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歲進了家門換鞋,路過飯廳,菜已經做好上了桌,難得父母提前就坐上了席。隻是今天的謝明之沒有化妝,唇色很淡,頭發簡單地綁在腦後,整個人跟平時比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爸媽,我回來了。”聞歲打了聲招呼,拉開椅子在對麵坐下。謝明之點了點頭,輕聲說:“回來這麽晚,餓了吧,吃飯。”聞歲掀起眼皮,看了對麵的兩人一眼,狐疑道:“公司出事了?怎麽這個氣氛。”“沒出事,一切正常。”聞仲青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回來很多天了,抵著年尾才想著回家一趟。”聞歲自知理虧,難得沒有嗆聲:“嗯,好久沒見同學,最近都跟他們在一塊兒。”“同學。”聞仲青緩慢地重複了這兩個字,喝了一口旁邊的紅酒。杯子用力放下去,撒出來幾滴在大理石桌上,酒紅色的液體襯得格外冶豔,聞歲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他舔了舔下唇,有點按耐不住了:“有話就說,藏著掖著也不是你們風格。”“你跟你對象在一起多久了?”謝明之盯著他的眼睛,指尖扣著象牙筷,壓出一種慘淡的白。聞歲挪開視線,落在眼前那盤擺盤精致的菜上,聲音低下去:“幾個月。”謝明之的筷子落了,她沒去撿,隻是聲音顫了些:“你上次說不是那個女孩子,所以是誰?”聞歲攥緊手心,大概碰到了紋身的傷口,疼得厲害:“不是說不過問嗎?過年非得找不愉快?”“是我們在找不愉快嗎?啊?聞歲?”聞仲青忍無可忍,翻過幾張照片拍在桌麵上,風一吹,有一張飄落下去,滑到聞歲的腳邊。他垂眸看過去,照片上的場景再熟悉不過,前幾天他們去南山上看風景,影影綽綽的樹梢間,兩個男生肩膀抵著肩膀,親昵接吻。轟的一聲,從頭到腳,全身麻木。再明顯不過了,隻是左躲右躲,千防萬防,最後坦露的時候卻是最殘忍直白的一種。那種感覺就像是上次小心翼翼踩著湖上的冰,哢嚓一下,稍不注意整個人就猝不及防掉了進去,連掙紮都沒有餘地。聞歲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出聲:“你找人跟蹤我?”“我們在你眼裏就這麽下作?公司裏的員工無意拍到的,覺得跟你很像,就郵件發給了我。”聞仲青臉上沒了表情,一字一頓說,“我們三天前就收到了,忍了三天,你一直沒回家,跟江暗廝混在一起。”聞歲壓著火,從嗓子裏艱難擠出聲音:“爸,注意你的用詞,我們在談戀愛,別說得這麽難聽。”“歲歲,我最近一直在反思,以前是爸爸媽媽做錯了,因為一本日記就讓江暗從家裏搬出去,是我們不對。平時工作太忙對你關心不夠,但是你怎麽能這樣報複我們?”謝明之顫抖著嘴唇,完全沒了往日的淡定,懊悔道,“你知道我看到照片的這幾天在想什麽嗎?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瞎胡鬧也好不聽話也罷,叛逆該有個底線吧。你們感情好斷不開,要恢複到以前我都認了,你們倆住一個宿舍我們也沒再幹涉,你怎麽能跟他?”“不是報複,沒有叛逆,也不是一時興起,我們是真心相愛。”聞歲滾了滾喉嚨,這一刻才覺得言語都變得蒼白。怎麽證明呢,怎麽解釋呢,如果能剖開心髒,他身心疲憊,恨不得立刻拿一把刀當場解剖展示那虛無縹緲的愛。“分手,現在就分,你給他發信息。”聞仲青大步起身,拿過他的手機砸到跟前,“真是荒唐。”屏幕上還有著一條江暗的未讀,他按著消息點開,信息上說:歲歲,到家了乖一點,別跟他們吵架聞歲快被這句話擊潰得千瘡百孔了,鼻子一酸,聲音哽咽:“我不分。”“管不了你是不是?我供他吃供他穿,從小把他按你的標準一起養,我欠他嗎?他爸是救過我,按理來說保險公司有賠償,我基於歉意也好好養了他十幾年,沒虧待過他一分一毫吧?現在長大了倒好,直接勾走了我兒子……”聞仲青每多說一個字,臉色就越發難看。“爸!別說了!”聞歲出聲打斷。“是誰先開的口?”謝明之抓著他的手腕,指尖幾乎要嵌入他的肉裏,“是不是江暗?他……”聞歲搖頭,把身份對調,終於可以把江暗嚐過的痛苦密密麻麻縫合在了自己身上,殘忍出聲:“是我喜歡了他好久好久,是我分開了幾年仍然忘不掉,是我故意高考跟他考了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是我按耐不住衝動先告了白,是我纏著他非要跟我在一起的,是我,行了嗎?滿意了嗎?”抓著手腕的手猛然鬆開了,頹然垂到一邊,謝明之背過身,痛苦捂住額頭。聞仲青冷冷看著他,擲地有聲:“不覺得荒唐嗎?你能為你現在頭腦發熱的衝動負責嗎?同性戀啊聞歲!還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天天叫著哥的江暗搞!你怎麽想的!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這幾天哪兒都別去,就在家裏好好呆著,直到想通為止。”聞歲抬起眼,眼眶通紅,語氣卻很是倔強:“你任何時候再問我,我都是同樣的答案。”聞仲青抿緊唇,抬手收了麵前的手機,抓著聞歲的手腕往二樓的房間拖。他跟江風學過格鬥,縱然是麵對已經長大的聞歲,雖然吃力,仍然連拖帶拽勉強把人扔進了房間。門一鎖,房間一片漆黑,聞歲頹然順著門板滑坐下去,抱著膝蓋疲憊閉上眼。他覺得自己有時候太貪心了,小時候選禮物,又想要槍又想買劍,零花錢卻不夠,什麽都買不了。現在依然如此,想要得到年少時沒得到過的親情,又想要父母跟江暗和解祝福,可能到頭來和那時一樣,兩手空空,什麽都抓不到。仿佛剛剛聞仲青的那隻手不是拽著自己的手腕,而是繞緊了脖子,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他無意識地掐得手指上全是紅痕,卻感知不到痛感。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遠處的人家的燈火亮成一片,久到附近的小徑傳來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好好的小年夜,現在卻是滿地狼藉,時隔三年,自己再一次做錯了嗎?聞歲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黑匣子裏的貓,四處亂竄頭破血流,哪一條都是死路。他從地上起身,膝蓋已經彎曲地有些酸麻,慢吞吞踱步到房間另一側的小窗。從窗口看出去,從不下雪的霧城飄起了細雪,紛紛揚揚從天際落下,他在不遠處的那一圈路燈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看著江暗精確地卡著家裏監控的位置,一步都沒有往前挪,隻是安靜地站在風裏看著前方,頭頂上堆了一層細雪,在熱鬧的夜裏顯得形單影隻。他們哪裏錯了呢,隻是相愛而已,就要如此小心翼翼。聞歲抬手敲了玻璃窗,不多不少,正正三下。你說過的,敲三下玻璃,你就上樓接我回去。聽到動靜,江暗抬眸跟他視線碰上,看到他通紅的眼眶和遲遲沒回的消息,一瞬明了所有。聞歲開了房間的燈,把掌心貼在玻璃上,那一條新添的紅線貫穿掌心,和對方手上的如出一轍。他現在不再貪心了,什麽都不要,隻要江暗。聞歲吸了吸鼻子,輕聲說:“哥,你看,掌心的線斷了,我就親手連上。”沒有什麽能夠再分開我們,神明也不能。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強調,不會分手!評論都有紅包~第59章 chapter 59聞歲看著江暗的表情, 對方眉心緊蹙在一起,嘴角繃成了一條平直的線。好像稍微不受控製,就會露出一個非常傷心的角度。在克製, 在壓抑, 也在瀕臨失控的邊緣。他心都要碎了, 他哥笑起來的時候多好看啊。明知道對方聽不清,聞歲還是很輕地出了聲:“哥,過來。”他緩慢推開了窗, 紛紛揚揚的細雪裹著風湧進窗口, 連帶著手指都變得僵硬,整個房間刺骨的冷。江暗走近了, 站在窗台的正下方,想要抬手抹他的眼尾,又落了空:“手疼不疼?”“我去的那家店,過了這麽久, 店長還記得你。”聞歲趴在窗戶邊上,好多的話爭先恐後想往嘴巴邊上冒,湧到舌尖又艱難咽下去。喜歡我這麽多年怎麽熬過來的?當初紋完斷掉的線就分開的時候在想什麽呢?每次寫信是不是心口都疼得厲害?要是沒重逢錯過了難道打算藏一輩子?……他有一種心跳空了一拍的慶幸,卻想起來現在艱難的處境, 那股慌張又卷土重來。也許自己和當初的江暗一樣,隻是因為對未來惶惶不安,所以用這樣迷信的方式讓自己好過一點罷了。江暗緩慢地點了下頭,低聲提醒:“三小時後得衝洗, 後麵會結痂,脫皮,小心感染。”“反正你在,你什麽都會教我的。”聞歲撫摸著那條線, 自我安慰似的說,“時間選得挺好,剛弄完,回家就出了櫃,正好趕上了,肯定就不會分開了。”江暗受不了聞歲這樣的語氣,更喜歡他一逗就炸的表情,很鮮活很有趣,而不是現在這樣帶著無奈,被欺負得滿心痛苦,還要強裝鎮定。“看你一直沒回消息,很擔心你,吵得很厲害是不是?”江暗聲音很輕,尾音很快就融進了風裏。“手機被爸拿走了,我被鎖在了二樓。”聞歲不敢說太多細節,隻是簡短的幾個字,道盡所有的委屈。他飛快地眨了下眼,把那股濕意壓回去,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同樣潮濕的眼睛。他想變成一隻鳥,沒有翅膀也沒關係,隻要跌落在江暗的懷裏,他就會抱著自己遠走高飛。但又覺得這樣對江暗實在是不公平,那麽無可挑剔的一個人,極盡全力活出了最體麵的模樣,為什麽唯獨就不能坦蕩地跟自己相愛呢。他們應該正大光明的接受眾人的祝福,而不是隔著兩層樓的距離,不能擁抱不能親吻,說句話都要忌憚附近的監控,永遠隻能藏在長街拐角裏才能親昵。聞歲蜷縮著指尖,啞聲說:“沒關係,我會說服他們的,給我幾天時間,再試試。”說完,又自嘲補了一句:“我最近開空頭支票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厲害了。”江暗猛然閉了下眼,又睜開,心疼地看著窗台上的人,頭一回體驗到了什麽叫不知所措,無能為力。他恨自己把聞歲推到這樣前後兩難的境地,因為考慮不周,因為定力不足,因為克製不住的喜歡和衝動,讓他不得不和自己捆綁在一起受到這樣難堪的責罰。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啞巴,生怕每多說一個字,都會傷人傷己。“我去找他們,你乖乖呆在房間,好嗎?”江暗凍得嘴唇有些泛白,好半天才重新出聲,“很快的。”聞歲不敢想象他們正麵交鋒的樣子,搖頭求道:“哥,不要,別去。”“你最聽哥哥的話了是不是?”江暗重新恢複到沉穩的表情,好像沒有什麽事情可以難倒自己,一切都可以處理得體妥當。終究是有這麽一關要過的,隻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以怎樣的語氣怎樣的表情,才能讓對方放他們一條生路。聞歲扣著窗沿驚慌失措地叫了聲“哥”,眼睜睜看著江暗快步走到大門口,按響門鈴,然後頭也不回走了進去,隻留下一串從花園到大門那片薄雪上孤零零的腳印。他失控一樣的衝到房間門口,拚命地擺弄著那道門上的鎖,門鎖是特質的,怎麽按都弄不開。這一刻,他被一股巨大的恐懼淹沒,無法呼吸,手腳麻木。他怕江暗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身上被苛責,怕他好不容易好了的傷疤又被殘忍撕開,怕他一身傲骨被無情的話語戳得稀碎,他實在是舍不得讓他哥再受一丁點委屈了。聞歲看了眼仍然飄著雪的窗外,抓著窗沿翻身出去,懸空踩著突出的雕花瓷磚挪了幾步,跳進隔壁江暗曾經的房間。他閉了閉眼,猛然拉開房門,光著腳朝著樓梯的方向跑過去。快要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又頓住了腳步,難受得喘不上氣,像是一口氣跑了三千米,快到終點的時候卻一步也挪不動了。他看著吊著水晶燈的客廳裏,自己的父母並肩坐著,仿佛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審判者,江暗卻不卑不亢站在他們的麵前,背對著自己,看不清表情。“密碼是歲歲生日,拿來還之前你們養我的費用。”江暗遞過去一張卡,“這些年我不欠誰的,也不想再埋怨誰。”聞仲青淡淡掃了一眼,沒伸手接:“不需要你還,說好要養你到成年,我不會食言。”江暗固執道:“是我想撇清關係,今天站在這裏,不再是以聞歲的哥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隻是你們倆在一起,真的不可以。”謝明之揉著太陽穴,很輕地歎了口氣,“小暗,我們以前對不住你的地方很多,謝姨跟你道歉。但不是你想撇清,真的就能完全能夠撇清的。歸根結底,你們就是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我們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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