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低垂的傍晚時分。有支軍隊行進於黃都軍駐紮的梅吉市與利其亞新公國邊界的平原上。那是從黃都派遣,由正規兵組成的巡邏部隊。


    遠方鉤爪的悠諾與柳之劍宗次朗也與他們同行。名義上是為了讓宗次朗熟悉作戰目標利其亞附近的地形,不過同情滅亡拿岡幸存者的悠諾的部隊長想和她聊天的成分居多。


    「……黃都與新公國處於敵對關係的事,我已經從西多勿大人那邊聽說過了。」


    在騎兵背後緩緩搖晃的悠諾向旁邊馬匹上的部隊長詢問:


    「既然如此,我們以這種武裝狀態接近,利其亞那邊不會譴責嗎?……當然,我知道這隻是外行人多餘的擔心啦。」


    「嗯,你的想法可能有點錯誤。雖然我們和新公國的確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況,在表麵上卻仍然維持友好關係。雙方簽署了條約,給利其亞考慮是否取消獨立,投入我方旗下的緩衝時間。嗯,況且這趟巡邏任務還是應新公國的請求進行的。」


    「咦……是這樣嗎?」


    「由於附近經常發生強盜襲擊的事件,管轄梅吉市地區的黃都單位也必須努力維持治安。既然黃都不承認利其亞獨立,那我們當然就該負起維安的責任。也就是說,必須做這種形式上警戒兼討伐強盜的任務給別人看。」


    「可是所謂的強盜……」


    襲擊利其亞攻擊其經濟的強盜也隻是表麵上與黃都沒有關係,實際上是他們唆使的武裝勢力。站在與暗殺作戰有一定程度關連的悠諾的角度來看,應該也能推測出台麵下的關連。


    換言之,這趟巡邏任務對黃都而言完全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


    「嗯,你不用在意啦。某種程度上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新公國那邊也應該心知肚明吧。所以這隻是單純的騷擾行動。浪費出擊的力氣與金錢,一點一滴削減士氣。等到我方做出逾越的行動時,就可以當成開戰的藉口。效果雖然很小,但也沒什麽風險。畢竟警戒塔蓮是一位沒什麽破綻的將領啊,嗯。」


    「……那個,隊長。戰爭真的是無法避免的嗎?」


    那或許是非常愚蠢的疑問。就算如此,聽到黃都與新公國之間的情勢後,悠諾就一直思考這件事。


    「喂,我會傷腦筋喔。」


    從部隊長相反方向傳來的聲音插入話題。是徒步跟隨隊伍的宗次朗。即使馬匹在巡邏時的速度很快。他仍舊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輕鬆模樣跟著隊伍,一點疲勞的神色也沒有。


    「我是聽說能和值得砍的家夥打架才來這裏。如果什麽事都沒發生可就傷腦筋了。」


    「對方怎麽可能知道宗次朗的想法嘛。」


    「那是當然的。我乾脆直接跟那個叫塔蓮的家夥見麵開戰好了。」


    「……那個,對不起,隊長。他是不懂這個世界狀況的『客人』……」


    ──戰爭很討厭,人的死亡很可怕。


    在「真正的魔王」的時代,那種事已經夠多了。


    「彼端」世界的價值觀也是如此嗎?柳之劍宗次朗缺乏那種一般人的感受性。即使置身於拿岡的燃燒地獄景象之中,他還是笑了。


    「在和平的努力上,我們……黃都也持續做了不少努力。畢竟警戒塔蓮原本就是黃都的第二十三將。嗯,我方不是沒有考慮過。也提議將利其亞定為獨立特區,取消魔王自稱者的認定喔。但是……」


    「他們不但雇用了一群鳥龍。到頭來也沒有停止增強軍備吧。」


    「……!」


    ──而且,他有時候會像這樣做出敏銳的觀察。即使跳脫了正常人的常識與倫理觀念,他仍遠比悠諾更能精確掌握局勢的重點。


    「嗯,鳥龍呢,很糟糕啊。那是明顯超出人類控製的危險力量。塔蓮沒打算避開戰爭──她果然就是『魔王』,她企圖取代人族從一開始就延續至今的王國,自己建立新秩序。在『真正的魔王』的威脅平息的這個動蕩時代,再次引發戰爭。」


    「……」


    「她是沉迷於戰爭的修羅。」


    悠諾緊閉著嘴,想起和琉賽露絲談論過的話題──王國接下來會變成什麽樣呢?


    在曆史上消滅無數魔王自稱者,從龍與大鬼那些強大種族的手中贏得生存圈的王國所擁有的力量與文明,到頭來完全無法戰勝「真正的魔王」。連具有兩千年以上曆史的王國都在體製上變成了合並後的黃都。


    王的力量不再像過去那樣絕對崇高了。在這片大地上,或許有著認為必須出現新秩序的人。


    「悠諾,喂。」


    「……怎麽了?」


    「有敵人喔。」


    宗次朗的話讓她渾身一涼。


    部隊長也號令後方的士兵停止前進,注視著宗次朗所看的那個點。對象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在該處。雖然距離還很遠,不過已經可以看到對方就在丘陵的山腳下。


    那不是軍隊,甚至連部隊都不是。佇立於該處的隻有兩個人。


    (──完蛋了。)


    這是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不逃不行。現在,立刻。)


    理性清楚地辨識了眼前的景象,隻有兩人。即使對方與我方的人數差距非常明顯,悠諾的大腦卻隻固執在那個想法,無法做出其他任何的思考。


    恐懼擠壓著自己的肺。連沒有什麽戰鬥經驗的她都有這樣的感受。那種感覺就和迷宮機魔啟動的那天一模一樣。


    「警戒陣形。」


    部隊長壓低聲音的指示聽起來也像是來自遙遠的遠處。


    遠方影子的輪廓是披著襤褸的純白骸魔,以及整個身體被氣根包覆的根獸。


    「那邊的兩位,站住。我們是黃都軍。應利其亞新公國的請求正在進行巡邏任務。請你們報出名字和展示通行許可證。」


    「──你很會演鬧劇嘛,隊長大人?」


    骸魔慵懶地扭了扭頭。他的右手握著與自己身體同高的純白長槍。


    「你竟然問我們是誰?該不會你出來獵捕強盜,卻沒料到會『撞見真正的強盜』吧?」


    「……涅庫歐、利塔,嗯,帶著後方三人回到堡壘。向作戰中心回報──」


    嘰──一道悠諾幾乎沒聽過的尖銳聲響起。


    與其說是風,不如說是閃光。那是骸魔的長槍與宗次朗的劍激烈撞擊所發出的突破音速的異音。


    (咦?)


    骸魔的白槍就在差點砍斷部隊長脖子的前一刻被彈開。


    絕速。悠諾的眼中隻看到襤褸翻飛的殘影。


    就在此刻,在還沒眨眼的瞬間之前,這個敵人與黃都軍之間明明應該還有六十步以上的距離才對──


    「──唔。」


    闖入部隊長與骸魔之間的宗次朗愉快地笑了。


    他不是以視力,而是以第六感看到了在場任何人,包含宗次朗「自己」都來不及看到的長槍攻擊軌道。而且還精確無比地將刀刃瞬間湊向長槍。


    「你這家夥很行嘛。」


    「原來如此,有可以跟上這把長槍的人啊。」


    骸魔低語著。


    喀嚓──不似刀劍撞擊的巨大聲音轟然作響。隻有宗次朗與夏魯庫才能辨認出來,那是武器在剎那間猛烈交鋒三回的聲音。


    「──哦,抱歉啦。剛才那劍已經是你的全速了嗎?」


    「……!」


    宗次朗發現自己被砍中了,劃過肩膀的創傷甚至還來不及噴出血沫。


    「你看起來就像僵著不動喔。」


    「這個骨頭話還真多。」


    宗次朗迎擊的劍跟不上對方速度。另一方麵,質量較輕的夏魯庫利用剛才的一陣交手,讓宗次朗揮劍的勁道將他自己彈開,拉出距離。在這個距離下,長槍的槍刃可以單方麵碰到對手。


    他以誇張的速度與異界的「客人」來回交鋒。斬音夏魯庫的槍快得看不見。


    (右上臂、鎖骨。)


    宗次朗看得見。若隻憑持槍之手的起始動作與動作的跡象預判,不管如何都來不及反應。


    本能與經驗。他以精確得形同預知能力的戰鬥常識看穿對手下一步的動作。


    (鼠蹊部、左大腿動脈、心髒、右耳──)


    (插圖012)


    空氣瞬間爆發。一隻手放開了劍柄。宗次朗的劍將瞄準右上臂的白槍往上彈開。長槍畫出不可見的軌道,攻向鎖骨。以劍柄前端撞偏。槍尖在空中回轉,如閃電般刺向鼠蹊部。一如預測。稍微刺中後直接劃向左大腿。空手。放開劍的手以手背從側邊撞離。敵人拉開距離。這一切的發生比爆出火星的速度還快。


    「──沙!」


    伴隨著摩擦聲般的呼吸,宗次朗發動突擊。同時,夏魯庫瞄準心髒的突刺卻因預料外的貼近而偏離了致命的軌道。骸魔扭轉身體。宗次朗的縱劈深深地砍進了他的身體。


    沒有觸感。


    (肋骨間的空隙。)


    劍「穿過了」骨頭。骸魔的骨架裏不存在正常該有的內髒器官。


    「了不起的毅力,咯咯咯。」


    夏魯庫再次使出足以殺死常人數十次的絕速連擊,一邊開著玩笑:


    「看來我會打到骨頭都散了。」


    「無聊,我會真的拆了你的骨頭。」


    在驚人戰鬥的後方,部隊長咬牙喊道:


    「手別停下來!弓箭就定位!目標不是骸魔……而是根獸!」


    另一邊,宗次朗猛跺一腳揮出沉重的斬擊,夏魯庫再次利用反作用力往後退開。


    「籲……」


    「……希古爾雷,我擋住這個劍士。去搶馬。」


    在速度上,斬音夏魯庫是壓倒性地快。就算如此,柳之劍宗次朗的戰鬥直覺更是超越了那項要素。即使以夏魯庫的絕快速度,也無法持續在對他有利的距離交戰。


    具有常理來說無法防禦之肉搏戰鬥能力的兩者,陷入了不可能發生的膠著狀態。


    「這個敵人對你負擔太重了,你先走,希古爾雷。」


    「好的。」


    與夏魯庫一同行動的根獸緩緩走向前。


    即使受到「客人」與骸魔那超乎尋常的肉搏速度震撼,黃都士兵的反應也絕對不算慢。他們是訓練有素的黃都正規部隊。在這個時間點,他們已經準備迎戰看似危險至極的根獸。


    他們的手指撫上箭袋的箭矢,握住槍柄。有的人則調轉馬頭準備回報。


    「搶下馬匹。已在攻擊範圍內。」


    藤蔓「啪」一聲地散開。


    「──迎擊!」


    一位黃都兵大喊。


    無數的藤蔓化為一道洶湧海潮淹沒了軍隊。


    帶著高超技巧的殺意之浪遠比馬匹奔跑速度還快,遠比箭矢飛行速度還快。而且,大海的希古爾雷甚至還在四十步的遠距離之外……


    麵對直撲而來的植物鞭子,士兵們有的以盾牌閃避,有的企圖揮劍斬落──但是每一條藤蔓似乎都有著巧妙的運動神經,繞過了防禦,精密地穿過甲冑的縫隙,砍傷了他們的皮膚。


    「嗚!」


    「咕!」


    「嘎!」


    「唔……」


    眾人發出呻吟,那不是致死的哀號。大海的希古爾雷同時發出的四十二道斬擊沒有造成必要以上的深入傷害,而是鑽進鎧甲的縫隙,隻造成最低限度的擦傷。


    此時隻剩仍與夏魯庫進行攻防的宗次朗,以及因為雙人共乘馬匹,前方騎師幫她擋下攻擊的悠諾奇跡似的沒有受傷。她看著眼前因劇痛而呻吟的騎師後背。


    「好、好燙……嗚,好燙……」


    「啊、啊啊。」


    悠諾陷入恐慌。


    眼前騎師的痛苦的模樣太詭異了。強壯的大人、最強的黃都士兵,有可能隻因為劃過下巴的擦傷就發出哀號嗎?悠諾立刻轉頭看向部隊長。


    「隊……隊長!隊長,你還好嗎……!」


    「……不、不是致命傷。嗯。雖然被擊中鎧甲的縫隙,咳、咳!」


    「隊長!」


    部隊長沒從嘴巴裏咳出什麽,而是他的眼窩冒了出液體,乳白色的詭異液體。


    是根獸毒,它能溶解神經。悠諾從喉嚨發出無聲的慘叫。


    「──!」


    接著,悠諾前方騎師的鎧甲突然滑落。


    她看到鎧甲裏的人體已經失去形狀流到地上。逐漸溶解、逐漸崩散。


    悠諾眼中所及的全體部隊成員都像這樣遭到溶解。沒有任何人逃過一劫。剛才的藤蔓海浪正是吞噬一切的死亡海嘯。一波就結束了交戰。


    「悠諾!」


    宗次朗一邊與夏魯庫進行激烈的交鋒,一邊大喊著。


    雖然他砍斷襲來的希古爾雷毒劍,卻還是被壓製在原地一步也無法移動。那可是連拿岡的迷宮機魔都能劈開,不知恐懼為何的異界劍豪啊。


    「快走!你會死啊!」


    「可、可是,我!」


    「──好的。讓你走。」


    那是有如樹葉沙沙晃動的聲音。


    「噫……!」


    聲音從距離悠諾的極近處傳來。大海的希古爾雷就像樹根纏繞般纏上了悠諾座騎的軀幹。


    「救、救命……!」


    「好的。我會救你,因為我必須離開現場。」


    悠諾恐慌不已。雖然速度超越宗次朗,令人摸不清底細的骸魔也是超越想像的威脅,但這隻根獸的戰鬥能力更是蠻橫不講理。


    麵對以措手不及的速度逮到世界上最大國家的一整隊軍隊,一擊毒殺他們的怪物,又有誰能打贏它呢?


    「請你騎馬前往利其亞。我不會駕馭馬,所以由你來做。」


    「嗚、嗚……可是我……」


    根獸的淬毒短劍在視野的角落反射著精光。


    「拜托你。」


    「……」


    隻有她活下來並非偶然。希古爾雷隻是聽話地執行回到利其亞的命令。根獸從一開始就打算留下一位能騎馬的人,殺光其餘的對象。那個選擇就是最容易屈服於恐懼,最沒有忠誠心的人……遠方鉤爪的悠諾。


    悠諾難堪地落淚哭泣。她很弱小。不具備宗次朗那種超乎常理的強大力量之人,除了被世界的不合理壓倒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她被迫拉起韁繩,騎馬而去──留下還在繼續戰鬥的宗次朗。


    悠諾為了剛才的作為而後悔地咬緊嘴唇。


    「……為什麽……為什麽……我要求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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