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路旁的少女
擁有超弱技能「不起眼」的公會職員，其實是傳說中的暗殺者 作者：謙之字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買好了萊拉要求我買的東西之後，我走上回家的路。
剛開始在這個城鎮生活的時候，大家都很害怕萊拉。不過久而久之，現在大家都明白她不會害人，不再介意她的存在了。
她偶爾會來公會找我。為了避免閑言閑語，我都把她變成貓。我不在的時候則讓她維持原本的模樣。她總是隨心所欲，有時去逛街購物，有時則是去鎮上到處閑晃。
我走進巷弄，打算抄捷徑。這時候，我停下了腳步。我感覺到有人的氣息。
「……」
我探頭往陰暗處一看，有一個小孩。
是個年約十歲的小女孩。
她正縮著身子，抱著雙腿。
「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穿著比抹布還破爛的衣服。
我大概想像得到這孩子是什麽處境。
即使等待，也等不到她的回答。
…………讓我稍微想起了一點往事。
「肚子餓不餓？」
我拿出了一個萊拉要我買回去的麵包，交給那個孩子。
她似乎這時候才察覺我的存在，抬起頭用空洞的眼神望著我。
不出我所料，她的頸子上有隸屬紋。
她可能是從某處逃出來的奴隸。不然就是被拋棄了。
「吃。」
我以命令的語氣說道。於是她慢吞吞地吃起了麵包，然後，逐漸地愈吃愈快。
吃完麵包後，她又垂下了頭。
「你被拋棄了嗎？」
她一語不發，沒有任何反應。
有可能是逃出來的。
「跟我來。我可以收留你一陣子。」
「……」
完全不動……
有可能是走不動了。
我將手伸向少女的腋下撐起她，讓她站起來。然後將她背在背上。
可能是幾乎沒吃東西的關係。體力恢複的話，或許就能說話了。
「……於是，愛卿就撿回了這個幼兒，是嗎？」
我將買完東西後發生的事告訴萊拉。她「哼」了一聲。
「我要收留她一陣子。」
「愛卿為何要這樣自找麻煩？又沒人拜托汝。」
「……這裏還有空房，沒什麽好困擾的。」
「無妨，隨汝去吧。」
萊拉準備晚餐的時候，我帶少女去洗澡，然後讓她穿上不合身的衣服。
可能是因為泡了澡的關係，她看起來相當困。於是我帶她去空房間，讓她上床睡覺。
「萊拉。有解除隸屬紋的方法嗎？」
「有是有，但是本宮現在沒有魔力，也無法施展魔法。」
「這我知道。」
隸屬紋是隻會印在奴隸身上的紋章。
奴隸商人會先對奴隸施加魔法契約，讓他們必須絕對服從擁有者的命令、不得加害擁有者等，然後再將奴隸交給買主。
「那小孩又髒又醜的，應該不可能換到什麽好價錢。」
「我同意。不過洗過澡後已經變得乾淨多了。」
她可能是被賣到某個商家當奴仆吧。
買奴隸的並非隻有貴族。
純粹需要勞動力的富人也經常購買奴隸。
在這樣的前提下，一般買的都是年輕的男性奴隸才對。買家有可能是為了滿足性方麵的癖好才買了這樣的小女孩。
「不管怎麽說，她不是被拋棄就是逃出來的。」
「愛卿真是善良得一點都不像當過暗殺者的人……算了。再說，也不見得肯定解除不了。」
隸屬紋隻能透過奴隸商人的契約魔法來施加契約與解除。
要是淨化係的魔法能解除契約，奴隸商人就沒生意可做了。
所以，除了使用者本人以外，沒人能奈何得了契約魔法。
「我知道這魔法無法對付。但是，那僅限於我所知道的人類魔法。」
「哼哼，汝歪腦筋可動得真快。」
人類之所以厭惡、畏懼魔族，理由不隻是因為魔族擁有更多的魔力、更強大的魔法天賦。
魔族擁有許多人類無法理解的獨家魔法技術，這也是他們備受害怕的理由之一。
少女正在睡覺。萊拉走進她的房間，確認她身上的隸屬紋。
「……唔，這上麵是有一些人類用於奴隸契約的魔法，不過……這應該是一種較為普遍的惡魔契約。」
「惡魔契約？」
「嗯。這是以靈魂為代價，換取超常力量的契約。基礎來說是這樣沒錯，然而，這似乎有經過調整。」
她似乎光看隸屬紋就能明白這是什麽樣的契約。
「這其中還有不可逆之理、從屬之理……人類這種東西，真是比惡魔還要可怕。不過，眼前的問題是本宮懂的魔法汝不見得能夠駕馭。而且也不確定是否有效。」
「試試才知道。教我吧。」
「能讓身為魔王的本宮教導魔法，汝可要心懷感謝。」
「你現在又不是魔王。」
我催萊拉快教我。於是，她向我說明了魔法的原理、效果，以及所需的魔力量與魔力的運用細節。
她的教法意外地詳盡而且親切。
「雖然本宮不認為身為人類的愛卿辦得到就是了……」
向他人學習魔法並付諸實行，我已經有好幾年沒做這種事了。
於是，我試著按照萊拉所說的方式施展魔法。
「『解咒』。」
「啊！本宮忘了說，本宮可以不用魔法陣就施法，但愛卿若是不先繪製魔法陣，成功率恐怕──」
啪鏘！
聽見了很大的聲響。接著「啪鏘、啪鏘」地，有如玻璃破碎般的聲響陸續傳出。
「成、成功了……」
「這樣就算成功了嗎？」
少女脖子上的隸屬紋已經完全消失。
「好了。那麽，明天再問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吧。」
「真是太驚人了。『解咒』乃是位階五等的淨化魔法，身為人類的汝竟然能夠一次成功……而且還不需使用魔法陣。」
「位階五等？什麽意思？」
「魔族也跟人類一樣有階級之分，而且是以實力區分。位階愈高的魔族愈強，能使用的魔法也更多。例如位階一等，指的就是隻有身為魔王的本宮才能使用的魔法。」
據她所說，雖然也有例外，但大致上魔法都能以所謂的位階當作區分的指標。
「我隻是按照萊拉所說的做而已。」
「這世上能夠用魔法陣一次成功施展『解咒』的魔族恐怕不到百名……至於不用魔法陣就能成功的，隻有本宮以及其他極少數的魔族而已。」
「原來是這樣。」
「嗯。看來愛卿不隻是擅長暗殺。一學就會，而且第一次就能成功──身為魔王的本宮敢保證，愛卿的魔法才能非常出眾，跟魔族不相上下。」
我的魔法能力竟然受到了魔王的肯定。
◆
翌日早晨，我去房間看看少女的狀況。她已經起床了。
臉色看起來也比昨天好了許多。
「睡得好嗎？」
「……」
她就像隻充滿戒心的幼貓，雙眼直盯著我。
我向她攤開雙手手心，不斷地點頭，然後說：
「我是羅藍，是暗殺……是公會的職員。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名……字……？」
「你不知道嗎？」
她有些憂愁地閉緊雙眼，搖頭說：
「不知道。」
有些奴隸的出身環境特別差，一生下來連名字都還沒取就被賣給奴隸商人，這也不是什麽罕見的情況。
娼妓所生的子女大多是如此。
她似乎陷入混亂，好像沒辦法一次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於是，我決定先把萊拉做的早餐拿來房間給她吃。
「雖然我不保證好吃，但總比什麽都不吃還要好。」
「本宮似乎聽到了不能容忍的話呢。」
跟在我背後的萊拉眯起眼睛盯著我。
幸好，早餐似乎符合少女的胃口，她開始用湯匙舀起湯來喝。
心靈的創傷……
「嗯？愛卿怎麽了？幹嘛一直盯著本宮看……啊，莫非……不、不可以，愛卿，可不能在這麽年幼的孩童麵前跟本宮相好，萬、萬萬不可……！」
嘴巴上說萬萬不可，表情看起來卻有一點期待。
萊拉紅著臉頰。我將萊拉抱入懷中，然後對她伸出手，觸摸她的項圈，把她變成貓。
身體發生變化的萊拉頓時癱倒在地上。
「嗚喵！？變成貓了……愛卿，突然把本宮變成貓，是要做什麽？」
「小貓！」
少女有了反應。
聽說照料動物有療愈心理創傷的效果。
我一把抓起萊拉的項圈。
「幹什麽！？幹嘛把本宮變成這樣……愛卿有在聽嗎！？」
萊拉不斷地揮舞四腳掙紮。
少女的眼神轉為雀躍，閃閃發亮。
「會說話的小貓……！」
「沒錯，這是會說話的小貓。麻煩你替我照料這隻貓。」
「誰要讓這種小鬼照料！？快把本宮變回來，變回來變回來！」
不顧萊拉的拚命掙紮，我將她交給少女。少女馬上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小貓，好溫暖！」
「嗚喵！？要斷了要斷了！控製汝的力氣！汝當本宮是什麽人！？休得無禮！」
這隻黑貓非常吵鬧。
「照料、是主人的、命令嗎？」
「我並不是你的主人。你不願意的話，不做也沒關係……那麽，我要去工作了。有不懂的事盡管問那隻貓吧。」
「愛卿！汝～給～我～記～住～！」
不知道少女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已經開始在逗弄萊拉了。
對於我以及恢複原形後的萊拉，少女一點都不感興趣。
看來貓是非常偉大的存在。
我進冒險者公會上班，開始工作。
我並不打算養育那個孩子。
隻是暫時收留、照料她而已。
那麽……一個小孩子該如何獨立求生呢？
「嗯？對了，名簿──」
我從書架上抽出了冒險者名簿。
翻到名單總覽，查看所有在這個公會注冊的冒險者的資料。
「果然沒有性別、人種與年齡的限製。」
想要注冊成為冒險者，必須先接受測驗。
隻要沒有重罪前科，任誰都有資格接受測驗。
「好，這樣的話……」
我下定決心。這時候──
後麵傳來「喵喔～」的獸鳴聲。
「小貓，噓、噓～這裏嗎？來這裏就行了嗎？」
「喵喔、喵喔。」
辦公室內的同事們都聽到了聲音，不約而同地轉頭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該不會──我心想著，同時上前打開門。
「！」
「喵喔！」
少女抱在胸前的黑貓一看到我便咧起嘴笑了起來。
萊拉這家夥，竟然把這孩子帶來公會。
是為了反過來整我嗎？
「為什麽來這裏？」
「是小貓……一直要我跟著它走……」
唔……
看我臉色一沉，萊拉「嘻嘻嘻」地笑著。
「咦？這不是羅藍先生養的貓嗎？小孩？那個孩子怎麽了？」
米莉雅提出了所有職員心中的疑問。
「呃，沒事。隻是……我必須收留這孩子一陣子。本來我要求這孩子看家，但她卻跑來了──各位，抱歉，我馬上叫她回去。」
職員們一臉稀奇地圍了過來。
「羅藍老弟，這孩子是你的親戚嗎？」
「是，算是吧……」
「一定是一個人留在家裏會感到不安，於是就帶著貓一起來職場找人了。」
男性職員們一直注視著緊抱著貓的少女，眼神像是在看什麽尊貴的事物。
女性職員們則壓低嗓子，彼此竊竊私語。
「他收留了親戚的孩子呢。」
「竟然特地找到這裏來，感情一定很要好。」
「男人會照顧小孩，很加分呢。」
「畢竟阿爾剛先生既可靠又溫柔，也難怪小孩會想賴著他。」
「「「真的～」」」
大家都圍著討論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裏的少女與貓，氣氛變得和諧又溫馨。每個人都搶著要疼惜這孩子一番。但有一個男人例外，他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拜托，職場可不是托兒所，快點帶著她回家去吧。各位，你們說是不是？」
莫裏這樣對大家說道。
「「「…………」」」
每個人都對莫裏投以冰冷的目光。
「怎麽，我有說錯話嗎？沒錯吧？這裏是工作的地方，可不是帶小孩、哄小孩的地方。」
莫裏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態度。
嗯。我同意他說的話。
所以我正試著叫她回家。
「話說，你哪有辦法一邊工作一邊帶小孩？辦不到吧。你隻是個最基層的新手，不應該怠慢工作啊。至少要等你像我一樣成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能幹男人之後，再來做這種事吧～再說，我討厭小孩，因為他們很吵鬧～」
所有職員都不開口反駁莫裏，隻是用銳利的眼光刺著他。
「怎樣啦……我有說錯話嗎？沒有吧？好了，別談這個了，工作、工作，大家快動手吧。」
他的意見本身沒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他的態度。
那種由上而下指使人的態度，很容易激怒他人。
「各位，怎麽了？──嗯？小孩？」
愛麗絲支部長聽到騷動，探出頭來看看狀況。
看到陌生的小孩，她眨了幾次眼睛。
「啊，支部長～」
米莉雅替我向愛麗絲支部長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嗯，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莫裏馬上唱起了反調。
「支部長，這裏可是職場，不是帶小孩的地──」
「沒關係，不會妨礙工作就好。」
「可是羅藍這家夥什麽工作都做不好。」
「在我看來，他是做得挺好的。」
「他總是最早下班，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完成工作。」
「做事的效率好，早點完成工作當然能早點下班了。」
「我總是留下來做工作，比他晚回家──」
「那隻是因為你工作的效率不佳。」
莫裏的態度愈來愈畏縮，看起來就像被撒了鹽的蛞蝓似地不斷萎縮。
「用不著說得那麽直白吧……」
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最後，愛麗絲支部長決定，今天可以讓這孩子留在冒險者公會。
隻是，再怎樣也不能讓孩子留在辦公室裏，而是讓她待在會客室內。
於是，我領著一人一貓，來到會客室。
「我隻要在這裏跟小貓玩就行了嗎？」
「對。我會找時間來看你。你可要乖乖地留在這。」
說完，我摸了摸她的頭。
至於元凶萊拉則縮在她的腳邊，張大嘴巴打嗬欠。
能夠悠哉的日子就到今天為止。
為了讓她能夠獨立求生，我要負起責任，把她培育成一個冒險者。
◆
下班回家後，萊拉為這個不知道自己叫什麽的女孩取了名字。
「梅俐。在古老魔族的語言中是『藍天』的意思。」
「嗯，就這麽叫她吧。梅俐。這就是你的名字。」
「梅俐？我是，梅俐？」
「對，沒錯。」
梅俐用她那有如藍天般的藍眼睛望著我。我伸手撫摸她的頭。
「梅俐！」
「看來她很滿意。」
「哼哼哼，那當然。本宮的命名品味可是高過天、深過海。」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隻知道這名字讓萊拉得意得不行。
「為了讓梅俐能夠獨立求生，以後我要訓練她。」
「什麽意思？」
「我要讓她成為冒險者。」
「嗯，這倒是不錯。」
最近我才明白，萊拉這家夥就是沒辦法率直地稱讚他人。
因此，她所說的「不錯」我都當成是稱讚。
「愛卿既然為她解除了隸屬紋，就負起責任好好養育吧。」
「……但是，同時我也要讓她學會『普通』。」
「這樣啊……那該本宮出麵了吧。」
黑貓露出一臉神氣的表情。
「不，不是你。」
「…………」
「這方麵，我打算請米莉雅教她。」
我話一說完，萊拉就撲過來，打算抓傷我。
我抓住萊拉，對項圈注入魔力，讓她恢複原形。
「反正本宮不懂什麽叫普通！」
她不悅地將臉別到一邊去。
翌日開始，我總是在天亮之前叫醒梅俐，進行鍛煉。下班回家之後也鍛煉她。
鍛煉、鍛煉、鍛煉，每天持續不斷地反覆鍛煉。
「你本來是奴隸吧？」
「奴隸？不，梅俐是梅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清晨，我帶著她上山跑步，同時聊起了這件事。
山上完全沒有平坦的道路，我們沿著顛簸的山路與獸徑到處奔馳。
剛開始鍛煉的第一個星期，她的腳力與腰力還很弱。如今卻明顯地愈來愈強健。
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很快。
梅俐似乎覺得跑步很開心，從頭到尾總是充滿朝氣。
「本宮可不是家政婦。」
「要我買女仆裝給你嗎？」
「免了。」
我跟萊拉如此交談。此時，我們剛結束晨間的鍛煉，萊拉將湯加熱，把麵包擺在桌上。
梅俐以前似乎都吃很糟糕的食物，對於萊拉的料理，她從來不曾抱怨過。
「我可沒打算把你當成家政婦。」
「那就好。誰叫愛卿……最近總是顧著梅俐……都、都沒來疼愛本宮……」
她小聲地說，然後快步躲進裏麵的房間裏。
「你也想接受鍛煉嗎？」
「蠢材，才不是！本宮幹嘛要做那種事！？」
她探出頭來反駁，然後又馬上將頭縮進去。
看來似乎不是呢。
梅俐很聽我的話，學得也很快。
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開始工作了。因此，我打算明天教她一些實務的事情。
我在床上如此想著。這時候，我察覺到一股不自然的氣息。
「……」
是『老鼠』嗎……
我摸一下項圈，讓睡著的萊拉變身成貓。
我悄悄地下床，避免吵醒睡在我跟萊拉之間的梅俐。
來到屋外一看，一個男人正沿著月光走了過來。
中性般的容貌，沒有什麽特色。
從氣息來看，恐怕是──
男人察覺了我。
「我的目標本來隻有一個人……算你倒楣，小哥。」
「倒楣的是你。」
「我應該隱藏了氣息才對……」
「真是三流。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什麽？」
「隱藏氣息的時候，周遭的氣息也會跟著被隱藏。因此，唯有你的位置周遭沒有任何氣息，包括草、風、樹木都完全沒有動靜，反而顯得不自然……與其隱藏氣息，應該讓自己的氣息融入周圍環境中，與之同化，才不容易被察覺。你就是這樣才會露餡。」
「才沒有人會察覺毫無氣息這種事。」
「對你這種程度的人來說，或許常識確實是如此。」
「你不是剛好要出門才會碰到我嗎？幹嘛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你連是不是剛好都看不出來嗎？」
「再說，讓氣息跟周圍環境同化什麽的，這種事怎麽可能辦得到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想。」
對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的對手，應該不需要特地動用我的技能。
就示範一次給他看吧。
草的氣息、土的氣息、風的氣息、河裏流水的氣息──
理解這些氣息，並且與之同化。
這麽做，就能成為風景的一部分。
我出手的時候，男人晚了一瞬間才用眼睛跟上我的動作。
但是，那瞬間就是決定一切的關鍵。
我鑽進男人的懷中，搶下他的刀子，從背後伸手用刀尖抵著他的眼珠。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懂吧？」
「什麽……我竟然會……動彈不得……！？」
「算你倒楣。」
「……你殺吧。」
接著，我用盡目前可行的手段進行拷問，他卻絕不供出他的目標以及委托人。
「竟然有你這種怪物，讓我連發動技能『絕對奇襲』的機會都沒有……真是糟透了。如你所說的，是我倒楣……」
「雖然有例外，但原則上技能是可以隨意發動的。發動你那什麽的技能要多少時間？」
「對於你這樣的對手，絕對無法使用技能……哼哼哼。」
男人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已經完全認命了。
「隻是眨兩下眼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你就已經繞到了我的背後。還找到我藏起來的小刀，抵在我的眼前……你究竟是什麽人？同行嗎？」
「不，我是冒險者公會的職員。平時主要的工作是整理文件。」
「哈哈哈，少騙了。實力如此天差地別，我也隻能苦笑了。雖然我早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曝屍荒野……算了，最後碰上的對手是你這樣的怪物，也算不錯了吧……」
「真是把好刀。」
「沒錯吧？」
這就是男人的最後一句話。
他完全沒有透露任何情報。為了對他的敬業態度表達敬意，我讓他當場斷氣。
……難道萊拉沒死的事被人察覺了嗎？
不，她身為『魔王』的部分已被我封印住了。
假如對方的目標是魔王萊拉，不可能隻派一個人。
既然是這樣……
◆
打倒了神秘暗殺者之後，幾天過去了。這段期間並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羅藍，這個招式沒有名稱嗎？」
梅俐握著小樹枝當短劍，「咻、咻」地朝著我突刺。
「沒有。」
我答話，同時躲過梅俐的突刺。
梅俐似乎資質不錯，我所教的她總是很快就學會。
包括身體的運用方式、武器的用法，以及回避、防禦、攻擊的節奏。
教得愈多，她反而吸收得愈快、愈順暢，簡直像會吸水的乾砂土。
「我不認為招式需要名稱。但你想取名的話就隨便你。」
「那這招就叫『背後削斬』好了。」
梅俐說完，「唰」地一下子繞到我的身後。
若她照我所教的做，應該會反手握短劍（現在是樹枝）砍過來。
我繼續麵朝前方，一把抓住了在我身後、梅俐纖細的手臂。
「咦！？為什麽！你又沒看這邊～」
跟一開始的時候相比，梅俐的表情變得開朗許多。
「因為你花費心神去喊招式名稱。這樣不但會讓自己分心，也會引起對手的戒心。」
「可是、可是，什麽不說就動手，感覺一點都不帥氣嘛。」
帥氣什麽？要是為此丟了性命，那才是本末倒置。
我用食指戳了戳梅俐那白皙的臉頰。
「梅俐。這下子你就死過二百五十三次了。」
梅俐鼓起臉頰，眼眶泛淚，低吟了起來。
「唔唔唔唔唔……人家討厭羅藍！」
由於我完全不肯放水，梅俐似乎失去了耐心，朝著我把樹枝丟了過來。
「天真。」
我手一舉，撥開了飛來的樹枝。
「小貓～你看羅藍啦～！」
梅俐跑去找萊拉。萊拉把墊子鋪在草叢上，坐在上麵看著我們進行特訓。
「汝這孩子要本宮說幾次？本宮名叫萊拉……梅俐。這可不是遊玩。那家夥說的一點都沒錯。」
梅俐緊緊地抱住萊拉。
萊拉看起來並不排斥，舉起手抱住梅俐，摸了摸她的頭。
「羅藍太強了啦……！」
「嗯。他是唯一打倒了本宮的存在，當然不會輸給梅俐這樣的小鬼頭了。」
「嗯嗯嗯嗯嗯～」
發現萊拉不肯站在自己這一邊，梅俐揮拳捶她。
萊拉開心地哈哈大笑。
「話說回來，愛卿啊，要她當冒險者的話，應該不需要學習這些技巧吧？」
「冒險者一樣是必須賭上性命的職業。但是，暗殺者會麵臨更多的生命危險。包括對委托人的信用、沉重的壓力、失敗後應有的覺悟等等……至於冒險者，即使失敗，隻要還有命就能東山再起，處境可不一樣。」
「嗯……」萊拉曖昧地應聲，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懂。
「不能讓她學習劍術或格鬥技嗎？愛卿應該能教她吧。」
「這是為了培養心態。暗殺技術是絕對置對手於死地的技術。冒險者這樣的人，總是漫不經心地學會一些技術，然後漫不經心地運用，即使漫不經心地失敗也還是有辦法混得下去。至少在身為暗殺者的我眼中看來，冒險者這個職業便是如此。心中想著即使失敗還有下次機會的人，跟一心認為一旦失敗就沒有後路的人，兩者之間的差距可說是天壤之別。」
「嗯，愛卿的意思是，透過暗殺技術的教育來培養她的心性，沒錯吧？」
「對。因為，絕對要置人於死地的技術，同時也是絕對不會死亡的技術。」
「這話出自愛卿之口，可真有說服力。」
梅俐不斷地來回看著我跟萊拉，似乎很好奇我們在談論的事。
「話說回來，才多久沒見，汝這孩子的身手變得敏捷許多呢。剛才那一招『背後削斬』雖然威力不足，但確實是很犀利的一擊。」
「是羅藍教我的……他給我很多次建議……」
「雖然是個壞心眼的男人，但是論戰鬥技術，世界上恐怕沒人能與那家夥相提並論。」
說完，萊拉喝了一口她帶來的茶。
「愛卿，差不多應該行了吧？客觀看來，她的力量已經十分足夠了。」
「在我看來還差得遠……不過，要通過冒險者測驗應該是綽綽有餘吧。」
梅俐不斷地左看右看，輪流看著我跟萊拉。
看她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先告訴她成為冒險者有哪些好處。
「梅俐要成為冒險者嗎？」
「你隻要用你自己喜歡的步調去冒險就夠了。不喜歡的話，去做別的事也無所謂。」
以她現在的實力，即使被非戰鬥專業的暴徒襲擊也應付得來。
既然有充足的體力與護身能力，即使不當冒險者也無所謂。隻是──
「我要當！」
梅俐看起來相當感興趣。
既然當事人有意願，我們便帶著她去冒險者公會。
「啊～是羅藍先生！還有本宮小姐跟梅俐妹妹。你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麽來了？」
坐在櫃台前的米莉雅叫住了我們。
跟我牽著手的梅俐馬上躲到了我的背後。
「今天我要帶這孩子來注冊成為冒險者。」
「原來是梅俐妹妹要注冊冒險者……咦！？可是，她還這麽小耶！？」
「是。不過，她已經擁有足夠的能力了。」
「她確實可以接受冒險者測驗，通過的話也能注冊成為冒險者。可是……」
米莉雅看起來很擔心，不過還是為梅俐辦了手續。
梅俐在報名表上填寫名字、年齡、技能等資料。
梅俐會寫字。
看來以前應該受過一些教育。
「測驗內容包含魔力測定與實技測驗。今天的考官是……莫裏先生～有人要參加冒險者測驗喔～！」
測驗的考官由當過冒險者的職員擔任。每天由不同的職員輪流擔任考官。
今天輪到莫裏當考官。
「啊～？測驗？是無所謂啦。但是，即使是麵對這種小小孩，我也一樣不會放水喔。」
「哼。」莫裏看了梅俐一眼，不屑地笑了一聲。
梅俐見狀，不悅地皺起眉頭。
「小小孩，遇到我這個曾是c級冒險者的考官，你真不走運。哈～」
莫裏開心地拍著自己的額頭說道。
「不用手下留情。」
「知道、知道，讓愛作夢的小小孩見識現實、讓她放棄，也算是職員的職責吧？唉～真令人心疼呢。」
莫裏看起來從頭到尾都很開心。
有些人就是喜歡攻擊比自己弱的人。看來他就是。
莫裏不斷地偷瞄萊拉，注意她的反應，裝模作樣地說：
「冒險可是比小小孩想像的還要危險。確實地刷下實力不足的人，也是一種體貼的做法。」
莫裏抓著外套，拿起木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隻看背影的話，是真的挺帥氣的。
他大概是想耍帥給萊拉看吧。
「愛卿，本宮已經做好取笑的準備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們跟著前c級冒險者來到了小鎮郊外的平原。
這項測驗結束之後會再進行魔力測定。
「冒險者測驗可以任意使用武器跟魔法，你就盡管動手吧。」
莫裏肩上扛著木劍，咚咚地敲了兩下。
我將短劍交給梅俐。
「這給你。這是我為了這一天事先買的。」
「羅藍……謝謝你。」
我特別選了身材嬌小的梅俐也能靈巧運用的短劍。刀身長度不到十五公分。
為了避免危險，我交代她要套著劍鞘使用。
梅俐看起來鬥誌十足，她鼻孔噴著氣，小手握住短劍劍柄，擺出架式。
「真的沒問題嗎……」
看來我這個人也有一點點類似父母心的東西。
梅俐迅速地動了起來。
嬌小與敏捷，對暗殺者而言是有利的要素。
「應該沒問題吧。」
「呃、不，本宮指的不是她──」
萊拉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莫裏舉起木劍劈下。
「哼！」
梅俐「唰」一聲地改變奔跑的軌道，避開了攻擊。
那動作是……
梅俐漂亮地抓住了莫裏背後的破綻。
她一瞬之間在莫裏的視野中消失。當莫裏察覺她在背後的時候，為時已晚。
「『背後削斬』！」
短劍紮實地擊中莫裏的臀部，發出響亮的「啪」的一聲。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屁股！我的屁股！」
「『背後削斬』！」
梅俐再度移動到莫裏的死角，出手攻擊。
「好痛啊啊啊啊啊！」
「『背後削斬』！」
「嗚嘎啊啊啊！為何老是打我屁股！？」
受過攻擊的部位持續遭受攻擊，會讓敵人特別難受。這是今天剛教過的。
「『背後削斬』────！」
「別、別再打了！算我求你！」
莫裏拋下木劍投降。
之後我們回到冒險者公會，進行魔力測定。
她的魔力量並沒有達到基準值，還差一點點。但是看在她還有成長空間的份上，最後決定讓她通過測驗。
當晚，我們舉行了一場小小的慶祝宴會。
「你們聽我說，真的跟羅藍說過的完全一樣耶！好厲害喔！我真的可以不斷攻擊，一直得手呢！」
我跟萊拉一邊吃著晚餐，一邊聽梅俐興高采烈地說著。
我知道這是什麽樣的心情。
是『溫暖』。
◆
梅俐順利成為冒險者的隔天。
中午過後，萊拉陪同梅俐來到了冒險者公會。
「羅藍──！給我任務──！」
梅俐朝著坐在後方的我大聲呼喊。
「梅俐妹妹真可愛。」
「真是療愈人心……」
「嬌小的冒險者小朋友，太可愛了……」
職員們以及其他冒險者們無不一臉和氣、笑咪咪地看著梅俐。
由於梅俐指名我，坐在櫃台前的職員給我麵子，特地讓出了櫃台的座位。
我向那位職員鞠躬行禮，然後坐到櫃台前。
「這是你第一次接任務。」
「嗯！我想要盡情地『背後削斬』！」
一聽到這個招式名稱，莫裏的身體大大地抽動了一下，然後縮起脖子，畏縮了起來。
看來這個招式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陰影。
「梅俐才f級，目前沒有f級的戰鬥任務。我昨天就跟你說過了。」
我接過梅俐的冒險證，為她物色f級的任務。此時，外頭傳來了許多吵鬧的馬蹄聲。
五個身穿鎧甲的騎士進來公會內。
「找到了！」
他們的視線聚集在梅俐身上。
騎士們走近梅俐，鎧甲隨著腳步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
所有騎士都帶著全罩頭盔，持有貴族的徽章。
現場的冒險者們低聲討論了起來。
「喂，那些不是領主的……」
「是啊，是巴爾德魯卿手下的騎士團……！」
說到巴爾德魯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巴爾德魯?阿爾格特伯爵。
這個人是統治我們所住的拉赫蒂鎮以及其他幾個村鎮的領主。
梅俐躲到萊拉身後。
「請問各位有何貴幹？」
我開口問道。一位看起來像是代表的騎士搖了搖頭說：
「很抱歉打擾各位。我們在搜索這個孩子。」
既然都派殺手來，我想對方應該已經察覺了大略的地點。想不到這次派了騎士過來。
話說回來，沒想到派殺手來的主謀竟然是領主。
「巴爾德魯大人在等你。跟我們回去。」
梅俐搖頭拒絕。
「不……不要！梅俐要留在這裏！」
萊拉張開雙手，擋在騎士麵前。
「竟然這樣嚇唬年紀這麽小的女孩子，這是騎士該有的行為嗎！？真不知恥！」
不愧是魔王。
即使沒有魔力、不能使用魔法，氣魄卻是一等的。
周遭的人都被她的氣魄震懾住了，騎士也顯得有些狼狽。
「主人有令，即使不擇手段也要帶她回去。讓路！」
說完，騎士拔出了腰際配戴的劍。其他騎士也跟著舉起劍。
頓時，公會內一陣嘩然。
騎士從劍鞘中拔出劍，代表他們具有相當的決心。
看來巴爾德魯卿所下的命令相當嚴厲。
「竟然對手無寸鐵的女人與小孩拔劍……」
我一躍而起，跳出櫃台外。
擋在梅俐與萊拉前方。
「退下！這可不是冒險者公會職員可以管的閑事！」
「我還以為騎士應該是一群更有品格的人。」
騎士似乎被我這話激怒，更用力地握緊劍。
在某些地區，領主本身的存在就是律法。
隻要領主說烏鴉是白的，在他的領地內，烏鴉就是白的。
看來領主不惜動用如此強權也想抓梅俐回去。
騎士舉起劍，鼓起氣勢。然後揮了下來。
在這短短一眨眼的瞬間內一決生死──
對我來說，這種事就跟爽朗早晨的散步一樣輕鬆。
我握緊拳頭，往騎士的臉部一揍。
這一拳擊碎了全罩式的頭盔。
伴隨著駭人的聲響，騎士整個人飛了出去，背部重重地撞在牆上。
「──咳……」
騎士渾身癱軟，跪倒在地。
他的鼻梁跟門牙應該都斷了。
其他的騎士們由於太過意外而僵住了。其中一個人回過神來，慌張地逃出了公會。
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就逃跑。
這是很正確的判斷。
看來那家夥會很長壽。
「喂……那個職員竟然把領主手下的騎士揍飛出去了！」
「打倒領主直轄的騎士，不就等於是跟領主作對嗎？」
「他在想什麽啊？不就是一個小鬼，交出去不就沒事了嗎？竟然反抗領主的騎士──」
聽得到冒險者們議論紛紛。
我看過去，他們連忙閉上嘴巴。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隻有萊拉一個人在笑。
「喂，你這家夥！」
倒在地上的騎士抬起頭來。
不出所料，他的鼻子跟嘴巴滿是鮮血。
「哼，這下汝的容貌可變得更有男人味了。雖說本宮不知道汝本來長怎樣就是了。」
「喂，萊拉，別挖苦人了。」
騎士吐了一口口水，然後大吼道：
「你不但妨礙我們執行巴爾德魯卿所指示的使命，竟然還反抗我們！這等同於是叛亂行為！是死罪！罪該萬死！」
公會內一陣嘩然，籠罩著不安的氣氛。
「死罪……？好死不死，竟然對這個男人說這種話，嗬……嗬嗬……嗬嗬嗬……」
隻有萊拉一個人拚命地忍住笑意。
「……死罪是嗎？很好，來殺看看啊。」
我輕快地移動，在男人麵前蹲下。
「如果你殺得了的話。」
看我不知不覺間來到眼前，騎士非常驚訝，並且在我的施壓下垂下了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
一個身材微胖、衣冠楚楚的男人出現了。
「我本來想說既然已經找到了艾莉亞絲，就在馬車裏等就好。沒想到你們竟然被整得如此狼狽。真是不堪。」
似乎是剛才那個逃跑的騎士找來的。
「是領主大人……」
「巴爾德魯伯爵──」
原來這家夥就是巴爾德魯卿。
我認得這張臉。
「竟然讓我費了這麽多工夫。艾莉亞絲，跟我回去。」
梅俐緊抓著萊拉，不肯放手。
「貴族，她似乎不想跟汝回去。」
巴爾德魯卿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萊拉。
「哼哼，美麗的紅發、秀麗的容貌、妖豔的身材……女人，你也跟艾莉亞絲一起來吧。我會好好疼愛你。」
巴爾德魯卿咧起嘴，露出纏人的淫笑，向萊拉伸出手。
「啪」一聲地，萊拉拍開了他的手。
「唔！？竟、竟然拍打我的手，真是大不敬！」
「下三濫，住口！不敬的是汝！而且……有資格碰本宮玉體的，隻有那個男人。」
萊拉指著我說道。
「那個男人……？什麽啊，不過是個普通的公會職員嗎？哼。」
巴爾德魯卿不屑地笑著說。我朝他微微地鞠躬。
「巴爾德魯卿……您的兄長還健在嗎？」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麽。兄長早在六年前就服毒自盡──」
哥哥自殺後，弟弟繼承了哥哥的爵位。
換了新領主之後，這個城鎮變得比以前更好了──這是米莉雅告訴我的情報。
看來，哥哥並不是個好領主。
哥哥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並不清楚。
我隻知道，對於滿懷野心的弟弟來說，哥哥想必是個阻礙吧。
……哥哥當然不可能健在了。因為殺死他的，就是我。
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委托下，我殺死他，並偽裝成自殺。
我取下眼鏡。
巴爾德魯頓時臉色發白。
他似乎是認出我了。
「你──！？為、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我裝出柔和的笑容。
這笑容似乎反而讓巴爾德魯卿更加懼怕。
我一走近他，他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將臉湊過去，對他耳語道：
「要是你肯放過這位名叫艾莉亞絲的孩子，你之前對她做過的殘忍行為，我就不跟你計較。另外那件事，我也永遠不會說出去，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說你是個用卑劣手段繼承爵位的卑劣領主。畢竟保密也是我的職責。」
隻不過，我已經辭去了那份工作就是了。
巴爾德魯卿大大地點頭，點了好幾次。
「當、當當當當、當然了！當然了！這沒問題！那孩子就、任、任您處置！還有，關於那件事，還、還請多幫忙……」
說完，領主雙手著地，朝著我磕頭。
「「「「巴爾德魯大人！？」」」」
他的手下騎士們都嚇壞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那邊那位騎士大人說我犯了死罪。」
巴爾德魯卿抬起頭，然後又馬上將頭貼在地上說：
「非、非常抱歉，失禮了！怎麽可能判您死罪呢？那個騎士，我、我之後必定會嚴厲地訓斥他一頓，拜托、拜托，還請您饒命……」
現場一陣嘩然，在場的職員跟冒險者們開始議論了起來。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人把騎士揍飛出去，還嗆對方說盡管來殺……」
「竟然讓領主磕頭下跪，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不妙，我的作為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於是我伸出手，抓起巴爾德魯卿的手臂，硬是逼他站起來。
「請放過我吧，領主大人。」
我拍了拍他的背，送他走出公會。
「今、今後有任何需要，還請盡管吩咐。我一定不惜赴湯蹈火……！」
「我心領了。因為，那樣並不『普通』。」
說完，我目送馬車與騎士們離去。
◆
之後，我從巴爾德魯卿口中聽說了關於梅俐的一切。
「那孩子是博登赫克公國的公主。想必您也知道……公國已毀於魔王軍之手。雖然國家已亡，但當地的人們仍努力地試圖複興。」
博登赫克公國是世界九國之一。
除了博登赫克公國之外，還有一個國家也滅亡了。因此目前世界剩下七國。
「被你們稱為梅俐的少女，其實是艾莉亞絲……艾莉亞絲?博登赫克公主。祖國遭滅的時候，她勉強逃了出去，但是據奴隸商人所說，她被發現時已是隻身一人……」
被奴隸商人找到，或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落入奴隸商人的手中，至少可以保住一命。
後來，梅俐就被賣給了巴爾德魯卿。
「因為她帶著刻有王室徽章的別針，才知道她是公主。聽說，奴隸商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恐怕是經曆了什麽非常慘烈的事情吧……確認她的家世之後，奴隸商人似乎是出於憐憫，把她送到我這裏來。因為這裏未受戰火波及……」
於是，梅俐就成了巴爾德魯卿的奴隸，過著奴隸的生活。
巴爾德魯卿似乎認為梅俐的身分總有一天能夠派得上用場，幫助他得到更多的權力。
派殺手來隻是為了秘密帶梅俐回去。
真是個隻為野心而活的男人。
當天晚上。
等梅俐在床上睡著後，我跟萊拉在客廳邊喝葡萄酒邊談起這件事。
關於魔王軍的部分我隱瞞不說。隻告訴萊拉說她是其他王國的公主，以及她失去記憶的事。
我跟萊拉並肩坐在沙發上，她一直摟著我的手臂聽我說。
「你覺得如何？」
「唔……或許還有失散的親友在等待失蹤的梅俐，如果是這樣……」
「說不定查得出來。」
「查得到嗎？」
「我可以去問蘭道夫王，或許有可能。」
「……或許吧。」
兩人意見一致，於是我下定了決心。
但是，雖然知道了梅俐的身世與來曆，我與萊拉卻沒辦法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萊拉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我們牽著手，一語不發地將十指交纏在一起。
胸中緩緩湧起的這股感傷，究竟是什麽呢？
我撫摸萊拉的頭發，能聞到她的香氣。
我們注視著彼此。她那紅色的眼珠映照著我的臉。
萊拉垂下眼瞼。這樣一看，她的睫毛真的很長。
緩緩地，我湊過去吻了她的唇，然後輕輕地放開。
萊拉似乎也跟我一樣，陷於來路不明的感傷之中。
我再度品嚐萊拉的唇。
萊拉抱住我的脖子，我則摟住她的腰，讓她跨在我身上。
我將手伸進萊拉的衣服中，撫摸她的胸部。
她的身體抽動了一下，但仍然吻著我，不肯將唇放開。
我們追求著彼此的體溫，隻為了忘卻心中有如下雪般寂靜積起的寒冷空虛。
◆梅俐◆
是何時開始恢複記憶的呢？
梅俐已經想起來了。
想起自己是誰、為何會在這裏──
是何時想起的呢？是夜晚入睡之前？還是跟羅藍進行特訓的時候？或者是跟萊拉一起遊玩的時候？已經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在忽然之間想起來了。
溫柔的父親，美麗的母親，兄姊與弟弟──在城堡內過著每天滿足而自在的生活。
回憶是那麽地溫暖。
但是，大家都死了。
或許，其實大家勉強活了下來，現在仍然活在某處也不一定。但是，梅俐的記憶並不是如此訴說的。
無法承受的記憶，最後被凍結、封印。
但是，那兩個人的溫暖，為梅俐解凍了記憶。
晚上，我去了羅藍的房間，悄悄鑽進他的被窩。
「怎麽了？」
極其細微的聲響，吵醒了羅藍。
但是，梅俐知道，羅藍絕對不會趕自己下床。
「沒事。」
梅俐在被窩裏扭動身體，就像小貓要取暖一樣，鑽進了羅藍的胸口。
羅藍撫摸梅俐的頭。
梅俐變得很想撒嬌，她緊緊地抱住羅藍。
「咳、嗯。羅、羅藍……本宮洗過澡了……讓、讓汝久等了……嗯？」
聽到聲音，梅俐將頭探出被窩一看，萊拉進入房間，身上隻裹著一條浴巾。
「萊拉，不穿睡衣可是會著涼的。」
「呃！？梅、梅俐！？這小家夥怎麽會在床上！？本宮想說接下來有一陣子不能一起過夜，今晚本來有那個打算的……唔唔唔……本來是打算做到天亮的……！」
萊拉不甘心地低吟著，然後拋開了身上的浴巾，隻穿上內褲後，爬上了我們的床。
梅俐被兩人夾在中間。
「萊拉的胸部跑出來了。」
「無妨，反正是在被窩裏。」
「羅藍要去別的地方嗎？」
「嗯。我大概會有兩天不在家。」
「你要去哪？」
「……工作。」
「梅俐就跟本宮一起看家。」
「無聊的話，就去公會承接一些任務來做。」羅藍這麽說。
不知道為什麽，梅俐突然感到悲傷，又緊緊地抱住羅藍。
萊拉從梅俐的背後抱住羅藍。於是，梅俐被兩人夾在中間。
雖然難受，但是梅俐並不排斥這樣的難受。
「好溫暖喔。」
「著實是。」
「有點喘不過氣來就是了。」
到了隔天早上。
梅俐醒來的時候，羅藍已經出去工作，不見蹤影了。
◆
「喂，蘭道夫王，快醒來，喂。」
國王還在打呼。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臉頰。
「嗯喔？…………唔喔喔喔喔！？我、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羅藍啊……」
這裏是國王的寢室。
時間是深夜。
即使在大白天求見國王，肯定也隻會被掃地出門。於是我挑這個時候來找他。這樣他一定會在。
「嚇死我了……那，你有什麽事？該、該不會是受人委托，要來取我的性命……！？」
「我說過不當暗殺者了，忘了嗎？」
「確實是呢。」蘭道夫王一邊說，一邊抓起身旁的大衣披上。
「啊～真是，嚇死我了。突然看到你這家夥時真的是絕望透頂，比死神還可怕……」
國王不斷嘀咕。
「那麽，你要幹嘛？之前不是說不會再見麵了嗎？」
「我有一事相求。不是以一個暗殺者，而是以我個人的身分來求您。我想調查一些事，除非拜托您蘭道夫王，否則恐怕很難做到。」
「什麽事……？」
我將梅俐的事告訴國王。
「博登赫克公國的公主，是嗎……」
「斐凜德王室跟他們有所往來，沒錯吧。我想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活著。什麽樣的情報都好，您是否知道些什麽？」
「……我們保護了蕾媞?博登赫克女士。」
「是梅俐的母親吧。她現在人在哪？」
「嗯，在斐凜德王國的支援下，她已經回到當地去複興公國了。但是，其他人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那麽，請替我轉告蕾媞?博登赫克，說我們收留了她的女兒。」
我將我家的大致所在地告訴國王。周遭沒有其他房屋，應該很好找才對。
「就這樣。我欠您一個人情。」
「欠什麽？你對我的恩情可大多了。」
「不，那是身為暗殺者的我。這次則是我個人的請求。」
「你這男人還是一樣一板一眼。既然這樣……你答應我一件事，這樣我們就扯平，好嗎？」
「好吧，您請說。」
「是關於我的女兒──第一公主?勇者亞梅裏亞的事。」
跟蘭道夫王商量完之後，我回到了鎮上。
將事情的經過告訴萊拉之後，我跟她都下定了決心。
過了兩天後，早晨。
「喀喀喀」地，外麵傳來大聲的車輪聲響。來到我家附近時停止了。
我停止吃早餐，對萊拉使了個眼色，然後走出門外。
家門前停了一輛老舊的馬車。四位騎士各騎著一匹馬跟在馬車旁，應該是護衛吧。
一位貴婦搭著車夫的手，下了馬車。
我向她微微地低頭行禮。
「我叫羅藍?阿爾剛。平常在冒險者公會當職員。」
「我名叫蕾媞?博登赫克。」
貴婦捏起裙襬，微微地回了個禮。
萊拉牽著梅俐的手，從家中走了出來。
「──艾莉亞絲。」
蕾媞的雙眼泛起淚光。梅俐也察覺到了。
「母後。」
我跟萊拉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看來，梅俐已在不知不覺間恢複了記憶。
幸好沒有演變成「認不出母親」的尷尬狀況。
蕾媞跑了過去，將梅俐擁入懷中。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嗚……哇啊啊啊啊！」梅俐開始放聲大哭。
回想起來，梅俐從來不曾像同齡的孩子那樣任性撒嬌或哭鬧。現在，她終於變回了原本的艾莉亞絲。
在受我訓練的時候，她完全沒掉過一滴眼淚。
「真不知該如何答謝你們……」
「不客氣。我們隻是暫時收留她而已。」
「別這麽說，事情我都聽蘭道夫王說過了。現在的我完全沒有能力答謝你們，真是非常不甘心……」
「沒關係。我們收留她並不是為了索求回報。」
然後，蕾媞仍然不斷地向我們道謝。
「兩位的恩情，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
說完，蕾媞牽起梅俐的手，打算帶她上馬車。但是，梅俐卻不肯動。
察覺了梅俐的心思，蕾媞對她說：「好好道別吧。」然後自己就先上了馬車。
梅俐轉過身來，麵對我們。
本來以為她已停止哭泣，想不到，她的眼眶又一下子泛起了淚水。
「羅藍……」
「嗯。」
「萊拉……」
「嗯。」
梅俐雙唇顫抖，接著說：
「多虧有你們……」
為了止住淚水，她又揉了揉眼睛。但是，眼淚依然不斷流出。
「我真的──很幸福。」
萊拉站在我身旁，她咬緊了嘴唇。
「嗯。我們也一樣。」
梅俐已不再擦拭臉頰上的眼淚，而是任其滑落。她一邊嗚咽，一邊說著。
「我覺得……很溫暖。我……不但想起了重要的事，而且，而且還變得很能跑、很能跑。也當上了冒險者。多虧有你們兩個人，我真的、真的……很快樂。」
梅俐哭腫了眼，跑了過來。
我們跪下來抱住梅俐。
「嗚哇啊啊啊啊────！」
梅俐不停地哭泣。我撫摸著她，萊拉看起來也快要哭出來了，用臉頰磨蹭著她的臉。
「我們並不是永遠分開。梅俐……艾莉亞絲?博登赫克。隨時歡迎你來看我們。」
「嗯、嗯。」梅俐不斷地點頭。
「我會來的……也會寫信給你們。要給我回信喔……」
「當然。」
「還要，我要羅藍當我的夫君。到時候要像疼愛萊拉那樣地疼愛我喔。」
「嗯。知道了。」
「汝答應什麽啊。」
萊拉往我的側腹揍了一拳。
這時候，梅俐總算破涕為笑。
然後，梅俐對我們揮揮手，上了馬車，離開了。
梅俐跟萊拉仍然不斷地對彼此揮著手。
等到終於看不見馬車後，原本一直頑固地忍著不哭的萊拉，終於哭了出來。
我輕輕地抱住她。
天空萬裏無雲，一片湛藍。
這時，我想起梅俐這個名字，正是藍天的意思。
雖然胸口一樣湧現了一股感傷，但這次的感傷並不會讓我感到排斥。
剛開始在這個城鎮生活的時候，大家都很害怕萊拉。不過久而久之，現在大家都明白她不會害人，不再介意她的存在了。
她偶爾會來公會找我。為了避免閑言閑語，我都把她變成貓。我不在的時候則讓她維持原本的模樣。她總是隨心所欲，有時去逛街購物，有時則是去鎮上到處閑晃。
我走進巷弄，打算抄捷徑。這時候，我停下了腳步。我感覺到有人的氣息。
「……」
我探頭往陰暗處一看，有一個小孩。
是個年約十歲的小女孩。
她正縮著身子，抱著雙腿。
「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穿著比抹布還破爛的衣服。
我大概想像得到這孩子是什麽處境。
即使等待，也等不到她的回答。
…………讓我稍微想起了一點往事。
「肚子餓不餓？」
我拿出了一個萊拉要我買回去的麵包，交給那個孩子。
她似乎這時候才察覺我的存在，抬起頭用空洞的眼神望著我。
不出我所料，她的頸子上有隸屬紋。
她可能是從某處逃出來的奴隸。不然就是被拋棄了。
「吃。」
我以命令的語氣說道。於是她慢吞吞地吃起了麵包，然後，逐漸地愈吃愈快。
吃完麵包後，她又垂下了頭。
「你被拋棄了嗎？」
她一語不發，沒有任何反應。
有可能是逃出來的。
「跟我來。我可以收留你一陣子。」
「……」
完全不動……
有可能是走不動了。
我將手伸向少女的腋下撐起她，讓她站起來。然後將她背在背上。
可能是幾乎沒吃東西的關係。體力恢複的話，或許就能說話了。
「……於是，愛卿就撿回了這個幼兒，是嗎？」
我將買完東西後發生的事告訴萊拉。她「哼」了一聲。
「我要收留她一陣子。」
「愛卿為何要這樣自找麻煩？又沒人拜托汝。」
「……這裏還有空房，沒什麽好困擾的。」
「無妨，隨汝去吧。」
萊拉準備晚餐的時候，我帶少女去洗澡，然後讓她穿上不合身的衣服。
可能是因為泡了澡的關係，她看起來相當困。於是我帶她去空房間，讓她上床睡覺。
「萊拉。有解除隸屬紋的方法嗎？」
「有是有，但是本宮現在沒有魔力，也無法施展魔法。」
「這我知道。」
隸屬紋是隻會印在奴隸身上的紋章。
奴隸商人會先對奴隸施加魔法契約，讓他們必須絕對服從擁有者的命令、不得加害擁有者等，然後再將奴隸交給買主。
「那小孩又髒又醜的，應該不可能換到什麽好價錢。」
「我同意。不過洗過澡後已經變得乾淨多了。」
她可能是被賣到某個商家當奴仆吧。
買奴隸的並非隻有貴族。
純粹需要勞動力的富人也經常購買奴隸。
在這樣的前提下，一般買的都是年輕的男性奴隸才對。買家有可能是為了滿足性方麵的癖好才買了這樣的小女孩。
「不管怎麽說，她不是被拋棄就是逃出來的。」
「愛卿真是善良得一點都不像當過暗殺者的人……算了。再說，也不見得肯定解除不了。」
隸屬紋隻能透過奴隸商人的契約魔法來施加契約與解除。
要是淨化係的魔法能解除契約，奴隸商人就沒生意可做了。
所以，除了使用者本人以外，沒人能奈何得了契約魔法。
「我知道這魔法無法對付。但是，那僅限於我所知道的人類魔法。」
「哼哼，汝歪腦筋可動得真快。」
人類之所以厭惡、畏懼魔族，理由不隻是因為魔族擁有更多的魔力、更強大的魔法天賦。
魔族擁有許多人類無法理解的獨家魔法技術，這也是他們備受害怕的理由之一。
少女正在睡覺。萊拉走進她的房間，確認她身上的隸屬紋。
「……唔，這上麵是有一些人類用於奴隸契約的魔法，不過……這應該是一種較為普遍的惡魔契約。」
「惡魔契約？」
「嗯。這是以靈魂為代價，換取超常力量的契約。基礎來說是這樣沒錯，然而，這似乎有經過調整。」
她似乎光看隸屬紋就能明白這是什麽樣的契約。
「這其中還有不可逆之理、從屬之理……人類這種東西，真是比惡魔還要可怕。不過，眼前的問題是本宮懂的魔法汝不見得能夠駕馭。而且也不確定是否有效。」
「試試才知道。教我吧。」
「能讓身為魔王的本宮教導魔法，汝可要心懷感謝。」
「你現在又不是魔王。」
我催萊拉快教我。於是，她向我說明了魔法的原理、效果，以及所需的魔力量與魔力的運用細節。
她的教法意外地詳盡而且親切。
「雖然本宮不認為身為人類的愛卿辦得到就是了……」
向他人學習魔法並付諸實行，我已經有好幾年沒做這種事了。
於是，我試著按照萊拉所說的方式施展魔法。
「『解咒』。」
「啊！本宮忘了說，本宮可以不用魔法陣就施法，但愛卿若是不先繪製魔法陣，成功率恐怕──」
啪鏘！
聽見了很大的聲響。接著「啪鏘、啪鏘」地，有如玻璃破碎般的聲響陸續傳出。
「成、成功了……」
「這樣就算成功了嗎？」
少女脖子上的隸屬紋已經完全消失。
「好了。那麽，明天再問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吧。」
「真是太驚人了。『解咒』乃是位階五等的淨化魔法，身為人類的汝竟然能夠一次成功……而且還不需使用魔法陣。」
「位階五等？什麽意思？」
「魔族也跟人類一樣有階級之分，而且是以實力區分。位階愈高的魔族愈強，能使用的魔法也更多。例如位階一等，指的就是隻有身為魔王的本宮才能使用的魔法。」
據她所說，雖然也有例外，但大致上魔法都能以所謂的位階當作區分的指標。
「我隻是按照萊拉所說的做而已。」
「這世上能夠用魔法陣一次成功施展『解咒』的魔族恐怕不到百名……至於不用魔法陣就能成功的，隻有本宮以及其他極少數的魔族而已。」
「原來是這樣。」
「嗯。看來愛卿不隻是擅長暗殺。一學就會，而且第一次就能成功──身為魔王的本宮敢保證，愛卿的魔法才能非常出眾，跟魔族不相上下。」
我的魔法能力竟然受到了魔王的肯定。
◆
翌日早晨，我去房間看看少女的狀況。她已經起床了。
臉色看起來也比昨天好了許多。
「睡得好嗎？」
「……」
她就像隻充滿戒心的幼貓，雙眼直盯著我。
我向她攤開雙手手心，不斷地點頭，然後說：
「我是羅藍，是暗殺……是公會的職員。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名……字……？」
「你不知道嗎？」
她有些憂愁地閉緊雙眼，搖頭說：
「不知道。」
有些奴隸的出身環境特別差，一生下來連名字都還沒取就被賣給奴隸商人，這也不是什麽罕見的情況。
娼妓所生的子女大多是如此。
她似乎陷入混亂，好像沒辦法一次說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於是，我決定先把萊拉做的早餐拿來房間給她吃。
「雖然我不保證好吃，但總比什麽都不吃還要好。」
「本宮似乎聽到了不能容忍的話呢。」
跟在我背後的萊拉眯起眼睛盯著我。
幸好，早餐似乎符合少女的胃口，她開始用湯匙舀起湯來喝。
心靈的創傷……
「嗯？愛卿怎麽了？幹嘛一直盯著本宮看……啊，莫非……不、不可以，愛卿，可不能在這麽年幼的孩童麵前跟本宮相好，萬、萬萬不可……！」
嘴巴上說萬萬不可，表情看起來卻有一點期待。
萊拉紅著臉頰。我將萊拉抱入懷中，然後對她伸出手，觸摸她的項圈，把她變成貓。
身體發生變化的萊拉頓時癱倒在地上。
「嗚喵！？變成貓了……愛卿，突然把本宮變成貓，是要做什麽？」
「小貓！」
少女有了反應。
聽說照料動物有療愈心理創傷的效果。
我一把抓起萊拉的項圈。
「幹什麽！？幹嘛把本宮變成這樣……愛卿有在聽嗎！？」
萊拉不斷地揮舞四腳掙紮。
少女的眼神轉為雀躍，閃閃發亮。
「會說話的小貓……！」
「沒錯，這是會說話的小貓。麻煩你替我照料這隻貓。」
「誰要讓這種小鬼照料！？快把本宮變回來，變回來變回來！」
不顧萊拉的拚命掙紮，我將她交給少女。少女馬上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小貓，好溫暖！」
「嗚喵！？要斷了要斷了！控製汝的力氣！汝當本宮是什麽人！？休得無禮！」
這隻黑貓非常吵鬧。
「照料、是主人的、命令嗎？」
「我並不是你的主人。你不願意的話，不做也沒關係……那麽，我要去工作了。有不懂的事盡管問那隻貓吧。」
「愛卿！汝～給～我～記～住～！」
不知道少女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她已經開始在逗弄萊拉了。
對於我以及恢複原形後的萊拉，少女一點都不感興趣。
看來貓是非常偉大的存在。
我進冒險者公會上班，開始工作。
我並不打算養育那個孩子。
隻是暫時收留、照料她而已。
那麽……一個小孩子該如何獨立求生呢？
「嗯？對了，名簿──」
我從書架上抽出了冒險者名簿。
翻到名單總覽，查看所有在這個公會注冊的冒險者的資料。
「果然沒有性別、人種與年齡的限製。」
想要注冊成為冒險者，必須先接受測驗。
隻要沒有重罪前科，任誰都有資格接受測驗。
「好，這樣的話……」
我下定決心。這時候──
後麵傳來「喵喔～」的獸鳴聲。
「小貓，噓、噓～這裏嗎？來這裏就行了嗎？」
「喵喔、喵喔。」
辦公室內的同事們都聽到了聲音，不約而同地轉頭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該不會──我心想著，同時上前打開門。
「！」
「喵喔！」
少女抱在胸前的黑貓一看到我便咧起嘴笑了起來。
萊拉這家夥，竟然把這孩子帶來公會。
是為了反過來整我嗎？
「為什麽來這裏？」
「是小貓……一直要我跟著它走……」
唔……
看我臉色一沉，萊拉「嘻嘻嘻」地笑著。
「咦？這不是羅藍先生養的貓嗎？小孩？那個孩子怎麽了？」
米莉雅提出了所有職員心中的疑問。
「呃，沒事。隻是……我必須收留這孩子一陣子。本來我要求這孩子看家，但她卻跑來了──各位，抱歉，我馬上叫她回去。」
職員們一臉稀奇地圍了過來。
「羅藍老弟，這孩子是你的親戚嗎？」
「是，算是吧……」
「一定是一個人留在家裏會感到不安，於是就帶著貓一起來職場找人了。」
男性職員們一直注視著緊抱著貓的少女，眼神像是在看什麽尊貴的事物。
女性職員們則壓低嗓子，彼此竊竊私語。
「他收留了親戚的孩子呢。」
「竟然特地找到這裏來，感情一定很要好。」
「男人會照顧小孩，很加分呢。」
「畢竟阿爾剛先生既可靠又溫柔，也難怪小孩會想賴著他。」
「「「真的～」」」
大家都圍著討論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裏的少女與貓，氣氛變得和諧又溫馨。每個人都搶著要疼惜這孩子一番。但有一個男人例外，他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拜托，職場可不是托兒所，快點帶著她回家去吧。各位，你們說是不是？」
莫裏這樣對大家說道。
「「「…………」」」
每個人都對莫裏投以冰冷的目光。
「怎麽，我有說錯話嗎？沒錯吧？這裏是工作的地方，可不是帶小孩、哄小孩的地方。」
莫裏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態度。
嗯。我同意他說的話。
所以我正試著叫她回家。
「話說，你哪有辦法一邊工作一邊帶小孩？辦不到吧。你隻是個最基層的新手，不應該怠慢工作啊。至少要等你像我一樣成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能幹男人之後，再來做這種事吧～再說，我討厭小孩，因為他們很吵鬧～」
所有職員都不開口反駁莫裏，隻是用銳利的眼光刺著他。
「怎樣啦……我有說錯話嗎？沒有吧？好了，別談這個了，工作、工作，大家快動手吧。」
他的意見本身沒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他的態度。
那種由上而下指使人的態度，很容易激怒他人。
「各位，怎麽了？──嗯？小孩？」
愛麗絲支部長聽到騷動，探出頭來看看狀況。
看到陌生的小孩，她眨了幾次眼睛。
「啊，支部長～」
米莉雅替我向愛麗絲支部長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嗯，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莫裏馬上唱起了反調。
「支部長，這裏可是職場，不是帶小孩的地──」
「沒關係，不會妨礙工作就好。」
「可是羅藍這家夥什麽工作都做不好。」
「在我看來，他是做得挺好的。」
「他總是最早下班，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完成工作。」
「做事的效率好，早點完成工作當然能早點下班了。」
「我總是留下來做工作，比他晚回家──」
「那隻是因為你工作的效率不佳。」
莫裏的態度愈來愈畏縮，看起來就像被撒了鹽的蛞蝓似地不斷萎縮。
「用不著說得那麽直白吧……」
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最後，愛麗絲支部長決定，今天可以讓這孩子留在冒險者公會。
隻是，再怎樣也不能讓孩子留在辦公室裏，而是讓她待在會客室內。
於是，我領著一人一貓，來到會客室。
「我隻要在這裏跟小貓玩就行了嗎？」
「對。我會找時間來看你。你可要乖乖地留在這。」
說完，我摸了摸她的頭。
至於元凶萊拉則縮在她的腳邊，張大嘴巴打嗬欠。
能夠悠哉的日子就到今天為止。
為了讓她能夠獨立求生，我要負起責任，把她培育成一個冒險者。
◆
下班回家後，萊拉為這個不知道自己叫什麽的女孩取了名字。
「梅俐。在古老魔族的語言中是『藍天』的意思。」
「嗯，就這麽叫她吧。梅俐。這就是你的名字。」
「梅俐？我是，梅俐？」
「對，沒錯。」
梅俐用她那有如藍天般的藍眼睛望著我。我伸手撫摸她的頭。
「梅俐！」
「看來她很滿意。」
「哼哼哼，那當然。本宮的命名品味可是高過天、深過海。」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隻知道這名字讓萊拉得意得不行。
「為了讓梅俐能夠獨立求生，以後我要訓練她。」
「什麽意思？」
「我要讓她成為冒險者。」
「嗯，這倒是不錯。」
最近我才明白，萊拉這家夥就是沒辦法率直地稱讚他人。
因此，她所說的「不錯」我都當成是稱讚。
「愛卿既然為她解除了隸屬紋，就負起責任好好養育吧。」
「……但是，同時我也要讓她學會『普通』。」
「這樣啊……那該本宮出麵了吧。」
黑貓露出一臉神氣的表情。
「不，不是你。」
「…………」
「這方麵，我打算請米莉雅教她。」
我話一說完，萊拉就撲過來，打算抓傷我。
我抓住萊拉，對項圈注入魔力，讓她恢複原形。
「反正本宮不懂什麽叫普通！」
她不悅地將臉別到一邊去。
翌日開始，我總是在天亮之前叫醒梅俐，進行鍛煉。下班回家之後也鍛煉她。
鍛煉、鍛煉、鍛煉，每天持續不斷地反覆鍛煉。
「你本來是奴隸吧？」
「奴隸？不，梅俐是梅俐。」
「我不是那個意思。」
清晨，我帶著她上山跑步，同時聊起了這件事。
山上完全沒有平坦的道路，我們沿著顛簸的山路與獸徑到處奔馳。
剛開始鍛煉的第一個星期，她的腳力與腰力還很弱。如今卻明顯地愈來愈強健。
小孩子成長的速度很快。
梅俐似乎覺得跑步很開心，從頭到尾總是充滿朝氣。
「本宮可不是家政婦。」
「要我買女仆裝給你嗎？」
「免了。」
我跟萊拉如此交談。此時，我們剛結束晨間的鍛煉，萊拉將湯加熱，把麵包擺在桌上。
梅俐以前似乎都吃很糟糕的食物，對於萊拉的料理，她從來不曾抱怨過。
「我可沒打算把你當成家政婦。」
「那就好。誰叫愛卿……最近總是顧著梅俐……都、都沒來疼愛本宮……」
她小聲地說，然後快步躲進裏麵的房間裏。
「你也想接受鍛煉嗎？」
「蠢材，才不是！本宮幹嘛要做那種事！？」
她探出頭來反駁，然後又馬上將頭縮進去。
看來似乎不是呢。
梅俐很聽我的話，學得也很快。
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開始工作了。因此，我打算明天教她一些實務的事情。
我在床上如此想著。這時候，我察覺到一股不自然的氣息。
「……」
是『老鼠』嗎……
我摸一下項圈，讓睡著的萊拉變身成貓。
我悄悄地下床，避免吵醒睡在我跟萊拉之間的梅俐。
來到屋外一看，一個男人正沿著月光走了過來。
中性般的容貌，沒有什麽特色。
從氣息來看，恐怕是──
男人察覺了我。
「我的目標本來隻有一個人……算你倒楣，小哥。」
「倒楣的是你。」
「我應該隱藏了氣息才對……」
「真是三流。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什麽？」
「隱藏氣息的時候，周遭的氣息也會跟著被隱藏。因此，唯有你的位置周遭沒有任何氣息，包括草、風、樹木都完全沒有動靜，反而顯得不自然……與其隱藏氣息，應該讓自己的氣息融入周圍環境中，與之同化，才不容易被察覺。你就是這樣才會露餡。」
「才沒有人會察覺毫無氣息這種事。」
「對你這種程度的人來說，或許常識確實是如此。」
「你不是剛好要出門才會碰到我嗎？幹嘛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你連是不是剛好都看不出來嗎？」
「再說，讓氣息跟周圍環境同化什麽的，這種事怎麽可能辦得到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想。」
對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的對手，應該不需要特地動用我的技能。
就示範一次給他看吧。
草的氣息、土的氣息、風的氣息、河裏流水的氣息──
理解這些氣息，並且與之同化。
這麽做，就能成為風景的一部分。
我出手的時候，男人晚了一瞬間才用眼睛跟上我的動作。
但是，那瞬間就是決定一切的關鍵。
我鑽進男人的懷中，搶下他的刀子，從背後伸手用刀尖抵著他的眼珠。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懂吧？」
「什麽……我竟然會……動彈不得……！？」
「算你倒楣。」
「……你殺吧。」
接著，我用盡目前可行的手段進行拷問，他卻絕不供出他的目標以及委托人。
「竟然有你這種怪物，讓我連發動技能『絕對奇襲』的機會都沒有……真是糟透了。如你所說的，是我倒楣……」
「雖然有例外，但原則上技能是可以隨意發動的。發動你那什麽的技能要多少時間？」
「對於你這樣的對手，絕對無法使用技能……哼哼哼。」
男人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已經完全認命了。
「隻是眨兩下眼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你就已經繞到了我的背後。還找到我藏起來的小刀，抵在我的眼前……你究竟是什麽人？同行嗎？」
「不，我是冒險者公會的職員。平時主要的工作是整理文件。」
「哈哈哈，少騙了。實力如此天差地別，我也隻能苦笑了。雖然我早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曝屍荒野……算了，最後碰上的對手是你這樣的怪物，也算不錯了吧……」
「真是把好刀。」
「沒錯吧？」
這就是男人的最後一句話。
他完全沒有透露任何情報。為了對他的敬業態度表達敬意，我讓他當場斷氣。
……難道萊拉沒死的事被人察覺了嗎？
不，她身為『魔王』的部分已被我封印住了。
假如對方的目標是魔王萊拉，不可能隻派一個人。
既然是這樣……
◆
打倒了神秘暗殺者之後，幾天過去了。這段期間並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羅藍，這個招式沒有名稱嗎？」
梅俐握著小樹枝當短劍，「咻、咻」地朝著我突刺。
「沒有。」
我答話，同時躲過梅俐的突刺。
梅俐似乎資質不錯，我所教的她總是很快就學會。
包括身體的運用方式、武器的用法，以及回避、防禦、攻擊的節奏。
教得愈多，她反而吸收得愈快、愈順暢，簡直像會吸水的乾砂土。
「我不認為招式需要名稱。但你想取名的話就隨便你。」
「那這招就叫『背後削斬』好了。」
梅俐說完，「唰」地一下子繞到我的身後。
若她照我所教的做，應該會反手握短劍（現在是樹枝）砍過來。
我繼續麵朝前方，一把抓住了在我身後、梅俐纖細的手臂。
「咦！？為什麽！你又沒看這邊～」
跟一開始的時候相比，梅俐的表情變得開朗許多。
「因為你花費心神去喊招式名稱。這樣不但會讓自己分心，也會引起對手的戒心。」
「可是、可是，什麽不說就動手，感覺一點都不帥氣嘛。」
帥氣什麽？要是為此丟了性命，那才是本末倒置。
我用食指戳了戳梅俐那白皙的臉頰。
「梅俐。這下子你就死過二百五十三次了。」
梅俐鼓起臉頰，眼眶泛淚，低吟了起來。
「唔唔唔唔唔……人家討厭羅藍！」
由於我完全不肯放水，梅俐似乎失去了耐心，朝著我把樹枝丟了過來。
「天真。」
我手一舉，撥開了飛來的樹枝。
「小貓～你看羅藍啦～！」
梅俐跑去找萊拉。萊拉把墊子鋪在草叢上，坐在上麵看著我們進行特訓。
「汝這孩子要本宮說幾次？本宮名叫萊拉……梅俐。這可不是遊玩。那家夥說的一點都沒錯。」
梅俐緊緊地抱住萊拉。
萊拉看起來並不排斥，舉起手抱住梅俐，摸了摸她的頭。
「羅藍太強了啦……！」
「嗯。他是唯一打倒了本宮的存在，當然不會輸給梅俐這樣的小鬼頭了。」
「嗯嗯嗯嗯嗯～」
發現萊拉不肯站在自己這一邊，梅俐揮拳捶她。
萊拉開心地哈哈大笑。
「話說回來，愛卿啊，要她當冒險者的話，應該不需要學習這些技巧吧？」
「冒險者一樣是必須賭上性命的職業。但是，暗殺者會麵臨更多的生命危險。包括對委托人的信用、沉重的壓力、失敗後應有的覺悟等等……至於冒險者，即使失敗，隻要還有命就能東山再起，處境可不一樣。」
「嗯……」萊拉曖昧地應聲，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懂。
「不能讓她學習劍術或格鬥技嗎？愛卿應該能教她吧。」
「這是為了培養心態。暗殺技術是絕對置對手於死地的技術。冒險者這樣的人，總是漫不經心地學會一些技術，然後漫不經心地運用，即使漫不經心地失敗也還是有辦法混得下去。至少在身為暗殺者的我眼中看來，冒險者這個職業便是如此。心中想著即使失敗還有下次機會的人，跟一心認為一旦失敗就沒有後路的人，兩者之間的差距可說是天壤之別。」
「嗯，愛卿的意思是，透過暗殺技術的教育來培養她的心性，沒錯吧？」
「對。因為，絕對要置人於死地的技術，同時也是絕對不會死亡的技術。」
「這話出自愛卿之口，可真有說服力。」
梅俐不斷地來回看著我跟萊拉，似乎很好奇我們在談論的事。
「話說回來，才多久沒見，汝這孩子的身手變得敏捷許多呢。剛才那一招『背後削斬』雖然威力不足，但確實是很犀利的一擊。」
「是羅藍教我的……他給我很多次建議……」
「雖然是個壞心眼的男人，但是論戰鬥技術，世界上恐怕沒人能與那家夥相提並論。」
說完，萊拉喝了一口她帶來的茶。
「愛卿，差不多應該行了吧？客觀看來，她的力量已經十分足夠了。」
「在我看來還差得遠……不過，要通過冒險者測驗應該是綽綽有餘吧。」
梅俐不斷地左看右看，輪流看著我跟萊拉。
看她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先告訴她成為冒險者有哪些好處。
「梅俐要成為冒險者嗎？」
「你隻要用你自己喜歡的步調去冒險就夠了。不喜歡的話，去做別的事也無所謂。」
以她現在的實力，即使被非戰鬥專業的暴徒襲擊也應付得來。
既然有充足的體力與護身能力，即使不當冒險者也無所謂。隻是──
「我要當！」
梅俐看起來相當感興趣。
既然當事人有意願，我們便帶著她去冒險者公會。
「啊～是羅藍先生！還有本宮小姐跟梅俐妹妹。你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麽來了？」
坐在櫃台前的米莉雅叫住了我們。
跟我牽著手的梅俐馬上躲到了我的背後。
「今天我要帶這孩子來注冊成為冒險者。」
「原來是梅俐妹妹要注冊冒險者……咦！？可是，她還這麽小耶！？」
「是。不過，她已經擁有足夠的能力了。」
「她確實可以接受冒險者測驗，通過的話也能注冊成為冒險者。可是……」
米莉雅看起來很擔心，不過還是為梅俐辦了手續。
梅俐在報名表上填寫名字、年齡、技能等資料。
梅俐會寫字。
看來以前應該受過一些教育。
「測驗內容包含魔力測定與實技測驗。今天的考官是……莫裏先生～有人要參加冒險者測驗喔～！」
測驗的考官由當過冒險者的職員擔任。每天由不同的職員輪流擔任考官。
今天輪到莫裏當考官。
「啊～？測驗？是無所謂啦。但是，即使是麵對這種小小孩，我也一樣不會放水喔。」
「哼。」莫裏看了梅俐一眼，不屑地笑了一聲。
梅俐見狀，不悅地皺起眉頭。
「小小孩，遇到我這個曾是c級冒險者的考官，你真不走運。哈～」
莫裏開心地拍著自己的額頭說道。
「不用手下留情。」
「知道、知道，讓愛作夢的小小孩見識現實、讓她放棄，也算是職員的職責吧？唉～真令人心疼呢。」
莫裏看起來從頭到尾都很開心。
有些人就是喜歡攻擊比自己弱的人。看來他就是。
莫裏不斷地偷瞄萊拉，注意她的反應，裝模作樣地說：
「冒險可是比小小孩想像的還要危險。確實地刷下實力不足的人，也是一種體貼的做法。」
莫裏抓著外套，拿起木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隻看背影的話，是真的挺帥氣的。
他大概是想耍帥給萊拉看吧。
「愛卿，本宮已經做好取笑的準備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們跟著前c級冒險者來到了小鎮郊外的平原。
這項測驗結束之後會再進行魔力測定。
「冒險者測驗可以任意使用武器跟魔法，你就盡管動手吧。」
莫裏肩上扛著木劍，咚咚地敲了兩下。
我將短劍交給梅俐。
「這給你。這是我為了這一天事先買的。」
「羅藍……謝謝你。」
我特別選了身材嬌小的梅俐也能靈巧運用的短劍。刀身長度不到十五公分。
為了避免危險，我交代她要套著劍鞘使用。
梅俐看起來鬥誌十足，她鼻孔噴著氣，小手握住短劍劍柄，擺出架式。
「真的沒問題嗎……」
看來我這個人也有一點點類似父母心的東西。
梅俐迅速地動了起來。
嬌小與敏捷，對暗殺者而言是有利的要素。
「應該沒問題吧。」
「呃、不，本宮指的不是她──」
萊拉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莫裏舉起木劍劈下。
「哼！」
梅俐「唰」一聲地改變奔跑的軌道，避開了攻擊。
那動作是……
梅俐漂亮地抓住了莫裏背後的破綻。
她一瞬之間在莫裏的視野中消失。當莫裏察覺她在背後的時候，為時已晚。
「『背後削斬』！」
短劍紮實地擊中莫裏的臀部，發出響亮的「啪」的一聲。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屁股！我的屁股！」
「『背後削斬』！」
梅俐再度移動到莫裏的死角，出手攻擊。
「好痛啊啊啊啊啊！」
「『背後削斬』！」
「嗚嘎啊啊啊！為何老是打我屁股！？」
受過攻擊的部位持續遭受攻擊，會讓敵人特別難受。這是今天剛教過的。
「『背後削斬』────！」
「別、別再打了！算我求你！」
莫裏拋下木劍投降。
之後我們回到冒險者公會，進行魔力測定。
她的魔力量並沒有達到基準值，還差一點點。但是看在她還有成長空間的份上，最後決定讓她通過測驗。
當晚，我們舉行了一場小小的慶祝宴會。
「你們聽我說，真的跟羅藍說過的完全一樣耶！好厲害喔！我真的可以不斷攻擊，一直得手呢！」
我跟萊拉一邊吃著晚餐，一邊聽梅俐興高采烈地說著。
我知道這是什麽樣的心情。
是『溫暖』。
◆
梅俐順利成為冒險者的隔天。
中午過後，萊拉陪同梅俐來到了冒險者公會。
「羅藍──！給我任務──！」
梅俐朝著坐在後方的我大聲呼喊。
「梅俐妹妹真可愛。」
「真是療愈人心……」
「嬌小的冒險者小朋友，太可愛了……」
職員們以及其他冒險者們無不一臉和氣、笑咪咪地看著梅俐。
由於梅俐指名我，坐在櫃台前的職員給我麵子，特地讓出了櫃台的座位。
我向那位職員鞠躬行禮，然後坐到櫃台前。
「這是你第一次接任務。」
「嗯！我想要盡情地『背後削斬』！」
一聽到這個招式名稱，莫裏的身體大大地抽動了一下，然後縮起脖子，畏縮了起來。
看來這個招式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陰影。
「梅俐才f級，目前沒有f級的戰鬥任務。我昨天就跟你說過了。」
我接過梅俐的冒險證，為她物色f級的任務。此時，外頭傳來了許多吵鬧的馬蹄聲。
五個身穿鎧甲的騎士進來公會內。
「找到了！」
他們的視線聚集在梅俐身上。
騎士們走近梅俐，鎧甲隨著腳步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
所有騎士都帶著全罩頭盔，持有貴族的徽章。
現場的冒險者們低聲討論了起來。
「喂，那些不是領主的……」
「是啊，是巴爾德魯卿手下的騎士團……！」
說到巴爾德魯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巴爾德魯?阿爾格特伯爵。
這個人是統治我們所住的拉赫蒂鎮以及其他幾個村鎮的領主。
梅俐躲到萊拉身後。
「請問各位有何貴幹？」
我開口問道。一位看起來像是代表的騎士搖了搖頭說：
「很抱歉打擾各位。我們在搜索這個孩子。」
既然都派殺手來，我想對方應該已經察覺了大略的地點。想不到這次派了騎士過來。
話說回來，沒想到派殺手來的主謀竟然是領主。
「巴爾德魯大人在等你。跟我們回去。」
梅俐搖頭拒絕。
「不……不要！梅俐要留在這裏！」
萊拉張開雙手，擋在騎士麵前。
「竟然這樣嚇唬年紀這麽小的女孩子，這是騎士該有的行為嗎！？真不知恥！」
不愧是魔王。
即使沒有魔力、不能使用魔法，氣魄卻是一等的。
周遭的人都被她的氣魄震懾住了，騎士也顯得有些狼狽。
「主人有令，即使不擇手段也要帶她回去。讓路！」
說完，騎士拔出了腰際配戴的劍。其他騎士也跟著舉起劍。
頓時，公會內一陣嘩然。
騎士從劍鞘中拔出劍，代表他們具有相當的決心。
看來巴爾德魯卿所下的命令相當嚴厲。
「竟然對手無寸鐵的女人與小孩拔劍……」
我一躍而起，跳出櫃台外。
擋在梅俐與萊拉前方。
「退下！這可不是冒險者公會職員可以管的閑事！」
「我還以為騎士應該是一群更有品格的人。」
騎士似乎被我這話激怒，更用力地握緊劍。
在某些地區，領主本身的存在就是律法。
隻要領主說烏鴉是白的，在他的領地內，烏鴉就是白的。
看來領主不惜動用如此強權也想抓梅俐回去。
騎士舉起劍，鼓起氣勢。然後揮了下來。
在這短短一眨眼的瞬間內一決生死──
對我來說，這種事就跟爽朗早晨的散步一樣輕鬆。
我握緊拳頭，往騎士的臉部一揍。
這一拳擊碎了全罩式的頭盔。
伴隨著駭人的聲響，騎士整個人飛了出去，背部重重地撞在牆上。
「──咳……」
騎士渾身癱軟，跪倒在地。
他的鼻梁跟門牙應該都斷了。
其他的騎士們由於太過意外而僵住了。其中一個人回過神來，慌張地逃出了公會。
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就逃跑。
這是很正確的判斷。
看來那家夥會很長壽。
「喂……那個職員竟然把領主手下的騎士揍飛出去了！」
「打倒領主直轄的騎士，不就等於是跟領主作對嗎？」
「他在想什麽啊？不就是一個小鬼，交出去不就沒事了嗎？竟然反抗領主的騎士──」
聽得到冒險者們議論紛紛。
我看過去，他們連忙閉上嘴巴。
「哼哼哼，啊哈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隻有萊拉一個人在笑。
「喂，你這家夥！」
倒在地上的騎士抬起頭來。
不出所料，他的鼻子跟嘴巴滿是鮮血。
「哼，這下汝的容貌可變得更有男人味了。雖說本宮不知道汝本來長怎樣就是了。」
「喂，萊拉，別挖苦人了。」
騎士吐了一口口水，然後大吼道：
「你不但妨礙我們執行巴爾德魯卿所指示的使命，竟然還反抗我們！這等同於是叛亂行為！是死罪！罪該萬死！」
公會內一陣嘩然，籠罩著不安的氣氛。
「死罪……？好死不死，竟然對這個男人說這種話，嗬……嗬嗬……嗬嗬嗬……」
隻有萊拉一個人拚命地忍住笑意。
「……死罪是嗎？很好，來殺看看啊。」
我輕快地移動，在男人麵前蹲下。
「如果你殺得了的話。」
看我不知不覺間來到眼前，騎士非常驚訝，並且在我的施壓下垂下了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
一個身材微胖、衣冠楚楚的男人出現了。
「我本來想說既然已經找到了艾莉亞絲，就在馬車裏等就好。沒想到你們竟然被整得如此狼狽。真是不堪。」
似乎是剛才那個逃跑的騎士找來的。
「是領主大人……」
「巴爾德魯伯爵──」
原來這家夥就是巴爾德魯卿。
我認得這張臉。
「竟然讓我費了這麽多工夫。艾莉亞絲，跟我回去。」
梅俐緊抓著萊拉，不肯放手。
「貴族，她似乎不想跟汝回去。」
巴爾德魯卿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萊拉。
「哼哼，美麗的紅發、秀麗的容貌、妖豔的身材……女人，你也跟艾莉亞絲一起來吧。我會好好疼愛你。」
巴爾德魯卿咧起嘴，露出纏人的淫笑，向萊拉伸出手。
「啪」一聲地，萊拉拍開了他的手。
「唔！？竟、竟然拍打我的手，真是大不敬！」
「下三濫，住口！不敬的是汝！而且……有資格碰本宮玉體的，隻有那個男人。」
萊拉指著我說道。
「那個男人……？什麽啊，不過是個普通的公會職員嗎？哼。」
巴爾德魯卿不屑地笑著說。我朝他微微地鞠躬。
「巴爾德魯卿……您的兄長還健在嗎？」
「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麽。兄長早在六年前就服毒自盡──」
哥哥自殺後，弟弟繼承了哥哥的爵位。
換了新領主之後，這個城鎮變得比以前更好了──這是米莉雅告訴我的情報。
看來，哥哥並不是個好領主。
哥哥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並不清楚。
我隻知道，對於滿懷野心的弟弟來說，哥哥想必是個阻礙吧。
……哥哥當然不可能健在了。因為殺死他的，就是我。
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委托下，我殺死他，並偽裝成自殺。
我取下眼鏡。
巴爾德魯頓時臉色發白。
他似乎是認出我了。
「你──！？為、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我裝出柔和的笑容。
這笑容似乎反而讓巴爾德魯卿更加懼怕。
我一走近他，他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將臉湊過去，對他耳語道：
「要是你肯放過這位名叫艾莉亞絲的孩子，你之前對她做過的殘忍行為，我就不跟你計較。另外那件事，我也永遠不會說出去，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說你是個用卑劣手段繼承爵位的卑劣領主。畢竟保密也是我的職責。」
隻不過，我已經辭去了那份工作就是了。
巴爾德魯卿大大地點頭，點了好幾次。
「當、當當當當、當然了！當然了！這沒問題！那孩子就、任、任您處置！還有，關於那件事，還、還請多幫忙……」
說完，領主雙手著地，朝著我磕頭。
「「「「巴爾德魯大人！？」」」」
他的手下騎士們都嚇壞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那邊那位騎士大人說我犯了死罪。」
巴爾德魯卿抬起頭，然後又馬上將頭貼在地上說：
「非、非常抱歉，失禮了！怎麽可能判您死罪呢？那個騎士，我、我之後必定會嚴厲地訓斥他一頓，拜托、拜托，還請您饒命……」
現場一陣嘩然，在場的職員跟冒險者們開始議論了起來。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那個人把騎士揍飛出去，還嗆對方說盡管來殺……」
「竟然讓領主磕頭下跪，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不妙，我的作為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於是我伸出手，抓起巴爾德魯卿的手臂，硬是逼他站起來。
「請放過我吧，領主大人。」
我拍了拍他的背，送他走出公會。
「今、今後有任何需要，還請盡管吩咐。我一定不惜赴湯蹈火……！」
「我心領了。因為，那樣並不『普通』。」
說完，我目送馬車與騎士們離去。
◆
之後，我從巴爾德魯卿口中聽說了關於梅俐的一切。
「那孩子是博登赫克公國的公主。想必您也知道……公國已毀於魔王軍之手。雖然國家已亡，但當地的人們仍努力地試圖複興。」
博登赫克公國是世界九國之一。
除了博登赫克公國之外，還有一個國家也滅亡了。因此目前世界剩下七國。
「被你們稱為梅俐的少女，其實是艾莉亞絲……艾莉亞絲?博登赫克公主。祖國遭滅的時候，她勉強逃了出去，但是據奴隸商人所說，她被發現時已是隻身一人……」
被奴隸商人找到，或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落入奴隸商人的手中，至少可以保住一命。
後來，梅俐就被賣給了巴爾德魯卿。
「因為她帶著刻有王室徽章的別針，才知道她是公主。聽說，奴隸商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恐怕是經曆了什麽非常慘烈的事情吧……確認她的家世之後，奴隸商人似乎是出於憐憫，把她送到我這裏來。因為這裏未受戰火波及……」
於是，梅俐就成了巴爾德魯卿的奴隸，過著奴隸的生活。
巴爾德魯卿似乎認為梅俐的身分總有一天能夠派得上用場，幫助他得到更多的權力。
派殺手來隻是為了秘密帶梅俐回去。
真是個隻為野心而活的男人。
當天晚上。
等梅俐在床上睡著後，我跟萊拉在客廳邊喝葡萄酒邊談起這件事。
關於魔王軍的部分我隱瞞不說。隻告訴萊拉說她是其他王國的公主，以及她失去記憶的事。
我跟萊拉並肩坐在沙發上，她一直摟著我的手臂聽我說。
「你覺得如何？」
「唔……或許還有失散的親友在等待失蹤的梅俐，如果是這樣……」
「說不定查得出來。」
「查得到嗎？」
「我可以去問蘭道夫王，或許有可能。」
「……或許吧。」
兩人意見一致，於是我下定了決心。
但是，雖然知道了梅俐的身世與來曆，我與萊拉卻沒辦法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萊拉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我們牽著手，一語不發地將十指交纏在一起。
胸中緩緩湧起的這股感傷，究竟是什麽呢？
我撫摸萊拉的頭發，能聞到她的香氣。
我們注視著彼此。她那紅色的眼珠映照著我的臉。
萊拉垂下眼瞼。這樣一看，她的睫毛真的很長。
緩緩地，我湊過去吻了她的唇，然後輕輕地放開。
萊拉似乎也跟我一樣，陷於來路不明的感傷之中。
我再度品嚐萊拉的唇。
萊拉抱住我的脖子，我則摟住她的腰，讓她跨在我身上。
我將手伸進萊拉的衣服中，撫摸她的胸部。
她的身體抽動了一下，但仍然吻著我，不肯將唇放開。
我們追求著彼此的體溫，隻為了忘卻心中有如下雪般寂靜積起的寒冷空虛。
◆梅俐◆
是何時開始恢複記憶的呢？
梅俐已經想起來了。
想起自己是誰、為何會在這裏──
是何時想起的呢？是夜晚入睡之前？還是跟羅藍進行特訓的時候？或者是跟萊拉一起遊玩的時候？已經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在忽然之間想起來了。
溫柔的父親，美麗的母親，兄姊與弟弟──在城堡內過著每天滿足而自在的生活。
回憶是那麽地溫暖。
但是，大家都死了。
或許，其實大家勉強活了下來，現在仍然活在某處也不一定。但是，梅俐的記憶並不是如此訴說的。
無法承受的記憶，最後被凍結、封印。
但是，那兩個人的溫暖，為梅俐解凍了記憶。
晚上，我去了羅藍的房間，悄悄鑽進他的被窩。
「怎麽了？」
極其細微的聲響，吵醒了羅藍。
但是，梅俐知道，羅藍絕對不會趕自己下床。
「沒事。」
梅俐在被窩裏扭動身體，就像小貓要取暖一樣，鑽進了羅藍的胸口。
羅藍撫摸梅俐的頭。
梅俐變得很想撒嬌，她緊緊地抱住羅藍。
「咳、嗯。羅、羅藍……本宮洗過澡了……讓、讓汝久等了……嗯？」
聽到聲音，梅俐將頭探出被窩一看，萊拉進入房間，身上隻裹著一條浴巾。
「萊拉，不穿睡衣可是會著涼的。」
「呃！？梅、梅俐！？這小家夥怎麽會在床上！？本宮想說接下來有一陣子不能一起過夜，今晚本來有那個打算的……唔唔唔……本來是打算做到天亮的……！」
萊拉不甘心地低吟著，然後拋開了身上的浴巾，隻穿上內褲後，爬上了我們的床。
梅俐被兩人夾在中間。
「萊拉的胸部跑出來了。」
「無妨，反正是在被窩裏。」
「羅藍要去別的地方嗎？」
「嗯。我大概會有兩天不在家。」
「你要去哪？」
「……工作。」
「梅俐就跟本宮一起看家。」
「無聊的話，就去公會承接一些任務來做。」羅藍這麽說。
不知道為什麽，梅俐突然感到悲傷，又緊緊地抱住羅藍。
萊拉從梅俐的背後抱住羅藍。於是，梅俐被兩人夾在中間。
雖然難受，但是梅俐並不排斥這樣的難受。
「好溫暖喔。」
「著實是。」
「有點喘不過氣來就是了。」
到了隔天早上。
梅俐醒來的時候，羅藍已經出去工作，不見蹤影了。
◆
「喂，蘭道夫王，快醒來，喂。」
國王還在打呼。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臉頰。
「嗯喔？…………唔喔喔喔喔！？我、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羅藍啊……」
這裏是國王的寢室。
時間是深夜。
即使在大白天求見國王，肯定也隻會被掃地出門。於是我挑這個時候來找他。這樣他一定會在。
「嚇死我了……那，你有什麽事？該、該不會是受人委托，要來取我的性命……！？」
「我說過不當暗殺者了，忘了嗎？」
「確實是呢。」蘭道夫王一邊說，一邊抓起身旁的大衣披上。
「啊～真是，嚇死我了。突然看到你這家夥時真的是絕望透頂，比死神還可怕……」
國王不斷嘀咕。
「那麽，你要幹嘛？之前不是說不會再見麵了嗎？」
「我有一事相求。不是以一個暗殺者，而是以我個人的身分來求您。我想調查一些事，除非拜托您蘭道夫王，否則恐怕很難做到。」
「什麽事……？」
我將梅俐的事告訴國王。
「博登赫克公國的公主，是嗎……」
「斐凜德王室跟他們有所往來，沒錯吧。我想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活著。什麽樣的情報都好，您是否知道些什麽？」
「……我們保護了蕾媞?博登赫克女士。」
「是梅俐的母親吧。她現在人在哪？」
「嗯，在斐凜德王國的支援下，她已經回到當地去複興公國了。但是，其他人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那麽，請替我轉告蕾媞?博登赫克，說我們收留了她的女兒。」
我將我家的大致所在地告訴國王。周遭沒有其他房屋，應該很好找才對。
「就這樣。我欠您一個人情。」
「欠什麽？你對我的恩情可大多了。」
「不，那是身為暗殺者的我。這次則是我個人的請求。」
「你這男人還是一樣一板一眼。既然這樣……你答應我一件事，這樣我們就扯平，好嗎？」
「好吧，您請說。」
「是關於我的女兒──第一公主?勇者亞梅裏亞的事。」
跟蘭道夫王商量完之後，我回到了鎮上。
將事情的經過告訴萊拉之後，我跟她都下定了決心。
過了兩天後，早晨。
「喀喀喀」地，外麵傳來大聲的車輪聲響。來到我家附近時停止了。
我停止吃早餐，對萊拉使了個眼色，然後走出門外。
家門前停了一輛老舊的馬車。四位騎士各騎著一匹馬跟在馬車旁，應該是護衛吧。
一位貴婦搭著車夫的手，下了馬車。
我向她微微地低頭行禮。
「我叫羅藍?阿爾剛。平常在冒險者公會當職員。」
「我名叫蕾媞?博登赫克。」
貴婦捏起裙襬，微微地回了個禮。
萊拉牽著梅俐的手，從家中走了出來。
「──艾莉亞絲。」
蕾媞的雙眼泛起淚光。梅俐也察覺到了。
「母後。」
我跟萊拉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看來，梅俐已在不知不覺間恢複了記憶。
幸好沒有演變成「認不出母親」的尷尬狀況。
蕾媞跑了過去，將梅俐擁入懷中。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嗚……哇啊啊啊啊！」梅俐開始放聲大哭。
回想起來，梅俐從來不曾像同齡的孩子那樣任性撒嬌或哭鬧。現在，她終於變回了原本的艾莉亞絲。
在受我訓練的時候，她完全沒掉過一滴眼淚。
「真不知該如何答謝你們……」
「不客氣。我們隻是暫時收留她而已。」
「別這麽說，事情我都聽蘭道夫王說過了。現在的我完全沒有能力答謝你們，真是非常不甘心……」
「沒關係。我們收留她並不是為了索求回報。」
然後，蕾媞仍然不斷地向我們道謝。
「兩位的恩情，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
說完，蕾媞牽起梅俐的手，打算帶她上馬車。但是，梅俐卻不肯動。
察覺了梅俐的心思，蕾媞對她說：「好好道別吧。」然後自己就先上了馬車。
梅俐轉過身來，麵對我們。
本來以為她已停止哭泣，想不到，她的眼眶又一下子泛起了淚水。
「羅藍……」
「嗯。」
「萊拉……」
「嗯。」
梅俐雙唇顫抖，接著說：
「多虧有你們……」
為了止住淚水，她又揉了揉眼睛。但是，眼淚依然不斷流出。
「我真的──很幸福。」
萊拉站在我身旁，她咬緊了嘴唇。
「嗯。我們也一樣。」
梅俐已不再擦拭臉頰上的眼淚，而是任其滑落。她一邊嗚咽，一邊說著。
「我覺得……很溫暖。我……不但想起了重要的事，而且，而且還變得很能跑、很能跑。也當上了冒險者。多虧有你們兩個人，我真的、真的……很快樂。」
梅俐哭腫了眼，跑了過來。
我們跪下來抱住梅俐。
「嗚哇啊啊啊啊────！」
梅俐不停地哭泣。我撫摸著她，萊拉看起來也快要哭出來了，用臉頰磨蹭著她的臉。
「我們並不是永遠分開。梅俐……艾莉亞絲?博登赫克。隨時歡迎你來看我們。」
「嗯、嗯。」梅俐不斷地點頭。
「我會來的……也會寫信給你們。要給我回信喔……」
「當然。」
「還要，我要羅藍當我的夫君。到時候要像疼愛萊拉那樣地疼愛我喔。」
「嗯。知道了。」
「汝答應什麽啊。」
萊拉往我的側腹揍了一拳。
這時候，梅俐總算破涕為笑。
然後，梅俐對我們揮揮手，上了馬車，離開了。
梅俐跟萊拉仍然不斷地對彼此揮著手。
等到終於看不見馬車後，原本一直頑固地忍著不哭的萊拉，終於哭了出來。
我輕輕地抱住她。
天空萬裏無雲，一片湛藍。
這時，我想起梅俐這個名字，正是藍天的意思。
雖然胸口一樣湧現了一股感傷，但這次的感傷並不會讓我感到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