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校門──染成暗紅色的天空出現在眼前。
黃昏、傍晚、或是逢魔之時，人們是如此稱呼白天與夜晚的境界線。
映照在鋪裝道路上的影子拉長，帶來一種扭曲的氣氛。不屬於白天或黑夜的模糊時刻，有著喚醒沉眠在人們心中不安的效果吧。許多人被紅色的光芒推著，朝回家的道路前進。
不過……紫織喜歡這個時間帶，雖然問她原因她也不太清楚。
「……」
學生幾乎都已經從校內離開。
現在還留下的隻有教職員，以及包含綾在內的數名學生會幹部。連誌郎跟紫織會留到這麽晚，也是學生會有些雜事叫他們來幫忙。紫織雖然不是學生會的幹部，但卻很常跟連誌郎一起被叫來──她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所以都會去幫忙。
隻是……今天並沒有那麽多的工作。
別說紫織了，就算連誌郎不在也不會有問題，然而綾卻故意叫兩人來，是因為大悟一直黏著連誌郎，積極地要讓他「了解布雷帕的好」。
大悟和連誌郎相處融洽是好事……可是現在太過單方麵，變成連誌郎有些不耐煩的狀態，繼續坐視不管的話，大悟可能會直接衝到連誌郎家裏。
這樣下去會變成不太健全的關係，綾急中生智，讓狀態變成把連誌郎從大悟手中「帶走」。隨便捏造學生會的工作使雙方離校時間錯開，好讓兩人在放學後不會見到麵，至於大悟方麵優羽應該先要他回家了。
因此──
「你累了嗎？一臉倦容。」
「……」
紫織說的話──讓連誌郎稍微皺起眉頭。
「看來風間同學隻差臨門一腳呢？」
「別挖苦我了。」
連誌郎用痛苦的聲音回答，真是難得。
「你知道每到下課時間就被那個英雄狂熱者糾纏是什麽感覺嗎？遇到跟蹤狂而煩惱的女性，我光一天就完全理解了她們的心情。」
確實大悟一直跟連誌郎訴說「天空騎士布雷帕」的好，那種熱情和跟蹤狂的堅持有相近的地方。不過對方是連誌郎，所以紫織她們沒有危機感地袖手旁觀。
「『天空騎士布雷帕』真的那麽有趣嗎？」
「那種東西根本不是需要特別去看的作品。」
「那……斯波同學你推薦什麽作品？」
紫織忽然很在意所以試著詢問。
「當然是『魔法少女米爾琪.馬琳』。」
連誌郎毫不遲疑地做出回答。
「英雄不行……魔法少女卻可以？」
無法理解連誌郎的分類標準。
連誌郎如果是女孩──那還比較能理解，但是以高中男生給人的感覺，會有這種偏好算是很稀奇。
（這麽說來──）
連誌郎平常在看的動畫雜誌。
英雄不隻存在於特攝片，紫織雖然不是很了解──但是「鋤強扶弱」的典型英雄，動畫中應該也有這種主題的作品。然而連誌郎在閱讀動畫雜誌的時候，從沒看過他打開那種作品的頁麵。
「首先以相同分類來思考本身就很奇怪。」
連誌郎這麽說。
「英雄作品跟魔法少女作品完全是不同東西，根本毫無接點。」
「兩邊都會變身吧？」
「從這一點要說一樣的話，等同在講以『兩邊都會飛在空中』為根據，鳥跟噴射戰鬥機相同的荒謬理論。」
連誌郎提出很極端的例子。
「『魔法少女米爾琪.馬琳』和膚淺的英雄作品不同，完全沒有打倒壞人就結束的暴力嗜好，而且還是描繪出友情、衝突、青春等各種劇情與人際關係的傑作。播映時間已經超過四季，近年來觀看族群更是擴展到成年男性，說起來是在魔法少女這個類型中引起革命的作品，活在現代的日本絕對該看。」
「我覺得那是做給小孩看的節目……」
「那是偏見，真令人難過。首先魔法少女作品的基本概念就是『治愈』，日常生活中的小問題、朋友間的摩擦、淡淡的情愫，主要是處理這些東西的作品。主角魔法少女並不是『戰勝』，不會單方麵決定對方是壞人而進行殲滅，即使自己跌倒、受傷，還是會手牽手一步一步地解決問題。」
「喔……」
「相對地，英雄故事隻列出毫無內容的空虛理想，讓英雄在戰鬥中打敗擬人化的貧困或不平等，看似解決了問題，其實根本是欺騙。揍人就能解決，殺掉就能解決，贏的人就是正義，而且『一定會趕到求救的人身邊』──還說出這種沒有可能達成的事情。」
說到這裏，連誌郎──沉默了下來。
他的側臉產生了某種懊惱的陰影，會是紫織的錯覺嗎？
「斯波同學？」
「啊……沒事。」
連誌郎像是想甩開什麽而搖著頭，接著說道。
「對沒看過作品的人激動說明也隻會覺得很煩吧，抱歉。」
「那是不要緊……」
「果然還是該好好看過比較好，對了，我借你全套光盤吧。」
「咦？不、不用了，除了不好意思之外，斯波同學也會要多看幾遍吧？」
「別在意，我有準備三套是拿來借人的，要是你再推薦朋友來看也沒關係。」
「不、不用，我心領了。」
「啊，這樣啊，突然觀看本篇可能太困難，那我拿珍藏的有名場景光盤給你好了。編輯後全長七十二小時，還附上我傾注全力的旁白。」
「為什麽得聽斯波同學的旁白來看魔法少女動畫……」
紫織覺得很煩而垂下肩膀。
連誌郎和大悟說的話都差不多，不同之處隻有推薦的是英雄作品還是魔法少女作品。對連誌郎而言，那或許就是最重要的差別──
（他們其實和對方很像？）
先不管表麵上的性格，這種對作品的偏愛，讓人覺得兩人的內心深處抱持著一樣的東西。之所以無法好好相處──說不定就是因為近親嫌惡。
當然大悟對連誌郎並沒有抱持敵意或憎恨……況且連誌郎也不是把大悟本人當作笨蛋，隻要連誌郎願意敞開心胸，兩人馬上就會變得很要好吧。
（應該說──）
連誌郎該多學習和人相處，奇怪的興趣和言行舉止希望他少做。
「隻要沒有這些……」
紫織有些怨恨地這麽想。
「隻要沒有這些？」
「啊──」
紫織慌張地遮住嘴巴。
看來她在思考的時候把一些事情講出來了。
「沒事，沒事啦。」
紫織用笑容來蒙混過去。
隻要沒有這些──那又怎樣，在自己內心逐漸成形的某種感情，她刻意別開眼睛不去看──紫織歎了口氣。
太愚蠢了，這樣根本是普通的高中女生。
粗劣的複製品又是惡魔憑依者……曾一度對死亡有所覺悟，接受了絕望，那樣的自己現在又想過著平凡的生活，卑鄙也該有個限度。雖然為了避免麻煩而裝成平凡的女學生……原本自己就沒有喜歡別人的資格，也沒有讓別人喜歡的資格。
然而──
「……」
腦中閃過那晚的光景。
在月光下對她伸出手的──異形鎧甲騎士。
漆黑、巨大、充滿震懾感的身影，本來應該是讓見到的人無一不感到戰栗的怪物。事實上，紫織也認為這位鎧甲騎士是來拜訪自己的死神。
但是，那個時候……
朝她接近的鋼鐵手臂。
看到那個的瞬間，紫織的心中有種感情萌芽。
那是──
「……嗯。」
忽然──連誌郎眯起眼睛停下了腳步。
雖然他的行動僅隻於此──
「斯波同學？」
「……」
他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廢宅」已經不存在，他的側臉充滿男子氣概，而且表情很可怕──飄散著狙擊獵物的猛獸會有的敏銳，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斯波同學……？」
紫織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再度叫了連誌郎一聲，不過連誌郎並沒有回答，反而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此時，就像在等著他一樣，手機響了起來。
「──貝爾薇嘉。」
連誌郎說出這句話。
看來打電話來的人是貝爾薇嘉。
「我知道，我也察覺到了。」
那是什麽意思？連誌郎說完這句話就掛掉電話，接著把手機放回口袋中並轉身麵對紫織。
「我有事要做，你快回家吧。」
留下簡短的話語後，連誌郎沒等紫織回應就跑走了。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紫織隻能呆滯地目送他的背影。
「咦？等等──斯波同學！」
當紫織回神喊連誌郎的名字時，她和連誌郎的距離已經大到聲音無法傳達過去。連誌郎直接穿越大馬路，鑽過車流的細縫，在激烈的喇叭聲中，連誌郎的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從他開始跑步離開都還沒經過十秒。
「到底怎麽了？」
落日尚未完全西下，紫織並不是對一個人回家感到不安。
可是……
「該不會──」
連誌郎恐怕是打算去戰鬥。
一個人，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
明明非常討厭英雄──卻表現得跟最討厭的英雄一樣。
「斯波同學──」
沒有任何根據，雖然沒有──紫織內心卻因不安而動搖。
不能放著他不管。
連紫織本身都搞不太清楚，宛如發作般的確信。
「斯波同學……！」
下個瞬間，紫織追著連誌郎跑去。
●
〈惡魔憑依〉這種疾病一旦惡化，會產生叫做〈魔神態〉的症狀。
原本隻是從患者腦部溢出的整團「力量」，會給予無法控製的「惡魔」形體，形成物質接口──也就是得到「肉身」擁有實體的現象。
人類的大腦不能在模糊的情況下控製曖昧不明的東西。
就像溝通還有複雜的思考需要言語這種「框架」，「惡魔」在給予形體後才能控製。
這反而──看起來是好事。
人類能用自己的意誌控製「惡魔」。
不過……大部分的惡魔憑依者在能使喚「惡魔」變成〈魔神態〉之後，容易有暴力和犯罪的行動。這是受到「惡魔」的影響，還是因為得到「對個人來說過於強大的力量」而產生一種「自傲」，這點不管是連誌郎還是和晃都不清楚。
或者……如果「惡魔」對肉體這種硬件來說是軟件──精神上，還是神經訊號之類的什麽東西，為了驅使「惡魔」而進行優化的人腦，會不會已經是「惡魔」……？
和晃提出了這種假設。
無論如何──
「……」
連誌郎在住宅區角落的小公園找到對方。
剛才──跟紫織一起回家的途中看到的那個男人。
男性光明正大地使用體內的「惡魔」……停在差一步就會實體化，不，是差半步就會實體化的狀態。就是不使用「容器」，隻把看不見的「惡魔」氣息廣為散布。
彷佛是在宣傳「惡魔憑依者就在這裏」。
不光隻是自己的感覺──左手戴的手表型封印道具也對散布的氣息有所反應，連誌郎斷定這名男人是惡魔憑依者。
「……喔。」
男性轉過頭來。
穿著深色外套的高瘦男人，兩眼凹陷、臉頰削瘦，給人非常不健康的印象，但另一方麵──蘊含異常精力的那雙眼直視著連誌郎。
「就是你嗎？」
「……你指什麽？」
連誌郎眯起眼睛問道。
「我釣到的隻有你。」
男人的嘴角稍微扭曲。
是在笑嗎──他那非常陰沉的感覺使得看起來不像在笑。
「我帶著『惡魔』的『味道』走了一陣子，『惡魔狩獵者』肯定會飛奔而來，但追在我後麵超過五分鍾以上的隻有你。」
「打扮像個可疑人士的男性到處閑晃，如果是警察應該也會去追你。」
「那麽你是警察嗎？」
男人向著連誌郎踏出一步，嘴上這麽問道。
「……」
連誌郎沒有回答，隻用右手摸著封印道具。
因為沒有必要而沒跟紫織說明──這個封印道具除了抑製連誌郎的「惡魔」之外，還搭載了另一個術式。
他正在找尋使用的時機。
「我的惡魔是〈閃耀虛榮〉──〈惡魔啃食者〉啊，這次輪到我來吃掉你了。不隻是『惡魔』，我會連你的血肉──全都吃掉。」
男人說完後，特別長的舌頭就從雙唇間垂下。
下個瞬間──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
男人開始唱歌。
愉快──高亢地。
即使不知道英文歌詞，也有很多人聽過這個旋律。
鵝媽媽童謠之一的「一閃一閃小星星」。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同時他開始「變身」。
外套的衣角整個掀起，橫躺在男人腳邊的影子站了起來，影子膨脹並纏到男人的身體上，在一眨眼的瞬間就創造出凹凸不平的異常輪廓。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
不久後……影子的顏色急速淡去。
原本是一團深黑色──變成玻璃還是水晶那種欠缺色素的樣子。
當然，即使和玻璃一樣透明，因為構造和形狀產生的折射率不同，從另一側透過來的風景看起來會有些扭曲變形，雖然知道那邊有「什麽」卻不知道詳細情況……形成這種怪異的存在。
可以說是一種迷彩吧。
這個男人──這隻惡魔〈閃耀虛榮〉的〈魔神態〉就是這種特性。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
當然，連誌郎沒有義務等待對方進行戰鬥的準備。
「──『所羅門的契約仍存』。」
在對方開始「變身」的同時，連誌郎摸著封印道具開始誦讀。
咒文詠唱──不，那本身並沒有力量，隻是意誌的確認以及安全裝置。以意誌編織出話語，讓預先準備好的魔法啟動。
「『汝，依循主命履行職責』──以斯波連誌郎之名下令，『速來奪去者』神鎧〈布利岡德〉！」
●
另一邊──同一時刻。
位於斯波家地下室的貝爾薇嘉們正忙碌地奔走。
「確認連誌郎少爺的召喚。」
「確認連誌郎少爺的空間坐標。」
「〈布利岡德〉出擊程序開始。」
有著學校體育館或禮堂大小的廣大室內空間。
除了石頭建造的地板和牆壁──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安置在中央的固定台座上，氣氛讓人感覺是祭祀異教神明的神殿。
地板上排列著數十根導管和線路，牆壁旁有幾台電子儀器在運作。使用魔法並沒有一定得用些古色古香道具和材料的規矩，反倒是和這種常識──和眾人的思考走在不同邊才會被稱為魔法師。他們在需要的時候，也會理所當然地使用「不該出現」的道具。
「空間幹涉術式一號到十號開始自動詠唱，進行平行激發。」
「控製術式，零號到六號轉錄──激發，確認轉經輪效果產生。」
在急促的響亮警報聲中──
「開始進行感染咒術回路追蹤，確定出擊軌道。」
「〈布利岡德〉──咒裝化！」
超過十名有著同樣臉龐、同樣身高、同樣服裝的少女們，幾乎同時宣告完成了各自負責的作業。
時間差距僅有數秒，共同作業完全沒有任何一絲紊亂。
既然是緊急出擊，當然會有這種能力的要求。
「來得及嗎？」
站在俯視她們的位置，由唯一沒有在行動的貝爾薇嘉抱著，絨毛熊玩偶──和晃說道。
「我們會趕上。」
貝爾薇嘉簡短地回答，而就像在證明她所說的話──
「確認空間共鳴，空間轉移魔法陣──顯現。」
「軌道上確認無障礙物。」
「固定鎖，解除。」
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掙脫固定用的鎖鏈，浮到半空中。
在它的跟前──簡直像立體影像，用光描繪出來複雜又有立體構造的魔法陣正在緩慢地旋轉，如同呼吸般閃爍的光芒是魔力送進魔法陣的證明。
「〈布利岡德〉──緊急出擊。」
和晃小聲說完的瞬間，鋼鐵怪鳥朝著魔法陣撞去。
讓光像是飛沫般地飛散，巨大的軀體沉入魔法陣中──但並沒有從另一側穿出，宛如用魔法陣形成切開的斷麵，從接觸到發光紋路的部分開始，〈布利岡德〉逐漸消失──
──轟!!
隻留下吸入虛空後的空氣震動，〈布利岡德〉的身影從地下室消失。
●
從連誌郎高高舉起左手的──遙遠上空。
有個東西夾帶灼熱的顏色正在墜落。
不清楚的人或許會看成隕石，實際上，從宇宙空間──從衛星軌道上落下的意義來說跟隕石相同。
基本上，空間轉移術式這種東西有很多限製，要從地上轉移物質到地上很困難，但轉移到重力影響很小，空氣很稀薄──強製轉移物質時的原子融合危險性很低──的高度三十五萬公尺虛空，比讓物質轉移到幾公尺的前方要來得容易。
以超越音速十倍的速度邊滑翔邊調整軌道。
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用跟墜落差不多的速度──不，比墜落還快的速度，以要刺進地麵的形式朝連誌郎飛去。就在將要撞到地麵引起大災害前，〈布利岡德〉展開翅膀與魔法術式──不可思議地停在離地麵剩數十公分的空中。
「how i wonder what──」
同時……完成〈魔神態〉的〈閃耀虛榮〉襲向連誌郎，被以連誌郎和〈布利岡德〉為中心產生的放射狀衝擊波打中，身體猛烈地搖晃著。
其實……這隻是原本該發生的其中一小部分。
從衛星軌道上，以平均速度超過十馬赫落下……本來會產生的衝擊波和巨大熱量，會給周圍帶來等同大型炸彈的破壞力，但那些威力被裝甲表麵循環的術式吸收累積到內部──成為〈布利岡德〉的動力來源之一。〈布利岡德〉基本上是由連誌郎的「惡魔」驅動，但仍需要動力讓各種術式還有上麵搭載的數個機械裝置運作。
「……讓你久等了。」
雙手抱胸這麽說的連誌郎背後──〈布利岡德〉整個分解。
巨鳥形態像是爆炸似地分成十幾個裝甲，下個瞬間則拉回來化為別的形態。
從巨大怪鳥變成了巨人騎士。
同時，在裝甲表麵循環的術式圖案也跟著改變。
「雖然不是『那個家夥』，但既然是持有〈魔神態〉的惡魔憑依者，那我也別無選擇。」
數根鎖鏈纏住連誌郎。
從〈布利岡德〉鎧甲縫隙中伸出的那些鎖鏈把他拉起，接著運往打開的胸部裝甲內側。就像王座般設置在鎖鏈根部的座位，當連誌郎一坐上去的瞬間，胸部裝甲就發出關上的聲音，〈布利岡德〉的戰鬥準備完成了。
浮在空中的鋼鐵雙足咬入地麵。
公園的砂地承受到重量而稍微地下陷。
「那麽，開始吧？」
連誌郎對惡魔憑依者──〈閃耀虛榮〉發出宣告。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
半透明的〈魔神態〉重新準備迎戰。
「我沒義務聽你的獨唱會。」
連誌郎說完──露齒笑了。
「等你回到地獄再唱個夠吧。」
〈布利岡德〉也放低重心擺好架式──但他沒等對方先出招就一口氣進行突擊。
物質的切斷、融解等等，大致上〈魔神態〉都有棘手的固有能力。連誌郎判斷不要讓對方有使用的機會，直接展開攻擊的勝算比較高。隻要能抓住並停止對方的動作，就能在那種狀態下直接使用〈欲望之牙〉打倒對手。
鋼鐵手臂以刺穿空氣的氣勢衝向對手。
然而──
「──!?」
〈布利岡德〉的手直接揮到空氣。
閃開了──應該不是。
連誌郎看到〈布利岡德〉的手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穿過對方的身體，而且實際上〈布利岡德〉的手指也沒有接觸到對方的觸感。
「──什麽？」
〈閃耀虛榮〉的身影在搖晃後消失。
就像映照在水麵上的虛像消失──
「幻影，虛像──？」
這就是〈閃耀虛榮〉的能力嗎？
當連誌郎這麽想著，下一瞬間側麵就受到衝擊。
「嗚──」
頭部遭到毆打的〈布利岡德〉幾乎要站不穩。
總算把姿勢穩定下來，連誌郎／〈布利岡德〉回頭揮下手刀，那一擊明明準確地瞄準了對方的脖子──
「──又來了！」
〈布利岡德〉的手刀隻揮到了空氣。
這次絕對沒搞錯，〈布利岡德〉的手沒受到任何抵抗便通過了〈閃耀虛榮〉的身體。
而且這一揮空造成重心不穩，又受到從背後而來的攻擊，到底是什麽時候──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對方就把〈布利岡德〉打倒在地。
「呃──」
連誌郎故意沒有硬爬起來──而是在地上翻滾拉開距離。
奇怪。
如果對方是沒有實體的幻影，那它做出的打擊不可能會有物理性的破壞力。
雖然以近身戰的距離對峙，〈布利岡德〉的攻擊會透過去，隻會承受到對方的攻擊──能夠如此單方麵占優勢的能力，真的存在嗎？
判斷和〈魔神態〉有足夠距離後，〈布利岡德〉想站起來──但在下個瞬間卻整個往後仰。
「啊……」
可能是被踢了一腳。
可是──那是怎麽辦到的？離〈魔神態〉還有五公尺以上的距離，也沒有腳伸長或是丟擲什麽東西的樣子──起碼看起來是如此。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閃耀虛榮〉舉起右手。
那半透明的手──手臂內部開始發光。不妙，八成跟〈欲望之牙〉一樣，是使用固有能力的絕招，似乎就算拉開距離也能打中。
「──呼！」
〈布利岡德〉立刻蹬地往旁邊一躍。
同時連誌郎──把術式累積在〈布利岡德〉內部的熱量與衝擊釋放出一部分。
閃光與閃光激烈衝突。
〈閃耀虛榮〉使出的攻擊，〈布利岡德〉用裝甲釋放的熱量與衝擊來迎擊。當然這無法完全抵消對方的集中攻擊，不過有將威力大幅削減，並讓攻擊本身的軌道歪掉，最後攻擊隻掠過〈布利岡德〉的裝甲。
「那隻〈魔神態〉……」
〈布利岡德〉的裝甲表麵出現被東西削掉的痕跡。
靠反應抵消防禦來減輕威力的攻擊──而且光是掠過就有這種威力，要是直接擊中〈布利岡德〉肯定會完蛋。
「……原來如此，是光嗎？」
半透明──玻璃般的〈魔神態〉不是虛有其表也不是發神經。
玻璃藉由利用方式可以變成透鏡也可以是鏡子。
用身體將光聚集在內部折射、集中、或是增幅──都是為了射出激光束。
同時，身體也發揮投射出幻像的幻燈機功能。
例如──把整個身體，或者是半個身體設定成和實體不同位置的幻影，幾乎就能夠應付所有對手的攻擊，接著再悠閑地用實體去毆打正在攻擊錯誤位置的對手。
「知道原理後根本不足為懼。」
連誌郎讓〈布利岡德〉衝上前去。
既然需要聚集外部光線來使用，那招雷射照射就不太能連射。沒有聚集到一定程度的光，就無法發揮出那種威力。
那麽，隻要在使用雷射照射前壓製住再徹底擊垮就好。
就算利用幻影覆蓋在身上，用手抓住對方攻擊就不成問題。為了以防萬一〈布利岡德〉左右搖晃，一邊讓對方無法瞄準，一邊像是要從左右抱住〈閃耀虛榮〉似地伸出雙手。
然而──
「──!?」
連誌郎的視野染成白色。
眼睛──在燒灼。實際上承受強光的是〈布利岡德〉的紅水晶眼球，一瞬間，連誌郎感覺像是眼睛深處直接受熱般痛楚，要是用肉眼直視或許已經失明。
「這次換成閃光嗎……！」
全力奔跑的〈布利岡德〉突然失去視力而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在發出巨響的同時揚起塵土，鋼鐵的巨大身體難堪地重重摔在地上。
（──糟了！）
當連誌郎這麽想時已經來不及了。
下個瞬間──注入的高熱讓空氣發出類似嘶吼的巨大聲音。
雷射貫穿了〈布利岡德〉的肩部裝甲，加熱後的左手裝甲膨脹，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還好馬上扭曲身體，要是沒那麽做，那炙熱的光線會把連誌郎和〈布利岡德〉的胸部一起貫穿。
「唔──」
多餘的熱量使〈布利岡德〉的內部溫度變成有如蒸氣浴般，連誌郎發出呻吟。
「難怪會想要把惡魔狩獵者引誘出來──」
和連誌郎到目前為止狩獵的惡魔憑依者截然不同。
能力本身就很棘手，再加上內部的惡魔憑依者本身很慣於戰鬥，知道該怎麽使用自己的能力才會讓戰局往有利的方向前進，給人巧妙活用的印象。
這個惡魔憑依者──〈閃耀虛榮〉，恐怕有和同樣是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戰鬥的經驗。
在武術實戰中打倒一個人就叫做「一段」。
也就是說這個惡魔憑依者也是「有段者」。
「──怎麽了啊，惡魔狩獵者？擅長『狩獵』卻對『戰鬥』不拿手嗎？」
〈閃耀虛榮〉用充滿嘲諷的聲音說著。
確實──到目前為止連誌郎都是單方麵地狩獵對方，有使用戰術的是連誌郎，對方隻是隨意地使用自己的能力，雙方幾乎沒有任何戰鬥上的應酬，有的僅止於在剎那間引誘對方上鉤。
能力與戰術，兩邊都較量才叫戰鬥的話，連誌郎到目前為止進行的確實隻是單純的「狩獵」而不是「戰鬥」。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做……）
連誌郎讓〈布利岡德〉站起來，靠著逐漸恢複的視力到處亂竄，說什麽都要避免站在原地變成容易擊中的標靶。
（〈欲望之牙〉需要做「準備動作」……）
〈欲望之牙〉一旦命中就是一擊必殺，肯定能成功使〈閃耀虛榮〉失去戰鬥力。但是固有能力的集中發動，說穿了就是把控製「惡魔」的韁繩暫時放鬆──無法使用太多次，更何況是維持即將發動的狀態行動。
連誌郎的「惡魔」的固有能力，就隻是「吃掉惡魔」。
強烈憎恨「惡魔」的連誌郎，體內產生的就隻有為此而生的力量。
因此一使用就能確實從惡魔憑依者體內奪走「惡魔」，也能打倒〈魔神態〉……但過於專門的能力，幾乎沒有像〈閃耀虛榮〉那樣有可以應用的幅度。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
〈閃耀虛榮〉射出第三次的雷射攻擊。
連誌郎一邊回避，一邊用反應抵消防禦來擋下直接攻擊──可是反應抵消防禦要利用累積的墜落能量，頂多隻能再用兩次。沒有選定位置而是全方位放出，導致能源效率非常低落。
「真強……可是……」
不能輸。
殺掉所有「惡魔」，擊毀並撕裂一切，把它們送回地獄深處。
連誌郎這十年來，心中隻銘刻著這件事。
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從十年前的那天開始，那就是連誌郎的所有願望。
所以──
「──嗚！」
奪去視覺的閃光再度爆開。
這次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視線避開──〈閃耀虛榮〉的〈魔神態〉卻利用產生的空隙靠近〈布利岡德〉，朝胸口進行毆打。
「嗚喔……！」
衝擊讓連誌郎瞬間暫時失去意識。
不光是固有能力，這隻〈魔神態〉──力氣也相當大。
將要倒地的〈布利岡德〉，連誌郎立刻使用反應抵消防禦彈開進行追擊的〈閃耀虛榮〉，不過對方隻有後退幾步，完全沒有要倒下的樣子。
毆打跟推開是兩回事，反應抵消防禦再怎麽樣都是防禦──即使主動使用也沒有能夠攻擊〈魔神態〉並給予損傷的威力。
「……該怎麽辦？」
連誌郎的臉上開始顯露焦慮。
●
遠方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宛如要蓋掉那個聲音，人們的悲鳴和怒吼此起彼落，還混雜著斷斷續續的大地震動聲和爆炸聲……周圍呈現一種混沌的狀態。
「巨大的怪物……！」
「那到底是什麽!?」
「救……誰來救救我……！」
從建築物中飛奔出來的人搶著逃竄──紫織逆著人流前進。
以公園為中心的戰鬥正持續著。
打鬥中的兩個巨人。
雙方身高都有六公尺左右，附近都是兩層樓的平房，幾乎完全遮不住。原本隻是能在建築物之間或隔著屋頂看見──一靠近寬敞的公園，就能看到全貌。
這是令人震懾的光景。
像是把人類變成數倍大的巨大身體激烈衝撞，有時還會放出光線或衝擊波。原本就是揮舞單手即可把電線杆和路燈打斷的巨人們，他們不隻互相毆打，還會互相踢對方，根據情況還會把對方摔出去。
不幸中的大幸……公園夠寬廣，鄰近的建築物都還沒倒塌，但這也隻是時間的問題。兩個巨人激烈地交換著彼此的位置，樹木燃燒，遊樂設施垮掉，塵土四處飛揚，可是雙方完全不在意。
「到底在做什麽……」
站在公園入口的紫織茫然地小聲說道。
連誌郎想把惡魔憑依者──〈魔神態〉打倒，這用看的也知道。聽說這對他而言是等同於人生目的的重要事情，即使如此這也太粗暴了。
完全沒考慮給周圍帶來的傷害。
看來原本在公園裏的人們早就逃跑了……不然卷入巨人的戰鬥，就算出現傷者或死者也不奇怪。雖說是平日的黃昏，偌大的公園裏完全沒人根本毫無可能。
而且警察跟消防隊已經趕到現場。
一般來說〈魔神態〉引起的事件會用「事故」或「恐怖攻擊」來報導，官方的發表中沒有這種巨人，當然也沒有把「事故」或「恐怖攻擊」跟惡魔憑依者做直接連結的報導。
不過……就算這樣。
親眼看見連誌郎與惡魔憑依者戰鬥的人並不是零，在網絡上，異形怪物跟狩獵異形的惡魔狩獵者傳言都講得煞有其事。雖然有人批評那是捏造──然而拍到〈魔神態〉和〈布利岡德〉的照片都曾經上傳到網絡上。
在這麽多人的地方戰鬥……目擊者當然會增加，實際上產生大量被害者的話，政府還有受到情報管製的媒體機關就無法繼續視而不見。
「這樣下去的話……」
惡魔狩獵者──巨人〈布利岡德〉。
當其存在和行動變成眾人皆知的「事實」時──會發生什麽事呢？
紫織心中隱約的不安正在膨脹。
這時──
「──！」
半透明的〈魔神態〉……右手的內部產生了光。
激烈閃爍的光逐漸縮短間隔，然後從張開手指的掌中射出。
〈布利岡德〉往旁邊跳開。
射出去的光線沒有接觸到鋼鐵鎧甲──而是把地麵挖空，還有把鐵欄杆斬飛。〈魔神態〉追著〈布利岡德〉揮下自己的手，巨大又長的光之「劍」朝公園外揮去……
「──不行！」
那方向正是逃竄的人們所在的擁擠大馬路。
最糟的想象將要變成現實，即使是大馬路，依然是無處可逃的人群，肯定會造成重大傷亡。紫織的意識因為焦慮感而加速，她看見光線像要蹂躪似地緩慢逼近人群。
整個掀起的鋪裝道路，因為熱量而散開的空氣。
然後──
──爆炸聲。
「……咦？」
在閃光之中宛如紙屑飛到天空的人們──紫織這麽想象著，然而映在她眼中的，是在接觸到人群之前就被擋下而直接爆炸的光線。
命中了某個東西，連那道光線都無法一擊破壞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麽？什麽東西擋住了光線？
「……」
爆炸彌漫的煙霧，被風一吹就緩緩地散開。
眼前顯露的──身影。
「……〈布利岡德〉？」
不，不對。
穿著裝甲的人型確實讓人想到騎士──但各部位明顯有所不同。
比〈布利岡德〉的外表更呈直線型，到處形成銳角，整體也更瘦，有種近代風格。
用左手舉起厚實的「盾」，站在紫織視線前方的那個……是突然出現在現場的第三位巨人。
●
連誌郎皺眉看向那位「闖入者」。
「那……是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巨人。
而且跟〈布利岡德〉及〈閃耀虛榮〉的〈魔神態〉一樣，身高在六公尺左右。
大部分的〈魔神態〉也是這個大小──和晃說以人類的意識要進行跟人體一樣的操控，接近極限的大小大概就是六公尺──這位「闖入者」應該也適用這個說法。
若問它是否為新的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恐怕並不是。
本身也是惡魔憑依者的連誌郎並沒有那種感覺，控製術式也沒有反應。當然，惡魔憑依者能夠壓抑體內「惡魔」所發出的氣息，但變身成〈魔神態〉的狀態不可能辦到，而且也沒有意義。
另外──〈閃耀虛榮〉也疑惑地停止了動作。
像在嘲笑連誌郎，愉快唱著的「一閃一閃小星星」也停了下來。
也就是說，這個巨人的「闖入」，對那位惡魔憑依者來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是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那麽這是──
「人型機器人……？」
那個巨人──人型機器人的塗裝以藍白兩色為基底，整體來說構成輪廓的直線很多，到處也裝有細小的零件，樣子讓人強烈地聯想到機械裝置。
直立步行的戰車，大概就是這種印象，但因為色彩的關係，比起壓迫感更給人安心感──清爽的印象。起碼和以黑色為基底的〈布利岡德〉展現的粗獷感，還有〈魔神態〉的不祥感比起來有明顯的不同。
承受了〈閃耀虛榮〉的雷射，機體卻沒有遭到破壞的痕跡，裝在左手類似「盾」的厚重東西倒是有些燒焦的痕跡──
「……防禦力比〈布利岡德〉還高嗎？」
或者是對雷射這種攻擊特別有效──對應性良好的防禦手段。
「……？」
連誌郎突然發覺到某件事。
人型機器人的肩膀上寫著文字。
雖然機體各處都記載著似乎是檢查用的注意事項，但就隻有那行文字用英文書寫體明顯地、大大地、宛如誇示地寫在裝甲上。
寫著「braver」。
「黑色的那台，你聽得見嗎！」
人型機器人忽然發出聲音。
「你的情報我有事先看過！打倒『惡魔』的謎樣巨人，『正義的一方』，人們都這樣說你！」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布利岡德〉內的連誌郎低聲說著。
說實話──他對周圍怎麽看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
當然，連誌郎的聲音對方聽不見。人型機器人接著用三根手指──形狀上跟人類的大同小異，但食指和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各自變成一根──指著〈布利岡德〉。
「什麽『正義的一方』啊！戰鬥時完全不考慮周圍的損害根本是荒謬！這種家夥居然自稱正義的一方太可笑了！」
「……不，我從沒那樣自稱過。」
連誌郎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成為正義這種曖昧概念的一方過。
他是複仇者，以再簡單不過的明確意誌行動，不需要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何況是別人的評價，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自顧自地叫別人正義的一方，後來又加以否定……根本是欲加之罪。
「我還有很多想說的事情！但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
在霹哩啪啦說了一大串後，人型機器人單方麵地改變話題。
「首先要打倒那個家夥！」
人型機器人──布雷帕指的是〈閃耀虛榮〉的〈魔神態〉。
看來他願意幫忙，隻是……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閃耀虛榮〉唱著歌再度展開行動。
大概也使用了將幻影覆蓋在自己身上，讓位置稍微偏移以閃躲對方攻擊的能力。就表麵上看來，布雷帕沒有攜帶槍械之類的東西，以格鬥為主的話，對〈閃耀虛榮〉很有利。
然而……
「吃我這招，正義的煙霧彈發射器！」
做出宣言的同時，布雷帕的裝甲有一部分打開，放出了某種球狀的東西。那顆球邊噴白煙邊激烈地旋轉，把周圍的視野遮蔽──
「──！」
會遭到對方身影迷惑，那幹脆不要直視對手就好。
彌漫的煙霧不隻阻止了幻像的投影，還藉由濃淡表示出〈魔神態〉的實體會怎麽行動。
「好，抓住──」
衝上去的布雷帕一把抓住〈閃耀虛榮〉，就在那瞬間。
〈閃耀虛榮〉發出閃光，就是連誌郎剛吃到的那招遮蔽視覺。
要是隨便用眼睛看視網膜可能會燒焦，就算是機械眼睛，從正麵承受當然也會產生故障──
「──抓住了！」
但是布雷帕毫不在意地前進，並捕捉到〈閃耀虛榮〉的本體。
那種動作怎麽看都不像是失去了視力。
「──怎麽可能。」
說出這句話的是〈閃耀虛榮〉。
「真是可惜啊！布雷帕靠聲音也能『看見』周圍！」
「……回聲定位……！」
連誌郎低聲說著。
據說小型蝙蝠、夜行性鳥類、還有鯨目動物都有這種能力。
聽著自己發出聲音的反射，立體地掌握住周圍的空間。在夜間或水中這種難以藉由光來識別的環境下，為了得到食物而發達的功能──利用這個原理，潛水艇之類的船艦也使用聲納來掌握海底的地形，或是掃描敵艦的位置，在民間此技術也用在魚群探測機上。
「看招!!」
布雷帕用左手的盾壓住〈閃耀虛榮〉的〈魔神態〉。
行雲流水──彷佛雙方有事前說好，動作毫不拖泥帶水。遭到壓製的〈魔神態〉試圖把布雷帕推開而揮舞手足──但藍白色人型機器人宛如山嶽一動也不動。布雷帕沒有多餘的動作，那是學過格鬥技的人的行動。
「別動！」
布雷帕舉起右手。
這個動作似乎是某種開關，讓裝備在機體背部的武器──警棍的鋼鐵棍棒滑到布雷帕的右手上。
「正義的電擊警棍！」
什麽都要加上「正義的」，是布雷帕操縱者的習慣嗎？總之，超過三公尺的棍棒毆打了〈閃耀虛榮〉的〈魔神態〉。
藍白色的火花在〈魔神態〉的身體上遊走，讓那半透明的身體產生抽搐。
看來電擊有一定的效果。
然後──
「……對，就那樣繼續壓著它。」
連誌郎說完就伸出〈布利岡德〉的右手。
開關術式為精密瞄準。
裝甲的各部位展開，關節伸長──再加以固定。
位置上來說會連布雷帕都卷入，但連誌郎毫不猶豫，殲滅「惡魔」是他唯一且最優先的目的，其他的事情他都沒有興趣。
「該是回到地獄的時間了──〈欲望之牙〉！」
連誌郎在詠唱的同時操作操縱杆。
放出壓縮空氣的巨大聲響，〈布利岡德〉的黑色巨大身體由右手拖著往前衝。
「──！」
在即將撞上的前一刻──布雷帕大概是察覺到危險而跳開。
〈布利岡德〉的右手擦過布雷帕的機體，從指尖強硬地刺入〈魔神態〉體內。
「喔、喔、喔喔喔喔喔！」
連誌郎邊承受著沉重負荷邊嘶吼。
〈布利岡德〉的右手旋轉，把對方的身體表麵撕碎並且更深入。
下個瞬間，裝甲表麵的控製術式產生循環，〈布利岡德〉的右手伴隨聲響貫穿了〈魔神態〉。
「……嗚！」
〈布利岡德〉維持右手貫穿過去的姿勢，把雙腳用力踩到地麵上──進行煞車。〈布利岡德〉雙腳挖掘著地麵，然後在數公尺外停止，接著馬上轉半圈重新麵向〈閃耀虛榮〉。
半透明的身體染成白色──變成顆粒整個崩解。
「……啊……啊啊……」
同時，〈布利岡德〉右手上的惡魔憑依者──不，體內的惡魔已經被奪走，甚至連思考都沒辦法的男人正在抽搐。
「好險……你做什麽啦!?還好我在最後有閃開！」
布雷帕用警棍指著連誌郎吼道。
「真是囉嗦的家夥。」
連誌郎小聲地說。
雖然令人不太高興──但現在能打贏〈閃耀虛榮〉都是多虧了布雷帕的幫助。與其說是基本能力的差別，不如說是連續戰勝的連誌郎產生了類似大意或是驕傲的東西。
不過──
「既然打倒惡魔憑依者了，那我就要離開──看來不行呢。」
重新用右手拿著警棍，左手拿著盾──彷佛是中世紀的騎士，布雷帕對著〈布利岡德〉擺出迎戰姿勢，連誌郎看到後覺得很麻煩地說道。
●
機體各部位沒有異常──首次的實戰還沒有出現原本擔心的故障。
『大悟，你聽得見嗎？』
「嗯，我聽得到。」
優羽的聲音透過通訊線路傳來，大悟笑著這麽回答。
通訊器材的靈敏度也很好。戰鬥中不管怎樣，因為電磁防禦機製，使用一般電波的通訊會變得斷斷續續──現在藉由無人支持觀測機的雷射通訊，優羽的聲音相當清楚。
大悟乘坐的是〈進化戰甲〉壹號機──機體名為「布雷帕」。
是草剃機關第三研究局開發的〈具現體〉壓製兵器。
「這邊完全沒問題，還能夠行動！」
『這邊也沒問題，包含搭載在支持觀測機上的記錄裝置，全都順利運作中。我這邊也經由線路來跑診斷程序進行布雷帕的機能檢查，目前沒有異常。』
「看吧，跟我說的一樣。」
大悟得意洋洋地說道。
『為什麽大悟你那麽自傲啊。』
相對地優羽有些不滿。
她現在……從停在現場附近的支持車輛上監視著布雷帕的狀態。布雷帕自我診斷機能做出的檢查結果就不用說了，戰鬥中得到的各種情報數據也全都會傳送到車上。全部的情報會經由支持車輛再傳送到草剃機關本部，現在第一到第三研究局都全體動員在進行解析吧。
當得到惡魔憑依者具現體出現的情報，大悟馬上建議要出動布雷帕。
但是草剃機關高層卻一度打回票。別說大悟和優羽了，第三研究局的特別處理組才剛赴任，還沒完全上軌道，以布雷帕的首次出擊來說有幾個不安定要素。
然而……
「現在不出動那特別處理組是拿來做什麽的！」
大悟這樣大吼。
而且──緊接著得到的情報讓草剃機關高層決定賭一把。也就是不隻〈具現體〉，連在大街小巷成為話題的「惡魔狩獵者」都出現了，而且雙方正在交戰。以要獲得情報來說這是難得的機會──高層這麽判斷。原本布雷帕就是試作機，最主要的存在理由就是累積和〈具現體〉戰鬥的情報資料。
「那麽，這家夥要怎麽處理。」
大悟看著惡魔狩獵者的黑色身影問道。
其實……他很著急，說實話連現在對峙的情況他都覺得很可惜，他想要馬上展開行動抓住惡魔狩獵者。雖說協助壓製〈具現體〉，惡魔狩獵者的真實身分無人知曉，動機和目的都不明……隻不過是對惡魔憑依者采取敵對行動，惡魔狩獵者可能也隻是個惡魔憑依者。
『目前都還很順利，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故障──』
優羽的聲音中透露著不安。
可能的話希望讓大悟直接撤退──她大概是這麽想。
『喂，大悟。』
突然通訊線路有別的聲音響起。
使用專用線路的暗號通訊時，顯示的識別名為「tetsuo.m」。
「大叔，怎麽了嗎？」
『電池快用完了。』
這樣告訴大悟的人是特別處理組的組長，優羽和大悟的上司，同時也是布雷帕的維修負責人──本崎徹雄。負責維修已經三十年的專業機械技術人員，特別處理組的最年長者，直接展現師傅頑固氣質的威嚴聲音，即使透過通訊線路也很有魄力。
「為什麽!?就算是戰鬥行動應該也還能再撐十分──」
『笨蛋！想想你自己一開始做了什麽事！』
徹雄發出怒吼。
『直接承受那種東西！你以為那用掉了多少電磁裝甲的電力！』
徹雄所說的「那種東西」，是指〈具現體〉差點直接打中大馬路的破壞光線。大悟把布雷帕的機體擋在中間，還用裝在左手的「盾」──和布雷帕本體的防禦機製不同，本身有搭載獨立電磁防禦機製的追加裝甲「神盾」，被拿來擋住破壞光線。
多虧如此阻止了居民產生死傷──但「神盾」運作的電力是從布雷帕的本體獲得，因此瞬間就消耗了預先儲存電力的一大半。
『剩下的電力要進行戰鬥隻能維持一百秒左右。』
「可是大叔──」
『所以──還不快上。』
徹雄蓋掉了大悟的台詞。
『等等──組長!?』
聽見優羽慌張的聲音，但徹雄並沒有繼續說任何一句話。
大悟笑著大喊。
「大叔，感謝你！」
不虧是徹雄，不虧是年長者──他很理解大悟這名少年。
在此時放走惡魔狩獵者的選項，在大悟腦中根本不存在。雖然打倒了惡魔憑依者的〈具現體〉，但從目前為止的行動看來，惡魔狩獵者本身並不是為了守護人們而戰鬥。實際上剛才使用必殺技時，也差點把布雷帕連同〈具現體〉一起卷入。
在隨便亂搞的這層意義上，惡魔狩獵者和惡魔憑依者根本沒有差別。
那種家夥居然叫做「正義的一方」──大悟無法允許這種事。
「喂，我說你！」
大悟把布雷帕的手重新指向惡魔狩獵者。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乖乖跟我走吧！」
『大悟！你可別逞強！』
把優羽的警告當作耳邊風──大悟握好武器。
和「神盾」同列為布雷帕的主要裝備……電擊警棍「金剛石」。大悟本來想說既然使用了「布雷帕」之名，就想要裝備騎士風格的「劍」，可是這點不管他再怎麽表達意見都沒用。
〈進化戰甲〉本來就是壓製用的機體──以盡量不給周圍帶來損害為原則，為抓住〈具現體〉而製作。會呈現人型也純粹是要將〈具現體〉這種巨人花最少的時間和空間達到壓製的目的，當然裝備就不會是殺傷能力優先的「斬殺」，而是壓製能力優先的「壓住」、「敲打」。
「天空騎士布雷帕，將要捉拿惡魔狩獵者！──衝刺！」
和大悟的宣言同時，機械的巨大身體瞬間稍微放低重心──下一秒，勇猛地進行突擊。
●
在煩躁之下吹響的哨聲非常刺耳。
「請退後！這裏很危險！退後！」
警察正忙著把衝過來的群眾推回去。
在住宅區附近的公園發生「瓦斯爆炸意外」──原本是為了讓附近居民能夠安全避難而動員警察，但在避難結束後，他們為了將現場和跑過來看熱鬧的群眾隔離而持續拉起封鎖線。
「快……快看那個！」
有個人用興奮的聲音大喊。
從建築物的空隙能看見──兩名巨人。即使在封鎖線的外側也能夠看見，很多人拿起手機和相機在攝影，裏麵還有用電話仔細在「實況報導」的人。警察頑固地不肯承認「那個東西」，可是不管怎麽看，那是光用「瓦斯爆炸意外」無法解釋的光景。
「咦──那不是『惡魔狩獵者』嗎？」
又有人大喊。
以網絡為中心散播的傳聞──惡魔狩獵者。
俗稱〈惡魔憑依〉的突發性腦機能暴走症候群，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後，患者會變成「惡魔」本身。那是異形的巨人……人類的敵人，以異常的力量單方麵虐殺或是吞食之類的各式各樣威脅，但那巨人「惡魔」的共通點就是針對人類的敵意。
隻要出現一次就會產生大量的傷亡。
然而「惡魔」也有天敵。
那就是「惡魔狩獵者」──
「那另一邊是『惡魔』嗎？」
「不是吧？」
「布雷帕──是以前電視節目裏的那個？」
和〈布利岡德〉對峙的藍白色鋼鐵巨人，肩膀上用英文寫著「braver」，那讓目擊者們想起以前孩子們熱烈支持的特攝電視節目。
「剛才藍白色的那個有保護我們。」
「那麽那邊就是『好人』嗎？」
人們的吵雜聲不斷擴散，而在那之中──
「……斯波同學。」
紫織也在裏麵。
她擔心連誌郎而跑來，卻淹沒在從現場避難的人群當中。在無法前進的時候，趕來的警察已經拉起封鎖線，因此她也隻能跟其他的群眾一起遠遠地眺望現場。
可是……
「……？」
看著在公園裏激烈打鬥的兩名巨人──紫織感到有些奇怪。
〈布利岡德〉的動作不太正常。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布利岡德〉，比起前兩次動作明顯遲緩，不，剛才跟透明的惡魔憑依者戰鬥時紫織也有看了一下……動作比那時候還要不利落。
有什麽麻煩嗎？還是──
（因為對方……並不是惡魔憑依者？）
上麵寫著「布雷帕」的人型機器人──大概吧──雖然不知道是有人操控還是遙控，對方肯定不是惡魔憑依者。從剛剛和透明的惡魔憑依者戰鬥看來，甚至有協助〈布利岡德〉。
連誌郎以惡魔憑依者為對象持續戰鬥，他毫不隱藏對惡魔憑依者的敵意，也絕不留情。
但是，當對方不是……
「喔喔喔喔喔喔！」
呼喊聲響起。
戰況有了變化。布雷帕用電擊警棍毆打〈布利岡德〉──到目前為止都隻進行閃躲的〈布利岡德〉，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了布雷帕的右手阻止攻擊。
力量和力量的碰撞。
雙方的裝甲都發出刺耳的聲響，力量雖然看起來勢均力敵，但以姿勢來說在紫織的眼中〈布利岡德〉較為不利。布雷帕揮下的電擊警棍，〈布利岡德〉正試著從下方推回去。
插圖p263
「斯波同──」
「快打敗它──布雷帕！」
小孩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那個──那本身隻是一句話，可是作為一個契機，在人們之中起了連鎖反應。
「快上，打倒它！」
「布雷帕！」
零散的幾個聲音響起，瞬間就引來其他的聲音，變成宛如大地震動般對布雷帕的聲援。
其實……不管是〈布利岡德〉還是布雷帕，對一般人來說真麵目不明這點是一樣的，不過布雷帕保護了人們的事實，加上具有清爽感的藍白色塗裝，明顯知道是人工物的人型機器設計……因為這幾點人們就認為布雷帕是「正義」，和過去超人氣特攝節目主角名字相同或許也有造成影響。
相對地，〈布利岡德〉以黑色為基底，主要都是曲線──輪廓給人有種生物的感覺，根據看法不同那身影會非常不祥。
而且雖說僅限於公園的設施……〈布利岡德〉在剛才和惡魔憑依者的戰鬥中，是破壞了城市的存在。那多半是被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所破壞，或是受到戰鬥餘波的牽連，〈布利岡德〉並沒有要進行破壞活動的意思──那種事情一般市民根本無法區別。
現在──對人們來說布雷帕就是正義，而〈布利岡德〉就是邪惡。
紫織體認到這件事。
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在連誌郎那邊。雖然是透過布雷帕，人們對〈布利岡德〉抱持著敵意。當然，他們不知道〈布利岡德〉的真實身分──不知道連誌郎的來曆這也是理所當然。
周圍的人全都希望連誌郎敗北。
人們把連誌郎當作敵人，將憎恨和憤怒的矛頭指向他。
這個事實──讓紫織感覺到戰栗。
「──啊！」
布雷帕的動作突然變慢。
是有什麽故障嗎？就像在證明這個推測，壓著〈布利岡德〉的布雷帕放鬆了力量。
〈布利岡德〉沒有放過這一瞬間，把布雷帕推開。
「布雷帕加油！」
大概是剛才的小孩──紫織聽見這種加油聲。
〈布利岡德〉用拳頭往失去平衡的布雷帕打去，衝擊讓布雷帕的裝甲扭曲──下個瞬間，從那個部位噴出了白煙。
大概是煙霧吧，不知道是布雷帕故意啟動，還是遭到毆打的衝擊造成故障，可是──
「──！」
下一秒，傳來空氣振動的聲響。
衝破白煙飛往空中的──是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
〈布利岡德〉一直線地衝往已經染上夜色的天空，接著在遙遠的上空轉換軌道……朝著東方的天空飛去。
這都是眨眼間發生的事情。
然後……
「逃跑了……？」
人們在逐漸散去的白煙中，看見保持單膝跪地姿勢的人型機器人布雷帕。
「贏了！布雷帕贏了！」
人群發出歡呼聲。
每當他們想往布雷帕衝去，就遭到封鎖線的警察製止，不斷地重複著這種行為。在人們的眼中，「正義的一方」擊退了「壞人」──看起來就隻是那樣。
興奮的人們不斷呼喊布雷帕之名。
可是──
「……」
背對情緒沸騰的人們──紫織開始奔跑。
朝著郊外的斯波家奔跑。
●
草剃機關第三研究局──的分部。
外表是郊外的倉庫，其實這裏在一個月之前都還是待出租的對象，現在內部搬來很多大型機械，和以前的樣貌完全不同。牆壁旁堆著貨櫃，還有小型的吊臂，有種工廠的氣氛。
不過在那之中最顯眼的還是──
「大叔！」
由大型卡車運進來的〈進化戰甲〉壹號機──布雷帕，以仰臥的狀態躺在設置於倉庫中央的空間，維修員們正開始進行損壞零件以及冷卻劑的交換。
「能再把可行動時間延長三分──不，一分鍾嗎？」
雙重密閉的駕駛艙艙門打開，大悟從裏麵探出頭來。衝過來的兩名維修員，從左右兩側抱著他把他拉出來。
「差一點就能抓住惡魔狩獵者了！」
「傻瓜，在第一次實戰能夠行動那麽久已經是老天保佑，別太奢求了。」
徹雄一邊用手上的平板計算機檢查布雷帕的機能一邊說著。
「比如說裝上備用電池，還是用有線的方式來供給電力……」
「不單純是電力的問題，人工肌肉會因為發熱而劣化，要是裝上冷卻器材又會體積太過龐大，造成運動性能下降。」
「唔……」
即使得到說明大悟依然有些不滿。
此時──
「大悟！」
優羽一下支持車輛就跑了過來。
她跟維修員們還有徹雄一樣穿著作業用的工作服──但她是嬌小的女性，反而像是服裝穿著她，給人一種微妙的不自然印象。跑到由維修員扛出來的大悟身邊，她把手上的小刀──
「──嘿！」
突然刺向大悟的肩膀。
「好痛──你在做什麽!?」
「閉嘴！你的身體不能動對吧？」
優羽接著毫不留情地用小刀把大悟的肩膀跟衣服一起切開。
下一秒，傷口流出血──不對，是噴出蒸氣。
「好燙！」
「我才覺得燙！」
優羽邊說邊戴起皮手套，用雙手硬把大悟的皮膚剝掉。那並不是平常說的皮膚，因為下麵出現的並不是骨頭或肌肉。
而是人工物。
強化合金製作的骨骼與形狀記憶樹脂製作的肌肉，在人工皮膚的背麵有壓力感應零件以格子狀配置，由刻在上麵的線路來連結。
以人工物進行人體的模仿，以不同的觀點來看非常地醜陋。
但是優羽完全不在意，她把小刀放回口袋，接著拿出螺絲起子，把大悟的右手連同金屬骨骼拆下。
即使隔著手套應該也相當的燙，她卻沒有拋開大悟的右手，反而把臉靠近仔細地檢查狀態。
「……你又讓手承受很重的負擔。」
「啊……這個啊。」
「人工肌肉也劣化了，這麽一來全部換掉比較快呢。」
「……對不起。」
大悟大概是想要搔臉頰，他勉強移動著殘留的左手──但這邊也出現劣化，整隻手不斷抽搐。
大悟無法自己從駕駛艙走出來也是這個原因。
他的雙手是義肢。
不，雙手雙腳與幾處內髒，加上全身皮膚的四成是人工物。
由最先進科技製作的那些東西，精巧到和原本的看不出差別……想要的話也能進行各種運動。實際上大悟有柔道跟劍道的段位，但這些都是裝上義肢跟人工內髒以後拿到的。
義肢及人工內髒，是現今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改善的領域。
實驗性地和大悟移植同樣義肢及內髒的還有別人，不過像大悟適應這麽良好，使用起來根本等同原本血肉之軀甚至超越的人隻有他。
〈進化戰甲〉壹號機──把是試作機又是實驗機體的布雷帕，排除其他大人讓大悟來操控也是這個理由。
嚴格說來大悟並不是「操控」布雷帕，起碼他沒有握著操縱杆來操作──布雷帕的機體控製機製和大悟藉由義肢連結，他用像是操控自己肉體的感覺來控製鋼鐵巨人。
換句話說，布雷帕就是大悟的巨大義體。
當然……布雷帕機體所承受的負擔和損傷，大悟本人也不能幸免。現在布雷帕的人工肌肉劣化，就跟大悟義肢上的人工肌肉劣化平行發生。駕駛艙內的溫度上升，加上為了驅動人工肌肉的神經訊號在線路上外溢──傳到了義肢的身上。
大悟的義肢跟布雷帕一樣是試作品……在動作上發現問題的話會采取適當的對策，但故障還是理所當然地接二連三發生。應該這麽說，為了之後的改良品和量產型，能夠發生的故障都讓它發生並做成一覽表，那就是試作品的使命。
「你知道嗎？操作布雷帕和日常生活完全是兩回事，雖然能夠做到亂來的舉動，不過相對地帶來的負擔會讓零件壞掉──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吧？」
「可是能夠修好吧？」
「不是修好就沒事了！大悟的身體也承受著負擔啊！」
優羽所說的「大悟的身體」，指的是血肉之軀。
當然，那並沒有「劣化了所以要跟預備的交換」這種事。
「話說回來，怎麽樣？大悟，跟傳聞中的惡魔狩獵者交戰，感想如何？」
「啊，他的動作很靈活呢。」
在布雷帕的旁邊，大悟邊接受優羽和維修員的緊急處置邊笑著這麽說。
「那個──〈欲望之牙〉是嗎？連必殺技都有，他一定也是同道中人，不虧是自稱為正義的一方。」
當然惡魔狩獵者並沒有那樣自稱，但沒有否定就是肯定……大悟這麽想。
「對方的戰鬥經驗似乎也相當豐富，不過那個到底是用什麽原理在動啊，果然跟〈具現體〉相同嗎──」
「反正沒有下次了。」
大悟自信滿滿地說道。
「冒牌的英雄就該由真正的英雄來打倒，不都是這樣演嗎？等打倒他之後再由大叔仔細調查──」
「想耍帥之後再找時間！這樣很難維修！」
優羽抓住大悟的頭往下壓，同時這麽說著。
●
那副模樣──和平常的他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葵……」
在床上不斷重複急促呼吸的連誌郎。
他的表情充滿苦悶，有時還會說夢話。
「葵」這著字到底有什麽意思紫織並不清楚……但從他的口中一直說出這個字。可能是重要的東西，或是重要的人的名字。
把濕毛巾放到他的頭上，測量脈搏、擦拭汗水……貝爾薇嘉重複著這些動作，認真地照顧他。隻是──連誌郎進門後就倒下，從那之後一直沒有醒過來。
和晃說這是勉強持續使用體內的「惡魔」所造成的反應。
本來〈布利岡德〉就沒有設計成能夠承受接連的戰鬥，找到惡魔憑依者後進行襲擊──因為一直以來都使用這種暗殺的戰鬥方式才沒有出問題。這次因為意料之外的闖入者，隻能夠進行超過預設時間的戰鬥。
短時間內不會醒來──和晃做出這種診斷。
「他整個氣力都放盡了呢。」
放到牆邊椅子上的絨毛熊玩偶，歪著頭疑惑地說著。
「那個叫布雷帕的對手有那麽難纏嗎？」
「與其說難纏……」
紫織在腦中重新描繪看到的光景。
當然布雷帕很強，可是連誌郎的動作也有些不太順暢。
「因為不是惡魔憑依者，他好像有些遲疑……」
「聽說樣子是機器人？」
「對，和〈魔神態〉不同更有機械感，還是該說像兵器。」
「……草剃機關嗎？」
和晃低聲說道。
「草剃機關？」
「針對〈惡魔憑依〉提出解決對策，幾個政府部門提撥預算與人力來運作的非公開──簡單來說就是政府的秘密組織。」
「你很了解那個組織嗎？」
「算是吧。剛要成立的時候宮內廳有邀請我參加，認識我的人都用〈人偶師〉這個綽號來叫我，他們是打算讓我參加人型兵器的開發吧。」
絨毛熊玩偶動了動肩膀，或許是想要聳肩。
「不過這是生前──過去的事情了。」
「……」
這麽說來，還沒有聽過詳細的說明……這個自稱和晃的絨毛玩偶，也有很多讓人搞不清楚的地方。總結片段的敘述，似乎是和晃本人已經死亡，類似靈魂的東西則寄宿在這個絨毛熊玩偶身上。
「……速……中……速……」
連誌郎依然說著夢話。
據貝爾薇嘉所言，連誌郎並沒有特別顯眼的外傷，隻是精神上的疲勞很嚴重……對肉體也產生不好的影響，現在的連誌郎肯定是在做噩夢。
不過──雖然都來了，紫織並沒有能做的事情。照顧連誌郎的貝爾薇嘉熟練到令人生畏，根本沒有紫織能幫忙的地方，結果她隻能坐在連誌郎身旁。
「……速……中……！」
「速中？」
之前好像在哪裏聽過。
「該不會是『瞬裝』吧？」
那是在以小孩為對象的節目「天空騎士布雷帕」中，主角變身時所講的台詞。雖然很舊不過是有名的作品，這種程度的事紫織也知道。
可是──連誌郎不是討厭那部作品嗎？
「──真是不擅於表達的侄子呢，真是的。」
和晃脫口說出這句話。
「我也不是要他完全拋棄──可是這種方式實在是不好。」
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奇妙的說法。
「那個……『瞬裝』這個詞是『天空騎士布雷帕』的變身台詞吧，雖然他好像有看過那個節目──」
不隻是看過，還給人很了解的印象。
然而連誌郎卻正麵否定「天空騎士布雷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紫織，為什麽小姐你會在這裏呢？」
和晃如此問道。
「──咦？什麽為什麽？」
「連誌郎不管變成怎樣都跟小姐你沒有關係吧？」
現在的紫織確實是使用和晃所製作的封印道具……但那隻是和晃的溫情，跟連誌郎並沒有直接關係。極端一點的說，隻要和晃繼續借她封印道具，那她甚至不用去在意連誌郎的生死。
起碼沒有在意連誌郎的身體狀況而衝到斯波家的必要。
然而──
「……」
和晃用鈕扣眼睛望著不發一語的紫織好一會兒。
「貝爾薇嘉。」
「──是。」
接收和晃的命令，貝爾薇嘉走近牆上的書架──把放在那裏的其中一個相框拿了回來。
「這是……」
貝爾薇嘉交給紫織的相框中，封印著過去的情景。
上麵有兩名小孩，年幼的男孩和女孩。
男孩感覺好像有見過──和紫織認識的人有相同的麵貌。
那是連誌郎，大概是六歲還七歲的時候。
隻是他的頭發跟現在不同──是黑色的，五官即使和現在一樣工整，當時的他跟普通的日本人一樣是黑發。
那麽在他旁邊，那位也是黑發的少女是──
「我的侄女──對連誌郎來說是妹妹，我記得當時是五歲。」
和晃說道。
「他有妹妹啊？」
「嗯，確實曾經有過。」
這是蘊含著弦外之音的語氣。
思考一下子後──紫織弄懂了和晃的意思。連誌郎從沒有透露過自己有妹妹，和晃跟貝爾薇嘉也沒提到過。在這個家中沒有感覺到那孩子的氣息，不，甚至包括連誌郎的雙親都沒有提到過。
那麽──可能性有限。
「那個，對不起，該不會……」
「……小姐，你喜歡聽過去的故事嗎？」
和晃的語氣難得有所停頓。
他是活在常識之外的魔法師，連身為人都放棄的怪人，有著超越社會一般想法的非凡存在──對他來說，或許也有像常人感覺到罪惡感的夜晚。
「連誌郎會對惡魔憑依者緊追不舍──還有我會製造〈布利岡德〉的原因，雖然不是什麽聽起來很快樂的事情。」
「……可以嗎？」
紫織瞧了連誌郎一眼後問道。
紫織在想身為局外人的自己該聽嗎？而且連誌郎不太喜歡講自己的事，在本人失去意識的時候聽到，會不會很失禮？
隻是──
「啊，我的說法不太好。抱歉，小姐，請你聽我說。」
和晃用絨毛玩偶的短手搔著後腦杓。
「我覺得這件事小姐必須要知道。」
●
崩塌的建築物，噴發的火焰。
警報聲震耳欲聾──重迭著幾聲悲鳴。
被煙霧遮蔽的視野，衝著鼻子來的怪異臭味，歪斜的視野，無法停止的耳鳴。
曾經好幾次都要失去意識。
但他不被允許暈倒。
因為──
「……啊……啊啊啊啊……！」
沙啞的聲音從喉嚨發出，氣管的深處傳來痛楚。
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感情，他用雙手用力地抓著臉，指尖傳來的濕潤感──是汗水，是淚水，還是……血呢？
（……這是夢境。）
這是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次的往日記憶。
所以他知道是夢，接下來的發展他也清楚到覺得厭煩。過去無法改變，隻能追憶並咬緊牙關。
「……哥……哥哥……」
現在也快要消失的微弱聲音叫著連誌郎。
或許此時不回頭的話，會有不同的未來等在前方──連誌郎甚至這麽想著。但那絕不會是幸福也不會是任何東西，隻是他的心裏不會刻下無法消除的烙印。
但是那一天的連誌郎回頭了，他無法不回頭。
因為妹妹在叫他。
「葵……！」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崩塌的瓦礫小山。
比年幼的連誌郎大上數倍、數十倍的水泥塊高聳地堆積起來，是微妙平衡所造就的偶然藝術品。歪斜的瓦礫互相支撐著對方，到處都產生小小的細縫。
從其中一個細縫伸出了一隻小手。
跑過去一看，哭腫了臉的妹妹就在瓦礫深處。
「……好痛……喔……」
妹妹的臉──左半邊整個是鮮紅色。
大概是被頭部流出的自身血液所染紅，他看見從水泥塊冒出的鋼筋刺穿了妹妹的臉頰，他無法不看見。
連誌郎的腦中有種斷線的聲音。
「葵、葵！現……現在哥哥要救你了！我會救你！」
他赤手空拳地抓住水泥塊。
無法移動，不管是推還是拉，水泥塊都不動如山，即使放開手用踢的也一樣。他隻好選擇用撞的，然而瓦礫紋風不動反倒是連誌郎的肩膀受了傷。
手掌在不知不覺間由血染成紅色。
剛上小學的連誌郎力量太過微小，在沉重巨大的瓦礫麵前──他束手無策，無法移動瓦礫把妹妹救出來。
「……！……嗚！」
該怎麽做？要怎樣葵才能得救？
即使看向周圍，也沒有任何能幫忙的大人。
絕望這個詞的意思，連誌郎此時第一次體認到。
妹妹的雙瞳緩慢但確實地失去光明，妹妹將要死去──在這個瞬間也持續走向死亡，連年幼的連誌郎都能夠理解。
必須想點辦法。
振作點、加油，這樣跟她說就行了嗎？
說沒事的就行了嗎？
可是在毫不留情的現實麵前，那種毫無效果的話語根本連慰藉都算不上，連誌郎很清楚，他不得不明白。
那麽該怎麽辦？到底該──
（沒用的。）
連誌郎異常冷靜地看著年幼的自己──下了這個結論。
過去無法改變，冰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
●
天花板由微弱的光線照亮。
「……」
眨了兩次眼讓眼睛能夠對焦。
那是自己房內連誌郎所熟悉的天花板。
記憶還有些模糊的地方──但看來他是回到家裏了。會消耗精神到暈過去已經好久沒發生了，不，這是第二次嗎？第一次是首次狩獵「惡魔」的時候，小看了〈欲望之牙〉的後座力。
無論如何──
「你醒了嗎？」
「嗯，抱歉貝爾薇嘉，讓你──」
說到一半──連誌郎就整個人停止。
因為坐在床邊椅子上，正在看著自己的人並不是貝爾薇嘉，而是同班同學的少女。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連誌郎邊爬起身邊問。
從學校回家的途中──明明有要她先回家，當然這種情況下該回去的地方是紫織自己的家，並不是斯波家的宅邸。假使她沒有回家而是在某處看著連誌郎的戰鬥……紫織也沒有在那之後來到這棟宅邸，而且還在連誌郎的房間等他起床的道理。
「叔叔他也有這樣問我，為什麽呢？到底──是為什麽呢？」
紫織疑惑地歪著頭。
她在自己心中尋找了一會兒──
「對，擔心──我擔心斯波同學。」
「擔心？」
「嗯。」
紫織為了讓自己也能接受而點頭，並且加上這句話。
「斯波同學……大家好像都把你當作壞人。」
根據紫織的描述，她果然有看著〈布利岡德〉的戰鬥。
和〈閃耀虛榮〉的戰鬥，以及在那之後跟布雷帕的戰鬥。
那時人們漸漸地認為布雷帕是正義的一方，而與其對峙的連誌郎就是所謂的「壞人」──她親眼看見這種景象。
「……那是當然的。」
連誌郎說道。
「那個自稱布雷帕的家夥如果是正義，它的敵人就是邪惡，這很容易理解，不管是看起來還是行動。」
連誌郎也有看見布雷帕擋住〈閃耀虛榮〉的攻擊，阻止了一般市民的傷亡，完全就是「正義的一方」會采取的行動，優先順位明確，毫不猶豫。
「可是斯波同學到處打倒惡魔憑依者──打倒了〈魔神態〉吧？那麽斯波同學你也……」
「也是正義的一方？饒了我吧，我直打寒顫呢。」
連誌郎脫口說出這句話──接著他發現這句話「並不像是他會說的」而歎了口氣。
「況且隻不過是成功壓抑，我跟你都是惡魔憑依者喔，如果到處打倒惡魔憑依者是正義，那我現在必須殺了你之後自殺。還是你要說惡魔憑依者也有分好壞，能夠分辨得出來？就算能夠分辨基準又是什麽？」
「……」
紫織說不出話來。
說得太過頭了嗎？連誌郎稍微口氣和緩地加上一句。
「別人怎麽想我不在意。」
這不是逞強，而是真的不重要。跟他一開始告訴紫織的一樣──連誌郎是為了自我滿足才狩獵惡魔憑依者。
不需要聲援，就算遭到咒罵也不要緊，如果能對他置之不理是最好──無論如何，不管別人怎麽想，對連誌郎絲毫不會造成影響。
「斯波同學憎恨惡魔憑依者嗎？」
紫織用像是突然想到的語氣問道。
「因為你的妹妹被殺了？」
「……」
連誌郎眯著眼睛瞪了紫織一眼。
紫織低下頭避開那宛如貫穿一切的視線──但她還是繼續說著。
「叔叔他告訴我了，斯波同學跟妹妹的事情，你們卷入了惡魔憑依者首次出現的那個事件。」
「真多事……」
連誌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妹妹──葵的死亡是無能為力，聽了隻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的事情，把那種事情講給紫織聽有什麽意義。原本和晃就是某些部分過於瘋狂的怪人，但應該沒有藉由暴露他人秘密來感到喜悅的興趣。
「我想是我的臉上寫著想要知道。」
紫織這麽說。
她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麵無表情，不是憐憫，更不是嘲笑，隻是冷靜地接受事實──她的眼神這樣訴說著。
「就因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想知道。」
「……」
連誌郎想不出該怎麽回答而保持沉默。
紫織也──沒有要說下去的樣子，更沒有要催促連誌郎說話，兩人之間隻蔓延著無力的沉默。
繼續這樣沉默下去，紫織或許會放棄選擇回家。
這個念頭在連誌郎的腦海閃過，可是──
「『天空騎士布雷帕』……」
連誌郎看著自己的雙手，低聲說道。
「……咦？」
「我以前也有看，我小時候很迷那個節目，都和妹妹一起看。」
令人懷念的節目。
和連誌郎相同年紀的男孩可以說一定都有看過。
不例外地，連誌郎也是每個禮拜一到「布雷帕」的播映時間就黏著電視，他會學變身的姿勢，各種經典台詞跟名言也都背了起來。
「當有人在哭泣的時候，當有人在痛苦的時候，布雷帕會氣宇軒昂地登場，變身解決壞人的首領。鋤強扶弱，英雄就該是如此。男孩們都很憧憬──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那種英雄，我也曾經有這種夢想。」
盡量裝出平靜的語氣，但連誌郎也沒有成功的自信。這是自己去揭開記憶的瘡痂，即使口中充滿苦澀，連誌郎還是束手無策。
為什麽會想講出來，連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隻是──
「──那一天，我們的城市出現了惡魔憑依者，在記錄上是最早出現的〈魔神態〉。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大人們全都──連趕來的警察也沒有阻止損害擴大的方法，建築物一棟接著一棟倒下，我──帶著妹妹逃跑卻遇上了崩塌。」
「……嗯，這些我有聽叔叔說過。」
紫織輕輕地點頭。
她沒有顯露任何表情單純當個聆聽者，對連誌郎來說真的很感謝。
連誌郎並不是現在還想得到誰的安慰，就算做那種事情葵也不會回來，妹妹充滿絕望的死也不會變成沒發生過，不過──
「我雖然得救了，妹妹卻被壓在瓦礫底下。」
連誌郎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著。
不這樣做的話──不保持距離他就無法維持自我，至今他都還會夢見那時候的事情，全身汗流浹背地驚醒。
「當然，我有試著救她，但是瓦礫太重，光靠還是小孩的我根本毫無辦法，周圍的大人也沒有餘裕去管我們，因為惡魔憑依者正在到處破壞。警察為了不要讓損害擴大──正忙於對惡魔憑依者開槍，根本沒注意到有孩子被壓在瓦礫底下。」
「這樣啊……」
「葵──妹妹……我能感覺到她逐漸死去，她流著血，完全止不住，在我的眼前說著好痛好痛，但是我卻什麽也不能做。我想要和她說話，讓她能撐到大人前來幫忙，所以──」
沒事的，加油。
這種毫無意義的話無法推開重壓在眼前的現實，連還是純真小孩的連誌郎都知道，現在需要的，是具體且明確的希望。
「所以我……對妹妹說沒事的，加油，努力撐著布雷帕一定會來幫我們。」
當有人在哭泣的時候，當有人在痛苦的時候。
大家的英雄會氣宇軒昂地登場，變身解決壞人的首領。
鋤強扶弱的萬能超人。
「小孩……真的很愚蠢。」
連誌郎露出苦笑。
「妹妹聽見後露出笑容，明明就快要死了卻笑出來，她是相信布雷帕會來吧。但是那種東西當然不會來，英雄根本不存在，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隻不過是電視節目中的存在。
「一度笑出來的妹妹依然不斷地流著血，沒有任何人來幫我們。我很著急，想說這樣下去妹妹會死，總之得讓她保持求生意誌──我大概隻是被逼急了吧。」
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很滑稽的舉動。
要是有別人在現場，會因為小孩的自作聰明而傻眼吧。
「我在妹妹麵前大喊，喊出『瞬裝』……」
「……！」
紫織驚訝地眨了眨眼。
「我一連──大喊了好幾次，說不定這樣做能讓我成為布雷帕，我甚至這麽想著。我想要變成布雷帕拯救妹妹，我任性地這麽想著。」
真的是愚蠢又令人失笑的光景。
但是那時的連誌郎是認真的，他完全沒有懷疑──不，是連懷疑的餘裕都沒了。如果是布雷帕，瓦礫的數量根本不成問題，他會像在電視看到的那樣華麗又充滿力量，理所當然地拯救妹妹。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是當然的。我不是英雄，英雄原本就不存在，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連誌郎用唾棄的語氣說道。
「不隻是我那時，現在這個瞬間世界上也有人死去。因為戰爭、因為貧困、因為疾病、因為意外、因為災害、因為犯罪，其中也有邊呼喊著救命邊死去的孩子吧。世界就是那種東西，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孩子有了危機『一定』會趕來拯救，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便利的存在。」
就算有某種超能力，有某種超強兵器。
也絕對無法拯救世界上正在呼救的所有人。那麽，將這種事講得像是有可能辦到，把設計美好的故事和便利的英雄形象植入孩子們的心中……不就是不負責任又罪孽深重的行為嗎？
「妹妹……她最後說了。」
那時的一句話現在也在耳中回蕩。
那是永遠不會消失的詛咒。
……哥哥你這個……騙子……
「──她是這麽說的。真的呢，我真的是很過分的騙子。」
說著這句話的連誌郎，緊緊地握住拳頭。
自己讓妹妹一度抱持著空洞的希望，又把她推入了絕望的深淵。
說出根本不存在的英雄會來幫助她。
甚至騙說自己就是那位英雄。
結果全都──別說是白費功夫，甚至還讓年幼的妹妹充滿絕望地死去。
「……我當時想要殺光所有的惡魔憑依者。」
之後連誌郎由當時還活著的和晃收養。
超過一個禮拜都沒有好好進食，隻待在房間角落抱著膝蓋的連誌郎──接著就確認到他是惡魔憑依者。
「知道我跟那些家夥有相同的『力量』，所以我決定了，我要讓那些家夥全滅，幫妹妹、幫葵複仇。因此我需要控製體內『惡魔』的方法，而和晃叔叔擁有那些方法。」
「複仇──」
「我說過了吧？我不是正義的一方，隻不過是個複仇者。守護某個人，守護正義，我沒有這類崇高的使命，我隻是為了我自己──為了自我滿足而使用〈布利岡德〉。」
那是毫無意義的行為，這點連誌郎也有自覺。
複仇不會產生任何東西，做那種事妹妹也不會回來，這些全都是對的。
可是──他無法不去那麽做。
找到「敵人」，打從心底憎恨「敵人」，不這麽做就連維持正常的精神狀態都辦不到──連誌郎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對連誌郎來說，會遭到人們敵視早就在預料之內。隻是因為個人的因素──為了自我滿足而戰，除非是怪人，不然不會有人對這種任性的人表示讚賞吧。
然而……
「我──則是姊姊。」
紫織用像是突然想到的語氣說著。
「……什麽？」
「我也有家人──姊姊去世，雖然原因不是〈惡魔憑依〉的事件。」
紫織露出些微的苦笑這麽說道。
「她是非常厲害的姊姊，什麽都會，什麽都知道，對我來說或許姊姊就是英雄。」
「……」
連誌郎重新注視紫織。
她低著頭──在膝蓋上緊握著雙拳。
她也在刻意揭開記憶的瘡痂──這點連誌郎看得出來。
「姊姊去世後，我想要取代姊姊。」
「取代……？」
「在發型、服裝上刻意模仿──語氣也是，成績也努力想跟姊姊相同。我想一定是因為知道姊姊再也不存在了，想要藉由成為姊姊來反抗姊姊死去的現實。」
那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是小學的時候，還是國中的時候？
不管怎樣，那種做法──
「讓人覺得很惡心，不管是朋友還是雙親。爸媽是覺得──比較差的女兒刻意模仿比較好的女兒，因此感到不愉快……還是這種行為看起來是汙蔑死去親人的回憶呢？又或許是單純覺得我的腦袋有問題？我沒有好好問過，所以也不太清楚。」
「……」
「結果，我在幾乎不跟雙親說話的情形下成為了高中生。這時我發病了，別說成為姊姊，還成為了惡魔憑依者，我跟雙親從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麵。」
大概今後的一生都不會見麵了吧──紫織這麽說。
「但是──」
連誌郎說到一半隻能沉默下來。
他找不到適合的話語，無法去評論紫織到目前的一半人生。她也不希望這樣吧，平常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內心傷痛，粗魯地碰觸又隨便給出評論，不論是誰都沒有這種資格。
為什麽紫織要說出這種事情，連誌郎並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她聽到了連誌郎的過去──讓連誌郎自己講出過去，所以她想要表達歉意或是補償。
「我打算死在醫院裏，想要死去並深信不移。」
隻要進去就再也無法出來的惡魔憑依者收容所。
那是隻有恐懼與絕望盤據的最後之地。
「甚至還有點想說『這下終於結束了』，對死亡感覺不太到恐懼。但是──那時我遇見了斯波同學。」
「那天晚上嗎？」
「沒錯，一開始我──斯波同學的〈布利岡德〉朝我伸出手時，我想說要被殺掉了。但是我沒有死，不隻如此，斯波同學還把我丟棄的生命……應該是已經丟棄的生命撿了回來。」
雖然不是原本的意圖，受到連誌郎的〈欲望之牙〉影響，紫織體內的惡魔進入休眠狀態──因此她從不可能活著出去的「收容所」得到釋放。
「……我做了多餘的事情嗎？」
「或許呢。」
紫織微微笑著。
「不過該怎麽說……看到〈布利岡德〉的時候，我變成想要活著。該不會我活著也沒關係吧？我也有活著的權利嗎──我想著這種事情。在過去的童話中，被囚禁在魔法師之塔的公主，會有帥氣的騎士前來搭救──宛如那種場景，我做出這種不合乎身分的想象。」
伸過來的──鋼鐵之手。
有人要幫助我。
有人要跟我說活下去。
為此覺得很高興──紫織發覺存在著這樣的自己。
即使起始單純是弄錯，但一度取回對活著的欲求……因為先前極力壓抑的關係，求生意念沒有散去而是靜靜地開始燃燒。
「我說啊，斯波同學，你或許不是英雄。」
輕聲細語地說著的紫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跪在連誌郎的床前，慢慢地伸手──抱住連誌郎的頭。
「隻是，這裏有你拯救的生命存在，不管你怎麽想──我的命都是你撿回來的，這是事實。」
「……」
「我可以更珍惜一點嗎？好不容易……對吧？」
柔軟的胸部觸感──還有深處的心跳聲。
這都是能實際感受到的生命本身。
「……」
連誌郎不經意撿回來的──生命。
他沒有立場去評斷其意義與價值，結果那還是紫織自己的東西，連誌郎並不能表示意見。說出「你可要好好珍惜」是很簡單，但那是不負責任的空洞理想論。
連誌郎說不出這種話，他無法說出這種話。
因為他並不是電視節目中的主角英雄。
所以──
「……隨便你。」
「……嗯。」
冷淡地這麽說的連誌郎──紫織抱著他輕輕地點頭。
●
撰寫報告書困難到極點。
不隻一次，而是第二次跟丟了若槻紫織。
而且在跟丟之後，周圍馬上出現〈黑騎士〉和〈具現體〉，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戰鬥。會跟丟跟現場太過混亂也有關係──但這不是理由，如果因為某種原因紫織的症狀再度出現，急速惡化的結果構成了〈具現體〉，那監視根本毫無意義。
〈黑騎士〉和〈具現體〉的戰鬥地點是比較寬廣的公園，雖然設施的損壞和傷者不在少數……全都是輕傷，幸好沒有出現死者。
這個結果要歸功於介入戰鬥的大悟他們──特別處理組發揮功用。
大悟駕駛的〈進化戰甲〉試作壹號機，使用裝備在身上的電磁盾牌擋住〈具現體〉的攻擊。要是他們沒有出動，損害肯定會擴大到住宅區。
但是美沙紀身為現場負責人，太晚對他們提出出動的要求。她害怕在〈黑騎士〉和〈具現體〉戰鬥而一片混亂的現場，再派出人型兵器會不會變成火上加油的結果。
無論如何……美沙紀變成錯上加錯的狀態。
插圖p297
「──唉。」
美沙紀揉著太陽穴歎氣。
撰寫報告陷入困境，其實她從昨晚就沒闔眼過，但是身兼草剃機關的監視人員和保健老師的雙重身分，美沙紀不能不去學校。
「要求她積極『協助』或許比較好……」
美沙紀想讓若槻紫織盡量過著「普通的」學生生活。
所以為了讓她平常不會意識到有人在監視，美沙紀的真實身分和周邊地區的監視裝置都沒有告知她本人。
可是在短期間內失去她的位置兩次，該要強化監視體製，或是要紫織負起自發性的「報告義務」──更簡單地說，要她「別亂跑」是最實際的手段。
她已經進行了兩次外宿。
從手機的gps定位，得知外宿地點是同班同學──少年的家。對美沙紀來說，她更不想插手十幾歲少女們的戀愛，但〈惡魔憑依〉既然被視為精神疾病，就不知道會產生什麽影響。例如因為失戀，〈惡魔憑依〉再度發病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所以關於紫織的行動記錄，必須要盡可能地詳細。她是珍貴病例的同時，關於惡魔憑依者還有一堆尚未厘清的事情。
隻是……
「惡魔憑依者──嗎？」
雖然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但那到底是什麽呢？
「要以恐怖攻擊來蒙混也有其限度。」
先不論視為疾病的〈惡魔憑依〉，〈具現體〉存在的事實日本政府並沒有承認，因為有進行情報管製，所以〈具現體〉帶來的大規模破壞，全都套用「激進份子的恐怖攻擊行為」。
不過……
「……」
美沙紀突然打開筆記本電腦的瀏覽器進行搜尋。
隻要輸入「惡魔憑依者」這個詞，散布在電子海洋中的大量情報就會跑出來，雖然稱呼各式各樣，但也有文章提到〈具現體〉，照片跟影片也都能大量地觀賞。政府一律斷定那些是「合成」跟「捏造」，但正因為如此，在各處都能看到熱衷於揭露「被隱藏的真實」的人。
……
『政府雖然拚命掩飾，但惡魔憑依者在某一天會突然變成怪物。』
『惡魔憑依者遲早會由惡魔支配，變成真正的惡魔。』
『不知道什麽時候誰會變成惡魔，你身旁的某個人也會在某一天──』
……
疾病上的〈惡魔憑依〉，關於罹患和發病的因果關係目前尚未解開，無法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得到那種病。起碼原因看來不是單純的病毒或細菌，卻也不是遺傳疾病，即使在相同環境下，還是有人會發病有人不會。
那麽區分患者跟一般人的界線到底是什麽？
其實並沒有嚴密的分線，單純是「誰都有可能」的機率論嗎？還是──例如像十九世紀發現的輻射──是尚未發現的未知因素引起那種症狀。
這一點連草剃機關都還沒有定論。
隻是……
「……惡魔。」
美沙紀突然把這個詞放到舌尖上。
可以變成〈具現體〉的惡魔憑依者，說是「惡魔」本身或許並不為過，大部分的情況下，他們很凶暴而且狡猾，存在本身就是人類的威脅。
如果說是疾病，那在更早以前有什麽征兆──或類似的疾病存在也不奇怪，然而過去並沒有這種疾病的記錄。不對，就算有也會分類成靈異的領域，不會認真地進行議論。
然後──
「假設那是惡魔……」
不是疾病、不是精神障礙、不是現象。
假如〈惡魔憑依〉如同字麵所述，真的是具有惡意的存在。
那麽應該會有目的。
但那到底──是什麽？
「……愚蠢。」
美沙紀歎了口氣。
這種事情光靠美沙紀一個人思考也無濟於事，況且惡魔憑依者這個稱呼，隻是破壞現象令人想起古老靈異電影才這樣取名，並不是實際上認知到惡魔還是什麽東西的存在。
「……總之，得在中午前完成報告。」
再度把文書編輯軟件叫到計算機的畫麵上，美沙紀把無用的想象從腦中趕出，集中精神製作文件。
黃昏、傍晚、或是逢魔之時，人們是如此稱呼白天與夜晚的境界線。
映照在鋪裝道路上的影子拉長，帶來一種扭曲的氣氛。不屬於白天或黑夜的模糊時刻，有著喚醒沉眠在人們心中不安的效果吧。許多人被紅色的光芒推著，朝回家的道路前進。
不過……紫織喜歡這個時間帶，雖然問她原因她也不太清楚。
「……」
學生幾乎都已經從校內離開。
現在還留下的隻有教職員，以及包含綾在內的數名學生會幹部。連誌郎跟紫織會留到這麽晚，也是學生會有些雜事叫他們來幫忙。紫織雖然不是學生會的幹部，但卻很常跟連誌郎一起被叫來──她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所以都會去幫忙。
隻是……今天並沒有那麽多的工作。
別說紫織了，就算連誌郎不在也不會有問題，然而綾卻故意叫兩人來，是因為大悟一直黏著連誌郎，積極地要讓他「了解布雷帕的好」。
大悟和連誌郎相處融洽是好事……可是現在太過單方麵，變成連誌郎有些不耐煩的狀態，繼續坐視不管的話，大悟可能會直接衝到連誌郎家裏。
這樣下去會變成不太健全的關係，綾急中生智，讓狀態變成把連誌郎從大悟手中「帶走」。隨便捏造學生會的工作使雙方離校時間錯開，好讓兩人在放學後不會見到麵，至於大悟方麵優羽應該先要他回家了。
因此──
「你累了嗎？一臉倦容。」
「……」
紫織說的話──讓連誌郎稍微皺起眉頭。
「看來風間同學隻差臨門一腳呢？」
「別挖苦我了。」
連誌郎用痛苦的聲音回答，真是難得。
「你知道每到下課時間就被那個英雄狂熱者糾纏是什麽感覺嗎？遇到跟蹤狂而煩惱的女性，我光一天就完全理解了她們的心情。」
確實大悟一直跟連誌郎訴說「天空騎士布雷帕」的好，那種熱情和跟蹤狂的堅持有相近的地方。不過對方是連誌郎，所以紫織她們沒有危機感地袖手旁觀。
「『天空騎士布雷帕』真的那麽有趣嗎？」
「那種東西根本不是需要特別去看的作品。」
「那……斯波同學你推薦什麽作品？」
紫織忽然很在意所以試著詢問。
「當然是『魔法少女米爾琪.馬琳』。」
連誌郎毫不遲疑地做出回答。
「英雄不行……魔法少女卻可以？」
無法理解連誌郎的分類標準。
連誌郎如果是女孩──那還比較能理解，但是以高中男生給人的感覺，會有這種偏好算是很稀奇。
（這麽說來──）
連誌郎平常在看的動畫雜誌。
英雄不隻存在於特攝片，紫織雖然不是很了解──但是「鋤強扶弱」的典型英雄，動畫中應該也有這種主題的作品。然而連誌郎在閱讀動畫雜誌的時候，從沒看過他打開那種作品的頁麵。
「首先以相同分類來思考本身就很奇怪。」
連誌郎這麽說。
「英雄作品跟魔法少女作品完全是不同東西，根本毫無接點。」
「兩邊都會變身吧？」
「從這一點要說一樣的話，等同在講以『兩邊都會飛在空中』為根據，鳥跟噴射戰鬥機相同的荒謬理論。」
連誌郎提出很極端的例子。
「『魔法少女米爾琪.馬琳』和膚淺的英雄作品不同，完全沒有打倒壞人就結束的暴力嗜好，而且還是描繪出友情、衝突、青春等各種劇情與人際關係的傑作。播映時間已經超過四季，近年來觀看族群更是擴展到成年男性，說起來是在魔法少女這個類型中引起革命的作品，活在現代的日本絕對該看。」
「我覺得那是做給小孩看的節目……」
「那是偏見，真令人難過。首先魔法少女作品的基本概念就是『治愈』，日常生活中的小問題、朋友間的摩擦、淡淡的情愫，主要是處理這些東西的作品。主角魔法少女並不是『戰勝』，不會單方麵決定對方是壞人而進行殲滅，即使自己跌倒、受傷，還是會手牽手一步一步地解決問題。」
「喔……」
「相對地，英雄故事隻列出毫無內容的空虛理想，讓英雄在戰鬥中打敗擬人化的貧困或不平等，看似解決了問題，其實根本是欺騙。揍人就能解決，殺掉就能解決，贏的人就是正義，而且『一定會趕到求救的人身邊』──還說出這種沒有可能達成的事情。」
說到這裏，連誌郎──沉默了下來。
他的側臉產生了某種懊惱的陰影，會是紫織的錯覺嗎？
「斯波同學？」
「啊……沒事。」
連誌郎像是想甩開什麽而搖著頭，接著說道。
「對沒看過作品的人激動說明也隻會覺得很煩吧，抱歉。」
「那是不要緊……」
「果然還是該好好看過比較好，對了，我借你全套光盤吧。」
「咦？不、不用了，除了不好意思之外，斯波同學也會要多看幾遍吧？」
「別在意，我有準備三套是拿來借人的，要是你再推薦朋友來看也沒關係。」
「不、不用，我心領了。」
「啊，這樣啊，突然觀看本篇可能太困難，那我拿珍藏的有名場景光盤給你好了。編輯後全長七十二小時，還附上我傾注全力的旁白。」
「為什麽得聽斯波同學的旁白來看魔法少女動畫……」
紫織覺得很煩而垂下肩膀。
連誌郎和大悟說的話都差不多，不同之處隻有推薦的是英雄作品還是魔法少女作品。對連誌郎而言，那或許就是最重要的差別──
（他們其實和對方很像？）
先不管表麵上的性格，這種對作品的偏愛，讓人覺得兩人的內心深處抱持著一樣的東西。之所以無法好好相處──說不定就是因為近親嫌惡。
當然大悟對連誌郎並沒有抱持敵意或憎恨……況且連誌郎也不是把大悟本人當作笨蛋，隻要連誌郎願意敞開心胸，兩人馬上就會變得很要好吧。
（應該說──）
連誌郎該多學習和人相處，奇怪的興趣和言行舉止希望他少做。
「隻要沒有這些……」
紫織有些怨恨地這麽想。
「隻要沒有這些？」
「啊──」
紫織慌張地遮住嘴巴。
看來她在思考的時候把一些事情講出來了。
「沒事，沒事啦。」
紫織用笑容來蒙混過去。
隻要沒有這些──那又怎樣，在自己內心逐漸成形的某種感情，她刻意別開眼睛不去看──紫織歎了口氣。
太愚蠢了，這樣根本是普通的高中女生。
粗劣的複製品又是惡魔憑依者……曾一度對死亡有所覺悟，接受了絕望，那樣的自己現在又想過著平凡的生活，卑鄙也該有個限度。雖然為了避免麻煩而裝成平凡的女學生……原本自己就沒有喜歡別人的資格，也沒有讓別人喜歡的資格。
然而──
「……」
腦中閃過那晚的光景。
在月光下對她伸出手的──異形鎧甲騎士。
漆黑、巨大、充滿震懾感的身影，本來應該是讓見到的人無一不感到戰栗的怪物。事實上，紫織也認為這位鎧甲騎士是來拜訪自己的死神。
但是，那個時候……
朝她接近的鋼鐵手臂。
看到那個的瞬間，紫織的心中有種感情萌芽。
那是──
「……嗯。」
忽然──連誌郎眯起眼睛停下了腳步。
雖然他的行動僅隻於此──
「斯波同學？」
「……」
他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
「廢宅」已經不存在，他的側臉充滿男子氣概，而且表情很可怕──飄散著狙擊獵物的猛獸會有的敏銳，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斯波同學……？」
紫織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再度叫了連誌郎一聲，不過連誌郎並沒有回答，反而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此時，就像在等著他一樣，手機響了起來。
「──貝爾薇嘉。」
連誌郎說出這句話。
看來打電話來的人是貝爾薇嘉。
「我知道，我也察覺到了。」
那是什麽意思？連誌郎說完這句話就掛掉電話，接著把手機放回口袋中並轉身麵對紫織。
「我有事要做，你快回家吧。」
留下簡短的話語後，連誌郎沒等紫織回應就跑走了。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紫織隻能呆滯地目送他的背影。
「咦？等等──斯波同學！」
當紫織回神喊連誌郎的名字時，她和連誌郎的距離已經大到聲音無法傳達過去。連誌郎直接穿越大馬路，鑽過車流的細縫，在激烈的喇叭聲中，連誌郎的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從他開始跑步離開都還沒經過十秒。
「到底怎麽了？」
落日尚未完全西下，紫織並不是對一個人回家感到不安。
可是……
「該不會──」
連誌郎恐怕是打算去戰鬥。
一個人，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
明明非常討厭英雄──卻表現得跟最討厭的英雄一樣。
「斯波同學──」
沒有任何根據，雖然沒有──紫織內心卻因不安而動搖。
不能放著他不管。
連紫織本身都搞不太清楚，宛如發作般的確信。
「斯波同學……！」
下個瞬間，紫織追著連誌郎跑去。
●
〈惡魔憑依〉這種疾病一旦惡化，會產生叫做〈魔神態〉的症狀。
原本隻是從患者腦部溢出的整團「力量」，會給予無法控製的「惡魔」形體，形成物質接口──也就是得到「肉身」擁有實體的現象。
人類的大腦不能在模糊的情況下控製曖昧不明的東西。
就像溝通還有複雜的思考需要言語這種「框架」，「惡魔」在給予形體後才能控製。
這反而──看起來是好事。
人類能用自己的意誌控製「惡魔」。
不過……大部分的惡魔憑依者在能使喚「惡魔」變成〈魔神態〉之後，容易有暴力和犯罪的行動。這是受到「惡魔」的影響，還是因為得到「對個人來說過於強大的力量」而產生一種「自傲」，這點不管是連誌郎還是和晃都不清楚。
或者……如果「惡魔」對肉體這種硬件來說是軟件──精神上，還是神經訊號之類的什麽東西，為了驅使「惡魔」而進行優化的人腦，會不會已經是「惡魔」……？
和晃提出了這種假設。
無論如何──
「……」
連誌郎在住宅區角落的小公園找到對方。
剛才──跟紫織一起回家的途中看到的那個男人。
男性光明正大地使用體內的「惡魔」……停在差一步就會實體化，不，是差半步就會實體化的狀態。就是不使用「容器」，隻把看不見的「惡魔」氣息廣為散布。
彷佛是在宣傳「惡魔憑依者就在這裏」。
不光隻是自己的感覺──左手戴的手表型封印道具也對散布的氣息有所反應，連誌郎斷定這名男人是惡魔憑依者。
「……喔。」
男性轉過頭來。
穿著深色外套的高瘦男人，兩眼凹陷、臉頰削瘦，給人非常不健康的印象，但另一方麵──蘊含異常精力的那雙眼直視著連誌郎。
「就是你嗎？」
「……你指什麽？」
連誌郎眯起眼睛問道。
「我釣到的隻有你。」
男人的嘴角稍微扭曲。
是在笑嗎──他那非常陰沉的感覺使得看起來不像在笑。
「我帶著『惡魔』的『味道』走了一陣子，『惡魔狩獵者』肯定會飛奔而來，但追在我後麵超過五分鍾以上的隻有你。」
「打扮像個可疑人士的男性到處閑晃，如果是警察應該也會去追你。」
「那麽你是警察嗎？」
男人向著連誌郎踏出一步，嘴上這麽問道。
「……」
連誌郎沒有回答，隻用右手摸著封印道具。
因為沒有必要而沒跟紫織說明──這個封印道具除了抑製連誌郎的「惡魔」之外，還搭載了另一個術式。
他正在找尋使用的時機。
「我的惡魔是〈閃耀虛榮〉──〈惡魔啃食者〉啊，這次輪到我來吃掉你了。不隻是『惡魔』，我會連你的血肉──全都吃掉。」
男人說完後，特別長的舌頭就從雙唇間垂下。
下個瞬間──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
男人開始唱歌。
愉快──高亢地。
即使不知道英文歌詞，也有很多人聽過這個旋律。
鵝媽媽童謠之一的「一閃一閃小星星」。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同時他開始「變身」。
外套的衣角整個掀起，橫躺在男人腳邊的影子站了起來，影子膨脹並纏到男人的身體上，在一眨眼的瞬間就創造出凹凸不平的異常輪廓。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
不久後……影子的顏色急速淡去。
原本是一團深黑色──變成玻璃還是水晶那種欠缺色素的樣子。
當然，即使和玻璃一樣透明，因為構造和形狀產生的折射率不同，從另一側透過來的風景看起來會有些扭曲變形，雖然知道那邊有「什麽」卻不知道詳細情況……形成這種怪異的存在。
可以說是一種迷彩吧。
這個男人──這隻惡魔〈閃耀虛榮〉的〈魔神態〉就是這種特性。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
當然，連誌郎沒有義務等待對方進行戰鬥的準備。
「──『所羅門的契約仍存』。」
在對方開始「變身」的同時，連誌郎摸著封印道具開始誦讀。
咒文詠唱──不，那本身並沒有力量，隻是意誌的確認以及安全裝置。以意誌編織出話語，讓預先準備好的魔法啟動。
「『汝，依循主命履行職責』──以斯波連誌郎之名下令，『速來奪去者』神鎧〈布利岡德〉！」
●
另一邊──同一時刻。
位於斯波家地下室的貝爾薇嘉們正忙碌地奔走。
「確認連誌郎少爺的召喚。」
「確認連誌郎少爺的空間坐標。」
「〈布利岡德〉出擊程序開始。」
有著學校體育館或禮堂大小的廣大室內空間。
除了石頭建造的地板和牆壁──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安置在中央的固定台座上，氣氛讓人感覺是祭祀異教神明的神殿。
地板上排列著數十根導管和線路，牆壁旁有幾台電子儀器在運作。使用魔法並沒有一定得用些古色古香道具和材料的規矩，反倒是和這種常識──和眾人的思考走在不同邊才會被稱為魔法師。他們在需要的時候，也會理所當然地使用「不該出現」的道具。
「空間幹涉術式一號到十號開始自動詠唱，進行平行激發。」
「控製術式，零號到六號轉錄──激發，確認轉經輪效果產生。」
在急促的響亮警報聲中──
「開始進行感染咒術回路追蹤，確定出擊軌道。」
「〈布利岡德〉──咒裝化！」
超過十名有著同樣臉龐、同樣身高、同樣服裝的少女們，幾乎同時宣告完成了各自負責的作業。
時間差距僅有數秒，共同作業完全沒有任何一絲紊亂。
既然是緊急出擊，當然會有這種能力的要求。
「來得及嗎？」
站在俯視她們的位置，由唯一沒有在行動的貝爾薇嘉抱著，絨毛熊玩偶──和晃說道。
「我們會趕上。」
貝爾薇嘉簡短地回答，而就像在證明她所說的話──
「確認空間共鳴，空間轉移魔法陣──顯現。」
「軌道上確認無障礙物。」
「固定鎖，解除。」
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掙脫固定用的鎖鏈，浮到半空中。
在它的跟前──簡直像立體影像，用光描繪出來複雜又有立體構造的魔法陣正在緩慢地旋轉，如同呼吸般閃爍的光芒是魔力送進魔法陣的證明。
「〈布利岡德〉──緊急出擊。」
和晃小聲說完的瞬間，鋼鐵怪鳥朝著魔法陣撞去。
讓光像是飛沫般地飛散，巨大的軀體沉入魔法陣中──但並沒有從另一側穿出，宛如用魔法陣形成切開的斷麵，從接觸到發光紋路的部分開始，〈布利岡德〉逐漸消失──
──轟!!
隻留下吸入虛空後的空氣震動，〈布利岡德〉的身影從地下室消失。
●
從連誌郎高高舉起左手的──遙遠上空。
有個東西夾帶灼熱的顏色正在墜落。
不清楚的人或許會看成隕石，實際上，從宇宙空間──從衛星軌道上落下的意義來說跟隕石相同。
基本上，空間轉移術式這種東西有很多限製，要從地上轉移物質到地上很困難，但轉移到重力影響很小，空氣很稀薄──強製轉移物質時的原子融合危險性很低──的高度三十五萬公尺虛空，比讓物質轉移到幾公尺的前方要來得容易。
以超越音速十倍的速度邊滑翔邊調整軌道。
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用跟墜落差不多的速度──不，比墜落還快的速度，以要刺進地麵的形式朝連誌郎飛去。就在將要撞到地麵引起大災害前，〈布利岡德〉展開翅膀與魔法術式──不可思議地停在離地麵剩數十公分的空中。
「how i wonder what──」
同時……完成〈魔神態〉的〈閃耀虛榮〉襲向連誌郎，被以連誌郎和〈布利岡德〉為中心產生的放射狀衝擊波打中，身體猛烈地搖晃著。
其實……這隻是原本該發生的其中一小部分。
從衛星軌道上，以平均速度超過十馬赫落下……本來會產生的衝擊波和巨大熱量，會給周圍帶來等同大型炸彈的破壞力，但那些威力被裝甲表麵循環的術式吸收累積到內部──成為〈布利岡德〉的動力來源之一。〈布利岡德〉基本上是由連誌郎的「惡魔」驅動，但仍需要動力讓各種術式還有上麵搭載的數個機械裝置運作。
「……讓你久等了。」
雙手抱胸這麽說的連誌郎背後──〈布利岡德〉整個分解。
巨鳥形態像是爆炸似地分成十幾個裝甲，下個瞬間則拉回來化為別的形態。
從巨大怪鳥變成了巨人騎士。
同時，在裝甲表麵循環的術式圖案也跟著改變。
「雖然不是『那個家夥』，但既然是持有〈魔神態〉的惡魔憑依者，那我也別無選擇。」
數根鎖鏈纏住連誌郎。
從〈布利岡德〉鎧甲縫隙中伸出的那些鎖鏈把他拉起，接著運往打開的胸部裝甲內側。就像王座般設置在鎖鏈根部的座位，當連誌郎一坐上去的瞬間，胸部裝甲就發出關上的聲音，〈布利岡德〉的戰鬥準備完成了。
浮在空中的鋼鐵雙足咬入地麵。
公園的砂地承受到重量而稍微地下陷。
「那麽，開始吧？」
連誌郎對惡魔憑依者──〈閃耀虛榮〉發出宣告。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
半透明的〈魔神態〉重新準備迎戰。
「我沒義務聽你的獨唱會。」
連誌郎說完──露齒笑了。
「等你回到地獄再唱個夠吧。」
〈布利岡德〉也放低重心擺好架式──但他沒等對方先出招就一口氣進行突擊。
物質的切斷、融解等等，大致上〈魔神態〉都有棘手的固有能力。連誌郎判斷不要讓對方有使用的機會，直接展開攻擊的勝算比較高。隻要能抓住並停止對方的動作，就能在那種狀態下直接使用〈欲望之牙〉打倒對手。
鋼鐵手臂以刺穿空氣的氣勢衝向對手。
然而──
「──!?」
〈布利岡德〉的手直接揮到空氣。
閃開了──應該不是。
連誌郎看到〈布利岡德〉的手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穿過對方的身體，而且實際上〈布利岡德〉的手指也沒有接觸到對方的觸感。
「──什麽？」
〈閃耀虛榮〉的身影在搖晃後消失。
就像映照在水麵上的虛像消失──
「幻影，虛像──？」
這就是〈閃耀虛榮〉的能力嗎？
當連誌郎這麽想著，下一瞬間側麵就受到衝擊。
「嗚──」
頭部遭到毆打的〈布利岡德〉幾乎要站不穩。
總算把姿勢穩定下來，連誌郎／〈布利岡德〉回頭揮下手刀，那一擊明明準確地瞄準了對方的脖子──
「──又來了！」
〈布利岡德〉的手刀隻揮到了空氣。
這次絕對沒搞錯，〈布利岡德〉的手沒受到任何抵抗便通過了〈閃耀虛榮〉的身體。
而且這一揮空造成重心不穩，又受到從背後而來的攻擊，到底是什麽時候──連驚訝的時間都沒有，對方就把〈布利岡德〉打倒在地。
「呃──」
連誌郎故意沒有硬爬起來──而是在地上翻滾拉開距離。
奇怪。
如果對方是沒有實體的幻影，那它做出的打擊不可能會有物理性的破壞力。
雖然以近身戰的距離對峙，〈布利岡德〉的攻擊會透過去，隻會承受到對方的攻擊──能夠如此單方麵占優勢的能力，真的存在嗎？
判斷和〈魔神態〉有足夠距離後，〈布利岡德〉想站起來──但在下個瞬間卻整個往後仰。
「啊……」
可能是被踢了一腳。
可是──那是怎麽辦到的？離〈魔神態〉還有五公尺以上的距離，也沒有腳伸長或是丟擲什麽東西的樣子──起碼看起來是如此。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閃耀虛榮〉舉起右手。
那半透明的手──手臂內部開始發光。不妙，八成跟〈欲望之牙〉一樣，是使用固有能力的絕招，似乎就算拉開距離也能打中。
「──呼！」
〈布利岡德〉立刻蹬地往旁邊一躍。
同時連誌郎──把術式累積在〈布利岡德〉內部的熱量與衝擊釋放出一部分。
閃光與閃光激烈衝突。
〈閃耀虛榮〉使出的攻擊，〈布利岡德〉用裝甲釋放的熱量與衝擊來迎擊。當然這無法完全抵消對方的集中攻擊，不過有將威力大幅削減，並讓攻擊本身的軌道歪掉，最後攻擊隻掠過〈布利岡德〉的裝甲。
「那隻〈魔神態〉……」
〈布利岡德〉的裝甲表麵出現被東西削掉的痕跡。
靠反應抵消防禦來減輕威力的攻擊──而且光是掠過就有這種威力，要是直接擊中〈布利岡德〉肯定會完蛋。
「……原來如此，是光嗎？」
半透明──玻璃般的〈魔神態〉不是虛有其表也不是發神經。
玻璃藉由利用方式可以變成透鏡也可以是鏡子。
用身體將光聚集在內部折射、集中、或是增幅──都是為了射出激光束。
同時，身體也發揮投射出幻像的幻燈機功能。
例如──把整個身體，或者是半個身體設定成和實體不同位置的幻影，幾乎就能夠應付所有對手的攻擊，接著再悠閑地用實體去毆打正在攻擊錯誤位置的對手。
「知道原理後根本不足為懼。」
連誌郎讓〈布利岡德〉衝上前去。
既然需要聚集外部光線來使用，那招雷射照射就不太能連射。沒有聚集到一定程度的光，就無法發揮出那種威力。
那麽，隻要在使用雷射照射前壓製住再徹底擊垮就好。
就算利用幻影覆蓋在身上，用手抓住對方攻擊就不成問題。為了以防萬一〈布利岡德〉左右搖晃，一邊讓對方無法瞄準，一邊像是要從左右抱住〈閃耀虛榮〉似地伸出雙手。
然而──
「──!?」
連誌郎的視野染成白色。
眼睛──在燒灼。實際上承受強光的是〈布利岡德〉的紅水晶眼球，一瞬間，連誌郎感覺像是眼睛深處直接受熱般痛楚，要是用肉眼直視或許已經失明。
「這次換成閃光嗎……！」
全力奔跑的〈布利岡德〉突然失去視力而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在發出巨響的同時揚起塵土，鋼鐵的巨大身體難堪地重重摔在地上。
（──糟了！）
當連誌郎這麽想時已經來不及了。
下個瞬間──注入的高熱讓空氣發出類似嘶吼的巨大聲音。
雷射貫穿了〈布利岡德〉的肩部裝甲，加熱後的左手裝甲膨脹，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還好馬上扭曲身體，要是沒那麽做，那炙熱的光線會把連誌郎和〈布利岡德〉的胸部一起貫穿。
「唔──」
多餘的熱量使〈布利岡德〉的內部溫度變成有如蒸氣浴般，連誌郎發出呻吟。
「難怪會想要把惡魔狩獵者引誘出來──」
和連誌郎到目前為止狩獵的惡魔憑依者截然不同。
能力本身就很棘手，再加上內部的惡魔憑依者本身很慣於戰鬥，知道該怎麽使用自己的能力才會讓戰局往有利的方向前進，給人巧妙活用的印象。
這個惡魔憑依者──〈閃耀虛榮〉，恐怕有和同樣是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戰鬥的經驗。
在武術實戰中打倒一個人就叫做「一段」。
也就是說這個惡魔憑依者也是「有段者」。
「──怎麽了啊，惡魔狩獵者？擅長『狩獵』卻對『戰鬥』不拿手嗎？」
〈閃耀虛榮〉用充滿嘲諷的聲音說著。
確實──到目前為止連誌郎都是單方麵地狩獵對方，有使用戰術的是連誌郎，對方隻是隨意地使用自己的能力，雙方幾乎沒有任何戰鬥上的應酬，有的僅止於在剎那間引誘對方上鉤。
能力與戰術，兩邊都較量才叫戰鬥的話，連誌郎到目前為止進行的確實隻是單純的「狩獵」而不是「戰鬥」。
（怎麽辦……到底該怎麽做……）
連誌郎讓〈布利岡德〉站起來，靠著逐漸恢複的視力到處亂竄，說什麽都要避免站在原地變成容易擊中的標靶。
（〈欲望之牙〉需要做「準備動作」……）
〈欲望之牙〉一旦命中就是一擊必殺，肯定能成功使〈閃耀虛榮〉失去戰鬥力。但是固有能力的集中發動，說穿了就是把控製「惡魔」的韁繩暫時放鬆──無法使用太多次，更何況是維持即將發動的狀態行動。
連誌郎的「惡魔」的固有能力，就隻是「吃掉惡魔」。
強烈憎恨「惡魔」的連誌郎，體內產生的就隻有為此而生的力量。
因此一使用就能確實從惡魔憑依者體內奪走「惡魔」，也能打倒〈魔神態〉……但過於專門的能力，幾乎沒有像〈閃耀虛榮〉那樣有可以應用的幅度。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
〈閃耀虛榮〉射出第三次的雷射攻擊。
連誌郎一邊回避，一邊用反應抵消防禦來擋下直接攻擊──可是反應抵消防禦要利用累積的墜落能量，頂多隻能再用兩次。沒有選定位置而是全方位放出，導致能源效率非常低落。
「真強……可是……」
不能輸。
殺掉所有「惡魔」，擊毀並撕裂一切，把它們送回地獄深處。
連誌郎這十年來，心中隻銘刻著這件事。
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從十年前的那天開始，那就是連誌郎的所有願望。
所以──
「──嗚！」
奪去視覺的閃光再度爆開。
這次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視線避開──〈閃耀虛榮〉的〈魔神態〉卻利用產生的空隙靠近〈布利岡德〉，朝胸口進行毆打。
「嗚喔……！」
衝擊讓連誌郎瞬間暫時失去意識。
不光是固有能力，這隻〈魔神態〉──力氣也相當大。
將要倒地的〈布利岡德〉，連誌郎立刻使用反應抵消防禦彈開進行追擊的〈閃耀虛榮〉，不過對方隻有後退幾步，完全沒有要倒下的樣子。
毆打跟推開是兩回事，反應抵消防禦再怎麽樣都是防禦──即使主動使用也沒有能夠攻擊〈魔神態〉並給予損傷的威力。
「……該怎麽辦？」
連誌郎的臉上開始顯露焦慮。
●
遠方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宛如要蓋掉那個聲音，人們的悲鳴和怒吼此起彼落，還混雜著斷斷續續的大地震動聲和爆炸聲……周圍呈現一種混沌的狀態。
「巨大的怪物……！」
「那到底是什麽!?」
「救……誰來救救我……！」
從建築物中飛奔出來的人搶著逃竄──紫織逆著人流前進。
以公園為中心的戰鬥正持續著。
打鬥中的兩個巨人。
雙方身高都有六公尺左右，附近都是兩層樓的平房，幾乎完全遮不住。原本隻是能在建築物之間或隔著屋頂看見──一靠近寬敞的公園，就能看到全貌。
這是令人震懾的光景。
像是把人類變成數倍大的巨大身體激烈衝撞，有時還會放出光線或衝擊波。原本就是揮舞單手即可把電線杆和路燈打斷的巨人們，他們不隻互相毆打，還會互相踢對方，根據情況還會把對方摔出去。
不幸中的大幸……公園夠寬廣，鄰近的建築物都還沒倒塌，但這也隻是時間的問題。兩個巨人激烈地交換著彼此的位置，樹木燃燒，遊樂設施垮掉，塵土四處飛揚，可是雙方完全不在意。
「到底在做什麽……」
站在公園入口的紫織茫然地小聲說道。
連誌郎想把惡魔憑依者──〈魔神態〉打倒，這用看的也知道。聽說這對他而言是等同於人生目的的重要事情，即使如此這也太粗暴了。
完全沒考慮給周圍帶來的傷害。
看來原本在公園裏的人們早就逃跑了……不然卷入巨人的戰鬥，就算出現傷者或死者也不奇怪。雖說是平日的黃昏，偌大的公園裏完全沒人根本毫無可能。
而且警察跟消防隊已經趕到現場。
一般來說〈魔神態〉引起的事件會用「事故」或「恐怖攻擊」來報導，官方的發表中沒有這種巨人，當然也沒有把「事故」或「恐怖攻擊」跟惡魔憑依者做直接連結的報導。
不過……就算這樣。
親眼看見連誌郎與惡魔憑依者戰鬥的人並不是零，在網絡上，異形怪物跟狩獵異形的惡魔狩獵者傳言都講得煞有其事。雖然有人批評那是捏造──然而拍到〈魔神態〉和〈布利岡德〉的照片都曾經上傳到網絡上。
在這麽多人的地方戰鬥……目擊者當然會增加，實際上產生大量被害者的話，政府還有受到情報管製的媒體機關就無法繼續視而不見。
「這樣下去的話……」
惡魔狩獵者──巨人〈布利岡德〉。
當其存在和行動變成眾人皆知的「事實」時──會發生什麽事呢？
紫織心中隱約的不安正在膨脹。
這時──
「──！」
半透明的〈魔神態〉……右手的內部產生了光。
激烈閃爍的光逐漸縮短間隔，然後從張開手指的掌中射出。
〈布利岡德〉往旁邊跳開。
射出去的光線沒有接觸到鋼鐵鎧甲──而是把地麵挖空，還有把鐵欄杆斬飛。〈魔神態〉追著〈布利岡德〉揮下自己的手，巨大又長的光之「劍」朝公園外揮去……
「──不行！」
那方向正是逃竄的人們所在的擁擠大馬路。
最糟的想象將要變成現實，即使是大馬路，依然是無處可逃的人群，肯定會造成重大傷亡。紫織的意識因為焦慮感而加速，她看見光線像要蹂躪似地緩慢逼近人群。
整個掀起的鋪裝道路，因為熱量而散開的空氣。
然後──
──爆炸聲。
「……咦？」
在閃光之中宛如紙屑飛到天空的人們──紫織這麽想象著，然而映在她眼中的，是在接觸到人群之前就被擋下而直接爆炸的光線。
命中了某個東西，連那道光線都無法一擊破壞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麽？什麽東西擋住了光線？
「……」
爆炸彌漫的煙霧，被風一吹就緩緩地散開。
眼前顯露的──身影。
「……〈布利岡德〉？」
不，不對。
穿著裝甲的人型確實讓人想到騎士──但各部位明顯有所不同。
比〈布利岡德〉的外表更呈直線型，到處形成銳角，整體也更瘦，有種近代風格。
用左手舉起厚實的「盾」，站在紫織視線前方的那個……是突然出現在現場的第三位巨人。
●
連誌郎皺眉看向那位「闖入者」。
「那……是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巨人。
而且跟〈布利岡德〉及〈閃耀虛榮〉的〈魔神態〉一樣，身高在六公尺左右。
大部分的〈魔神態〉也是這個大小──和晃說以人類的意識要進行跟人體一樣的操控，接近極限的大小大概就是六公尺──這位「闖入者」應該也適用這個說法。
若問它是否為新的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恐怕並不是。
本身也是惡魔憑依者的連誌郎並沒有那種感覺，控製術式也沒有反應。當然，惡魔憑依者能夠壓抑體內「惡魔」所發出的氣息，但變身成〈魔神態〉的狀態不可能辦到，而且也沒有意義。
另外──〈閃耀虛榮〉也疑惑地停止了動作。
像在嘲笑連誌郎，愉快唱著的「一閃一閃小星星」也停了下來。
也就是說，這個巨人的「闖入」，對那位惡魔憑依者來說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不是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那麽這是──
「人型機器人……？」
那個巨人──人型機器人的塗裝以藍白兩色為基底，整體來說構成輪廓的直線很多，到處也裝有細小的零件，樣子讓人強烈地聯想到機械裝置。
直立步行的戰車，大概就是這種印象，但因為色彩的關係，比起壓迫感更給人安心感──清爽的印象。起碼和以黑色為基底的〈布利岡德〉展現的粗獷感，還有〈魔神態〉的不祥感比起來有明顯的不同。
承受了〈閃耀虛榮〉的雷射，機體卻沒有遭到破壞的痕跡，裝在左手類似「盾」的厚重東西倒是有些燒焦的痕跡──
「……防禦力比〈布利岡德〉還高嗎？」
或者是對雷射這種攻擊特別有效──對應性良好的防禦手段。
「……？」
連誌郎突然發覺到某件事。
人型機器人的肩膀上寫著文字。
雖然機體各處都記載著似乎是檢查用的注意事項，但就隻有那行文字用英文書寫體明顯地、大大地、宛如誇示地寫在裝甲上。
寫著「braver」。
「黑色的那台，你聽得見嗎！」
人型機器人忽然發出聲音。
「你的情報我有事先看過！打倒『惡魔』的謎樣巨人，『正義的一方』，人們都這樣說你！」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布利岡德〉內的連誌郎低聲說著。
說實話──他對周圍怎麽看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
當然，連誌郎的聲音對方聽不見。人型機器人接著用三根手指──形狀上跟人類的大同小異，但食指和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各自變成一根──指著〈布利岡德〉。
「什麽『正義的一方』啊！戰鬥時完全不考慮周圍的損害根本是荒謬！這種家夥居然自稱正義的一方太可笑了！」
「……不，我從沒那樣自稱過。」
連誌郎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成為正義這種曖昧概念的一方過。
他是複仇者，以再簡單不過的明確意誌行動，不需要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更何況是別人的評價，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自顧自地叫別人正義的一方，後來又加以否定……根本是欲加之罪。
「我還有很多想說的事情！但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
在霹哩啪啦說了一大串後，人型機器人單方麵地改變話題。
「首先要打倒那個家夥！」
人型機器人──布雷帕指的是〈閃耀虛榮〉的〈魔神態〉。
看來他願意幫忙，隻是……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
〈閃耀虛榮〉唱著歌再度展開行動。
大概也使用了將幻影覆蓋在自己身上，讓位置稍微偏移以閃躲對方攻擊的能力。就表麵上看來，布雷帕沒有攜帶槍械之類的東西，以格鬥為主的話，對〈閃耀虛榮〉很有利。
然而……
「吃我這招，正義的煙霧彈發射器！」
做出宣言的同時，布雷帕的裝甲有一部分打開，放出了某種球狀的東西。那顆球邊噴白煙邊激烈地旋轉，把周圍的視野遮蔽──
「──！」
會遭到對方身影迷惑，那幹脆不要直視對手就好。
彌漫的煙霧不隻阻止了幻像的投影，還藉由濃淡表示出〈魔神態〉的實體會怎麽行動。
「好，抓住──」
衝上去的布雷帕一把抓住〈閃耀虛榮〉，就在那瞬間。
〈閃耀虛榮〉發出閃光，就是連誌郎剛吃到的那招遮蔽視覺。
要是隨便用眼睛看視網膜可能會燒焦，就算是機械眼睛，從正麵承受當然也會產生故障──
「──抓住了！」
但是布雷帕毫不在意地前進，並捕捉到〈閃耀虛榮〉的本體。
那種動作怎麽看都不像是失去了視力。
「──怎麽可能。」
說出這句話的是〈閃耀虛榮〉。
「真是可惜啊！布雷帕靠聲音也能『看見』周圍！」
「……回聲定位……！」
連誌郎低聲說著。
據說小型蝙蝠、夜行性鳥類、還有鯨目動物都有這種能力。
聽著自己發出聲音的反射，立體地掌握住周圍的空間。在夜間或水中這種難以藉由光來識別的環境下，為了得到食物而發達的功能──利用這個原理，潛水艇之類的船艦也使用聲納來掌握海底的地形，或是掃描敵艦的位置，在民間此技術也用在魚群探測機上。
「看招!!」
布雷帕用左手的盾壓住〈閃耀虛榮〉的〈魔神態〉。
行雲流水──彷佛雙方有事前說好，動作毫不拖泥帶水。遭到壓製的〈魔神態〉試圖把布雷帕推開而揮舞手足──但藍白色人型機器人宛如山嶽一動也不動。布雷帕沒有多餘的動作，那是學過格鬥技的人的行動。
「別動！」
布雷帕舉起右手。
這個動作似乎是某種開關，讓裝備在機體背部的武器──警棍的鋼鐵棍棒滑到布雷帕的右手上。
「正義的電擊警棍！」
什麽都要加上「正義的」，是布雷帕操縱者的習慣嗎？總之，超過三公尺的棍棒毆打了〈閃耀虛榮〉的〈魔神態〉。
藍白色的火花在〈魔神態〉的身體上遊走，讓那半透明的身體產生抽搐。
看來電擊有一定的效果。
然後──
「……對，就那樣繼續壓著它。」
連誌郎說完就伸出〈布利岡德〉的右手。
開關術式為精密瞄準。
裝甲的各部位展開，關節伸長──再加以固定。
位置上來說會連布雷帕都卷入，但連誌郎毫不猶豫，殲滅「惡魔」是他唯一且最優先的目的，其他的事情他都沒有興趣。
「該是回到地獄的時間了──〈欲望之牙〉！」
連誌郎在詠唱的同時操作操縱杆。
放出壓縮空氣的巨大聲響，〈布利岡德〉的黑色巨大身體由右手拖著往前衝。
「──！」
在即將撞上的前一刻──布雷帕大概是察覺到危險而跳開。
〈布利岡德〉的右手擦過布雷帕的機體，從指尖強硬地刺入〈魔神態〉體內。
「喔、喔、喔喔喔喔喔！」
連誌郎邊承受著沉重負荷邊嘶吼。
〈布利岡德〉的右手旋轉，把對方的身體表麵撕碎並且更深入。
下個瞬間，裝甲表麵的控製術式產生循環，〈布利岡德〉的右手伴隨聲響貫穿了〈魔神態〉。
「……嗚！」
〈布利岡德〉維持右手貫穿過去的姿勢，把雙腳用力踩到地麵上──進行煞車。〈布利岡德〉雙腳挖掘著地麵，然後在數公尺外停止，接著馬上轉半圈重新麵向〈閃耀虛榮〉。
半透明的身體染成白色──變成顆粒整個崩解。
「……啊……啊啊……」
同時，〈布利岡德〉右手上的惡魔憑依者──不，體內的惡魔已經被奪走，甚至連思考都沒辦法的男人正在抽搐。
「好險……你做什麽啦!?還好我在最後有閃開！」
布雷帕用警棍指著連誌郎吼道。
「真是囉嗦的家夥。」
連誌郎小聲地說。
雖然令人不太高興──但現在能打贏〈閃耀虛榮〉都是多虧了布雷帕的幫助。與其說是基本能力的差別，不如說是連續戰勝的連誌郎產生了類似大意或是驕傲的東西。
不過──
「既然打倒惡魔憑依者了，那我就要離開──看來不行呢。」
重新用右手拿著警棍，左手拿著盾──彷佛是中世紀的騎士，布雷帕對著〈布利岡德〉擺出迎戰姿勢，連誌郎看到後覺得很麻煩地說道。
●
機體各部位沒有異常──首次的實戰還沒有出現原本擔心的故障。
『大悟，你聽得見嗎？』
「嗯，我聽得到。」
優羽的聲音透過通訊線路傳來，大悟笑著這麽回答。
通訊器材的靈敏度也很好。戰鬥中不管怎樣，因為電磁防禦機製，使用一般電波的通訊會變得斷斷續續──現在藉由無人支持觀測機的雷射通訊，優羽的聲音相當清楚。
大悟乘坐的是〈進化戰甲〉壹號機──機體名為「布雷帕」。
是草剃機關第三研究局開發的〈具現體〉壓製兵器。
「這邊完全沒問題，還能夠行動！」
『這邊也沒問題，包含搭載在支持觀測機上的記錄裝置，全都順利運作中。我這邊也經由線路來跑診斷程序進行布雷帕的機能檢查，目前沒有異常。』
「看吧，跟我說的一樣。」
大悟得意洋洋地說道。
『為什麽大悟你那麽自傲啊。』
相對地優羽有些不滿。
她現在……從停在現場附近的支持車輛上監視著布雷帕的狀態。布雷帕自我診斷機能做出的檢查結果就不用說了，戰鬥中得到的各種情報數據也全都會傳送到車上。全部的情報會經由支持車輛再傳送到草剃機關本部，現在第一到第三研究局都全體動員在進行解析吧。
當得到惡魔憑依者具現體出現的情報，大悟馬上建議要出動布雷帕。
但是草剃機關高層卻一度打回票。別說大悟和優羽了，第三研究局的特別處理組才剛赴任，還沒完全上軌道，以布雷帕的首次出擊來說有幾個不安定要素。
然而……
「現在不出動那特別處理組是拿來做什麽的！」
大悟這樣大吼。
而且──緊接著得到的情報讓草剃機關高層決定賭一把。也就是不隻〈具現體〉，連在大街小巷成為話題的「惡魔狩獵者」都出現了，而且雙方正在交戰。以要獲得情報來說這是難得的機會──高層這麽判斷。原本布雷帕就是試作機，最主要的存在理由就是累積和〈具現體〉戰鬥的情報資料。
「那麽，這家夥要怎麽處理。」
大悟看著惡魔狩獵者的黑色身影問道。
其實……他很著急，說實話連現在對峙的情況他都覺得很可惜，他想要馬上展開行動抓住惡魔狩獵者。雖說協助壓製〈具現體〉，惡魔狩獵者的真實身分無人知曉，動機和目的都不明……隻不過是對惡魔憑依者采取敵對行動，惡魔狩獵者可能也隻是個惡魔憑依者。
『目前都還很順利，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故障──』
優羽的聲音中透露著不安。
可能的話希望讓大悟直接撤退──她大概是這麽想。
『喂，大悟。』
突然通訊線路有別的聲音響起。
使用專用線路的暗號通訊時，顯示的識別名為「tetsuo.m」。
「大叔，怎麽了嗎？」
『電池快用完了。』
這樣告訴大悟的人是特別處理組的組長，優羽和大悟的上司，同時也是布雷帕的維修負責人──本崎徹雄。負責維修已經三十年的專業機械技術人員，特別處理組的最年長者，直接展現師傅頑固氣質的威嚴聲音，即使透過通訊線路也很有魄力。
「為什麽!?就算是戰鬥行動應該也還能再撐十分──」
『笨蛋！想想你自己一開始做了什麽事！』
徹雄發出怒吼。
『直接承受那種東西！你以為那用掉了多少電磁裝甲的電力！』
徹雄所說的「那種東西」，是指〈具現體〉差點直接打中大馬路的破壞光線。大悟把布雷帕的機體擋在中間，還用裝在左手的「盾」──和布雷帕本體的防禦機製不同，本身有搭載獨立電磁防禦機製的追加裝甲「神盾」，被拿來擋住破壞光線。
多虧如此阻止了居民產生死傷──但「神盾」運作的電力是從布雷帕的本體獲得，因此瞬間就消耗了預先儲存電力的一大半。
『剩下的電力要進行戰鬥隻能維持一百秒左右。』
「可是大叔──」
『所以──還不快上。』
徹雄蓋掉了大悟的台詞。
『等等──組長!?』
聽見優羽慌張的聲音，但徹雄並沒有繼續說任何一句話。
大悟笑著大喊。
「大叔，感謝你！」
不虧是徹雄，不虧是年長者──他很理解大悟這名少年。
在此時放走惡魔狩獵者的選項，在大悟腦中根本不存在。雖然打倒了惡魔憑依者的〈具現體〉，但從目前為止的行動看來，惡魔狩獵者本身並不是為了守護人們而戰鬥。實際上剛才使用必殺技時，也差點把布雷帕連同〈具現體〉一起卷入。
在隨便亂搞的這層意義上，惡魔狩獵者和惡魔憑依者根本沒有差別。
那種家夥居然叫做「正義的一方」──大悟無法允許這種事。
「喂，我說你！」
大悟把布雷帕的手重新指向惡魔狩獵者。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乖乖跟我走吧！」
『大悟！你可別逞強！』
把優羽的警告當作耳邊風──大悟握好武器。
和「神盾」同列為布雷帕的主要裝備……電擊警棍「金剛石」。大悟本來想說既然使用了「布雷帕」之名，就想要裝備騎士風格的「劍」，可是這點不管他再怎麽表達意見都沒用。
〈進化戰甲〉本來就是壓製用的機體──以盡量不給周圍帶來損害為原則，為抓住〈具現體〉而製作。會呈現人型也純粹是要將〈具現體〉這種巨人花最少的時間和空間達到壓製的目的，當然裝備就不會是殺傷能力優先的「斬殺」，而是壓製能力優先的「壓住」、「敲打」。
「天空騎士布雷帕，將要捉拿惡魔狩獵者！──衝刺！」
和大悟的宣言同時，機械的巨大身體瞬間稍微放低重心──下一秒，勇猛地進行突擊。
●
在煩躁之下吹響的哨聲非常刺耳。
「請退後！這裏很危險！退後！」
警察正忙著把衝過來的群眾推回去。
在住宅區附近的公園發生「瓦斯爆炸意外」──原本是為了讓附近居民能夠安全避難而動員警察，但在避難結束後，他們為了將現場和跑過來看熱鬧的群眾隔離而持續拉起封鎖線。
「快……快看那個！」
有個人用興奮的聲音大喊。
從建築物的空隙能看見──兩名巨人。即使在封鎖線的外側也能夠看見，很多人拿起手機和相機在攝影，裏麵還有用電話仔細在「實況報導」的人。警察頑固地不肯承認「那個東西」，可是不管怎麽看，那是光用「瓦斯爆炸意外」無法解釋的光景。
「咦──那不是『惡魔狩獵者』嗎？」
又有人大喊。
以網絡為中心散播的傳聞──惡魔狩獵者。
俗稱〈惡魔憑依〉的突發性腦機能暴走症候群，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後，患者會變成「惡魔」本身。那是異形的巨人……人類的敵人，以異常的力量單方麵虐殺或是吞食之類的各式各樣威脅，但那巨人「惡魔」的共通點就是針對人類的敵意。
隻要出現一次就會產生大量的傷亡。
然而「惡魔」也有天敵。
那就是「惡魔狩獵者」──
「那另一邊是『惡魔』嗎？」
「不是吧？」
「布雷帕──是以前電視節目裏的那個？」
和〈布利岡德〉對峙的藍白色鋼鐵巨人，肩膀上用英文寫著「braver」，那讓目擊者們想起以前孩子們熱烈支持的特攝電視節目。
「剛才藍白色的那個有保護我們。」
「那麽那邊就是『好人』嗎？」
人們的吵雜聲不斷擴散，而在那之中──
「……斯波同學。」
紫織也在裏麵。
她擔心連誌郎而跑來，卻淹沒在從現場避難的人群當中。在無法前進的時候，趕來的警察已經拉起封鎖線，因此她也隻能跟其他的群眾一起遠遠地眺望現場。
可是……
「……？」
看著在公園裏激烈打鬥的兩名巨人──紫織感到有些奇怪。
〈布利岡德〉的動作不太正常。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布利岡德〉，比起前兩次動作明顯遲緩，不，剛才跟透明的惡魔憑依者戰鬥時紫織也有看了一下……動作比那時候還要不利落。
有什麽麻煩嗎？還是──
（因為對方……並不是惡魔憑依者？）
上麵寫著「布雷帕」的人型機器人──大概吧──雖然不知道是有人操控還是遙控，對方肯定不是惡魔憑依者。從剛剛和透明的惡魔憑依者戰鬥看來，甚至有協助〈布利岡德〉。
連誌郎以惡魔憑依者為對象持續戰鬥，他毫不隱藏對惡魔憑依者的敵意，也絕不留情。
但是，當對方不是……
「喔喔喔喔喔喔！」
呼喊聲響起。
戰況有了變化。布雷帕用電擊警棍毆打〈布利岡德〉──到目前為止都隻進行閃躲的〈布利岡德〉，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了布雷帕的右手阻止攻擊。
力量和力量的碰撞。
雙方的裝甲都發出刺耳的聲響，力量雖然看起來勢均力敵，但以姿勢來說在紫織的眼中〈布利岡德〉較為不利。布雷帕揮下的電擊警棍，〈布利岡德〉正試著從下方推回去。
插圖p263
「斯波同──」
「快打敗它──布雷帕！」
小孩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那個──那本身隻是一句話，可是作為一個契機，在人們之中起了連鎖反應。
「快上，打倒它！」
「布雷帕！」
零散的幾個聲音響起，瞬間就引來其他的聲音，變成宛如大地震動般對布雷帕的聲援。
其實……不管是〈布利岡德〉還是布雷帕，對一般人來說真麵目不明這點是一樣的，不過布雷帕保護了人們的事實，加上具有清爽感的藍白色塗裝，明顯知道是人工物的人型機器設計……因為這幾點人們就認為布雷帕是「正義」，和過去超人氣特攝節目主角名字相同或許也有造成影響。
相對地，〈布利岡德〉以黑色為基底，主要都是曲線──輪廓給人有種生物的感覺，根據看法不同那身影會非常不祥。
而且雖說僅限於公園的設施……〈布利岡德〉在剛才和惡魔憑依者的戰鬥中，是破壞了城市的存在。那多半是被惡魔憑依者的〈魔神態〉所破壞，或是受到戰鬥餘波的牽連，〈布利岡德〉並沒有要進行破壞活動的意思──那種事情一般市民根本無法區別。
現在──對人們來說布雷帕就是正義，而〈布利岡德〉就是邪惡。
紫織體認到這件事。
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在連誌郎那邊。雖然是透過布雷帕，人們對〈布利岡德〉抱持著敵意。當然，他們不知道〈布利岡德〉的真實身分──不知道連誌郎的來曆這也是理所當然。
周圍的人全都希望連誌郎敗北。
人們把連誌郎當作敵人，將憎恨和憤怒的矛頭指向他。
這個事實──讓紫織感覺到戰栗。
「──啊！」
布雷帕的動作突然變慢。
是有什麽故障嗎？就像在證明這個推測，壓著〈布利岡德〉的布雷帕放鬆了力量。
〈布利岡德〉沒有放過這一瞬間，把布雷帕推開。
「布雷帕加油！」
大概是剛才的小孩──紫織聽見這種加油聲。
〈布利岡德〉用拳頭往失去平衡的布雷帕打去，衝擊讓布雷帕的裝甲扭曲──下個瞬間，從那個部位噴出了白煙。
大概是煙霧吧，不知道是布雷帕故意啟動，還是遭到毆打的衝擊造成故障，可是──
「──！」
下一秒，傳來空氣振動的聲響。
衝破白煙飛往空中的──是巨鳥形態的〈布利岡德〉。
〈布利岡德〉一直線地衝往已經染上夜色的天空，接著在遙遠的上空轉換軌道……朝著東方的天空飛去。
這都是眨眼間發生的事情。
然後……
「逃跑了……？」
人們在逐漸散去的白煙中，看見保持單膝跪地姿勢的人型機器人布雷帕。
「贏了！布雷帕贏了！」
人群發出歡呼聲。
每當他們想往布雷帕衝去，就遭到封鎖線的警察製止，不斷地重複著這種行為。在人們的眼中，「正義的一方」擊退了「壞人」──看起來就隻是那樣。
興奮的人們不斷呼喊布雷帕之名。
可是──
「……」
背對情緒沸騰的人們──紫織開始奔跑。
朝著郊外的斯波家奔跑。
●
草剃機關第三研究局──的分部。
外表是郊外的倉庫，其實這裏在一個月之前都還是待出租的對象，現在內部搬來很多大型機械，和以前的樣貌完全不同。牆壁旁堆著貨櫃，還有小型的吊臂，有種工廠的氣氛。
不過在那之中最顯眼的還是──
「大叔！」
由大型卡車運進來的〈進化戰甲〉壹號機──布雷帕，以仰臥的狀態躺在設置於倉庫中央的空間，維修員們正開始進行損壞零件以及冷卻劑的交換。
「能再把可行動時間延長三分──不，一分鍾嗎？」
雙重密閉的駕駛艙艙門打開，大悟從裏麵探出頭來。衝過來的兩名維修員，從左右兩側抱著他把他拉出來。
「差一點就能抓住惡魔狩獵者了！」
「傻瓜，在第一次實戰能夠行動那麽久已經是老天保佑，別太奢求了。」
徹雄一邊用手上的平板計算機檢查布雷帕的機能一邊說著。
「比如說裝上備用電池，還是用有線的方式來供給電力……」
「不單純是電力的問題，人工肌肉會因為發熱而劣化，要是裝上冷卻器材又會體積太過龐大，造成運動性能下降。」
「唔……」
即使得到說明大悟依然有些不滿。
此時──
「大悟！」
優羽一下支持車輛就跑了過來。
她跟維修員們還有徹雄一樣穿著作業用的工作服──但她是嬌小的女性，反而像是服裝穿著她，給人一種微妙的不自然印象。跑到由維修員扛出來的大悟身邊，她把手上的小刀──
「──嘿！」
突然刺向大悟的肩膀。
「好痛──你在做什麽!?」
「閉嘴！你的身體不能動對吧？」
優羽接著毫不留情地用小刀把大悟的肩膀跟衣服一起切開。
下一秒，傷口流出血──不對，是噴出蒸氣。
「好燙！」
「我才覺得燙！」
優羽邊說邊戴起皮手套，用雙手硬把大悟的皮膚剝掉。那並不是平常說的皮膚，因為下麵出現的並不是骨頭或肌肉。
而是人工物。
強化合金製作的骨骼與形狀記憶樹脂製作的肌肉，在人工皮膚的背麵有壓力感應零件以格子狀配置，由刻在上麵的線路來連結。
以人工物進行人體的模仿，以不同的觀點來看非常地醜陋。
但是優羽完全不在意，她把小刀放回口袋，接著拿出螺絲起子，把大悟的右手連同金屬骨骼拆下。
即使隔著手套應該也相當的燙，她卻沒有拋開大悟的右手，反而把臉靠近仔細地檢查狀態。
「……你又讓手承受很重的負擔。」
「啊……這個啊。」
「人工肌肉也劣化了，這麽一來全部換掉比較快呢。」
「……對不起。」
大悟大概是想要搔臉頰，他勉強移動著殘留的左手──但這邊也出現劣化，整隻手不斷抽搐。
大悟無法自己從駕駛艙走出來也是這個原因。
他的雙手是義肢。
不，雙手雙腳與幾處內髒，加上全身皮膚的四成是人工物。
由最先進科技製作的那些東西，精巧到和原本的看不出差別……想要的話也能進行各種運動。實際上大悟有柔道跟劍道的段位，但這些都是裝上義肢跟人工內髒以後拿到的。
義肢及人工內髒，是現今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改善的領域。
實驗性地和大悟移植同樣義肢及內髒的還有別人，不過像大悟適應這麽良好，使用起來根本等同原本血肉之軀甚至超越的人隻有他。
〈進化戰甲〉壹號機──把是試作機又是實驗機體的布雷帕，排除其他大人讓大悟來操控也是這個理由。
嚴格說來大悟並不是「操控」布雷帕，起碼他沒有握著操縱杆來操作──布雷帕的機體控製機製和大悟藉由義肢連結，他用像是操控自己肉體的感覺來控製鋼鐵巨人。
換句話說，布雷帕就是大悟的巨大義體。
當然……布雷帕機體所承受的負擔和損傷，大悟本人也不能幸免。現在布雷帕的人工肌肉劣化，就跟大悟義肢上的人工肌肉劣化平行發生。駕駛艙內的溫度上升，加上為了驅動人工肌肉的神經訊號在線路上外溢──傳到了義肢的身上。
大悟的義肢跟布雷帕一樣是試作品……在動作上發現問題的話會采取適當的對策，但故障還是理所當然地接二連三發生。應該這麽說，為了之後的改良品和量產型，能夠發生的故障都讓它發生並做成一覽表，那就是試作品的使命。
「你知道嗎？操作布雷帕和日常生活完全是兩回事，雖然能夠做到亂來的舉動，不過相對地帶來的負擔會讓零件壞掉──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吧？」
「可是能夠修好吧？」
「不是修好就沒事了！大悟的身體也承受著負擔啊！」
優羽所說的「大悟的身體」，指的是血肉之軀。
當然，那並沒有「劣化了所以要跟預備的交換」這種事。
「話說回來，怎麽樣？大悟，跟傳聞中的惡魔狩獵者交戰，感想如何？」
「啊，他的動作很靈活呢。」
在布雷帕的旁邊，大悟邊接受優羽和維修員的緊急處置邊笑著這麽說。
「那個──〈欲望之牙〉是嗎？連必殺技都有，他一定也是同道中人，不虧是自稱為正義的一方。」
當然惡魔狩獵者並沒有那樣自稱，但沒有否定就是肯定……大悟這麽想。
「對方的戰鬥經驗似乎也相當豐富，不過那個到底是用什麽原理在動啊，果然跟〈具現體〉相同嗎──」
「反正沒有下次了。」
大悟自信滿滿地說道。
「冒牌的英雄就該由真正的英雄來打倒，不都是這樣演嗎？等打倒他之後再由大叔仔細調查──」
「想耍帥之後再找時間！這樣很難維修！」
優羽抓住大悟的頭往下壓，同時這麽說著。
●
那副模樣──和平常的他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葵……」
在床上不斷重複急促呼吸的連誌郎。
他的表情充滿苦悶，有時還會說夢話。
「葵」這著字到底有什麽意思紫織並不清楚……但從他的口中一直說出這個字。可能是重要的東西，或是重要的人的名字。
把濕毛巾放到他的頭上，測量脈搏、擦拭汗水……貝爾薇嘉重複著這些動作，認真地照顧他。隻是──連誌郎進門後就倒下，從那之後一直沒有醒過來。
和晃說這是勉強持續使用體內的「惡魔」所造成的反應。
本來〈布利岡德〉就沒有設計成能夠承受接連的戰鬥，找到惡魔憑依者後進行襲擊──因為一直以來都使用這種暗殺的戰鬥方式才沒有出問題。這次因為意料之外的闖入者，隻能夠進行超過預設時間的戰鬥。
短時間內不會醒來──和晃做出這種診斷。
「他整個氣力都放盡了呢。」
放到牆邊椅子上的絨毛熊玩偶，歪著頭疑惑地說著。
「那個叫布雷帕的對手有那麽難纏嗎？」
「與其說難纏……」
紫織在腦中重新描繪看到的光景。
當然布雷帕很強，可是連誌郎的動作也有些不太順暢。
「因為不是惡魔憑依者，他好像有些遲疑……」
「聽說樣子是機器人？」
「對，和〈魔神態〉不同更有機械感，還是該說像兵器。」
「……草剃機關嗎？」
和晃低聲說道。
「草剃機關？」
「針對〈惡魔憑依〉提出解決對策，幾個政府部門提撥預算與人力來運作的非公開──簡單來說就是政府的秘密組織。」
「你很了解那個組織嗎？」
「算是吧。剛要成立的時候宮內廳有邀請我參加，認識我的人都用〈人偶師〉這個綽號來叫我，他們是打算讓我參加人型兵器的開發吧。」
絨毛熊玩偶動了動肩膀，或許是想要聳肩。
「不過這是生前──過去的事情了。」
「……」
這麽說來，還沒有聽過詳細的說明……這個自稱和晃的絨毛玩偶，也有很多讓人搞不清楚的地方。總結片段的敘述，似乎是和晃本人已經死亡，類似靈魂的東西則寄宿在這個絨毛熊玩偶身上。
「……速……中……速……」
連誌郎依然說著夢話。
據貝爾薇嘉所言，連誌郎並沒有特別顯眼的外傷，隻是精神上的疲勞很嚴重……對肉體也產生不好的影響，現在的連誌郎肯定是在做噩夢。
不過──雖然都來了，紫織並沒有能做的事情。照顧連誌郎的貝爾薇嘉熟練到令人生畏，根本沒有紫織能幫忙的地方，結果她隻能坐在連誌郎身旁。
「……速……中……！」
「速中？」
之前好像在哪裏聽過。
「該不會是『瞬裝』吧？」
那是在以小孩為對象的節目「天空騎士布雷帕」中，主角變身時所講的台詞。雖然很舊不過是有名的作品，這種程度的事紫織也知道。
可是──連誌郎不是討厭那部作品嗎？
「──真是不擅於表達的侄子呢，真是的。」
和晃脫口說出這句話。
「我也不是要他完全拋棄──可是這種方式實在是不好。」
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奇妙的說法。
「那個……『瞬裝』這個詞是『天空騎士布雷帕』的變身台詞吧，雖然他好像有看過那個節目──」
不隻是看過，還給人很了解的印象。
然而連誌郎卻正麵否定「天空騎士布雷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紫織，為什麽小姐你會在這裏呢？」
和晃如此問道。
「──咦？什麽為什麽？」
「連誌郎不管變成怎樣都跟小姐你沒有關係吧？」
現在的紫織確實是使用和晃所製作的封印道具……但那隻是和晃的溫情，跟連誌郎並沒有直接關係。極端一點的說，隻要和晃繼續借她封印道具，那她甚至不用去在意連誌郎的生死。
起碼沒有在意連誌郎的身體狀況而衝到斯波家的必要。
然而──
「……」
和晃用鈕扣眼睛望著不發一語的紫織好一會兒。
「貝爾薇嘉。」
「──是。」
接收和晃的命令，貝爾薇嘉走近牆上的書架──把放在那裏的其中一個相框拿了回來。
「這是……」
貝爾薇嘉交給紫織的相框中，封印著過去的情景。
上麵有兩名小孩，年幼的男孩和女孩。
男孩感覺好像有見過──和紫織認識的人有相同的麵貌。
那是連誌郎，大概是六歲還七歲的時候。
隻是他的頭發跟現在不同──是黑色的，五官即使和現在一樣工整，當時的他跟普通的日本人一樣是黑發。
那麽在他旁邊，那位也是黑發的少女是──
「我的侄女──對連誌郎來說是妹妹，我記得當時是五歲。」
和晃說道。
「他有妹妹啊？」
「嗯，確實曾經有過。」
這是蘊含著弦外之音的語氣。
思考一下子後──紫織弄懂了和晃的意思。連誌郎從沒有透露過自己有妹妹，和晃跟貝爾薇嘉也沒提到過。在這個家中沒有感覺到那孩子的氣息，不，甚至包括連誌郎的雙親都沒有提到過。
那麽──可能性有限。
「那個，對不起，該不會……」
「……小姐，你喜歡聽過去的故事嗎？」
和晃的語氣難得有所停頓。
他是活在常識之外的魔法師，連身為人都放棄的怪人，有著超越社會一般想法的非凡存在──對他來說，或許也有像常人感覺到罪惡感的夜晚。
「連誌郎會對惡魔憑依者緊追不舍──還有我會製造〈布利岡德〉的原因，雖然不是什麽聽起來很快樂的事情。」
「……可以嗎？」
紫織瞧了連誌郎一眼後問道。
紫織在想身為局外人的自己該聽嗎？而且連誌郎不太喜歡講自己的事，在本人失去意識的時候聽到，會不會很失禮？
隻是──
「啊，我的說法不太好。抱歉，小姐，請你聽我說。」
和晃用絨毛玩偶的短手搔著後腦杓。
「我覺得這件事小姐必須要知道。」
●
崩塌的建築物，噴發的火焰。
警報聲震耳欲聾──重迭著幾聲悲鳴。
被煙霧遮蔽的視野，衝著鼻子來的怪異臭味，歪斜的視野，無法停止的耳鳴。
曾經好幾次都要失去意識。
但他不被允許暈倒。
因為──
「……啊……啊啊啊啊……！」
沙啞的聲音從喉嚨發出，氣管的深處傳來痛楚。
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感情，他用雙手用力地抓著臉，指尖傳來的濕潤感──是汗水，是淚水，還是……血呢？
（……這是夢境。）
這是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次的往日記憶。
所以他知道是夢，接下來的發展他也清楚到覺得厭煩。過去無法改變，隻能追憶並咬緊牙關。
「……哥……哥哥……」
現在也快要消失的微弱聲音叫著連誌郎。
或許此時不回頭的話，會有不同的未來等在前方──連誌郎甚至這麽想著。但那絕不會是幸福也不會是任何東西，隻是他的心裏不會刻下無法消除的烙印。
但是那一天的連誌郎回頭了，他無法不回頭。
因為妹妹在叫他。
「葵……！」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崩塌的瓦礫小山。
比年幼的連誌郎大上數倍、數十倍的水泥塊高聳地堆積起來，是微妙平衡所造就的偶然藝術品。歪斜的瓦礫互相支撐著對方，到處都產生小小的細縫。
從其中一個細縫伸出了一隻小手。
跑過去一看，哭腫了臉的妹妹就在瓦礫深處。
「……好痛……喔……」
妹妹的臉──左半邊整個是鮮紅色。
大概是被頭部流出的自身血液所染紅，他看見從水泥塊冒出的鋼筋刺穿了妹妹的臉頰，他無法不看見。
連誌郎的腦中有種斷線的聲音。
「葵、葵！現……現在哥哥要救你了！我會救你！」
他赤手空拳地抓住水泥塊。
無法移動，不管是推還是拉，水泥塊都不動如山，即使放開手用踢的也一樣。他隻好選擇用撞的，然而瓦礫紋風不動反倒是連誌郎的肩膀受了傷。
手掌在不知不覺間由血染成紅色。
剛上小學的連誌郎力量太過微小，在沉重巨大的瓦礫麵前──他束手無策，無法移動瓦礫把妹妹救出來。
「……！……嗚！」
該怎麽做？要怎樣葵才能得救？
即使看向周圍，也沒有任何能幫忙的大人。
絕望這個詞的意思，連誌郎此時第一次體認到。
妹妹的雙瞳緩慢但確實地失去光明，妹妹將要死去──在這個瞬間也持續走向死亡，連年幼的連誌郎都能夠理解。
必須想點辦法。
振作點、加油，這樣跟她說就行了嗎？
說沒事的就行了嗎？
可是在毫不留情的現實麵前，那種毫無效果的話語根本連慰藉都算不上，連誌郎很清楚，他不得不明白。
那麽該怎麽辦？到底該──
（沒用的。）
連誌郎異常冷靜地看著年幼的自己──下了這個結論。
過去無法改變，冰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
●
天花板由微弱的光線照亮。
「……」
眨了兩次眼讓眼睛能夠對焦。
那是自己房內連誌郎所熟悉的天花板。
記憶還有些模糊的地方──但看來他是回到家裏了。會消耗精神到暈過去已經好久沒發生了，不，這是第二次嗎？第一次是首次狩獵「惡魔」的時候，小看了〈欲望之牙〉的後座力。
無論如何──
「你醒了嗎？」
「嗯，抱歉貝爾薇嘉，讓你──」
說到一半──連誌郎就整個人停止。
因為坐在床邊椅子上，正在看著自己的人並不是貝爾薇嘉，而是同班同學的少女。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連誌郎邊爬起身邊問。
從學校回家的途中──明明有要她先回家，當然這種情況下該回去的地方是紫織自己的家，並不是斯波家的宅邸。假使她沒有回家而是在某處看著連誌郎的戰鬥……紫織也沒有在那之後來到這棟宅邸，而且還在連誌郎的房間等他起床的道理。
「叔叔他也有這樣問我，為什麽呢？到底──是為什麽呢？」
紫織疑惑地歪著頭。
她在自己心中尋找了一會兒──
「對，擔心──我擔心斯波同學。」
「擔心？」
「嗯。」
紫織為了讓自己也能接受而點頭，並且加上這句話。
「斯波同學……大家好像都把你當作壞人。」
根據紫織的描述，她果然有看著〈布利岡德〉的戰鬥。
和〈閃耀虛榮〉的戰鬥，以及在那之後跟布雷帕的戰鬥。
那時人們漸漸地認為布雷帕是正義的一方，而與其對峙的連誌郎就是所謂的「壞人」──她親眼看見這種景象。
「……那是當然的。」
連誌郎說道。
「那個自稱布雷帕的家夥如果是正義，它的敵人就是邪惡，這很容易理解，不管是看起來還是行動。」
連誌郎也有看見布雷帕擋住〈閃耀虛榮〉的攻擊，阻止了一般市民的傷亡，完全就是「正義的一方」會采取的行動，優先順位明確，毫不猶豫。
「可是斯波同學到處打倒惡魔憑依者──打倒了〈魔神態〉吧？那麽斯波同學你也……」
「也是正義的一方？饒了我吧，我直打寒顫呢。」
連誌郎脫口說出這句話──接著他發現這句話「並不像是他會說的」而歎了口氣。
「況且隻不過是成功壓抑，我跟你都是惡魔憑依者喔，如果到處打倒惡魔憑依者是正義，那我現在必須殺了你之後自殺。還是你要說惡魔憑依者也有分好壞，能夠分辨得出來？就算能夠分辨基準又是什麽？」
「……」
紫織說不出話來。
說得太過頭了嗎？連誌郎稍微口氣和緩地加上一句。
「別人怎麽想我不在意。」
這不是逞強，而是真的不重要。跟他一開始告訴紫織的一樣──連誌郎是為了自我滿足才狩獵惡魔憑依者。
不需要聲援，就算遭到咒罵也不要緊，如果能對他置之不理是最好──無論如何，不管別人怎麽想，對連誌郎絲毫不會造成影響。
「斯波同學憎恨惡魔憑依者嗎？」
紫織用像是突然想到的語氣問道。
「因為你的妹妹被殺了？」
「……」
連誌郎眯著眼睛瞪了紫織一眼。
紫織低下頭避開那宛如貫穿一切的視線──但她還是繼續說著。
「叔叔他告訴我了，斯波同學跟妹妹的事情，你們卷入了惡魔憑依者首次出現的那個事件。」
「真多事……」
連誌郎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妹妹──葵的死亡是無能為力，聽了隻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的事情，把那種事情講給紫織聽有什麽意義。原本和晃就是某些部分過於瘋狂的怪人，但應該沒有藉由暴露他人秘密來感到喜悅的興趣。
「我想是我的臉上寫著想要知道。」
紫織這麽說。
她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麵無表情，不是憐憫，更不是嘲笑，隻是冷靜地接受事實──她的眼神這樣訴說著。
「就因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我想知道。」
「……」
連誌郎想不出該怎麽回答而保持沉默。
紫織也──沒有要說下去的樣子，更沒有要催促連誌郎說話，兩人之間隻蔓延著無力的沉默。
繼續這樣沉默下去，紫織或許會放棄選擇回家。
這個念頭在連誌郎的腦海閃過，可是──
「『天空騎士布雷帕』……」
連誌郎看著自己的雙手，低聲說道。
「……咦？」
「我以前也有看，我小時候很迷那個節目，都和妹妹一起看。」
令人懷念的節目。
和連誌郎相同年紀的男孩可以說一定都有看過。
不例外地，連誌郎也是每個禮拜一到「布雷帕」的播映時間就黏著電視，他會學變身的姿勢，各種經典台詞跟名言也都背了起來。
「當有人在哭泣的時候，當有人在痛苦的時候，布雷帕會氣宇軒昂地登場，變身解決壞人的首領。鋤強扶弱，英雄就該是如此。男孩們都很憧憬──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那種英雄，我也曾經有這種夢想。」
盡量裝出平靜的語氣，但連誌郎也沒有成功的自信。這是自己去揭開記憶的瘡痂，即使口中充滿苦澀，連誌郎還是束手無策。
為什麽會想講出來，連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
隻是──
「──那一天，我們的城市出現了惡魔憑依者，在記錄上是最早出現的〈魔神態〉。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大人們全都──連趕來的警察也沒有阻止損害擴大的方法，建築物一棟接著一棟倒下，我──帶著妹妹逃跑卻遇上了崩塌。」
「……嗯，這些我有聽叔叔說過。」
紫織輕輕地點頭。
她沒有顯露任何表情單純當個聆聽者，對連誌郎來說真的很感謝。
連誌郎並不是現在還想得到誰的安慰，就算做那種事情葵也不會回來，妹妹充滿絕望的死也不會變成沒發生過，不過──
「我雖然得救了，妹妹卻被壓在瓦礫底下。」
連誌郎用事不關己的語氣說著。
不這樣做的話──不保持距離他就無法維持自我，至今他都還會夢見那時候的事情，全身汗流浹背地驚醒。
「當然，我有試著救她，但是瓦礫太重，光靠還是小孩的我根本毫無辦法，周圍的大人也沒有餘裕去管我們，因為惡魔憑依者正在到處破壞。警察為了不要讓損害擴大──正忙於對惡魔憑依者開槍，根本沒注意到有孩子被壓在瓦礫底下。」
「這樣啊……」
「葵──妹妹……我能感覺到她逐漸死去，她流著血，完全止不住，在我的眼前說著好痛好痛，但是我卻什麽也不能做。我想要和她說話，讓她能撐到大人前來幫忙，所以──」
沒事的，加油。
這種毫無意義的話無法推開重壓在眼前的現實，連還是純真小孩的連誌郎都知道，現在需要的，是具體且明確的希望。
「所以我……對妹妹說沒事的，加油，努力撐著布雷帕一定會來幫我們。」
當有人在哭泣的時候，當有人在痛苦的時候。
大家的英雄會氣宇軒昂地登場，變身解決壞人的首領。
鋤強扶弱的萬能超人。
「小孩……真的很愚蠢。」
連誌郎露出苦笑。
「妹妹聽見後露出笑容，明明就快要死了卻笑出來，她是相信布雷帕會來吧。但是那種東西當然不會來，英雄根本不存在，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隻不過是電視節目中的存在。
「一度笑出來的妹妹依然不斷地流著血，沒有任何人來幫我們。我很著急，想說這樣下去妹妹會死，總之得讓她保持求生意誌──我大概隻是被逼急了吧。」
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很滑稽的舉動。
要是有別人在現場，會因為小孩的自作聰明而傻眼吧。
「我在妹妹麵前大喊，喊出『瞬裝』……」
「……！」
紫織驚訝地眨了眨眼。
「我一連──大喊了好幾次，說不定這樣做能讓我成為布雷帕，我甚至這麽想著。我想要變成布雷帕拯救妹妹，我任性地這麽想著。」
真的是愚蠢又令人失笑的光景。
但是那時的連誌郎是認真的，他完全沒有懷疑──不，是連懷疑的餘裕都沒了。如果是布雷帕，瓦礫的數量根本不成問題，他會像在電視看到的那樣華麗又充滿力量，理所當然地拯救妹妹。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是當然的。我不是英雄，英雄原本就不存在，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連誌郎用唾棄的語氣說道。
「不隻是我那時，現在這個瞬間世界上也有人死去。因為戰爭、因為貧困、因為疾病、因為意外、因為災害、因為犯罪，其中也有邊呼喊著救命邊死去的孩子吧。世界就是那種東西，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孩子有了危機『一定』會趕來拯救，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便利的存在。」
就算有某種超能力，有某種超強兵器。
也絕對無法拯救世界上正在呼救的所有人。那麽，將這種事講得像是有可能辦到，把設計美好的故事和便利的英雄形象植入孩子們的心中……不就是不負責任又罪孽深重的行為嗎？
「妹妹……她最後說了。」
那時的一句話現在也在耳中回蕩。
那是永遠不會消失的詛咒。
……哥哥你這個……騙子……
「──她是這麽說的。真的呢，我真的是很過分的騙子。」
說著這句話的連誌郎，緊緊地握住拳頭。
自己讓妹妹一度抱持著空洞的希望，又把她推入了絕望的深淵。
說出根本不存在的英雄會來幫助她。
甚至騙說自己就是那位英雄。
結果全都──別說是白費功夫，甚至還讓年幼的妹妹充滿絕望地死去。
「……我當時想要殺光所有的惡魔憑依者。」
之後連誌郎由當時還活著的和晃收養。
超過一個禮拜都沒有好好進食，隻待在房間角落抱著膝蓋的連誌郎──接著就確認到他是惡魔憑依者。
「知道我跟那些家夥有相同的『力量』，所以我決定了，我要讓那些家夥全滅，幫妹妹、幫葵複仇。因此我需要控製體內『惡魔』的方法，而和晃叔叔擁有那些方法。」
「複仇──」
「我說過了吧？我不是正義的一方，隻不過是個複仇者。守護某個人，守護正義，我沒有這類崇高的使命，我隻是為了我自己──為了自我滿足而使用〈布利岡德〉。」
那是毫無意義的行為，這點連誌郎也有自覺。
複仇不會產生任何東西，做那種事妹妹也不會回來，這些全都是對的。
可是──他無法不去那麽做。
找到「敵人」，打從心底憎恨「敵人」，不這麽做就連維持正常的精神狀態都辦不到──連誌郎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對連誌郎來說，會遭到人們敵視早就在預料之內。隻是因為個人的因素──為了自我滿足而戰，除非是怪人，不然不會有人對這種任性的人表示讚賞吧。
然而……
「我──則是姊姊。」
紫織用像是突然想到的語氣說著。
「……什麽？」
「我也有家人──姊姊去世，雖然原因不是〈惡魔憑依〉的事件。」
紫織露出些微的苦笑這麽說道。
「她是非常厲害的姊姊，什麽都會，什麽都知道，對我來說或許姊姊就是英雄。」
「……」
連誌郎重新注視紫織。
她低著頭──在膝蓋上緊握著雙拳。
她也在刻意揭開記憶的瘡痂──這點連誌郎看得出來。
「姊姊去世後，我想要取代姊姊。」
「取代……？」
「在發型、服裝上刻意模仿──語氣也是，成績也努力想跟姊姊相同。我想一定是因為知道姊姊再也不存在了，想要藉由成為姊姊來反抗姊姊死去的現實。」
那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是小學的時候，還是國中的時候？
不管怎樣，那種做法──
「讓人覺得很惡心，不管是朋友還是雙親。爸媽是覺得──比較差的女兒刻意模仿比較好的女兒，因此感到不愉快……還是這種行為看起來是汙蔑死去親人的回憶呢？又或許是單純覺得我的腦袋有問題？我沒有好好問過，所以也不太清楚。」
「……」
「結果，我在幾乎不跟雙親說話的情形下成為了高中生。這時我發病了，別說成為姊姊，還成為了惡魔憑依者，我跟雙親從那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麵。」
大概今後的一生都不會見麵了吧──紫織這麽說。
「但是──」
連誌郎說到一半隻能沉默下來。
他找不到適合的話語，無法去評論紫織到目前的一半人生。她也不希望這樣吧，平常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內心傷痛，粗魯地碰觸又隨便給出評論，不論是誰都沒有這種資格。
為什麽紫織要說出這種事情，連誌郎並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她聽到了連誌郎的過去──讓連誌郎自己講出過去，所以她想要表達歉意或是補償。
「我打算死在醫院裏，想要死去並深信不移。」
隻要進去就再也無法出來的惡魔憑依者收容所。
那是隻有恐懼與絕望盤據的最後之地。
「甚至還有點想說『這下終於結束了』，對死亡感覺不太到恐懼。但是──那時我遇見了斯波同學。」
「那天晚上嗎？」
「沒錯，一開始我──斯波同學的〈布利岡德〉朝我伸出手時，我想說要被殺掉了。但是我沒有死，不隻如此，斯波同學還把我丟棄的生命……應該是已經丟棄的生命撿了回來。」
雖然不是原本的意圖，受到連誌郎的〈欲望之牙〉影響，紫織體內的惡魔進入休眠狀態──因此她從不可能活著出去的「收容所」得到釋放。
「……我做了多餘的事情嗎？」
「或許呢。」
紫織微微笑著。
「不過該怎麽說……看到〈布利岡德〉的時候，我變成想要活著。該不會我活著也沒關係吧？我也有活著的權利嗎──我想著這種事情。在過去的童話中，被囚禁在魔法師之塔的公主，會有帥氣的騎士前來搭救──宛如那種場景，我做出這種不合乎身分的想象。」
伸過來的──鋼鐵之手。
有人要幫助我。
有人要跟我說活下去。
為此覺得很高興──紫織發覺存在著這樣的自己。
即使起始單純是弄錯，但一度取回對活著的欲求……因為先前極力壓抑的關係，求生意念沒有散去而是靜靜地開始燃燒。
「我說啊，斯波同學，你或許不是英雄。」
輕聲細語地說著的紫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跪在連誌郎的床前，慢慢地伸手──抱住連誌郎的頭。
「隻是，這裏有你拯救的生命存在，不管你怎麽想──我的命都是你撿回來的，這是事實。」
「……」
「我可以更珍惜一點嗎？好不容易……對吧？」
柔軟的胸部觸感──還有深處的心跳聲。
這都是能實際感受到的生命本身。
「……」
連誌郎不經意撿回來的──生命。
他沒有立場去評斷其意義與價值，結果那還是紫織自己的東西，連誌郎並不能表示意見。說出「你可要好好珍惜」是很簡單，但那是不負責任的空洞理想論。
連誌郎說不出這種話，他無法說出這種話。
因為他並不是電視節目中的主角英雄。
所以──
「……隨便你。」
「……嗯。」
冷淡地這麽說的連誌郎──紫織抱著他輕輕地點頭。
●
撰寫報告書困難到極點。
不隻一次，而是第二次跟丟了若槻紫織。
而且在跟丟之後，周圍馬上出現〈黑騎士〉和〈具現體〉，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戰鬥。會跟丟跟現場太過混亂也有關係──但這不是理由，如果因為某種原因紫織的症狀再度出現，急速惡化的結果構成了〈具現體〉，那監視根本毫無意義。
〈黑騎士〉和〈具現體〉的戰鬥地點是比較寬廣的公園，雖然設施的損壞和傷者不在少數……全都是輕傷，幸好沒有出現死者。
這個結果要歸功於介入戰鬥的大悟他們──特別處理組發揮功用。
大悟駕駛的〈進化戰甲〉試作壹號機，使用裝備在身上的電磁盾牌擋住〈具現體〉的攻擊。要是他們沒有出動，損害肯定會擴大到住宅區。
但是美沙紀身為現場負責人，太晚對他們提出出動的要求。她害怕在〈黑騎士〉和〈具現體〉戰鬥而一片混亂的現場，再派出人型兵器會不會變成火上加油的結果。
無論如何……美沙紀變成錯上加錯的狀態。
插圖p297
「──唉。」
美沙紀揉著太陽穴歎氣。
撰寫報告陷入困境，其實她從昨晚就沒闔眼過，但是身兼草剃機關的監視人員和保健老師的雙重身分，美沙紀不能不去學校。
「要求她積極『協助』或許比較好……」
美沙紀想讓若槻紫織盡量過著「普通的」學生生活。
所以為了讓她平常不會意識到有人在監視，美沙紀的真實身分和周邊地區的監視裝置都沒有告知她本人。
可是在短期間內失去她的位置兩次，該要強化監視體製，或是要紫織負起自發性的「報告義務」──更簡單地說，要她「別亂跑」是最實際的手段。
她已經進行了兩次外宿。
從手機的gps定位，得知外宿地點是同班同學──少年的家。對美沙紀來說，她更不想插手十幾歲少女們的戀愛，但〈惡魔憑依〉既然被視為精神疾病，就不知道會產生什麽影響。例如因為失戀，〈惡魔憑依〉再度發病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所以關於紫織的行動記錄，必須要盡可能地詳細。她是珍貴病例的同時，關於惡魔憑依者還有一堆尚未厘清的事情。
隻是……
「惡魔憑依者──嗎？」
雖然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但那到底是什麽呢？
「要以恐怖攻擊來蒙混也有其限度。」
先不論視為疾病的〈惡魔憑依〉，〈具現體〉存在的事實日本政府並沒有承認，因為有進行情報管製，所以〈具現體〉帶來的大規模破壞，全都套用「激進份子的恐怖攻擊行為」。
不過……
「……」
美沙紀突然打開筆記本電腦的瀏覽器進行搜尋。
隻要輸入「惡魔憑依者」這個詞，散布在電子海洋中的大量情報就會跑出來，雖然稱呼各式各樣，但也有文章提到〈具現體〉，照片跟影片也都能大量地觀賞。政府一律斷定那些是「合成」跟「捏造」，但正因為如此，在各處都能看到熱衷於揭露「被隱藏的真實」的人。
……
『政府雖然拚命掩飾，但惡魔憑依者在某一天會突然變成怪物。』
『惡魔憑依者遲早會由惡魔支配，變成真正的惡魔。』
『不知道什麽時候誰會變成惡魔，你身旁的某個人也會在某一天──』
……
疾病上的〈惡魔憑依〉，關於罹患和發病的因果關係目前尚未解開，無法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得到那種病。起碼原因看來不是單純的病毒或細菌，卻也不是遺傳疾病，即使在相同環境下，還是有人會發病有人不會。
那麽區分患者跟一般人的界線到底是什麽？
其實並沒有嚴密的分線，單純是「誰都有可能」的機率論嗎？還是──例如像十九世紀發現的輻射──是尚未發現的未知因素引起那種症狀。
這一點連草剃機關都還沒有定論。
隻是……
「……惡魔。」
美沙紀突然把這個詞放到舌尖上。
可以變成〈具現體〉的惡魔憑依者，說是「惡魔」本身或許並不為過，大部分的情況下，他們很凶暴而且狡猾，存在本身就是人類的威脅。
如果說是疾病，那在更早以前有什麽征兆──或類似的疾病存在也不奇怪，然而過去並沒有這種疾病的記錄。不對，就算有也會分類成靈異的領域，不會認真地進行議論。
然後──
「假設那是惡魔……」
不是疾病、不是精神障礙、不是現象。
假如〈惡魔憑依〉如同字麵所述，真的是具有惡意的存在。
那麽應該會有目的。
但那到底──是什麽？
「……愚蠢。」
美沙紀歎了口氣。
這種事情光靠美沙紀一個人思考也無濟於事，況且惡魔憑依者這個稱呼，隻是破壞現象令人想起古老靈異電影才這樣取名，並不是實際上認知到惡魔還是什麽東西的存在。
「……總之，得在中午前完成報告。」
再度把文書編輯軟件叫到計算機的畫麵上，美沙紀把無用的想象從腦中趕出，集中精神製作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