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回到家,發現薊不見了。


    這還是第一次見,我在家裏找了個遍,卻不見她的身影。她的鞋子也不見了。想必她是想趁我回來前出趟門,不料我回來得早了。感覺與神樂果礎聊了半天,一瞧時間,發現才過了一個小時。


    再等一會兒,薊應該就會回來。


    到時或許會再添一條人命。


    我不希望這樣,卻又不想阻攔她作惡。


    不,不該是這樣。


    我想起了加奈茂的一句話——對於他們來說,殺人相當於食糧。


    此話若真,我便沒有權利阻止薊。唯一能阻止她的隻有法律。


    「…………」


    所謂的法律,不過是眾人投票通過的。


    不可殺人這一法律,在我和薊出生之前便已存在。倘若當時薊在場,一定會投反對票。


    然而,這一反對意見,終究會被大多數所否決。


    終究如此。


    所謂的正義,不過是用人數來說話。


    薊這類人,倘若比我這類人多出一個,正義和世界將瞬間顛倒過來。


    正義也不過如此。


    虛幻易碎的一場夢罷了。


    「好煩。」


    堅持正義隻是一種無謂的苦惱。


    一想到殺人,心底便湧出厭惡。我多想把這種厭惡給連根拔起。


    一見到屍體,不由地反胃作嘔。我多想把如此脆弱的大腦攪碎。


    若真能做到,想必會輕鬆得多了。


    「…………薊。」


    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好想和你再說說話。


    我望著空蕩蕩的手掌,用力地攥緊了拳頭。


    我取出手機,打給了鷺森老師。鈴聲響了幾下,她便接了。


    「喂,鷺森老師,有空嗎?」


    『不巧我剛泡好了咖啡,不喝不行了。』


    「我等你喝完,之後有空嗎?」


    『不巧家規嚴禁休息天出門,隻許在家看視頻。沒空。』


    「今天我要了結繩鏡案。」


    電話那頭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


    鷺森老師啜了一口咖啡,緩緩說道:


    『…………好吧,出來見個麵。』


    我還要先稍作準備,見麵時間便定在了傍晚。


    待會薊要是回來了,兩人碰上麵會尷尬;加之我想一個人靜靜,於是便出了門。


    見麵地點定在了片白江東公園,正是百枝早苗失蹤的地方。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打發時間,等到了傍晚五點,便朝公園走去,隻見門口停了一輛黑色奔馳。


    我敲了敲右車窗,車窗搖下。


    「上車吧。」


    「嗯。」


    我拉開車門上了車,她遞過來了咖啡。不是一般的罐裝,而是少見的瓶裝,是怕我灑在車上麽。


    「這才幾點,我不想喝咖啡。」


    「這是長大成人的捷徑。」


    「現在哪有年輕人想長大的,這你不知道?」


    「哎,這麽早熟。」


    我隨意地喝了一口。


    本以為還要閑聊幾句,她卻直接切入主題:


    「電話時你說要了結繩鏡案。」


    「是的。」


    「意思是……你知道薊的下落了?」


    「……嗯。」


    車裏有點嗆人,原來她點了煙。


    「放棄吧你。」


    她的聲音比平時嚴厲了不少,說是生氣,更像是在對我嚴加教導。


    「你是理解不了殺人犯的。」


    「……這得問過她才知道。」


    「那好,我問你,你有理解過薊嗎?」


    「…………」


    老老實實向警方報警吧,她勸道。


    「這樣薊就孤零零一人了,誰能給她幸福?」


    「哎,她這種人是不可能幸福的。」


    這一句深深刺痛了我的心。這話錯了,無論如何也要反駁她。


    「……那她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才誕生於世的?


    「把她扔進監獄就好了,說不定她會改過自新。」


    不可能。


    做錯了便沒有回頭路,無法挽回,也無法一筆勾銷。一旦偏離了正軌,便再也回不去。


    神樂果礎的話在腦海中浮現。


    監獄是沒用的。


    人一旦犯罪就該永遠受刑。


    父親是罪人,僅僅如此,我們也被迫一起沉淪。


    回不去了。


    一旦被扔進監獄,便再也回不去正軌。


    「橘,價值觀不同的人有不少。」


    「當然。」


    「那該怎麽和他們交往呢?」


    「……不知道。」


    「不搭理他們便好了。」


    老師吐了一口煙,從她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威嚴。


    「不搭理就好了,這是為了彼此的幸福。價值觀是勉強不來的,那是一個人的本質,變不了的。明白了吧?」


    「明——」


    白、了。


    兩眼忽然一黑。


    這是——


    我立即反應過來,這種熟悉的感覺。


    和水次月摻料那次一模一樣。


    「橘。」


    她瞥了一眼我的樣子。


    是她下的藥?


    ……咖啡。


    我不該亂喝的。


    「薊就交給我吧。」


    她是為了阻止我去?


    不,那她沒必要下藥,藥效一過我還不是能去。下藥的目的並非如此。


    引擎聲隆隆作響,車子開動了。


    這是要去哪裏。


    「老、老師……」


    不知是沒聽見,抑或聽而不聞,她沒有搭理我。


    哎,真是的。


    自從薊來了,我便老被卷入麻煩事。


    想必,這並非是單純的偶然——


    2


    我醒了過來,隻覺頭痛欲裂。最近腦殼老受罪了。腦漿經這一攪和,說不定能變得理解薊了。


    現在卻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環顧四周,混凝土的地板,鏽跡斑斑的巨大機器,從破裂的玻璃窗能瞥見野樹野草。僅憑月光,看清周圍已是綽綽有餘。


    一片蟲鳴聲中,隱約聽到滴水和鐵板被風吹起的聲音。


    看來這裏是廢棄工廠。


    我被綁在凳子上,鐵鏈牢牢地將凳子和柱子捆死,比水次月那次還嚴實。這次同樣上了手銬,並且拷得很緊,折斷拇指也取不出來了。


    「鷺森老師。」


    我喊了一聲。綁我的人必是她,她一定在附近。


    「你醒了。」


    突然打來了一道亮光,晃得我睜不開眼,好不容易眯開眼,隻見十米之外有一張椅子,坐著的正是鷺森老師。她一旁是一張破爛的書桌,上麵擱著台燈。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


    她站起身,走到了我麵前,從後褲兜掏出了一樣東西,是一把匕首。


    「這匕首是乙黑了用來殺人的。」


    她對著亮光舉起匕首,刀身閃爍出斑駁的光芒。她似是看入了迷,臉上滿是陶醉。


    「它太幹了。」


    說畢,她一把捅入了我的大腿,我似被掐喉嚨般痛吟了一聲。疼得窒息,左腳稍一用力便鑽心地疼,讓人無法思考。感覺離死亡近了一大步。


    我痛得屈身彎腰,死咬牙忍住,渾身直冒冷汗。


    「橘,你沒那本事。」


    「本事……?」


    「你簡直是凡人一個,不配當乙黑了的親生骨肉。」


    「…………」


    「你隻配叫橘。被稱為乙黑的有薊就夠了。」


    她一把拔出了匕首。刀身擦著骨肉的觸感,讓我齜牙咧嘴地大叫。


    血如泉湧般狂噴而出,隨即緩了下來,順著大腿慢慢滴下。


    「哈哈,澤田見到了肯定流口水。」


    「老師……」


    她究竟什麽來曆?


    我從未對她提過澤田老師愛喝血。


    劇痛加上難以理解的現狀,讓我無法反應過來:


    「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她從書桌抽屜拿出化妝鏡和紅色細繩,扔到了我麵前。鏡麵掉地裂開了。


    「細繩和化妝鏡,你知道是拿來幹嘛的嗎?」


    「你是繩鏡案的凶手!?」


    她沒回答,而是輕蔑地說道:


    「……你不懂吧。」


    她喃喃道:


    「你不會懂的,水次也不會懂。」


    「什……」


    她連水次月的事都知道了?


    「世界不一樣,你不懂薊眼中的世界是什麽樣,一點都不懂。在她眼裏,漂亮的房間全是鮮血淋漓,人就是會走路的植物。」


    這是比喻麽?


    「這陣子和你聊多後,我已經死心了,你就是一個凡人……薊太可憐了。你想理解她?別笑死人了,再努力都是白費功夫,你不可能理解她的。」


    「……你想幹嘛?」


    「我想拯救薊。」


    「拯救?」


    「待會就知道了……她來咯。」


    她朝我的背後望去。


    後方傳來了細細的踩沙聲,有人正走過來。


    「嘻嘻。」


    鷺森老師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溢出。


    腳步聲越來越靠近。


    終於走了過來,她站在了我的身旁。


    「……薊。」


    來人正是乙黑薊。她不看我一眼,而是死死地盯著鷺森老師,瞳孔一片漆黑。


    鷺森老師張開雙臂,歡迎地說道:


    「哈囉,薊。」


    薊卻隻是一言不發地瞪著她,鷺森連忙開口道:


    「別誤會,我沒想要殺他。」


    「真的?」


    「真的,他可是你養好的,我哪會去搶。」


    養好?


    怎麽回事?


    薊卻似乎全聽明白了,點頭說道:


    「……那就好。」


    「歡迎你的到來,我真的很開心——」


    沒有任何預備動作。


    不過寥寥數步,薊便衝到了鷺森老師的身前。鷺森老師先是一愣,當即刺出匕首,卻被薊一腳踢到了手腕,匕首應聲脫手。薊奪過空中的匕首,筆直地朝她的喉嚨揮下,即將割喉之際卻停了手。


    與此同時,薊的太陽穴上頂了一把手槍。


    「爆頭比割喉快,我贏了。」


    「試過才知道,來?」


    麵對薊的挑釁,鷺森老師咽了下唾沫說:


    「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殺你,隻想問一句——」


    ——你到底找我什麽事。


    她的聲音冷若冰霜。


    「知道啦……匕首給你吧,本來我就不會用。」


    「那當然,這是爸爸的東西。」


    薊走回了我的身邊,自始至終沒看我一眼。哪怕使個眼色也好啊。


    「那我說正事咯……薊,你穿過了嗎?」


    穿過了嗎。


    這句話似曾相識。加奈茂對薊說過一樣的話。


    我曾經思索了許久,終究無法理解此話的含義。


    「穿過了。」


    「噢噢……!真棒啊……」


    鷺森老師興奮得睜大了眼,探出了身子。


    「穿過了是什麽意思?」


    聽見我插嘴打岔,鷺森老師頓時皺起了臉,馬上轉過來道:


    「你不知道麽?」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嘲笑道:


    「是門。」


    「門?」


    「那是我專業的終點。」


    犯罪心理學。


    其終點是門。


    「穿過了門的人會變成殺人魔。無論是天真無邪的小孩,或者是聖人,無一例外會變成醜陋冷血的殺人魔。」


    開什麽玩笑……


    「你以為在開玩笑?隨便你怎麽想,反正另一側的人都見過了門,這絕非巧合所能解釋。」


    「變成殺人魔……」


    門。


    倘若真有這玩意。


    那便是隔開我和薊的本體。


    門這一側,與門另一側。


    薊在另一側。


    「乙黑了說他在二十一歲穿的……你呢?」


    「記不清了,記事起就穿了。」


    「竟有這種事!你是天生的麽……果然是遺傳……莫非基因就是門?不對,也有好人無端端穿過門的……」


    鷺森老師自言自語著。我難以相信這種鬼話,這兩人卻說得煞有其事。她倆不能用常識來衡量,同是另一側的人,或許說的才是真的。鷺森老師見薊盯著不放,一下回過了神,朝我倆說道:


    「薊,你應該猜到了,繩鏡案的凶手就是我。」


    …………


    不對勁,不是這樣的。沉思片刻後,我想明白了。


    沒事。


    薊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噗嗤一聲笑了,鷺森老師也跟著笑了。兩人的笑聲混雜在一起,傾注在我身上。我一頭霧水,隻覺得無比瘮人。


    我從未見過薊笑成這樣。


    兩人笑了半晌,薊開口道:


    「我明白繩鏡的含義。」


    繩鏡的含義。


    坊間對此有過無數的猜測。


    為何犯人會把細繩和化妝鏡遺留在現場?


    薊已經明白了。


    「看來你全都懂,那我就放心了。懂了也不來找我,你也太過分了。」


    「…………」


    「我能理解你。」


    薊依然一語不發,總算把視線挪了過來,並且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她似在沉思。


    鷺森老師向她勸道:


    「他永遠理解不了你。你和他在一起,隻是因為兩人流著一樣的血。你希望他終有一天也會穿過門,也會變得理解你。」


    薊始終在盯著我,注意力卻已經不在我身上。她隻是出神地望著我這個人。


    我不明白。


    薊在想什麽,我完全不明白。


    「然而事與願違,穿過了門的人,其孩子未必一定會穿過門。」


    「我和終是同卵雙胞胎,基因是一樣的。」


    「即便如此,你們也不同。他可能見過了門,但沒穿過去,而你穿過了。」


    「…………」


    「他這輩子可能不會再見到門了。」


    「……………………也是呢。」


    啊。


    薊從我身上挪開了眼。


    此時傳來了斷線之音。


    自出生以來,將我和薊聯結一起的線被切斷了。


    忽然一陣孤獨縈上心頭。


    以前隻要有薊在,我總會安心下來。


    以前薊一直都會幫我。


    以前無論何種情況,她都會選擇站到我這邊。


    她朝鷺森老師邁出了一步,仿佛是要與我永別了。


    「薊!」


    我大叫道,她卻不願回頭。


    本以為她會直接走到對麵,她卻隻是撿起了我腳邊的紅色細繩和化妝鏡,仔細地端詳:


    「終確實與門無緣了……不過這不是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我會給你幸福。」


    幸福。


    薊被這句話打動了,眼神遊離了好一會兒。


    「我一定能讓你幸福。我能理解你,你希望什麽,高興什麽——幸福什麽,我都了如指掌。」


    那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


    卻又求之不得的。


    薊眯起了眼:


    「……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我?」


    「因為你很神秘啊。」


    「神秘?」


    「對,我們這種人是人類的高層次階段,為了防止人類過多而生的。我們必然是神秘的。」


    「……你覺得我很珍貴?」


    「對啊,我不會阻止你殺人,也不會被你的話嚇到。」


    此話一出,薊整個人一動不動。


    從她的側臉,可以感受到她平日有多傷心。


    「你是兩周殺一次吧?是怎麽憋到現在的?那種衝動的滋味哪能忍得住。」


    「……動物。」


    「哦,靠殺動物來過癮,真可憐。」


    殺動物——


    我想起了那條沾血的褲子,原來上麵並非人血。


    薊一直強忍著痛苦。


    一邊是殺戮的衝動,一邊是和我的約定,她被夾在其中痛苦萬分。因此,她才會深夜外出去虐殺動物。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強維持住平衡。


    ……不,維持不了的。


    對她而言,動物還遠遠不夠。


    「……我想殺人。」


    話從薊的唇間輕輕地流淌出。


    其中摻雜著哽咽。她是……哭了嗎?


    「為什麽不能殺呀?」


    問題浮空而起,沒人回答,便又沉了下去。


    薊雙手捂臉,數滴眼淚落在了水泥地上。


    「我隻想普通地過生活。每天起床、歡笑、吃飯、殺人、睡覺……隻是這樣就夠了。」


    聽見這話,我如同被當頭一棒。


    我一直以為,她殺人是為了取樂,卻並非如此。那是穿過了門後,無法抑製的殺人衝動。


    她是被其所支配了。


    這種衝動我雖無法想象,但必定深深植於本能。


    若非如此,薊不可能痛苦到落淚。


    「好想殺人,真的好想殺啊,可是你不許我殺。我該怎麽活下去啊?」


    這是她的心聲。


    我果然對她一無所知。


    我曾以為,自己和她不太一樣。事實並非如此。


    我和薊,有的隻有不一樣。


    「對吧,辛苦你忍這麽久了。不用再忍了……來到我身邊,我以後會給你幸福。」


    幸福。


    沒有互相理解,就不會孕育出幸福。


    我給不了薊幸福——


    薊望向了我,手上是細繩和化妝鏡,她手一鬆,鏡子脫落掉地。


    她兩手握住繩子的兩頭,使勁拉直了。


    她正朝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此刻的眼神,與平時的截然不同。


    「薊,你要幹嘛?」


    不會吧。


    腦中掠過了一種可能性。


    鷺森老師笑道:


    「橘,你知道繩鏡是幹嘛的嗎?」


    她是在故意嘲弄我。見我不說話,她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人穿過門後,眼中的世界全變了,會被殺人的衝動所支配,忍不住地想殺人。而最想殺的人是誰……你知道不?」


    她一邊壞笑,一邊向我投來無法回答的問題。


    「最想殺的人,正是自己。」


    「自己……?」


    「穿過門後,人就會想殺自己。穿過越久越想殺。」


    「那他們會自殺麽?」


    「對,最終都會自殺。」


    想必類似於自我毀滅的傾向。


    「不過求生的本能擺著,沒那麽快會死。於是他們都會做一件事。」


    「……一件事?」


    「就是在鏡子前,用細繩勒住自己的脖子。」


    我恍然大悟。


    細繩。


    當年加奈茂也曾提過。


    她如果也穿過了,也會這樣做。


    「這不過是自我滿足,假裝自殺來臨時解脫罷了。」


    「…………」


    「然而,薊能真正地得到解脫。」


    「……這。」


    騙人。


    一個想法冒出了腦海,我不敢相信。


    她不會的。


    「你就是薊,薊就是你,殺了你就等同於自殺。這樣一來,薊就能成為穿門後克服本能的人了。」


    薊把繩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緩緩地繞了一圈。我沒有絲毫抵觸。


    「你以為她和你在一起圖什麽?親情?愛情?幸福?都不對。」


    「…………」


    「人穿過門後都會陷入孤獨。眼中的世界與常人的不同,感覺自己被世界拋棄了,因此他們會同病相憐、互相依偎。可穿門人寥寥無幾,隻好默默地忍受孤獨。他們都盼著一個知音,一個能同樣看待世界、能理解自己的人。」


    這正是我所追求的。


    「本來薊盼的人是你。你們同血同源,她覺得你也會穿門,然而遲遲不見你穿門。於是她轉變了想法,等一個理解自己的知音出現,之後就殺了你。」


    這樣一來,薊既有知音,又能從自殺欲中解脫出來。


    「知音出現前,她和你在一起,隻是為了更好地融合。兩人同寢同食同經曆才能合二為一,殺你時才解脫得徹底。」


    監視竊聽。


    她那麽癡迷我的一舉一動,是為了這個?


    薊曾說過有件事想做。


    指的是殺了我?


    時機未到前要討我歡心,所以她才會乖乖聽我的話。她表麵和我好,內心深處卻是滿懷殺意。


    拿凳子砸我並非一時胡鬧。


    而是內含殺意。


    「不會的!這不可能!……薊。」


    她用漆黑的瞳孔望著我。


    我不願承認。


    我和薊不是心靈相通嗎?


    一起相處的日子是假的嗎?


    「你說一句不是啊……」


    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殺我?


    這真相太過殘忍了——


    不,殘忍這一想法,隻是我這一側的人的感覺。


    她慢慢地注入力氣,勒緊了我的脖子。我漸漸喘不過氣。


    心頭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這樣啊。


    我就知道。


    不互相理解,便會是這般下場。


    連對方的殺意都察覺不了。


    「對、不起。」


    薊,對不起。


    沒能理解你,真的對不起。


    出生以來一直在一起,我卻沒為你做過任何事。


    你的快樂、痛苦,我全都一無所知。


    對不起。


    我臉頰開始發燙,已經無法呼吸,薊手上依然勒著。她不眨一眼,仿佛怕錯過任何一瞬間,將我的垂死之狀刻入眼中。


    眼前泛起了紫光。


    薊。


    能死在你手上也不壞。


    「薊……」


    薊。


    「你……的……」


    你幸福的話。


    「我……無……」


    我死而無憾。


    眼前開始泛黑,連薊的臉也看不清了。


    她笑得開心嗎。


    伴隨著吵雜的耳鳴聲,意識終於沉落了。


    就這樣,我死去了。


    3


    若問這是地獄或是天堂,想必是地獄了。


    腳邊全是死屍,而眼前是大海。回過頭去,地上堆著無邊無際的屍體。


    堪稱屍體的海岸。


    屍體全是死了兩三日的,血淋淋的傷口清晰可見。有穿西裝的,也有穿舊和服的,全都躺著一動不動。


    天空一片染紅,微風吹過,雖裹挾著屍臭味,但很快便聞習慣了。


    海水波光粼粼,清澈可見。


    「果然。」


    以前上課時學過,人因何緣由墮入地獄。


    記得是殺生。


    然而,世上哪有人不殺生。誰小時候沒踩死過螞蟻?沒肢解過蜘蛛?人就是從中學會生命的重要。


    若都按殺生論,世人全該下地獄。


    我望了望腳下,感歎自己下地獄是應該的。


    「……那是。」


    海中孤零零地佇立著一扇門。


    遲疑片刻後,我踏入大海,朝門走去。


    沒有海浪,比起大海,這更像是一個大湖。水隻有薄薄的一層,堪堪沒過了腳踝。


    我走近了門,發現它如此簡陋:邊框隻有細長的木條,柱子被海水腐蝕得破破爛爛。


    形容它是門也誇張了。


    此時,我記起來了。


    這扇門很熟悉,我曾經見過它。


    真叫人懷念。


    「是什麽時候見過呢?」


    我不斷往前回憶,不是初中不是小學不是幼兒園。


    要更早之前。


    「……本源。」


    這是我的本源。


    在記憶的盡頭,這是我出生的地方。


    「啊……」


    我情不自禁地撫摸了門框,傳來濕濕滑滑的手感。門依然堅挺,仿佛能永遠屹立於此。


    門的觸感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歡迎。」


    不知何時,門的另一側站了一個男人。他穿著西裝,約莫二十歲,長相清爽,很有女人緣的樣子。


    這人我認識。


    他正是我觸門後想起的人。


    「爸爸。」


    「喲,終,好久不見,還好嗎?」


    我倆仿佛來到了酒席,融洽地閑聊了起來。


    「……一般吧。我被你折騰慘了。」


    父親笑了笑,隨口向我說了幾聲抱歉,又說道:


    「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先過來吧。」


    門。


    我反應過來,這正是鷺森老師所說的門。


    穿過它——我就會變成殺人魔。


    不過,我都來到地獄了。


    穿過了又有何所謂呢?


    「怎麽了?來呀。」


    「……嗯。」


    我朝外挪了挪,從門外看不到父親。目光轉回門內,父親的身影又出現了。


    「你要好好穿過門。」


    「穿過了會怎麽樣?」


    見我猶豫不決,父親開朗地笑道:


    「穿過了就能理解薊。」


    「…………理解她。」


    穿門之後,世界會翻天覆地。


    我的價值觀會分崩離析、重新組合,到時候就能明白薊。


    她高興什麽。


    她難過什麽。


    她希望什麽。


    她討厭什麽。


    她眼中的世界,我將一清二楚。


    到時我或許會殺人,或許會指染朋友,或許會迷失自我。


    即便如此,隻要我們幸福。


    便足夠了。


    「來吧,終。」


    「嗯。」


    那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我正要邁出那一步,忽然,身後傳來了啜泣聲。


    我回過頭去,那邊有個女生背對著我蹲著。她穿著校服,從稚嫩的後背上看,是個初中生。


    「為什麽……為什麽……」


    我走了過去,想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卻一下穿了過去。


    這女生是薊。


    初中時的薊。


    加奈茂在學校散播我們是殺人魔的兒女,我們從此成了欺淩的對象。薊一開始忍著,終於有一天爆發了,讓對方身負重傷。這成了暴力事件。


    不久後的一天,我們得知兩人即將被拆散。


    「不要,我不想殺……想殺、不想殺、不……還是想殺。」


    此時一個男生走近了薊。他也穿著校服,一見到她便鬆了一口氣。


    那男生正是我。


    我緩步來到了薊的身邊,蹲了下來:


    「總算找到你了,回去吧。」


    我牽了她的手,她卻一手甩開了:


    「我不回去,我已經沒有容身之所了。」


    「……薊。」


    「我沒有地方活下去了。」


    「……………………」


    「我想死。終,求你了,讓我死吧。」


    我一言不發。


    隻是怔怔地望著她哭泣,過了好一會兒,才挨到她身旁:


    「你聽我說。」


    我緩緩說道。


    「我不想說沒用的安慰話,也不想無謂地勸你堅強。」


    「…………」


    「我們是被拋棄了。」


    「……嗯。」


    「之前不是有個女生弑父麽,哪怕她遭受了性侵,隻要殺了人就會被逮捕。」


    「……對。」


    「等她贖完罪,回歸社會,是否一切都能當作無事發生呢?性侵、殺父……這些是否能全部忘掉,重新做人呢?」


    薊垂下了眼眸。


    「我認為不行。一旦脫軌了便無法重回,罪是消不掉的。」


    我的話中充滿了自信。


    「我和你,隻能作為被拋棄的人活下去。」


    「……可這太難了,太痛苦了……」


    「痛苦是痛苦。大家都對我們恨之入骨,恨不得我們早死。或許他們說得對。」


    薊皺起了臉,流下了淚。


    我伸手幫她揩了揩。


    「不過呢,薊。」


    「…………」


    「即便如此,我們也能幸福。」


    「……幸福。」


    「我們或許會被白眼對待,會被扔石子。不過我們能手握幸福。」


    「這樣的幸福……我看不到啊……」


    「沒事,有我在。」


    我抱緊了薊。


    「我一定會找到,讓你幸福的方法。」


    我鬆開手,站起了身,薊抬起了臉。


    「…………終。」


    「我們幸福地活下去吧。」


    我向她伸出了手,她接過了:


    「嗯……!」


    她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


    我們的殘影就此停住了,隨後如沙子般隨風飄散。


    那是我的約定。


    要給薊幸福。


    回過頭,父親正盯著我。他見了剛才的往事,苦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你說得對,兩個人幸福就好,不用去管別人。」


    「對。」


    他微笑著,朝我招了招手。


    「爸爸,我不會去那邊。」


    他的表情凝固了:


    「……為什麽?」


    「我去了那邊後,或許可以理解薊。不過,我將理解不了這個世界。」


    「那不好麽?這麽無聊的世界,理解來幹嘛。」


    「不是這樣的……穿了門後,我和薊能幸福,卻隻是暫時的。馬上就會覆滅。」


    「你好好幹就行了,我不是教過你方法了麽?」


    「不,即便我好好幹,也拯救不了薊的痛苦。」


    我不想殺人。


    薊這樣說過。


    「…………這樣啊。」


    「我要留在這邊,在這個世界中,尋找讓她幸福的方法。」


    父親悲傷地笑道:


    「那邊的世界裏,可沒有殺人魔的幸福。」


    「或許是吧,等真的找不到了,我就去你那邊。」


    我微笑道,他也隨之微笑道:


    「你說的話我懂了,隨便你去吧。身為一個父親,是該默默地看著你成長……不過。」


    「嗯?」


    「在你看來,我這邊是不正常的。其實,真正不正常的是你那邊……你看看身後。」


    我回過頭,是布滿屍體的海岸。


    我不知道這是從何而來的。


    父親的話我也沒聽懂。


    我正想問他個仔細,門裏卻沒了父親的身影。


    就在此時,整個世界開始搖晃。海麵泛起了波紋,隨之是海浪,我站不穩了,跌倒在地。大地轟然裂開,我掉入了裂縫之中。


    4


    「咳!咳!」


    嗓子火燒般地疼,我狂咳不止。


    朦朧的意識逐漸回籠。


    奇怪。


    我方才明明還在地獄。看到了門,和父親重聚,還見到了過往的我們。


    一晃神,我又回到了廢棄工廠,依舊被綁在椅子上。每次咳嗽,鐵鏈都勒得生疼。


    「什麽!?」


    有人驚愕地叫道,是鷺森老師。


    我這才看清了狀況。


    薊勒完了脖子沒多久,如今正朝鷺森老師走去。薊隻是假意勒我,真正目的是接近她。見我沒死,鷺森老師瞪直了眼。


    她以為我必死無疑了。


    趁著這一刹那,薊一個箭步衝了過去。鷺森老師的右手正要去掏手槍,薊亮出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胳膊,扭了九十度再拔出。沒等血噴出來,老師就被按倒在地。隻見她左手被扭在背上,叫道:


    「什、什麽!?為什麽!薊!」


    老師陷入了癲狂。薊默默地撿起了手槍,抵住了她的腦門,她咽了下唾沫,這才安靜了下來。


    ***


    右胳膊出血嚴重,而且疼得要命,這下手槍也握不住了。左手持槍則準度差,派不上用場。


    況且想從薊手上奪過手槍,難度無異於登天。


    「……薊,你怎麽了,玩笑也開太大了。」


    她想幹嘛?


    薊剛才勒了橘終的脖子,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另一條命消散。他一個抽搐,肌肉鬆緩下來後便一動不動。


    他看似是死了。


    可是還活著,隻是失去意識罷了。


    是薊手下留情了?


    還是說,為了製伏我而演的這一出?


    「你說話啊。」


    「嗯。我現在要殺了你,你老實點。」


    她全身壓在我背上,死死地鉗住了我的左手,我根本無法掙脫。


    她似乎沒使過槍,不懂得解保險栓,隻聽見她不停撥弄著手槍。


    就在此時,一臉慘白虛弱的橘終說話了:


    「薊,別殺。」


    薊的手停住了。


    「……可是,她知道得太多了。」


    「那也不能殺。」


    「……為什麽?」


    她的聲音摻雜著不滿。


    「不為什麽。」


    「……好吧。」


    薊扔掉了手槍。拜此所賜,我的命是保住了,可依然不懂。


    「薊,你到底想幹嘛?」


    「我本來就不站你那邊。」


    「……為什麽?」


    這是她和終設好的局麽?可他一臉的驚訝,看來並不是。


    「穿過了門的人,不都盼著知音嗎?」


    她不可能不孤獨,不可能不想要知音。


    佐藤鬱夫。


    他是我的未婚夫。


    在一起足足兩年,本以為兩人已經心意相通。


    然而,透過一層玻璃窗,我和他卻無法溝通。


    為什麽要擺起頭顱?為什麽要擺成圓形?為什麽要切臉做表情?


    為什麽要犯下這一切?


    明知這麽做,將無法和我一起共度餘生。


    為什麽。


    無論他說再多,我也無法明白。


    理解不了他的話。


    乙黑薊被捕之前,我見過他一麵。那是一次偶然,或說是命中注定,他把門的事告訴了我。見我是知音人,他把匕首贈給了我。


    不知何時起,我便渴望著能穿過門。


    上天眷顧了我。


    有一天,一道門赫然出現在眼前,我毫不遲疑地穿了過去。


    世界霎時為之一變。


    這世界竟是如此美妙,我感動得落淚了。


    然而,這份感動我卻分享不了。佐藤鬱夫已經處死了。空虛侵襲了我的心靈,時常感覺自己是世界上的異類。


    我沒和乙黑了留電話,也不知道其他的穿門人。


    那時,我靈光一現。


    乙黑了有兒女。


    他的孩子一定也穿過了門,一定也和我一樣孤獨。


    我要告訴他們。


    這裏也有穿門人。


    也有一樣嗜好的人。


    你並非孤身一人。


    自從穿門後,我便有自勒脖子的衝動,這隻有同病相憐的人才懂。我於是利用這一點去殺人。


    作為穿過了門的證明——


    「你根本就沒穿過門。」


    「什麽……?」


    薊的一句話,讓我目瞪口呆:


    「胡說,我明明穿過了。」


    那是在六年前,確確實實的一個夜晚,門在我麵前出現了。我穿了過去,感覺一切都顛覆了。


    我確實穿過了門。


    我是他們的知音。


    「你說的有偏差。我確實會在鏡子前勒脖子,但不是為了自殺。」


    「誒?」


    「隻是為了抑製住殺人的衝動。」


    「……胡說,我明明真的想自殺。乙黑了也說自勒過。」


    「爸爸可沒說過想自殺。」


    是沒說過。


    「可我想自殺啊。」


    「都說了,你沒穿過門。」


    「穿過了!千真萬確!」


    「那隻是一場夢罷了,你想穿門想多了。」


    「夢……?」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那次明顯和一般的夢差之雲泥,真實得如同現實。那不是夢,不是這麽兒戲的,是神秘的體驗。


    將我反轉了一百八十度的、絕妙的體驗。


    乙黑薊喃喃道:


    「你想自殺,說明你想改變。」


    改變。


    「你想變得能理解某人。你並沒有穿過門,隻是一個——」


    ——別扭的變態。


    「像你這種人,我也理解不來。」


    「閉嘴!」


    不是。


    我才不是這種低級的殺人魔。


    不顧右臂的劇痛,我拚命扭動身子,好不容易翻過了身。


    「啊!」


    左肩被刺了一刀。我咬著牙,輪起左手往她的頭揮去;她卻在頭上反手架刀,刺穿了我的手掌。


    「死小孩!」


    我瘋狂地用力壓,即便掌心被切得嘎嘎作響,依然灌注全力。左胳膊已經失去了知覺。


    薊沒料到我如此玩命,把刀一抽,從我身上躲遠了幾步。我趁機起身,拾起地上的手槍,舉槍就是一發。子彈雖然打偏在了牆上,但足夠震懾住薊了。


    「我肯定穿過了!你才沒穿過!不然怎麽會和我不一樣!」


    薊緊盯著槍口,彎腰架著刀。


    我手快舉不起來了,要抓緊時間射殺她。


    去死吧。


    竟敢侮辱門。


    「死吧。」


    這一句嘀咕,不是出自我口。我開了第二槍,她卻一瞬間消失在了瞄準線上。隻見她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刺中了我的腹部,順勢將我推倒在地。


    我對她的頭又是一槍,如此近距離,她卻一個歪頭,躲了過去。


    「薊不要。」


    薊舉起了刀,橘終卻喊道。她身上充滿了殺意。


    「這人不殺不行。」


    「不,讓老師活下去吧。」


    「終……不能這麽好心。」


    他愣了一愣,露出了會心的微微一笑。不是這樣的,他說。


    「總之不能殺,她已經無力反抗了。」


    「可是,她會全說出去的。到時我們的生活就全毀了。」


    「或許是吧,到時就將她交給水次月監禁吧。」


    「…………」


    見薊不說話,他緩緩地道出了真相:


    「這是為了兩人的幸福。你要是再被逮了,我可沒自信讓你再逃脫了。」


    ……什麽?


    他說什麽?


    薊似乎被說服了,乖乖放下了刀。


    各種線索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橘、你……」


    難道。


    一開始就有人懷疑,薊是如何逃脫警方逮捕的。說不定幕後有犯罪集團——


    原來不是犯罪集團。


    讓薊逃脫的人是他。


    橘終。


    「開什麽玩笑。」


    你知道放走乙黑薊意味著什麽嗎?


    平時居然裝成一副好人樣。


    或許,我就不該招惹他。


    本來就覺得他沒穿過門。他對繩鏡案感興趣,我就借由澤田,讓他來主動找我。他果真來了。


    他找我問的都是關於薊的。我以為他隻是想製止薊。


    果然隻是一介凡人。


    和他聊得越多,就越確定他沒穿過門。這我早就預料到了。回顧初中時的事,穿門人顯然是薊。


    於是我把他作為誘餌,來釣薊上鉤。


    這便是我的失策之處……


    我不該小瞧他,不該視他為凡人……


    「我到底……怎麽了……」


    我隻是想去理解。


    隻是想一起幸福。


    「…………」


    我望了望一旁,豎起的玻璃上映著自己的臉。我把槍對準了腦袋。


    自己的臉上淨是驚恐。


    沒錯了。


    這是害怕死亡的我。


    我俯瞰著自己。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明白我的心情。


    是不是很辛苦、很痛苦、很難受、很寂寞?


    明明隻是想變好點。


    明明隻是想去拯救。


    我往扳機上用力。


    體內充滿了興奮。


    殺掉,殺了這樣的自己,隻留下俯瞰的自己。不好的自己不需要。


    世界也不需要。


    「鬱夫……」


    我扣動了扳機。


    爆破音,是終結一切的聲音。


    ***


    血花飛濺,槍聲回響了半刻,終究回歸了寂靜。


    鷺森老師歪著頭,一動不動。


    我來不及阻止。薊本可以阻止,卻隻是默默地看著。


    「鷺森、老師……」


    她的頭偏向了另一邊,看不到她的臉。


    「嘔……」


    我當場吐了。身子被鐵鏈捆著,嘔吐物全落在了衣服上。


    死。


    她死了。


    我沒料到她會死。


    薊站起身,看著我。


    一瞬間,方才勒脖子的場麵從腦海中閃過。我不由呼吸變淺,鼻子冒汗,眼皮底發幹。


    「終……」


    「啊、啊啊……!」


    薊朝我走了一步,我卻無法抑製地害怕。


    死。


    汗毛聳立。


    不行,止不住地害怕。


    我很珍惜薊,也很想理解她。即便如此,全身終究對『死』一字無比抗拒。


    「終,沒事的。」


    薊會殺了我。


    她隻是先解決了鷺森老師。


    薊不認同她是知音,也不會認同我。她會說出來,證明不想和我在一起。


    方才勒脖子時我保持了冷靜,也接受了死亡。


    不過,不行啊。


    一旦麵對著死亡。


    好怕。


    記憶湧上。


    裸露的小腸、濕潤黏糊的聲音、亂七八糟的肉塊、母親痛苦的呻吟、抽搐的身體。


    「不!別過來!」


    薊停在了我眼前,望著我。


    眼神如樹洞般漆黑無情。


    我拚命蹬著水泥地,但是椅子被綁著,與薊的距離拉不開。


    「……終。」


    薊抱緊了我。嘔吐物在兩人之間噗呲作響。


    「沒事的。」


    她哽咽著說。


    聽見這聲音,我才回過了神。


    「我和終確實不一樣。」


    她把臉埋在了我的肩膀。或許是她的眼淚,隻覺得肩上涼冰冰的。


    「或許,我們從根本上不一樣,也無法互相理解。我知道你很害怕,不理解肯定會怕的。」


    薊的頭發有一股香味,聞著讓人懷念,不由放下心來。有一種母性的感覺。


    「我知道你怕我,可是……我希望你知道。」


    「…………」


    「我愛你。」


    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我。


    她抽抽搭搭說道:


    「隻希望你知道,我愛你。求你了……」


    「……薊。」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明明早就知道了。


    我竟是如此愚蠢。


    我害怕薊。同樣地,薊也會害怕我。


    同樣是不理解,同樣是害怕,薊卻選擇了相信我。


    為什麽我會懷疑她。為什麽我會不相信她,而是說要接受她。


    明明約好了要給她幸福。


    我立時止住了顫抖:


    「對不起,薊……」


    薊不可能殺我,不可能背叛我。


    當初她哭著說沒有容身之處不是嗎?當初她高興地接過了我的手不是嗎?


    我對薊幾乎一無所知。


    即便如此。


    她對我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我和薊唯一的接點。


    「我也愛你。」


    「嗯……」


    她歡喜地用盡全力抱我。我想抱回去,可惜被綁住了。


    懷中薊的體溫,讓我的心跳平複了下來。


    沒事的。


    真正重要的部分,我和你早已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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