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她嗤笑一聲,六歲半部論語,現在十九歲,大概還是那半部吧,滿京城誰不曉得顧譽豐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武夫。


    「然後什麽?」


    「你的人生有因為比較早學會寫字,變得光輝燦爛?」她目光投向他,臉上寫著:你要逼我諷刺你嗎?


    他接收到了,但不以為忤,因為他不是譽豐,他是年紀輕輕就考上狀元的檠豐。「正理,不會因為我的成就如何而改變。」


    「你要與我論正理?好,我來告訴你什麽叫做正理,孩子的手不像大人那麽有力氣,用這種姿勢握筆對她們而言是很吃力的,你可知有多少孩子因為吃足這種苦頭,對學習不再感興趣,從此放棄?」


    小時候為了學寫字,她的手不知道挨過多少板子,她是得過且過、性情懶惰的人,幾百次想和師傅辯駁卻又不忍母親失望,但她真的不認為孩子必須為這種事而辛苦。


    寫字嘛,是用來溝通的,隻要對方看得懂,美醜重要嗎?握筆重要嗎?何況兩個小丫頭又不考科舉,何必去練王羲之。


    「但也有人不放棄,他們不斷努力,最後成功了。」


    「那是鳳毛麟角,大周朝每年有多少孩子抱著父母親的期待走入學堂,到最後卻因為錯誤的師傅、錯誤的教育方式,讓孩子對學問避如蛇蠍?」在說到「錯誤的師傅」時,她半點不客氣地指向檠豐。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嚴師出高徒。」說到嚴師時,他指指自己,他自認嚴師,並非錯誤的師傅。「我認為同樣的師傅、同樣的法子,為什麽會教出成功與放棄的孩子,問題不在方法而是在孩子身上,有的人性格堅毅、有的人好逸惡勞,結果如何取決於性情脾氣,並非外人。」


    她想告訴他,真正的道理是——「孩子對不起,不是你學不會,是我沒找到正確的方法教會你。」但她清楚,眼前這位腦子僵化的古代人,無法理解這種高深的真諦。


    「我不理解她們當人上人做什麽?嫁入後宮?當皇後?成為某某王妃?若你是平頭百姓,隻看得見貴婦們的光鮮亮麗、風光無限,卻看不見她們背著人後的心酸便罷,可你不是,你很清楚當王妃貴人是怎麽一回事,別樣的富貴必伴隨別樣刻苦辛酸,我寧願她們一輩子當個快樂人而非富貴子。」


    他揚眉,不與她爭辯,直接轉頭問顧玥和顧祺。「你們想當人上人嗎?會不會害怕辛苦?」


    這話對兩個孩子是老相識了,繡姨不隻一次提醒她們要好好讀書長學問,將來出人頭地,再辛苦都不能放棄。


    因此她們毫不猶豫地搖搖頭,道:「我們不怕辛苦,我們要認真念書寫字。」


    他找到最好的突破點,一語定錘,學的人沒意見、教的人樂意,鬱泱說什麽都是白搭。


    聳聳肩,鬱泱再輸一回。


    無所謂啦,在他麵前她已經輸習慣,幸好她性子懶、不愛計較輸贏,否則驕傲會壓得她抬不起頭。


    「行了,以後她們的師傅就是你,我讓賢。」雙手一攤,她難得的賭氣。


    顧玥敏感的發現了,她一麵給顧祺使眼色,一麵拉住鬱泱的手臂道:「泱姨,你別不管我們啊,玥兒最喜歡聽你說故事。」


    顧祺索性整個人趴進她懷裏,說道:「是啊,祺兒會背很多詩呢,都是泱姨教的,我喜歡泱姨教我。」


    她沒好氣地看看兩個孩子,道:「少諂媚,我去給你們做點心,你們好好跟著叔叔念書吧!」


    聽見有吃的,兩個孩子急急鬆手,現實得讓人想大笑。


    鬱泱把書往檠豐跟前一送,起身走到屋外。


    凝視著她的背影,檠豐的笑容漸漸往上提,一個藏了數日的念頭冒出來,他問:「你們覺得,泱姨是個怎樣的人?」


    祺兒想也不想,回答道,「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檠豐回問他。「這麽喜歡泱姨?」


    「喜歡。」兩人異口同聲,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考慮。


    「有多喜歡?」


    「有這麽喜歡、這麽喜歡,這麽多、這麽多的喜歡。」顧玥張開手臂劃圈圈,一個劃得比一個大,最後幹脆跳起來,劃一個無敵大圈圈。


    「有喜歡到,想讓她當你們的娘嗎?」


    「可以嗎?」雙胞胎再度異口同聲,滿臉期待。


    「可以!」這一刻,檠豐決定,不管她的記憶裏還有沒有一個e,他都要讓她重新愛上自己。


    【第七章 娘親殉節了】


    世子爺經常往秋水閣走動的消息傳揚開,王妃鄒氏心裏多少不舒服,隻不過到現在,誰也說不準應該用什麽態度對鬱泱。


    當媳婦?萬一誠親王造反,躲都來不及,誰還巴上去,又不是傻了!可譽兒的話……讓她頗猶豫,倘若釋慧法師說對了,她是譽兒的命中貴人呢?


    譽兒同意參加科考,樂壞了他們夫妻,早先打也打、罵也罵,什麽手段都使盡,他就是自暴自棄不肯讀書。


    認真算起來,他這輩子大概隻有在顧檠豐沒死之前還樂意拿起紙筆書冊,有幾分儒生模樣,可之後……如果說害死顧檠豐這件事有沒有讓她後悔過?有,那就是看見兒子自棄、自毀時。


    她知道兒子在和自己賭氣,他再也不碰書冊,甚至狂言道:「聖人所言皆是屁,讀遍聖人言,行事皆無恥。」


    他這是在諷刺王爺啊,王爺怎耐得住?


    那回,王爺打他打得凶了,他回嘴說:「如果你那麽喜歡狀元兒子,為什麽要害死大哥!」


    那句話讓王爺一個激動,差點兒失手將他掐死。


    她不曉得譽兒怎會知道這個秘密,但這種話隻能爛在肚子裏,怎麽也不可以說出口!


    那天,她守在兒子床前等他醒來,她哭著把他緊緊攥在懷裏,求他把這件事徹底忘記,求他千萬不能拿順王府上下的性命去賭一口氣,然後她把霍秋水、顧檠豐與皇帝的關係說了,她必須讓他知道利害關係。


    從那之後,他果然半句不提,卻是從此再也不與母親親密了。


    他說她可怕!但她之所以可怕,不就是為著替兒子爭取未來嗎?


    沒想到兒子掉進池塘後居然變回以前的譽兒,他看著他們的目光裏不再充滿恨意,他似乎徹底遺忘那段過去,這樣的轉變……她不喜歡周鬱泱,卻無法不感激。


    這消息也傳到鄒涴茹耳裏,眼見狀況失控,她心急火燎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才不願意踏進秋水閣一步,就算那裏沒有鬧鬼的傳言,她也覺得那是不祥之地,可是表哥去了,停留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她怎能不心慌?最重要的是,連姑姑的態度都變了。


    表哥說什麽秋水閣環境好,在那裏才定得下心讀書。


    說謊!那裏除了地方大了點外,有什麽好的,屋子舊了、院子老了,枯藤蔓草一片荒漠,哪裏比得上他住十幾年的院子?偏偏王爺請來的師傅,總說表哥的學問進步,文章越做越好,照這樣子下去,明年的春闈確實有機會。


    一聽這話,王爺和姑姑都鬆口了,往秋水閣送炭送火送吃食,連雨前龍井都送去兩斤,那可是難得一見的貢茶呢。


    她見過周鬱泱,她的樣貌不如自己,可她有一股從容自信的氣度,讓人別不開眼睛,她個性並不張揚,說話的口氣令人舒心,她不願意承認,但周鬱泱確實聰明,那張僅稱得上清麗的臉龐,會讓人越看越想親近。


    如果表哥喜歡上周鬱泱,怎麽辦?在身分上,她已經矮人一截,萬一表哥的心又不在自己身上,她可還有活路?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鄒涴茹下定決心,喚來婢女替她沐浴打扮。


    她換上一襲薄如蟬翼的銀紅色紗羅裳裙,飄逸卻不透明,整個人彷佛籠罩在煙霞雲霧中,絕俗的容顏,有著芙蓉般的清姿雅質,烏溜溜的頭發鬆鬆地綰成髻,鬢上斜插著一支雲紋白玉簪,額間一點嫣紅的蓮瓣花鈿,更增嬌豔。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麽美麗,她告訴自己一定要攏回表哥的心!


    秋水閣裏,一派熱鬧。


    芍藥和牡丹在曬新被,剛寫完一百個大字的顧玥、顧祺被放出來,繞著芍藥牡丹又玩又鬧,銀鈴笑聲響徹天際。


    鬱泱喜歡孩子們的笑,她坐在屋簷下,一身粗布衣看起來和芍藥牡丹差不多,若非通身氣度不同,還真分不清誰是主子、誰是小姐。


    檠豐手持一本書冊坐到她身旁,與她並肩看著兩個小孩與丫頭的嘻鬧。


    她們笑得恣意,再無半分壓抑,這才是小孩子該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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