」
聽到真白語帶哽咽的懇求，我搔著臉頰回答。
我明白真白有難言之隱。所以雖然為了增進友誼而死纏著她，但我一直盡量避免探究她的過去。
不過如今真白正努力地試著傾訴。
嚐試主動打破外殼。
「呃……那個……真白……其實很害怕。」
「害怕？」
「害怕自己無法融入明的朋友圈。如果大家都對真白視而不見的話，明是不是就不會再理會真白了……這麽想很奇怪吧？可是──」
「不，一點也不奇怪。」
「咦？」
聽了真白誠摯的表白，我僅用一句話表示肯定。
沒錯，那並非無稽之談。
「或許是因為假扮情侶而備受注目的關係，導致你產生了這種想法，不過我在班上本來就是透明人喔。我比誰都要瞭解這種感受。」
「騙、騙人……明是、透明人……？」
真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過我並沒有被霸淩。我沒有突出的特長，認真雖然念書，卻不到天才的程度，長得也不是特別帥或特別醜。全部都很平均的無聊男子、平凡人，這就是我。」
「沒、沒這回事。明不是帶領著《5樓同盟》──」
「哎呀，原來你知道那個名字啊。」
我是說過要在公寓五樓舉辦歡迎會，但我有告訴她同盟的名字嗎？
「啊……是、是爸說的。」
「啊啊。畢竟你是伯父的女兒，知道也是應該的。」
月之森社長愛拈花惹草，又寵溺孩子。就算他不把保密義務放在眼裏，守不住口風泄漏情報，那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況且我們根本沒簽保密義務合約。
「你、你不是製作了很厲害的遊戲嗎？而且才念高中就賺了很多錢──」
「錢是跟大家均分。而且收益幾乎都拿來當作下一款手遊的製作費了，根本沒賺錢啊。」
「不過自己主導製作遊戲……給各地的男女老少玩……這樣真的很厲害。就算你是班上的風雲人物也不奇怪。」
「不，製作遊戲不會變成風雲人物。而且我在學校裏一直隱瞞這件事。」
「…………！」
真白挑動了一下眉頭。
「為……什麽？是怕被別人笑……嗎？」
「不，不是。」
聽了真白的發問，我立即回答。
「因為可以想見自己一被吹捧就變得得意忘形了。」
「咦……你不想得到大家的讚美嗎？」
「當然想啊。這是人之常情嘛。」
我好歹也想獲得認同。被當成透明人多少有點難受，不過──
「──被大家捧上天，變得自命不凡，或許會因此平白浪費許多時間。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還是別說得好。這是我評估效率後得到的結果。」
「……………………」
真白聞言傻愣愣地看著我好一會兒。
「……明太奇怪了。」
然後噗哧一聲，露出了今天最燦爛的笑容。
＊
「你真的不來嗎？」
濕答答的我們就這樣滴著水一路走回家，宛如在森林裏留下麵包屑的漢賽爾與葛麗特。抵達公寓前，我停下腳步這麽問道。瞥了我一眼後，真白緩緩搖頭。
「……抱歉。雖然你邀請真白，真白很高興，但……」
「他們都很好相處，絕對不會欺負你的。」
「我知道。可是真白沒那個心情。」
「哎，那就沒辦法了。ok，不勉強。我放棄。」
搭上抵達的電梯後，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結果我還是沒能讓真白回心轉意。
她心裏的黑暗比想像中要深，對朋友夥伴依然心存恐懼。
不過才跟她重逢幾天的我，根本不可能溶化她冰封的心。
就算一起掉進河裏，對彼此剖心置腹，相視而笑──
她內心依舊帶著如此嚴重的傷痕，無法繼續前進。
所以即便無法接受，我也隻好尊重她的意願了──……
「……再見。」
一到五樓，真白立刻急忙邁開腳步。
我對著她的背影笑說：
「至少下禮拜在學校對我正常點喔。」
「………………………………………………………………嗯。」
真白像個小孩一樣乖乖點頭，隨即快步離去。
五〇一號室位於五樓走廊盡頭。我的房間就在前方。
在長廊途中駐足，轉身麵對房門的時候，我聽見了聲音。
「哎呀……忘記關了嗎？」
仔細一看，真白正手握門把，疑惑地歪著頭。
「怎麽了？」
「啊，嗯……門沒鎖。真白記得有鎖啊。」
「──難道有小偷？」
「不、不曉得。可是──……」
真白投來不安的眼神。
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住。剛搬來不久還不適應新家，門又不知為何沒鎖上。
隻是忘了鎖門倒還好，如果不是的話……？
如果小偷強盜之類的正在房裏翻箱倒櫃呢？
真白嘴唇發青，不曉得是不是正在胡思亂想。
「……確認看看吧。我也會陪著你的。」
「嗯……」
我護在真白身前，開門踏進昏暗的房內。
兩人脫下鞋子踩上走廊，緊挨著彼此慢慢前進。
──走廊上鴉雀無聲。
感覺不到有人的動靜。
我們倆的腳步聲嘎吱作響，顯得格外清晰。
我感覺到自己冒出冷汗，每踏出一步就多幾分緊張感。
緊抓著衣襬不放的真白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小隻。
到了通往客廳的門。
我不發一語地看著真白。
真白吞了口口水，重重點頭。
我握住門把，一口氣把門打開……！
同時往真白背後一推。
「咦？」
「既然你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會尊重你的意願就此罷手──……」
看著突然間被推到客廳中央，一臉困惑地回過頭來的真白──
「──最好是啦。」
我麵露壞笑，宛如騙過對手達成完全犯罪的新世界之神。
砰！砰砰！！
下一個瞬間，激烈的槍聲傳來──才怪。
當真白茫然地定住不動時，朝她頭上落下的並非殘酷的槍林彈雨，而是色彩鮮豔的彩帶。
「「「歡迎來到五樓！！」」」
『熱情歡迎真白』──
客廳中央掛了寫著這幾個字的橫幅布條，餐桌上擺著古今中外各式茶飲、酒類、罐裝果汁、多種高檔外送料理，還有一大鍋彩羽親手做的蔬菜咖哩，正散發著濃濃的香味。
彩羽、乙和堇三人穿著隨興，手持空拉炮圍在餐桌旁，彷佛名畫最後的晚餐。
沒錯，我和真白宛如糖果屋的兄妹般留下標記一路走來──……
最後來到了計誘餌食上鉤的魔女之家。
可憐的葛麗特，她恐怕作夢也想不到漢賽爾會把自己帶來這種地方吧。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我不是說過今天要為真白舉辦歡迎會嗎？」
「真白不是問這個……為什麽跑來真白家開？這是非法入侵……！」
「非法入侵可不好喔。我每天都耳提麵命地警告彩羽，講到我嘴巴都酸了。」
「不然──」
「不過你猜錯了。我們沒有非法人侵。因為這裏是我家啊。」
「啊？莫名其妙，這裏是真白家。」
「門牌上寫著你的名字嗎？」
「真白才剛搬來，還沒有門牌。」
「所以才好騙啊。隻要把我家門牌拆掉就好，簡直輕而易舉。」
「可是、可是真白明明就……」
「看了家具擺設和客廳格局總該明白吧。你對這房間有印象嗎？」
「…………沒有。」
「光是這樣，我想就足以證明了。」
「……可是為什麽呢？真白明明是打開自家的門。」
見真白頭上堆滿問號，我姑且還是給了提示。
「真白，你怎麽記自己家的位置？」
「咦？這個嘛……就走廊盡頭的房間──」
「這就對了。人通常會對照周遭物品和景象來記住位置。」
而這類記憶往往曖昧至極。
如果是走慣的路，經過反覆學習確實是能正確記憶──……
不過在初來乍到或者不熟悉的環境下，則需要仰賴清楚明瞭的標的物。
因此。
「在真白的記憶裏，你的房間位於走廊盡頭前方。」
「什麽記憶，那是事實……你在說什麽啊？」
「在說這裏不是走廊盡頭喔。」
「？？？？」
真白一臉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哎，這也難怪啦。
「你看了就知道。」
這麽說完，我帶著真白來到走廊上。
開門左手邊──在走廊盡頭的地方，那裏怎麽看都隻有牆壁。真白依然聽不懂我的話，疑惑地歪著頭。
當著她的麵，我朝牆壁伸出了手。
於是景象出現了波紋──
「咦！？」
真白高聲驚呼。
「這是白幕。因為投影質感跟盡頭的牆壁一模一樣，你才會產生錯覺。」
「真、真的耶。仔細一看，還是可以發現臨時架設的痕跡……」
「順帶一提，我之所以放學後一直追著你，是為了不讓你直接回家。」
聽了我說的話，真白大吃一驚。
「連這都在你的算計之內嗎？」
「是啊。以防萬一，我還準備了兩、三個備案。」
如果放學後真白答應接受邀約，那就不需要白幕了。不過要是她拒絕我逃走的話，追趕時我就會刻意繞路，免得她一下子就到家了。
就這樣，我為乙他們爭取到設置白幕的時間。
「真是的，要精確調整到騙得了人的程度很累耶。明的要求總是既倉促又強人所難。」
「哎，因為我朋友總是能實現我刁鑽的突發奇想嘛。」
我苦笑著對隨後走出玄關的乙說。
我們《5樓同盟》的梁柱，獨立承攬所有技術問題的天才程式設計師，oz。本名，小日向乙馬。
他借助影石堇的色彩知識，在短短幾天內完成能夠處理各種細致影像的係統，著實功不可沒。
「pt（picture trap）作戰總之是大成功呢。」
「莫名……其妙。」
原本愣住的真白突然低聲說。她的手微微顫抖著。
「隻為了讓真白參加派對，何苦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你來了就會懂啦。這些家夥絕不會排擠你的。」
真白眼光太狹隘了。
她對周遭漠不關心，甚至沒發現牆壁是假的。
對長期獨自窩在房裏的她而言，自己就是全世界。
所以她會用自己的標準衡量一切。
自以為這個世界隻苛待自己──所以為了硬是打破她的迷思，我們大費周章地設下了陷阱。
「可、可是……你們單方麵說想跟真白交朋友……人家也很困擾……」
「說這什麽話嘛，真白學姊！……嗚哇，好濕啊！？」
彩羽跑出房間，從背後抱住了真白。不過她很快就發現製服濕了，立刻往後跳開。
「明學長……你把人家侵犯到這麽濕嗎？」
「才不是呢。看清楚，我也是渾身濕透啊。」
「我還以為是被噴濕的──」
「喂，jk（女高中生）。時間還早，說這什麽話啊？」
真受不了這個一點都不清純的女人。
「啊哈☆現在哪找得到沒有任何性知識的女生啊！話～說～回～來～真白學姊有個很大的誤會喔！」
彩羽猛然指向真白小巧的鼻頭。
「我們四人，其實並不是朋友！」
「咦？」
聽了彩羽說的話，真白頓時愣住了。
「啊，正確來說是除了明學長和哥哥以外啦。不過就妹妹的角度來看，我更希望這兩人是一對喔！」
「我懂！！冷靜嗜虐的完美男友與王子殿下受的絕妙搭配！！真是超棒的！！」
「幹嘛偏偏選在這時候跑出來攪和。給我滾回去，垃圾教師。」
「啊嗚……你好無情喔。」
「是說好臭！你已經開喝了嗎？好歹也等真白到了再喝啊！」
「誰叫你把我跟酒瓶擺在同一個房間裏呢？」
你是不能混用的清潔劑喔？這女人難道就沒有絲毫理性，任由體內化學反應刺激她攝取酒精嗎？
「等……等一下！什麽叫做不是朋友？你們感情明明很好啊。」
「這個嘛，在我看來，學長是哥哥的朋友，哥哥是哥哥，小堇老師是哥哥的班導！跟直接當朋友還是不太一樣啦！」
「沒錯。在我看來，乙是朋友，彩羽是朋友的妹妹，那個廢柴女老師則就是那種生物。」
「我的定位也太隨便了吧！？」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
把堇推進門內打斷她的抱怨後，彩羽轉過頭來接著說：
「『難得碰巧當鄰居，那就混在一塊兒吧！』我們就是這種關係啦！」
「這……這有可能嗎？其實是因為一起製作遊戲的關係吧？」
「哎呀，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彩羽好奇地對我使了個眼色。
這麽說來，我才發現我忘記解釋了。於是我點了點頭，表示真白知道這件事。
「哎！雖然影響很大，卻不是必要條件。如果說那是加入這個圈子的條件，我就失去資格了。畢竟我沒為遊戲製作做出貢獻嘛☆」
「這麽說……也有道理……」
「所以這裏沒有什麽參加權。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家人，更不是戀人。該說夥伴還是公會呢？反正我們就是這種輕鬆的關係啦。這樣最適合不會做人的我們了。明學長是這麽說──喔嗚喔嗚！？」
「啊──好了，到此為止。你口風太鬆了。」
見彩羽正準備滔滔不絕地講述《5樓同盟》的創始過程，我立刻伸手摀住她的嘴。
畢竟那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聽了也不會覺得開心。
還是別讓新來的真白知道好了。
「總之就是這樣啦。真白也把這些家夥當成『冒牌男友的朋友』，還有『冒牌男友的朋友的妹妹』，隨便應付一下就好。《5樓同盟》不必盡朋友的義務，也沒有任何煩人的糾葛情仇。唯一不住在同公寓的卷貝海參老師距離太遠，不能參加聚會，不過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因此而改變。」
「啊……」
聽到卷貝海參這名字時，真白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既然知道《5樓同盟》，理當也該知道這個名字。
因為他是我們成員之中知名度最高的商業作家。
雖然那個人現在不在場，但我們對此並未抱持著任何負麵觀感。這再再證明了名為《5樓同盟》的群體有別於一般『朋友』及『夥伴』關係。
「這樣你明白了嗎？」
「……蠢斃了。你這個爛人，竟然騙真白。」
是，我無話可說。我也知道自己用了類似詐騙的手法。
「可是感覺不壞吧？」
「嗯……謝謝你。」
真白雙頰微微泛起紅暈，依舊一臉不爽地這麽回答。
＊
渾身濕答答的也不是辦法，於是我跟真白先去洗澡。
……當然是各自在自己家洗喔？
換好便服離開浴室，和真白在玄關會合後，我們倆一起走進大家等候的客廳。
呃，客廳根本沒有人在嘛。
3ldk最深處的房間裏傳來了不能張揚的聲音。
那些家夥……該不會正在那個吧？
「奇怪？沒有人耶。」
「看來接下來似乎就是成人世界了。」
「咦？咦咦？」
「真白大概是第一次吧……哎，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地方，我會教你的。」
「等、等一下。這也進展得太快了吧。」
「就算一開始會害怕，沒多久你也會習慣啦。好，我們走吧。」
我有點強硬地抓著真白的手。
真白掙紮起來，不過無所謂。來到這裏就插翅難飛了。
我要讓你跟我們一樣陷入泥沼。嗬嗬嗬！
「不、不要……放過真白。隻有明也就算了，雜交派對絕對不行……」
雖然真白小聲說了些什麽，但我並沒有理會，直接打開裏頭那間房的房門。
然後……！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啊，明。我們先開始囉。」
「學長來了！！三個人果然不夠滿足呢！！」
「啊哈哈哈哈！彩羽的說法根本是3p嘛！」
「說得真難聽，是三人麻將啦。啊，堇老師，我胡了。一萬兩千點。」
「呀────！？」
「……咦？」
房內的情景令真白愣在原地。
雖然不知道她究竟作何想像，但眼前的景象一定讓她很意外吧。
這也難怪啦。畢竟一般家庭通常不會擺這種東西。
乙、彩羽和堇正圍坐在散發異樣存在感的方桌旁──……
全 自 動 麻 將 桌。
「這、這是……」
「吃飽喝足後突然起了興致，就來打一場囉。」
「好了，快點坐下。湊齊四個人之後才是重頭戲啊☆」
「真白，要不要玩玩看？」
「咦……可是，真白隻玩過線上麻將……」
「講這種話的人總是特別厲害呢。」
「真的☆裝什麽新手嘛～！」
「不曉得跟乙馬同學相比誰更厲害。哎，反正我的※裸單騎還是最強啦！」（譯注：日本麻將規則之一，意指四副手牌全部副露，獨聽最後一張手牌。）
堇抱著胳膊，興奮得喘著粗氣。
其實這個人根本弱爆了！
明明剛才就一直被痛宰，真是死性不改。
不過就算連戰連輸，堇依然樂在其中，這也是她的優點啦。
被迫坐下的真白投來怯生生的眼神。
「真、真白對賭博有點……」
「放心吧，我以家主的權限禁止賭博，這裏不賭錢的。」
「賭的隻有尊嚴☆」
「尊嚴……」
「沒錯。彩羽小姐本人最在乎輸贏了！真白學姊算是明學長的代打吧。今天我一定要贏☆」
「喂，幹嘛自作主張啊……算了，無所謂啦。」
反正隻有你一個人在乎。
「總之，先打一局看看吧。人在比賽中容易露出本性，所以可以一口氣瞭解對方喔。」
「嗯……真白先試試看。」
盡管不太甘願，真白仍順勢抓起了麻將牌。
真白歡迎會兼臨時麻將大賽就這樣開始了。
不過因為不是正式比賽，對局中大家無話不談，也順便自我介紹。
好比彼此的名字、專長、喜歡吃什麽等等──……
從安全的話題開始，慢慢聊到了真白也感興趣的重口味深夜動畫。
對大家有一定的認識後，真白也開始逐漸放鬆表情。
順帶一提，乙不斷計算效率打出最適切的牌，所以始終保有優勢。
由於在場多半是剛認識的人，真白大概很緊張吧。過程中真白失誤連連，如今已經沒有籌碼了。
雖然以我家的規則，這樣還不算出局，卻也形同風中殘燭。
「嗬嗬，頂替學長上陣的真白學姊都輸到快脫褲子了呢☆之後再擊敗領先的哥哥，我就完勝了！要是我贏的話，可以跟學長做色色的事情嗎？──你以為我會這麽說嗎！？很遺憾☆當然是騙人的啊☆」
「煩死了……我一點都不覺得遺憾啦。」
「又來了，真是死鴨子嘴硬。我都知道喔，其實處男學長一直肖想著我的奶吧？」
「少廢話了，認真打你的麻將吧。輪真白作莊了。」
「這莊家連聽牌都不會，根本不足為懼。」
「那個……彩羽？」
真白以小得幾乎快要被丟牌聲蓋過的音量說。
「哎呀，怎麽啦？」
「彩羽跟明……真的沒有交往嗎？」
「不，我們可恩愛了呢☆」
「呃。」
「才怪！！嚇到了嗎？嚇了一大跳吧！？」
「嗯、嗯……」
真白似乎完全被亢奮的彩羽給嚇住了。
「這家夥稍微熟一點馬上就會纏著人，你要小心啊。」
「討厭啦，怎麽說得這麽難聽。別擔心，我不會把惡整學長那套用在你身上的。」
「也別用在我身上。」
「不可能！這可是彩羽小姐的生存意義呢☆」
「好煩人的生存意義啊……」
「…………」
「嗯？怎麽了？真白。」
真白默默看著我跟彩羽互嗆。
她停下丟牌的動作，微微鼓起臉頰說：
「可是你們，感情很好啊。」
「哎呀，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才、才沒有！」
「嗯──好可疑啊。難道是雖然嘴巴上說是冒牌女友，其實是──的那種套路？」
「嗚……」
幹嘛不說話啊？搞得好像煞有其事一樣。
不……難不成？
「沒、沒這回事。真白一點也不喜歡明這種變態。」
「嗚哇，好狠啊☆學長對我也是這種態度呢！」
「咦？」
「咦什麽咦……幹嘛看我？」
「同樣的態度……所以明對彩羽的感覺是……」
「嗯？啊啊，可能跟你對我的感覺一樣吧。」
討厭得要命的部分。
「…………」聽完我的回答，真白沉默不語。
「喔──原來如此。」彩羽也露出別有含意的眼神觀察真白。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兩人似乎在台麵下進行某種煩人的攻防戰。
彩羽和真白神秘兮兮地互望著彼此──……
「啊。」
「……………………胡。」
看到輕輕掉出彩羽手中的牌，真白小聲卻又堅定地宣言。
「國士無雙，四萬八千點。」
「咦、咦咦咦咦────！？」
「很遺憾，冠軍寶座被搶走了。」
「哎呀──莊家役滿啊，挺行的嘛。」
「怎麽會，我的勝利～」
「……呼。」
彩羽哭喪著臉交出點棒。接過點棒時，真白的表情顯得有些得意。
不過也真難得。
真白都擺明聽國士無雙了，彩羽竟然還不假思索地打出字牌。
難道有麽事情打斷了她的注意力嗎？
＊
淩晨十二點過後。
結束真白歡迎會各自回房後，看著桌麵散亂的麻將牌、躺在地上的空瓶罐、以及客廳裏宛如烏鴉肆虐過的餐桌慘狀，我歎了口氣。
「吃飽喝足鬧夠了就打道回府……那些家夥是山賊嗎？」
不過縱容他們的也是我啦。
乙最後本來想留下來幫忙，不過那家夥對pt作戰貢獻匪淺，我不忍心再要求更多。
真白是客人就算了，彩羽和堇實在是罪不可赦。不過我也沒指望過那兩個家夥就是了。
總之，幸好作戰計畫成功了。
如此一來，真白也會稍微敞開心胸吧。
這樣多少也能為她排解校園生活的無趣──……
不不不，說這什麽冠冕堂皇的話啊。
月之森社長欠了我一筆大人情。
嗯，結論僅此而已。
別誤會了，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什麽好人。
我隻是為自己和《5樓同盟》的成員們設想，有效率地做出對將來有所助益的選擇罷了。
最理想當然是互惠雙贏的結果。哪怕隻是多管閑事，最後完全沒幫上真白，隻要能促進我跟月之森社長的關係就夠了。
所以我使出了強硬的手段。盡管失敗了可能會害真白傷心，我還是滿不在乎地選擇了這種方式。經過這次，我再度深刻體認到自己這個人真的是爛透了。
『沒人性。』
以前我曾被這麽說過。
小學參加足球競賽時，我叫大家不要把球傳給踢得爛的同學，結果被班導狠狠訓了一頓，還要我多想想人家的感受。我隻是提出贏麵更高的方式而已，但這種想法似乎很冷酷無情。
不過事後那位同學偷偷告訴我：「老實說，不傳球給我，我反倒鬆了口氣。」
踢不好的同學根本就不想參加球技大賽。
他更討厭球傳給自己時被對手搶走，造成隊友的困擾，變成人人唾棄的笑柄。
然而除了本人以外，其他人都說我很過分。
如今我比當時更懂得察言觀色，總算明白那些批判的意義。
當時我眼光狹隘，沒想到可能有人會因此悲傷難過。
為了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我甚至可以去、不惜去忽視別人的心情──……
這就是為什麽別人說我『沒人性』。
不知從何時開始，等我意識到時，我已經變成這種個性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現在我不再迷惘。我的效率主義或許會傷了某些人──……
不過也有人因此獲救。
叩、叩。
我差不多整理好，把垃圾袋全部堆在客廳角落時，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有人在敲打陽台的落地窗。
竟然大半夜跑來敲五樓住家的窗戶，這種人九成是小偷，不然肯定也是不法之徒。
我舉起打掃用的掃把當作武器，緩緩接近拉上窗簾的窗戶。
叩，叩，對方執拗地敲個不停。
我慢慢伸手解鎖。
喀啦喀啦！我冷不防地開窗撥開窗簾，立刻對準陽台上的人影頭頂猛力揮下掃把。
碰────！！
「好痛！」
手裏傳來明確紮實的觸感後，隨即響起熟悉的慘叫聲。
那人抱頭倒地，身體陣陣抽動──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可愛的學妹啊！？」
「什麽嘛，是彩羽啊。」
「少裝傻了。你肯定知道是我吧！？」
「沒這回事。我隻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信心。」
「那就是百分之百！幾乎百分之百了！」
朋友的妹妹按著額頭，淚眼婆娑地吐嘈。
大半夜的，這生物還是一樣吵。
「唔──明明不知道外麵是誰，你還出手這麽重啊。」
「這時間點找上門的不是小偷就是彩羽。反正打了都不會有問題啦。」
「……學長以後一定會家暴。」
「別擔心，我不打算跟你成家。還有，別從陽台過來。」
「可是隻有這條路線不會被爸媽發現嘛。」
「要是被公寓管理員發現了，肯定會大發雷霆喔。」
看著彩羽指的地方，我歎了口氣。
公寓住戶間的陽台上有著隔板，而在緊急時可以打破來逃生。
而彩羽為了方便進出，擅自打破了它。
平常破洞藏在，堆瓦愣紙箱後，不過要是東窗事發就完了。
就算自己房間在靠我家這邊的窗戶旁，她也未免太任意妄為了吧。
「你來幹嘛？」
「哎～其實我有話想跟學長說。」
「那你直接留下來就好啦。」
「我不想幫忙收拾善後，所以才挑差不多結束的時間來啊。」
這女人真是可惡至極。
不過我早就習慣了，並沒有特別生氣，隻是淡然問道：
「是正經事嗎？」
「有一點。」
「……那我就稍微聽你說吧。」
「謝啦謝啦。」
彩羽嘻皮笑臉地轉過身，將手肘靠在欄杆上。
我也踩著拖鞋站到她旁邊。
時節甫值初夏，深夜的空氣仍帶有涼意。
我往身旁瞥了一眼，發現彩羽隻穿著睡衣再披一件外套。
仔細一看，她正輕搓著手臂。
在稱不上舒適的夜晚特地跑來陽台跟我密談，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呢？
就在我這麽心想時，彩羽臉靠著撐在欄杆上的手，斜眼看著我說：
「關於真白學姊一事，真是辛苦你了。你很費心吧？」
「……還好啦。」
「既然累了，我來給你一些慰藉吧。要不要摸我的奶啊？」
「反正你肯定又要說『騙人的啦～～☆』藉機訕笑我吧。我不會再上當了。」
「摸奶是開玩笑沒錯，不過我是真心想慰勞你喔。」
「照你平常那副德性，誰信得過你啊。我不會被騙的。」
「哎，那就算了。」
彩羽噘起嘴唇，伸指戳了戳我握著欄杆的手背。
「感覺很久沒看到學長的那一麵了。」
「不好意思喔，我就是愛管閑事。」
「又沒有人說那樣不好。真愛鬧別扭呢。」
她鼓起臉頰，望向與小日向家相反方向的陽台。
「印象中真白學姊是你堂妹吧？」
「啊啊，沒錯。現在也是大客戶的女兒。」
「你對她那麽溫柔隻是為了有效率的未來規劃嗎？」
「我所有行動都是出於這項準則喔。」
我敢打包票。
之所以熱情地邀請真白加入《5樓同盟》，無非就是為了自己。
我根本沒有任何想要拯救那家夥的傲慢想法。
一切隻是為了讓自己和夥伴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被批評『冷酷無情』、『沒人性』也是理所當然──……
「學長果然很溫柔呢。」
因此，學妹懇切的感言顯然背離了一般社會上的常識。
「要是不溫柔的話，現在你早就被我幹掉，扔到樹海喂野狗吃了。」
「喂──我是說真的。現在在聊很嚴肅的事情耶。」
「……抱歉。」
彩羽責怪我不夠認真。竟然好死不死被她罵。
不過我還是乖乖道歉了。畢竟我剛才還想敷衍她，是我不好。
「學長很溫柔啊。因為──」
彩羽停頓了一下，好像很怕被人聽到似地東張西望。
接著她悄聲說：
「你沒有告訴其他人我為《5樓同盟》的遊戲配音，就這樣拉我進你們的圈子。」
沒錯。靠著獨立作品創下百萬下載紀錄的手遊製作團隊《5樓同盟》，除了縝密的劇本、極富魅力的角色、卓越技術的遊戲係統外，其作品還具備了一項堪稱代名詞的特色。
那就是──角色的聲音。
所有角色都沒有注明配音員的名字。
在不知道是誰配了哪個角色的情況下，起用的二十餘名配音員個個具有非凡的聲音魅力，以及天才般的演技，卻沒有公開任何一位的名字。
這件事情在社群網站上引發熱烈討論，流出各種不負責任的言論。有人說知名配音員刻意隱姓埋名，有人說遊戲大量起用了配音員事務所前途看好的新人，也有人說請一般民眾來配音，成果卻意外地好。
他們作夢也想不到──……
不論男女，所有角色的聲音皆由小日向彩羽這個大外行jk負責──
「雖然這種說法很老套，但你確實擁有多采多姿的聲音──」
我想起在隻有兩人，不，是隻有三人的錄音現場。
當彩羽在狹小的錄音室中展現變化多端的演技時，我跟簽了絕對保密條款的混音師音井先生都大為讚歎。
這或許就是所謂為世界上色吧。
「──你無疑是個天才沒錯。」
「嘿嘿嘿～」
「不過看到你這麽得意忘形是讓人挺火大的。」
「哎──人家是被誇才會進步的那種人嘛。」
「少囉嗦。真是的，你自個兒進步去吧。」
彩羽的才能是隻屬於她的東西。
隨心所欲地大玩特玩後，回過神來就能發揮完美的演技了，是個天才。
我隻是巴著她才華不放的卑劣寄生蟲罷了。
「別說得那麽無情嘛。我會有今天都是多虧了學長喔。」
彩羽坦率地表達感謝。
「……天曉得。你應該會徹底拿出活潑外向的那一麵，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學長偏見太深了啦。我隻在學長和《5樓同盟》的人麵前表現得特別開朗喔。」
「也對……你都在別人麵前裝乖嘛。」
「在家也是啊。」
「……情況還是沒變嗎？」
「當然。不然我就可以光明正大配音了☆」
彩羽故作開朗地說。
不過話題絕不算輕鬆。
「畢竟爸媽都不準我做演藝圈相關的工作嘛。現在家裏甚至連電視都沒有，動畫也隻能上網看。」
「結果你還是沒問到他們為什麽那麽討厭演藝圈嗎？」
「對啊。我猜可能跟媽媽以前的工作有關。雖然想探究媽媽的過去，卻完全找不到破綻，調查徹底陷入了瓶頸呢☆」
「這樣啊……」
我知道小日向家的情況很複雜。
在這種狀態下，幾年前念國中時，乙還因為某個理由不肯上學──
彩羽也是限製重重，無法自由選擇想做的事情。
所以。
我希望這隻擁有七彩翅膀卻捆手捆腳的小鳥，未來有一天能夠既美麗又堅強地遨遊天際。
因為這個緣故，我沒跟任何人提過彩羽的工作。
當然，彩羽也沒加入《5樓同盟》的lime群組。
就連親哥哥乙都以為，我們隻是因為朋友的妹妹這層關係才交情不錯。
此外，我還費煞苦心讓彩羽得以自然而然地參加公寓派對。
「我、哥哥、小堇老師──因為家裏的因素或種種理由，大家都無法放手追求想要的未來，都是學長盡全力想拯救我們。」
「不過我的手法跟拿鈔票打臉差不多啦。」
「那是資本主義的不二法門，安啦！」
沒錯，這是常有的事。
雖然這些人才華洋溢，卻因為家庭因素，被父母強迫放棄夢想。
而我拉了深陷泥沼的他們一把，將他們琢磨成《5樓同盟》這顆寶石。
我絕不允許夢想就這樣幻滅。
這些家夥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能，卻被剝奪了活躍的舞台，這也未免太沒效率了。
我無法接受這種讓整個社會蒙受損失的虛耗。
明明每個人都擁有我不具備的珍貴才能，卻不斷地虛擲生命。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接收這份能力。為了將來的成功，我要盡可能利用你們。
故事主角、超級程式設計師、暢銷作家、人氣插畫家、天才配音員，我一個都當不成。你們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吧！
──像這樣把大家凝聚起來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曾抱持著那種厭世灰暗的情感是我的黑曆史，我實在不太想被人發現。
所以每次談到過去的事情時，我總會警告說：「這件事情就別提了。」
朋友的妹妹小日向彩羽怎麽這麽煩啊。
「就算你叫我別說，我還是要說。我很感謝學長呢。」
煩人的她堅持不讓我遺忘過去。
「要我說多少次，那是──」
「是為了學長的成功，所選的最有效率的做法吧？」
「……啊啊，沒錯。所以你不必跟我道謝。」
「不過被學長有效率的策略牽扯進去後，我才得到了幸福啊。你就負起責任，乖乖接受我的感謝吧。這是彩羽小姐的要求。」
「……所以你才特地跑來？就為了念我？」
「答對了☆」
彩羽露出潔白的牙齒，用雙手在麵前比了個圓圈。
「……受不了，這學妹真是愛管閑事。」
「誰叫我是學長的學妹嘛。真白學姊的歡迎會也是，你鐵定會說是為了一己之私才把人家卷進來，免得自己以好人自居吧。」
「真令人火大，全被你說中了……那又怎樣。」
這麽想才心安理得。
光是想到為誰付出就令我一陣反胃。
每次聽到偽善的言語，我就覺得渾身發癢。
彩羽瞭解我的想法，放開欄杆笑，著說：
「很好啊。不過如同學長可以隨意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我也可以照我的意思提醒學長不要老是這麽自卑啊。」
「…………」
「所以就算學長不認同自己，我依然認同你。學長分明是個好人。」
彩羽悄悄繞到背後抱緊了我。
觸感跟沒穿胸罩那時一樣。她睡衣底下可能什麽也沒穿吧。
不過這都無所謂。
她的體溫給人一種無限包容的安心感，令我產生緊繃的心逐漸敞開的錯覺。
──啊啊，原來我這麽緊繃啊。
這時我才有所自覺。
跟久別重逢的堂妹真白處得不好，又被伯父逼著假扮情侶，還要想辦法打破繭居族少女的戒心。
這些事情嚴重磨耗我的心神，令我不知不覺間身心俱疲。
「……被療愈了。」
「嘿嘿，得到學長嬌起來的感言了☆」
背後傳來吐息。
好像有點熱，是我的錯覺嗎？
「…………」
「…………」
兩人沉默不語。氣氛有點奇妙。
雖然胸部頂到的瞬間感受得到柔軟的觸感，但現在我已經不太在意了。
比起觸感，噗通、噗通──……彩羽固定頻率的心跳聲與我的心跳聲互相交融，這種感覺好舒服。
突然間，彩羽呢喃著說：
「身為學妹，我希望學長能更坦率一點。不然我會很寂寞的。」
「……寂寞？」
「『朋友的妹妹』確實是舒服的定位，不過『朋友』這種可以直話直說的關係不也很好嗎？可以大剌剌地表露近乎偽善的好感，還能保持對等的關係。」
「……沒那麽親近的話，你會感到不安嗎？你不想維持現在的關係嗎？」
「當然會不安囉。況且我們學年本來就──」
說到一半，彩羽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這些小事就別管了！總之，學長陰沉卑屈的個性實在是太煩人了，彩羽小姐看了都想幫你改一改呢！」
竟然說得這麽直白。
不過彩羽說的也有道理。
一直以來我都刻意跟乙以外的《5樓同盟》成員們保持距離。
因為我認為距離太近會產生不必要的情感，可能無法像現在這樣碩果斐然。
我就是這麽不相信自己。
和乙當朋友也是出於必要。
跟乙交好有助於解決他的問題，朝未來的目標邁進。
不然對我來說，朋友的距離感太近了。
不過月之森真白加入後，人際關係的平衡也出現了變化。
真白在伯父的指示下跟我假扮情侶。雖說是冒牌女友，但關係極近的人出現後，彩羽和堇這些成員跟我的關係就相對疏遠了。
這段落差是必須火速解決的炸彈。彩羽今晚的態度就是警訊。
「哎，彩羽。」
我對背後問道。
「……什麽事？」
雖然沒打算對她好，但我至少可以為她做點『普通朋友』會做的事。而明天是禮拜六剛好放假。
「明天要不要去買東西？」
「咦！？那、那個木頭人學長開口約我！？是約會嗎！？」
「喂，不要在耳朵旁邊講我壞話。」
見場麵恢複原本輕鬆的氣氛，我鬆了口氣。這麽吐嘈完後，我又接著說：
「我也會找其他人。偶爾試著放下『朋友的妹妹』身分，來當當看『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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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式部老師》你打算怎麽回覆aki的邀請？
《oz》我不去喔。
《紫式部老師》我想也是～
《oz》假日約會這麽好康的事，我跑去當電燈泡也太不識趣了。
《紫式部老師》我懂！夾在朋友的妹妹和冒牌女友之間，內心暗自竊喜的戀愛喜劇橋段！這種時候加入男性朋友和詼諧配角隻會淪為搞笑劇，一點都不有趣！
《oz》不愧是老師，對男性向戀愛喜劇也很瞭解呢。
《紫式部老師》還好啦。再來就交給年輕人了，我要一口氣看完趕稿時累積的禦姊正太作品！最近商業誌也有愈來愈多禦姊正太的題材了，真是實用呢～
《oz》啊哈哈。我也來看看ytube發個呆吧。希望aki和彩羽她們的關係能往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