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是打擾呢?”道爾修斯看上去很興奮,把花灑隨手擱在一邊,說:“我之前就覺得你是個好苗子,插畫和純藝沒什麽好壞之分,但比起表達他人的想法,我更傾向於讓你講自己的故事。”他抻了抻胳膊,拿起修枝剪探向旁邊的花叢,語氣轉為揶揄:“說起來,當時你那幅結業作品,現在還掛在我辦公室,瑾文後來一眼就看中了,還死纏爛打非要買走,我沒答應。”“不會吧?”蘇聞禹眉毛一揚,下意識就往身側青年的方向看去,滿臉驚詫和狐疑。雖然之前就聽他說,在國外時就已經見過自己的畫,但實在很難想象他會對這幅作品有這麽大的熱情。兩人對上視線,裴瑾文先頓了一下,很快又微微別開臉,輕咳一聲道:“老師,給我留點麵子。”道爾修斯沒理他,自顧自在那頭哈哈大笑。裴瑾文也不計較,像是故意要轉移話題似的,頭一低,把分裝在小碟圍成圈的食盒揭開,推到蘇聞禹麵前:“嚐嚐這個。”樣子眼熟,味道也不陌生,蘇聞禹細細思索了一會兒,頓時覺得有些驚喜:“這好像是……學校食堂最有名的點心?”三個月的交流時間不算長,過去這麽久之後,很多事情也淡忘了,但這道點心他到現在還印象深刻,實在是每回排的隊伍太長了,偶爾想吃一次都要費不少力。裴瑾文笑了笑,眼底溫和得像盈著一譚水,裏麵波光搖晃:“絕對正宗,老師可以作證。”“你們還記得呢。”道爾修斯看他們其樂融融,感慨似的說了一句。而後,他像是想到什麽,眉毛一抬沉吟道:“對了聞禹,過陣子我有個學生會在巴黎策展,影響力在國內至少是不小的,回頭我把資料發你,也可以幫你問問。”聞言,蘇聞禹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眼中霎時躥起一抹亮色。“那就辛苦老師了。”對於明年的皮特洛藝術大獎賽,他現在最缺的就是一份漂亮的履曆,還有創造履曆的時間。最近燕城的集成展算一項,下個月的盧森藝術博覽會也算一個,如果再加上老師這邊國外展出的經曆,至少參賽資格已經是十拿九穩了。道爾修斯卻擺擺手,覺得頂多就是搭個線的事兒,舉手之勞而已,“別客氣,要是你看過之後覺得合適,我這邊也談妥了,你可以直接寄作品過來。”“好。”蘇聞禹忙不迭地連聲道謝,嘴角翹得老高。裴瑾文也跟著彎了彎唇,隔了一會兒,又半真半假地歎了口氣,說:“隻是有點遺憾,你和我們公司的這次合作,大概是你最後接的商稿了吧?那以後我們上哪裏去找這麽優秀的插畫師呢?”“比如我們工作室?”蘇聞禹厚著臉皮毛遂自薦:“我的同事們都很優秀。”他在自己身上總是很謙虛,但對背後的工作室,尤其像小沐莫笙他們幾個實力好經驗足的,從來都是不吝讚美的,還不忘替徐弈棋籠絡生意。裴瑾文忍不住笑了:“有你這樣的員工,你老板倒是可以放心了。”然而與此同時,作為老板的徐弈棋那邊卻不太好過。他一個不說話就難受的話癆,這會兒正安靜如雞地坐在包廂一側,脊背繃得死緊,但一看就知道是強撐姿態。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對麵的男人。深色西裝藍色領帶,扣子扣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威壓迫人,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下頷線條清晰又鋒利,眼中透出明顯的冷淡。正是霍城。而徐弈棋被莫名其妙約到這裏,不是為了談別的,居然是為了談工作室內部的問題。情感上,他覺得眼前這位霍總作為蘇聞禹的前任,還是不太合格的那種,憑什麽插手管這些事,但理智上他一個屁都不敢放。光是麵對麵這麽坐著,四目相對,他都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你是說方姐這個人有問題?”他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對方的來意,艱難地開口問道。霍城點點頭。方姐是工作室對外的經紀人,為人精明機敏,幾乎代理了工作室所有插畫師,手頭資源多人脈多,還攥著大波核心客戶,之前其實很少出錯。但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她在工作上確實稍有懈怠了,蘇聞禹半夜呆在工作室那天,徐弈棋還和他抱怨過這人馬失前蹄,差點被一家大公司給騙了的事。不過盡管如此,維護自己人是本能,所以徐弈棋沒怎麽猶豫,還是決定先一致對外,於是斬釘截鐵地否認:“不可能!”霍城瞬間眉峰緊蹙,也不多作解釋,直接抽出一遝資料,沉默地遞了過去。徐弈棋下意識地雙手接過,才稍稍翻了幾頁就變了臉色,一雙眼睛迷茫地看向麵前的男人,怎麽想都覺得難以置信。他忍不住問:“可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霍城挑眉:“這是你應該調查的事情。”言下之意,你的員工,作案動機還要來問我嗎?於是徐弈棋頓時一噎。他拿著資料繼續往下翻,越往下看,眼睛瞪得越大,神色也越來越嚴肅,甚至連身子都不自覺地往後撤了一點。他一退,霍城就往前傾,聲音又低又冷,聽著就叫人肝顫:“她目前的權限,屬於全權代理,那麽下一步,蘇聞禹的稿件就很危險。”“我明白,這個人我一定會處理的,多謝霍總提醒。”徐弈棋大嘴巴慣了,又剛受人幫助,直接脫口而出道:“還好聞禹最近一直在忙,都沒有再接商務合作了”但話一出口,忽然覺得哪裏有點不對,眼皮一抬,忍不住狐疑地打量著麵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霍總,您總不會是故意來打探聞禹消息的吧?”霍城麵色絲毫未變,垂下眼眸,不置可否。這看在徐弈棋眼裏就是默認。特意把自己約出來,還不直接去工作室,又是清理工作室害蟲,又試圖打探情況,怎麽看都像是餘情未了。好哇,這大少爺果然是後悔了!徐弈棋這些天的隱憂終於成真,一涉及到好友的幸福生活,他連膽子都變大了,直視著眼前的男人,刻意提醒了一句:“你們已經分手了。”這句話似乎一下子觸及到了霍城最不願碰觸的地方,他瞬間冷下臉色,周身氣壓迅速降低。“我不承認。”他沉著聲,一字一頓地說。徐弈棋登時氣了個倒仰。這什麽強盜發言!可他看著霍城這副樣子,又不知道該怎麽做,能做些什麽,胸口憋得慌,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口氣。但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一下子平靜下來。“霍總,您看。”徐弈棋伸出自己的手,在男人麵前晃了晃。“這是我和女朋友的對戒,一周年紀念日的時候,我送給她的,希望能把她套牢,而且保證以後永遠對她好,一輩子在一起。”霍城的耐心其實一直不算好,一切盡在掌控的時候他倒是可以氣定神閑,但事情超出預料的時候他其實最容易不耐煩,而且看中效率,很厭惡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若換了平時,他早就打斷徐弈棋的話,哪裏有那個時間聽這些沒什麽用的瑣事。可是眼下,他居然恍惚了一瞬,不自覺地也跟著伸出手,低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見狀,徐弈棋笑了一下,往日的插科打諢都收了起來,臉色正經無比:“那天我和聞禹說的時候,他也和你做了同樣的事。”霍城頓時渾身一震。“霍總,你不承認分手,可是我總覺得你們也許都沒有真正在一起過。”徐弈棋想到當時蘇聞禹盯著自己還沒送出的戒指,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的黯然和寂寥,忍不住喟歎了一聲:“你可以隻有戒指,也可以隻有承諾,但你不能什麽都沒有。”“一直什麽都沒有,他就撐不下去了。”霍城的手指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麽東西燙著了似的。他眨了眨眼,從進門以後一直古井無波的黑眸,驟然閃過沉鬱的暗色。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寬闊平直的肩膀,好像在一瞬間坍塌下去,連筆挺的脊背都似乎彎了一寸。承諾嗎?那他以前確實沒考慮過這些。他隻想著像現在這樣,想著維持原狀。想那麽遙遠的事情做什麽呢?沒必要。那麽長的時間裏,他隻是告訴自己不想換別人,卻沒有和蘇聞禹說過一句永遠。現在他想給了,可是蘇聞禹,還會願意要嗎?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1-17 01:30:20~2022-01-18 01:31: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暴躁女高中生 1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身閑心廣 20瓶;壚邊人似月 10瓶;74潛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42章 “我不會放棄。”在徐弈棋眼裏,霍城無疑是一個有點可怕的人。他是能在燕城隨意呼風喚雨的大少爺,因為出身優渥能力過硬,從來都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所以此時此刻,他看著麵前的男人神色茫然,臉上露出難得的頹態,心下也忍不住覺得詫異。看起來,霍城比他原先以為的,要更在乎蘇聞禹一點。可是那又怎麽樣?他從不懷疑霍城對蘇聞禹的喜歡,像蘇聞禹這樣的才貌和性子,多的是人想要養在家裏朝夕相對。但僅僅這樣是不夠的。眼下的後悔大抵是源於失去,那一旦重新得到了呢?如果現在就這樣被哄好,難保以後不會故態複萌,那麽是不是又要花下一個三年重蹈覆轍?三年又三年,誰的人生經得起這種折騰?和霍城這樣的人在一起就像是一場豪賭,贏了得到全部,輸了一無所有,他私心裏不想讓蘇聞禹再次冒險,最後陷入這種可怕的循環!於是,徐弈棋壓下心頭那點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動搖,鼓足了勇氣開口勸道:“霍總,我知道我人微言輕,但我還是想說”他稍微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仔細斟酌措辭:“聞禹是最心軟的一個人,三年的時間裏你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可以讓他留下,但你什麽都沒有做,才導致他最後離開。可見,你對他的心意並不是多麽深厚,也許過一陣子就忘了。”說著說著,語氣轉為恭敬,話卻多少帶點言不由衷:“再說了,以您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呢?”話音未落,霍城那雙幽深冷漠的黑眸就迅速射出寒光,像利箭一樣直直地刺了過去。你又懂什麽?你知道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說他沒那麽喜歡蘇聞禹?盛煜川是這樣,徐弈棋也是這樣,就連蘇聞禹自己,都不相信他說的愛是真的。胸間一口鬱氣幾乎是立刻升騰而出,隨之而來的是煩躁和無措,哪怕之前被家中父輩所有勢力聯合針對,差點翻不了身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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