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開綁帶,讓被霧氣濡濕的沉重袍子從細膩的肌膚上滑落。雖然這裏是位於森林深處的浴場,在這個簡單的更衣間仍準備了穿衣鏡,它映出了她那一塵不染的裸體。豐滿的胸部、紅玉般明亮的眼瞳,身高雖然無異於常人,她的腿卻占了身體比例的一半,修長又優美。黃都第十七卿──紅紙簽的愛蕾雅認為她的美貌是勝過一切的武器。


    這句話並非男人們那種下流的揶揄或嘲諷,更不是自卑的想法或自以為是,而是客觀的事實。最會利用愛蕾雅美貌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因此不是什麽可恥的事。


    (……婆婆說過,美麗是天使在人類出生之際賜予的禮物。因此必須利用這項天賦使他人幸福。)


    愛蕾雅一邊以梳子梳著棕色的頭發,一邊漫不經心地思考著。


    她有所自覺,自從六小月前造訪了這個村莊以後,自己思考年輕、美貌這類事情的頻率就變高了。


    (──我的看法則不同。)


    美麗並非天使給予,亙久不變的恩寵,那隻是會因人類的生老病死而產生變化的東西。


    就算天生擁有姣好的長相,若是生了嚴重的皰瘡,那份美貌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也會因為被卷入爭端,受到刀傷而減損其美麗。


    更重要的是,即使受到避免那些厄運的幸運眷顧,若對自己的美貌毫不關心,就會像放棄修剪的王城中庭那般,任由天生的美荒廢,淪為粗鄙不堪。


    這些概念都是來自母親的嚴格教導。她說:「就是這一點,區隔了路邊妓女的俗豔與貴族千金的高雅嫵媚。而我們已經是貴族了。」


    美是與生俱來的才能,透過努力才能彰顯。必須時常細心嗬護、持續保養才行。


    簡單打理一番後,她推開通往浴場的木門。愛蕾雅在霧氣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亞薇卡?」


    「──老師!」


    少女立刻站起身,濺起了水花。


    愛蕾雅雖然現在拿掉了眼鏡,但依然能隔著霧氣認出亞薇卡。她和其他的森人不同,皮膚是褐色的。而她不但行為舉止很孩子氣,實際上年紀也很小。雖然森人比人類還長命,不過她恐怕隻有十或十一歲而已。


    「太好了~!吶!吶!人家以為老師回黃都了!米歐奇和艾依也很寂寞……唔,老師的裸體好美喔!」


    「這……這樣啊。謝謝你喔。雖然課程結束了,明天之前我還會待在這個村子。所以打算最後再來這個浴池泡一下。」


    「嗯!祈雅也會待到明天嗎?」


    「當然嘍。老師已經提醒過她,出發時要好好地向大家打聲招呼喔。」


    開心磨蹭著她的亞薇卡肌膚十分細致。即使近距離觀察,也會覺得那肌膚的質感與人類的完全不同。而且她們的美貌百年來都不曾衰退。


    這個村莊裏的每個人──從嬰兒到父母,所有的森人都不必像愛蕾雅那樣付出努力即能享受天使賜予的美,有如他們理所應當的權利。


    「吶,老師!講點課嘛!我想要一個人聽課!」


    當愛蕾雅衝洗完身體,和亞薇卡一同泡在浴池時,亞薇卡那紫紅的眼睛閃閃發光,並且探出了身體。


    從她造訪這個伊他樹海道起算,已經過了六小月。小月的公轉周期為四十二日,一年有九小月。代表她已經有半年以上的時間以老師的身分和森人的小孩來往了。


    森人的村子裏雖然和人類一樣有著各式各樣充滿個性的人,不過對以教師身分待在這個村子裏的愛蕾雅來說,還是勤奮好學的亞薇卡這種小孩子比較可愛。


    「真拿你沒轍呢……那麽為了避免亞薇卡泡暈,我上一小段課就好了。隻講詞術的係統喔。」


    「太好了!」


    愛蕾雅露出微笑,用幾個水杓舀了水。


    或許比起黃都的官僚,當個真正的教師還比較符合她的個性。然而這是一條無法重新選擇的道路。


    「詞術主要有四個係統。森人雖然不太會做出這樣的區分,但是在中央……人類的學術係統中就不是這樣喔。」


    「嗯!有熱術、工術──呃,還有什麽?」


    「啊,好厲害。你能說出兩種呢。書上看來的嗎?」


    「嘿嘿……!是隔壁的穆亞哥哥說的。但其實人家知道三種喔,呃……」


    「熱術、工術、力術、生術。這四種。」


    「啊!生術!想起來了!」


    「真了不起。」


    愛蕾雅輕撫那頭長長的銀發,亞薇卡開心地扭了扭身體。


    當然,嚴格來說隻憑這四種係統並不足以完整說明構成這個世界的詞術──例如賦予機魔或骸魔自我意誌與生命的術,就是無法歸類在這四種係統裏任何一種的「魔之術」。


    「你應該認識熱術吧。就是亞薇卡的媽媽平時在廚房使用的那種。」


    「人家也會用喔!」


    「哦哦,那麽下次我來的時候就能享用亞薇卡的料理嘍?」


    「太好了!包在人家身上!」


    愛蕾雅一手撫摸亞薇卡,另一邊則是將手指浸入盛水的杓子裏。


    「『愛蕾雅號令於伊他之水(erea io yethar)。無羽之蟲(secat tent)。膨脹之葉(vekuons)。柔軟脊骨(en ou kroah)。飛吧(qunocks)』。」


    「哇噗!」


    杓子裏的水突然噴了出來,水花四濺。亞薇卡的臉都被打濕了。


    「啊啊……!對不起。我不太會用力術……」


    「沒關係!我沒事的!剛才那個就是力術嗎?」


    「移動、拋射物體。就是這樣的術喔。比如說……你看過大人拉弓射出的箭半途轉彎的樣子嗎?」


    「好像有!」


    「力術也可以做到那樣的事。若是用在自己身上,有人就能在很短的時間裏飛在空中喔。」


    若以人類的物理學說明,熱術可說是操縱純量,力術則是操縱向量的技術。


    熱術能製造出火焰、雷、光等存在於指定地點的能量。另一方麵,力術則是對已存在的物質或能量賦予自由動量的術。


    另外有一種對年紀還小的亞薇卡尚嫌複雜的概念。隻要合並兩種術,就能發出飛行的火球或精準的雷擊。


    「那麽、那麽,工術是什麽?」


    「你想先知道這個嗎?那……看好嘍?我盡量弄得有趣一點……『愛蕾雅號令於伊他之水(erea io yethar)。十二之骨(4oermy tio)。海底的大地(shept alle)。終止之灰(pewrezez nesder)。停住(gubzerbea)』。」


    既然詞術是以語言溝通想法,那就隻能作用在與自己互相理解的土地、器物、生物上。不過她在這塊土地逗留了六小月,勉強能命令這裏的水做出複雜的變化。就像這樣──


    愛蕾雅從水杓裏掬出了一點熱水。水維持著被她握住的形狀,就算張開手也沒有散掉。


    「咦……咦,冰塊!」


    「嗬嗬,真的是這樣嗎~?」


    「哇,好溫暖!不是冰塊耶!為什麽會這樣?」


    「工術是改變形狀的術。村子裏麵不是也有製作弓箭或餐具的人嗎?就像彎曲木條可以製造弓,隻要經過努力,即使是熱水也可以像這樣被賦予形狀。」


    「好厲害~!」


    實際上,將流體固定成固體是種技巧高超的詞術。若非對此係統有適合性,否則很難做到。


    當然這隻是趣味性的術。大部分的情況下,力術是用來將特定的熟悉土地之材料改變成預先設定好的形狀。雖然人類以外的種族不怎麽看重這個係統,但它仍是生產複雜器具時不可或缺,支撐文明發展的術。


    「至於生術,簡單來說就是醫生用的術。亞薇卡也遇過幫你治療傷口或感冒的人吧。」


    「米其婆婆有幫我做過!但最近人家一直都很健康,沒有受傷喔!」


    「沒錯。然而不管米其婆婆再怎麽厲害,也治不好老師的傷。你知道為什麽嗎?」


    「這個……」


    「除非花費很長的時間與對象麵對麵相處,否則對象就無法理解透過詞術進行直接治療的話語。這就和風、水、林木或鋼鐵一樣。當然,老師和亞薇卡也不例外。」


    「人家和老師也不行嗎?」


    「不行。不過水就很老實,和生物不一樣。我再教你一項生術可以做到的事吧。」


    愛蕾雅低誦與方才一樣的詠唱。這次她讓亞薇卡的小嘴含住浸在水杓裏的食指。


    「嗯!好甜!」


    「沒錯。生術不像工術那樣能改變物體的形狀,而是改變物體性質的術。它可以讓受傷的細胞恢複活力治愈傷口,或是讓水變成酒喔。」


    「是這樣嗎?米其婆婆也做得到嗎?我問米其婆婆為什麽會療傷的時候,她說不知怎地就會了。」


    「畢竟森人擅長生術,或許就是那樣吧。其實老師最擅長的也是生術喔。」


    隻不過──以愛蕾雅的情況來說,她能做到的不是治愈,而是製造毒物。


    不僅僅是生術,深入理解對象到能直接以詞術的命令作用在其身上的程度,就等於隨時掌握著對象的生殺大權。當然,出於社會性的信賴,人們通常不會對醫師懷抱那種不安。然而主治醫師若是下令「去死」,確實能殺死患者。畏懼遭到暗殺的人拒絕接受生術,改為仰賴技術醫療,反而使壽命減少的故事在黃都並不稀奇。


    因此愛蕾雅修習詞術……特別是生術,當成一種可運用的手段。還讓她現在能像這樣向小孩子們傳授理論。


    雖說愛蕾雅是貴族,然而若追溯其母的身分,她卻是來自妓女家庭。像她這樣的人之所以能年紀輕輕就入列名額有限的黃都二十九官,也是因為「不幸中毒而死」的第十七卿的位子「碰巧」傳給了她。


    和自然界缺乏智慧的野獸不同,人類是一種雌性在蠻力方麵劣於雄性的種族。


    就算如此──即使沒有力量,她仍能以外貌吸引、拉攏有力人士,抑或是幹擾對方判斷,使其容易受騙上當。當事情成功後,那些自覺犯下不道德行為的人們甚至不敢出聲質疑。


    以美貌深入滲透,從內部進行腐化。那就是紅紙簽的愛蕾雅所使用的力量。


    「──課程就到此結束,下次拜訪這裏時再教後麵的東西吧。」


    「嗯!……你聽人家說喔,老師!」


    「好好好,什麽事……呀啊!」


    亞薇卡突然一頭鑽進她的胸口,害得愛蕾雅尖聲怪叫。亞薇卡帶著小孩的天真率直將臉埋進愛蕾雅的雙乳間,笑著說:


    「嘻嘻……老師,人家好喜歡你!雖然你要回去黃都了,人家還是最喜歡你~!」


    「……嗯,是呀。老師也最喜歡亞薇卡了呢。」


    「而且老師的胸部好大好厲害!」


    「這、這跟那個沒有關係吧!」


    這是能看到大月與小月兩個月亮的夜晚。之於愛蕾雅,也是她能享受片刻安寧的最後一夜。


    在那之後,愛蕾雅與亞薇卡又閑聊了一會兒。同時她稍微想著自己來到這個村莊的原因,想著那個絕對無法對亞薇卡說出口的原因。


    ◆


    回家的路上隻有她一個人。溫泉浴場位於村莊的最邊緣,愛蕾雅必須穿過冷清的林道才能回到她暫住的地方。


    「人類的洗澡時間都這麽久嗎?」


    從樹上傳來一道聲音。那是愛蕾雅熟悉的少女話音。


    「亞薇卡泡暈了喔。那孩子的年紀還小,可以不要讓她陪你泡那麽久的澡嗎?你這個黑心的老師。」


    「──麻煩你……」


    愛蕾雅眯起鏡片後方的眼睛,仰望頭頂的黑暗。


    一個非自然產物的奇異結構體就在那裏。


    數條纖細的植物藤蔓在缺乏任何支撐之下垂直挺立於土地上,其頂點交織成座位的形狀。一位金發的嬌小少女就坐在上麵。


    「……不要用那種稱呼好嗎,祈雅?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什麽『這種地方』?我本來打算等愛蕾雅出來後再去洗澡耶,結果你卻洗了老半天。」


    「用詞術偷看是不對的行為喔。」


    「別……別瞧不起人了!下流!我隻是覺得高的地方不會有蟲子騷擾,才會在這裏休息!」


    「嗬嗬。難道說祈雅也想和亞薇卡一樣來聽課嗎?」


    「不要!我絕對不要念書!那是亞薇卡太奇怪了!」


    祈雅與好學的亞薇卡完全相反,她從來沒有認真地上過詞術的課。如果讓祈雅進行紙筆測驗,她毫無疑問地會拿到整個伊他樹海道的學生中最低的分數。


    愛蕾雅看了一眼支撐祈雅的藤蔓。那些連一個袋子都吊不住的細嫩卷須垂直地伸直,組成工整的結構。那是能讓棉線變得具有鋼鐵般強度,扭曲生命的高超生術。


    而從地麵長出的結構體之所以能違反翻倒的原理支撐著少女,應該是以常態性生效的力術進行精準控製的結果。


    「『將我放下來,送到老師的麵前』。」


    祈雅織出詞術後,蔓藤植物平順地彎曲,將坐在前端藤籠裏的少女放到地上。如果能做到這種事,確實是比爬樹還方便──除非那是出於「方便」這般簡單的動機,而像這樣不斷維持複雜的詞術指令。


    「『變回去』。」


    那株植物宛如時光回溯般收縮,最後收進祈雅的小小手掌裏。


    她手上隻剩一顆小指頭大的種子。


    「『還給你』,謝謝。」


    她將那顆小種子拋向頭上的黑暗。種子畫出不可思議的軌道,飛向纏繞在樹上的植物,被不合時節的果實吸收進去。果實變回了花朵,最後連花蕾都消失,恢複成一叢普通的茂葉。


    「……祈雅,你不能為了自己隨便使用你的詞術喔。你的力量是──」


    「是讓人們幸福的才能。你說過啦。蠢死了,每次都講一樣的話。」


    「拜托你了,求求你聽進老師的話……而且你的力量非常特殊,以普通的方式使用不是會很無趣嗎?」


    「唔~隻要日子過得快樂,普通有什麽不好。」


    「在伊他的外頭就不普通了。到利其亞新公國待一下後,你就會立刻去黃都的學校上學。那裏不隻有森人,還有山人和小人(leprechaun)。可能會有人覺得祈雅很奇怪,或是對你口出惡言喔。」


    「黃都的學校有那種人在呀?」


    詞術被分類為四個係統,每個種族與個體各有其擅長與不擅長的領域。


    詞術必須透過特殊的詠唱,編織能夠傳達至靈魂的話語才能發動。


    詞術是一門對欲影響之器物、人物或土地擁有充分的理解後,與對象進行溝通的技術。


    有例外存在。隻有一個人,隻有祈雅的詞術,違反了所有的原則。


    「……是啊。既然你即將前往黃都,就該好好思考一下別人會怎麽看待你。」


    「不管別人對我口出什麽樣的惡言,我一點也不在乎!」


    彷佛纖細陶藝品般的窈窕身材、金中帶銀的柔順秀發、眼角微微上勾,有如湖水般清澈的碧眼。


    不過,在整個種族都擁有美麗長相的森人當中,那算是非常普通的容貌。


    與一般的十四歲森人少女相比,她身上一點也看不出足以證明其特殊性的特徵。


    她現在簡直就像擺出得意笑容的普通小孩。


    「反正我隻要說一句『去死』……那種家夥就全部死光了!」


    ──有例外存在。


    她就是一位超越天才領域的魔才。


    (插圖009)


    ◆


    出發的那天早上,天空陰沉沉的。


    伊他樹海道原本就是多雨之地,還是一處終年濃霧阻絕人跡的秘境。這種天氣不算罕見。


    愛蕾雅一邊忍受著剛起床時的血液循環不良,一邊以煮麥子加森林山羊奶做成的湯解決掉一頓簡樸的早餐。


    當初來到這個從文明到飲食文化都不同的村落時,她連做家事都必須假手他人。不過現在她幾乎都能自行處理了。


    (祈雅已經出門了嗎……真稀奇。)


    成為她的專屬教師的這兩小月裏,她都和祈雅住在這間房子。在早上起不了床這點,兩人竟是驚愕地相似。


    (真是的,今天就是出發的日子啊──)


    愛蕾雅在心中嘟噥著並走出房子。隻見眼前的廣場上站著三名小孩。


    「啊!老師~!」


    「現在該說早安嗎?竟然睡到這種時候,你有沒有當大人的自覺啊?」


    「老師……您、您好……」


    愛蕾雅立刻端正站姿,沒睡飽的慵懶表情也瞬間切換成完美的微笑。


    在這個村子裏,她就是一位溫柔美麗的完美家庭教師。至少對祈雅以外的孩子是如此。


    「早安,亞薇卡、希安……祈雅,不可以老是說別人的壞話喔。」


    「因為老師今天就要離開,希安說也想過來,所以我們就一起來打招呼了~!」


    「不是……我、我是……那個……」


    「嗬嗬,是這樣嗎?能見到希安,老師也很開心喔。」


    「……啊、嗯……」


    希安是他們三人之中最年長的,然而那位少年卻像隻膽小的兔子躲在祈雅的背後。


    愛蕾雅當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有時候會裝成不知情的樣子故意戲弄他。


    「人家特地來道別,結果你竟然還沒起床。亞薇卡可是很無聊喔?」


    「不會啦!有祈雅陪人家玩嘛!而且紅果又冰又好吃呢~!」


    「我、我怎麽可能和你這種幼稚小孩玩!別多嘴!你看,你的嘴巴還沾著食物……!我幫你擦掉。」


    「唔呀。」


    愛蕾雅看了看從流過廣場的清澈溪水中長出的細瘦紅果樹。應該是祈雅用詞術使樹木生長,讓亞薇卡能吃到水果吧。


    ──祈雅簡直無所不能。上天賦予了她行使過強詞術的才能。


    在這座秘境裏的村莊,那種才能頂多像這樣讓紅果結實,或製造火與光娛樂年幼的孩童們。畢竟在沒有敵人與競爭的小小世界裏,過強的力量並沒有什麽意義。


    「老……老師!雖然祈雅是這種態度……!但是村裏的孩子們,還有大人,都對老師……那個,心懷感謝……」


    「是這樣嗎?希安又是怎麽想的呢?」


    「我、我也……!非、非常感謝老師!在老師來這裏以前,我連雲是怎麽產生的都不知道……!多虧了老師的教導,大、大家,都變聰明了。這是真的。」


    希安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望著愛蕾雅的眼睛。


    「……若真是如此,那對老師而言就是最開心的事了。我曾經在課堂上說過吧?智慧有如種子──」


    「隻要不斷澆灌學習之水,它就會自行長大。但是最初種下那顆種子的是老師……是愛、愛蕾雅老師。我們老是麻煩老師,卻沒辦法回報您……」


    愛蕾雅慈祥地摸著他的頭,接著用力抱緊了少年。


    被抱在胸前的希安小聲地發出小動物般的慘叫。


    「用不著什麽回報。沒有什麽事比擁有可愛的學生更讓人開心了。你說是吧,亞薇卡?」


    「嗯!人家最喜歡老師了!」


    「你真的很做作耶……這就是惡劣的大人啦。爸爸媽媽也都被花言巧語騙了。夠了啦,亞薇卡你也是!不要老是笑嘻嘻地撒嬌!」


    「祈……祈雅隻是討厭去黃都念書吧……好羨慕你喔。」


    「喜歡念書的小孩比較奇怪吧!」


    「真是的……嗬嗬,祈雅總是不夠坦率呢。」


    愛蕾雅不是教師。


    她是黃都二十九官之一,第十七卿──這座村子的森人們誰也不知道這件事。


    她以奔放的舉止無私地對待雙親也難以照顧的祈雅,並且當上祈雅的專屬教師,成功讓她前往黃都留學。而這項行動有著明確的目的。


    (祈雅一定能贏。)


    祈雅簡直全知全能。雖然還不到擁有別名的年紀,卻已經具有過於強大的詞術權能。那豈是在這種……不為人知的秘境裏,隻是被當成方便的術而遭埋沒的才能呢。


    在沒有敵人也沒有競爭的世界裏,過強的力量並沒有意義。


    ──但如果有人能幫助她賦予那股力量意義呢?


    若是讓祈雅進行戰鬥,她不需要以熱術加熱空氣、放出火焰。而是可以直接讓敵人著火。


    優秀的工術使用者能將大地化為刀刃砍殺敵人。不過祈雅用不到那種術,因為她可以直接隨意地加工敵人的形體。


    在選出「勇者」的禦覽比武中……若是突然冒出沒有人認識,連紙上空談都想像不到的壓倒性無敵的存在。其他的推薦者究竟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無論對上誰,「世界詞」都將得勝。就連第二將羅斯庫雷伊……也得甘拜下風。)


    紅紙簽的愛蕾雅追求力量。即使坐上了黃都政治中樞的位子,她仍不滿足隻是二十九人裏可被取代的其中一人,而是希望得到不會受任何威脅,誰也無法鄙視其出身的絕對權力。


    就算那需要以無盡的勞力與無瑕的信賴換取也無所謂。


    「吶、吶!祈雅!既然暫時見不到麵,我們就去那個老地方看一看吧!」


    「唔……算了吧,不用去那種地方啦……那裏沒什麽好看的……」


    亞薇卡改成黏到祈雅身上對她撒嬌。她渾身充滿了小孩子特有的過剩精力。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是哪裏呀?」


    「老師也很在意呢。那是祈雅喜歡的景點嗎?」


    「亂說……才不是我,是亞薇卡喜歡的!我隻是陪著她而已!」


    「帶人家去嘛~!」


    祈雅隻是在表麵上裝出不情願的樣子。


    亞薇卡也沒有真的相信她的話。祈雅雖然說話刻薄,成績也不好。但是這個村子裏的每一位森人都知道這位少女的個性。


    「真是的……!黑心老師不用跟來!真的沒什麽特別啦!」


    「好啦好啦……雖然我嘴上這麽說,還是會跟去喔。」


    「真的不用來啦!」


    於是她陪孩子們出發了。


    伊他樹海道充滿了森林、河川及錯綜複雜的山丘。


    這個村子還有愛蕾雅未曾踏入的道路,所以她也想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地方。


    畢竟今天中午她就要離開這裏了。


    「……原來那個山坡的樹叢裏有條路啊。」


    「嗯!從村子的瞭望台頂端可以勉強看到山坡的另一邊有出口喔。」


    「那一定是從森人開拓的道路連出去的獸徑吧。這條路上可能有野豬或鹿喔。」


    「……要是碰到野豬,我可以用力術趕跑它。」


    「希安好厲害!」


    「我可以把整群野豬掛到最高的那棵樹頂端喔!」


    「祈雅也好厲害呢~!」


    「真是的,不要拋下老師啦~」


    祈雅帶的路對愛蕾雅的體型來說太狹窄了,她的外套常常勾到葉子或樹枝。


    每次鑽過樹木形成的拱門時,兩手的指頭都會沾上泥土。


    在黃都時她一定不會做這種事。活在權謀詭計裏,比任何人都小心謹慎、努力自持的第十七卿,唯有在這個村子裏偶爾會做出孩子氣的舉動。


    她的學生們讓愛蕾雅體驗了自己從未經曆過的孩童時光。


    ──而且。


    (……路寬足夠。隻要排成縱隊,就算是成年人類也能通行無礙。以方向來看,應該是通往第四座山的山腰。這是村民也不知道的道路。非常有用。)


    愛蕾雅平時都在思考這種事。


    如果這座村莊還有愛蕾雅尚未走過的道路,她就會想得到那條路的情報。


    豐年祭時她曾和學生們一起觀賞大人們跳的火焰舞。那種熱度與美麗讓她不禁發出了驚歎。另一方麵,她也記錄了在準備那場舞的期間,男人們會離開村子多久及此時的村莊防衛體製。


    她曾經想教學生們這座森林裏的植物有什麽用途,結果尷尬地發現所有森人早就已經知道這些知識。當晚,她將能療傷的藥草、可當成行軍糧食的山菜整理打包後,以傳信鳥送去黃都。


    愛蕾雅花了六個小月的時間,徹底調查了這座以濃霧阻擋他人進入的秘境。


    (這個村莊很和平,不會提防外來的侵略。派一小隊士兵應該就足夠對付了吧。)


    黃都的軍隊遲早會來接收這個豐饒村莊的所有資源。


    那些資源將成為幫助因「真正的魔王」的破壞而遍體鱗傷的人類國家進行複蘇的礎石。


    祈雅這位罕見奇才會成為愛蕾雅推舉的勇者。其他村莊的一切則將挪為建設國家的資源。


    她從虜獲的新公國士兵身上取得「真正的魔王」時代謠傳的「全能詞術使用者」所在的村莊位置。從那時候開始,這個村莊就不再是不為人知的秘境了。


    那位士兵已不在人世。隻要再解決掉其他知道愛蕾雅與「世界詞」之間關連的少數人士,就再也不會有人警戒祈雅的力量。


    ──以美貌深入滲透,從內部進行腐化。


    麵對她的諜報能力,任何對象都會輕易淪陷。她的別名乃是招來火焰與鮮血的──紅紙簽的愛蕾雅。


    「……到了喔!老師!」


    愛蕾雅抬頭,眼前的景色一如她的料想,是一處麵對深穀的山腰。


    「嘿咻~好累啊!老師也累了吧?」


    「是、是啊……不要緊。真的是這裏嗎?」


    稍微感到疲勞的愛蕾雅喘著氣,抬頭望著麵前的景色。


    沒什麽特別的感受。


    遠方山巒雲氣籠罩,山峰的輪廓因濃霧顯得模糊不清。看起來隻是一片霧蒙蒙的景象。


    「是啊……嗯。你看吧!根本沒什麽特別的對不對!所以我就說不要來嘛!用這裏當成對這個村子的最後回憶太沒意思了!」


    坐在岩石上的祈雅也有點尷尬地笑著。


    此地是她不透漏給他人的秘密景點。愛蕾雅很清楚,孩子們都把自己當成一位重要的夥伴。


    ……此時,希安突然開口說:


    「……是不是陰天的關係啊?那隻要祈雅讓天氣放晴不就好了嗎?」


    「對啊~!說得也是!有祈雅在太好了!」


    「……?放晴是什麽意思?」


    「算了啦,你們說得那麽簡單……」


    祈雅不耐煩地望向山崖的另一邊。


    她玩弄了一下金色的發梢,不好意思地看著愛蕾雅。


    「……我不是在生氣喔,老師。」


    接著不高興地發出命令:


    「『放晴吧』。」


    那帶著神秘力量的低語超越了聲音語言的界限,傳到遠方的天空中。


    就像大海退潮一樣。


    堆積於空中的厚重雲層在祈雅等人麵前一口氣散開。


    在這一絲風也沒有,宛若時間加速的奇跡景象中,愛蕾雅癡癡地望著逐漸散去的灰色雲朵。


    看起來就像她腳下的整個世界甩掉了雲層,將她送往前方遙遠的另一端。


    「……啊啊。」


    無敵。這就是無敵的力量。


    無論麵對什麽樣的對手,祈雅也一定能獲勝吧。隻要知道這件事,對愛蕾雅而言便足矣。


    探出頭的晨光帶著蒼藍的色彩,掃過地平線。


    那道眩目光輝穿過遠處雲霧遮掩的模糊群山,讓輪廓鮮明地浮現出來。


    原本被藏在濃霧之中的寬闊湖泊出現在穀底。


    水麵倒映著這片美麗的景色。


    伊他樹海道。這是她曾居住過的地方。有著與她們相處過的溫馨時光。


    「看吧。這沒什麽。根本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景色──」


    為了不再受到鄙視,她將美貌化為手段,一個勁地追求力量。


    她如今擁有的美麗和一切的事物對她來說不過都是手段罷了。


    紅紙簽的愛蕾雅絕對不會對這種行事態度感到羞恥。


    「吶,你還好嗎?老師,你在哭喔?」


    「……?怎麽了?」


    「老師,你在哭喔。」


    拉著她袖子的亞薇卡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愛蕾雅露出微笑。


    「我沒有哭喔。」


    她沒辦法轉頭麵向孩子們,隻能呆站在原地,讓這幅景色緊緊吸住她的目光,


    這是她在森人的村子所待的最後一個上午。


    沒錯,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因為愛蕾雅隨時都是一位美麗溫柔的完美教師。


    「……老師,沒有哭喔。」


    此人無視所有防禦與過程,具有扭曲各種存在的力量。


    此人能發揮淩駕自然的權能,一句話就將天候與地形置於其支配之下。


    此人乃是超乎萬物預測外的特異點,抗拒任何解析與預測。


    她是目前無法測量其界限的全能魔才。


    詞術士(wizard),森人。


    世界詞祈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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