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在娘生病後便開始想辦法為我籌劃,問題是我根本逃不掉,皇上的眼線布滿王府四周,孫伯伯出個門都會有高手在後麵跟隨,到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娘隻好進宮找皇上談判,皇上賜了我一門婚姻出嫁從夫,日後父親若叛變,我不再是周家人,連累不上。但我並不知道,母親和皇上的談判竟是以刺殺父親作為籌碼,早知道如此,我絕對不會獨善其身。」


    「你說萱姨病重?」


    「對,大夫說娘沒有太多時間了。」


    「她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來為女兒掙取?」檠豐深歎一口氣,道:「我娘常說萱姨是女中豪傑,果然。」


    「她比多數男人更偉大,沒有她,大周必然要麵對連年的兵災人禍。」


    「我同意。」


    之後他們天南地北地聊,有人願意傾聽,鬱泱覺得說話是件快樂的事,但她沒發現,檠豐經常有意無意地把話題轉到她哥哥周珽襄身上。


    鬱泱和檠豐終於等到紆尊降貴的到誠親王府來送親弟弟最後一程的皇帝。


    他出現時,滿府肅靜,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音,鬱泱想對他擺冷臉卻讓檠豐給阻止,他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不可以莽撞。


    她強壓怒氣,冷眼看向皇帝,戲演到她跟前來了?那裏頭有幾分真幾分假誰曉得?手足情深?想到這句話,她忍不住想笑。


    見她這樣,檠豐無奈,一直以為她是個沉得住氣的,沒想到碰到親人之事,她按捺不住。


    這雖然是人之常情,但對象是皇帝啊。


    檠豐看著撚香祭拜、神情專注的父皇,過往種種在腦海裏纏繞。


    他是個好皇帝,也相信他真心喜歡母親,隻是帝王之愛太沉重,沒有幾個女人負荷得起。


    上香過後,皇帝轉身望向鬱泱,同時也看到檠豐了。


    「你母親是個很好的女子。」皇帝說。


    可不是嗎,好到替你除去心頭大患。鬱泱心頭冷笑。


    「你父母親下葬後,朕會封你為德華公主,從此以後,順王府上上下下沒有人敢輕慢你。」至此,他才正眼看向檠豐。


    他討厭顧家人,即使顧伯庭將妻子獻給自己,他不傻,心裏比誰都清楚,顧家背著自己幹過哪些事,掩得了一時欺不了一世,他之所以尚未對顧家動作,是因為還有顧忌。


    耳裏聽著皇帝的話,鬱泱心裏冷笑,皇帝倒是了解顧家,他們見風轉舵的本事高強,才得到一點小消息,態度已然大改變,若她搖身一變成為公主,還能不被當成媽祖娘娘,一天享三炷清香?


    「多謝皇上眷顧。」這話說得不情願,連檠豐都聽出來了,何況是皇帝。


    皇帝並不計較,死去的是她的爹娘,倘若她還能眉開眼笑地巴結自己,這才真要看輕她。


    「你是朕的親侄女,碰到這種事,你心底定然不舒服,但朕要你牢牢記得你母親,她是大周朝的貴人,若不是她,將會有多少士兵死於戰亂,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朕或許不是個好哥哥,但朕是個好帝君,如果你是個懂事的,就不該為此怨朕。」


    不怨?意思是要她怨自己的父親?怨他好日子不過卻要跑去造反,怨他隻看得見那張龍椅有多金貴,卻沒想到自己有沒有一個配得上的金貴屁股?


    哼,當初要不是這位好帝君,他們會弄到骨肉分離、夫妻離散?如果父親成天在家人的包圍下享盡親情愛情,如果他有母親時刻在耳邊提醒規勸,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不懂得什麽治國大道理,她隻曉得不幸的人才會想要創造別人的不幸,身為皇帝,那麽會揣度人心,他怎猜不出自己的兄弟想要和親人在一起?


    心底怨極,為她的母親、她的哥哥,為他們一家人。


    但在檠豐的頻頻暗示下,她硬著頭皮回答一句:「臣女不敢。」


    「不說不怨,卻說不敢,擺明心頭還是怨的。但朕不怪你。」不過是個還沒及笄的小丫頭,他怎能指望她心懷天下。


    想當初弟媳找上自己,舍得將尚未及笄的女兒送出去,用一個刺殺換女兒活命,那分魄力讓他無法不佩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女人。


    鬱泱垂下頭。


    皇上望向檠豐,他不閃不避,一朵溫潤的笑意浮上眼簾。


    那一刻,皇帝彷佛……


    檠豐和譽豐沒有半點關係,隻是……那雙閃耀著智能的眼眸、帶著些許狡獪的微笑、沉穩溫潤的氣度……好熟悉,恍惚間,他看見自己的兒子。


    怎麽可能?他明明是顧譽豐。


    回神,斂氣,他道:「顧譽豐,你要好好對待朕的侄女,切切不可三心兩意。」


    「譽豐自該如此。」


    話說得謙恭,但口氣半點不謙遜,這態度擺明令人不喜,可是皇上無法討厭他,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橫在兩人當中,迫得他眼光無法轉移。


    似乎想從他臉上尋找什麽似的,皇帝心情莫名激蕩。


    檠豐微微一哂,道:「譽豐有話想私下稟告皇上。」他看一眼盛怒中的鬱泱,指望她引薦是不可能了,無所謂,他自己來。


    這是很大膽的要求,但他膽敢要求,皇帝豈不敢應承?


    稟退屬下,皇帝率先走進內室,檠豐握住鬱泱的手與她對視一眼,沒有太多猶豫,她也跟進了。


    三人走進內室,鬱泱沏來茶湯,進獻給皇上。


    待他坐定,一個猝不及防,譽豐跪到皇帝跟前。丈夫都跪下了,鬱泱能不同進退?她溫順地跪到檠豐身邊,這個舉動讓他很滿意,沒錯,夫妻就是該共進退。


    「站起來慢慢說。」


    他搖頭道:「懇請皇上饒譽豐一命。」


    饒命?皇帝不解問:「你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需要朕饒你的命?」


    「嫡母和哥哥是爹娘害死的,他們不知受誰所命在食物裏下毒……」他低頭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彷佛有一股低氣壓在他們頭頂形成,鬱泱後悔了,她不應該跟進來、不應該一起跪、不該擺出夫妻同心的。


    她不知道檠豐還會牽扯出多少皇帝不欲人知的秘辛,誰曉得皇帝會不會惱恨至極,殺人滅口。


    沒錯,檠豐正把自己推到危險境地,他在賭,賭皇帝知不知道此事,也在賭皇上想湮滅這段過往的決心有多強。


    皇帝定眼望他,眼神漸漸浮現淩厲的肅意。心想:他這是以退為進?他對秋水和檠豐的事知道多少?他想藉此番秘辛要挾什麽?


    擰起眉目,他寒聲問道:「顧家的家務事,你求到朕跟前,是不是求錯人了?」


    他的回答令檠豐失望。


    測試結論出爐,父皇極力隱瞞與母親和自己的關係,代表他不願任何人提及那段,而父皇並沒有因這個消息震怒,意謂著他根本清楚母親與自己的死因,既然清楚卻還是多方隱忍,這表示賢貴妃娘家的勢力對皇帝而言,遠遠比他想象中更具威脅。


    也好,父皇的回答恰好斬斷自己的念想,待所有事情結束後離開,他心中再無堊礙。


    「稟皇上,譽豐自小與哥哥感情交好,他疼我、教導我,對我比父親更重要,倘若我早知道父母親的手段,譽豐寧願死也要阻止這一切。可惜當年譽豐年幼,什麽事都做不成。隻能用不思上進來懲罰自己與爹娘,可那是兩條人命哪,怎能輕易放過?爹娘應該受到懲罰!」


    檠豐的話出乎皇帝預料,他還以為對方是來和自己談條件的,沒想到……凝肅的表情微鬆,他道:「依你所言,要怎樣的懲罰才算夠?」


    「父親重視仕途,母親重視金錢,不管他們是為誰做這件事,目的不外權、錢、勢,唯有將他們身上這些剝除才算得上懲罰。」


    他手下留情了,為回報譽豐,他願意留下兩人性命,隻是當時出賣妻子所得,顧伯庭不配擁有。


    「可他們謹守本分,沒做任何壞事,朕總不能無緣無故抄家滅府。」


    確實,顧伯庭小心翼翼遠離紛爭,他踏出每一步都要選擇最安全的路,的確找不到任何把柄嚴懲順王府。


    「父親沒做,就由譽豐來做。」


    「你打算怎麽做?」


    皇上開始感到興趣了,上下打量譽豐,心想他還真是個妙人,沒想到顧伯庭會生出這種兒子,也不枉當初檠豐疼他一遭。


    檠豐表情變了,收起小心翼翼的表情,態度謹慎地緩緩從嘴裏吐出幾個名字,「澧王府、俞親王府、戶部尚書莊大人……」


    越聽皇帝越心驚,他接連點出的幾個人恰恰是皇帝的心中癬疥,他們與二皇子結黨成派,這些年打著旗幟處處替二皇子造勢,儼然成為一股勢力,不是不想動手斬除,卻怕驚動他們背後的鎮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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