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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有暑假的緣故,去往京都的新幹線十分擁擠。我與日和買了自由席,沒能找到兩個連在一起的座位,隔著中央的過道坐下。


    「小流花她——」


    日和剛開始說話,車內售貨的推車插到了我們之間。等推車過去之後,她繼續說下去。


    「小流花她坐的時候,找到座位了嗎。」


    「雖然沒什麽根據,但我感覺流花會坐商務車。」


    「或許是呢。」


    與慢車不同的尖銳走行音響起。乘上新幹線之前我們在確認換乘和站台,所以不愁沒有話題。但是,安頓下來後,我不由得開始在意起各種事情,比如必須不讓她無聊,比如必須要注意不提起奇怪的話題。


    側眼看日和,我發現她也好像有點靜不下來,正玩弄著包的把手。


    我查看手機上記下的行程表,預計還需要一小時五十分鍾到京都。


    「對了,日和你學生會沒問題?我聽說比起要考試的三年級,二年級更忙。」


    「沒事啦。人不夠的時候,足立老師會讓其他學生來幫忙。」


    「足立他?他有在認真工作啊……」


    「他說不願意勉強學生。因為那樣子他自己也得努力。」


    平常我一直看著足立,所以他如此發言的樣子真實地浮現在腦海裏。


    「足立老師是個很厲害的人呢。總感覺一直都很冷靜。」


    「我看隻是缺少活力而已……不過,或許過了三十歲人都會那樣。」


    「誒,足立老師不到三十啊。」


    「假的吧!就他那樣?」


    「不過他說勉強不到。」


    剃掉胡子、消除黑眼圈的話,他會顯得不到三十嗎。


    新幹線進入了隧道。車裏充滿了嗡嗡的回聲。跑出隧道的時候,日和切換了話題。


    「小、小翼沒問題?」


    「什麽沒問題?」


    「決定要穿禮裙以後,我好像有點忘乎所以。明明小翼你很忙,我就想你會不會是勉強自己來陪我……而且是一宿二日。」


    「沒那回事啦。選衣服也是實行委員的工作範圍。」


    「啊,是嗎,也是呢。嗯。」


    日和為了讓自己接受,誇張地點了好幾下頭。看到她那個樣子,我注意到自己回答聽上去是我感覺有義務才一起來的。


    「不過,好久沒有旅行過了,所以興致有點高呢。」


    我從包裏取出塑料袋。裏麵有帶著薄冰的橘子。


    「這個,是我昨天特地冰好的。」


    日和大張著嘴笑了。我感到她揮之不去的緊張感開始部分融化。


    「小翼,好像老奶奶一樣。」


    「因為,一起冰飲料很方便嘛。」


    「我也買來東西了哦,是醋海帶。」


    「日和的才像老奶奶呢。」


    明明隻是在聊些沒用的東西,我卻不知為何幾乎要溢出淚水。


    我知道,這些時光是建立在對過去的視而不見上的。九重祭結束,我們一定又會變回去。我希望至少在那之前,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回過神來,廣播正在通知下一個停車站是京都。


    「啊,馬上要到了呢。得聯係一下小流花。」


    日和給在京都站等待會和的流花發消息。


    這時,我注意到我還沒有問出之前想著要在路上找個時間問的問題。


    「說起流花,日和你跟她有沒有發生什麽問題?」


    「問題是指?」


    「有沒有被她問奇怪的事情、被她說奇怪的話?」


    日和似乎在翻找記憶,望著天花板,然後她搖了搖頭。


    「小流花雖然酷酷的,有時候會說些犀利的話,但沒對我說過討厭的話喔?」


    「是嗎,那就好。她挺不客氣的呢。」


    她有沒有問你什麽關於雨櫻的事情?——我想問出這樣直接的問題,但是忍住了。對流花的懷疑也好,她與那個騎行服女人或紅蘋果的關係也好,都還不確切。我不想讓日和不安。


    *


    「你們在做什麽?」


    流花來到集合地點,以冷淡的目光看著用手機對車站裏拍個不停的我們。


    「還問什麽,就是拍照紀念啊。」


    「還在車站哦?」


    「這麽大的車站,已經跟觀光名勝沒兩樣了吧。」


    因為我們約好明天見流花那位借我們衣服的表姐,所以今天在京都市內四處觀光。流花訂下的計劃很縝密,但是決不勉強我們,讓我們適度休息的同時也給予我們十二分的觀光滿足感,十分完美。


    到了日落時分,我才想起來對流花的警惕。


    「哈!我怎麽就正常地玩樂起來了……」


    我雙手滿滿地抱著京都土特產下了公交的時候,瞪向流花的背影。


    不可以大意。我過去僅僅向紅蘋果泄露過雨櫻的秘密,而她住在京都的峰上。雖然與郵件的印象不同,紫紫吹流花是紅蘋果本人的可能性足夠高了。


    「好,到了。」


    流花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我與日和。她好似導遊一樣舉起手,手的前方有一棟帶有氣派街門的建築物,好像曆史課本裏見過的武家大宅一樣。


    日和馬上架起手機開始拍照。


    「這裏有濃重的曆史感呢!是寺廟,不對,古時民家風格的餐廳嗎。誒!難道說,要在這裏吃晚飯!?」


    「等下流花!我們沒那麽多錢能在這種高級的地方吃飯啊!?」


    流花摘下戴了一天的長簷帽子。


    「說什麽呢?這是我老家啊?」


    在好像能容下馬車通過的門旁邊,掛著“紫紫吹”的銘牌。看到銘牌,我仍然無法將眼前的和風建築看作“家”。


    我一直以為是家的地方是別館,我以為是流花家人的人是家政保姆,我以為是宴會場地的和室是我們今天要住的客房。


    「小流花的雙親是什麽人……?」


    「隻是祖上厲害而已啦。繼承了血脈的我父親性格隨便又自由,讓爺爺無奈得不行呢。」


    「我記得你說過你爸爸在北海道那邊有演講吧。你媽媽呢?」


    日和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從九重拿來的饅頭,一直抱在懷裏。


    「大概在醫院。不過我想應該過一會就會回來。」


    「醫院?有哪裏不太好嗎?」


    「不是那樣的。順帶一提,我的家長都是離婚後再婚,所以我和現在的母親沒有血脈相連。雖然完全沒有必要顧慮,但我姑且說一下啊。要是發生些什麽讓沙裏女士為難也不好。」


    流花似乎把目前作為她母親的女性稱為“沙裏女士”。她沒有詳細講父母是什麽時候再婚,但我從那份生疏中就能想象到,恐怕他們並不是長時間在一起的吧。


    我想起來卡拉ok包廂裏聽流花說過的話。


    ——不論是運動、學習還是與人交往,我都會拿個堪用的分數。我很擅長做得像回事。


    或許,對於流花來說,與現在的母親的關係是應該爭取分數的東西。


    *


    當我注意到忘記了手機充電器,已經是吃完保姆準備的飯、將要輪流洗澡的時候。


    母親一直苦口婆心地讓我時常聯絡,但一天裏手機拍照拍個不停,電池已經奄奄一息。


    「流花,最近的便利店在哪?我好像把充電器忘在九重了。」


    日和取出了自己的充電器給我,但型號不一樣,沒能共享。


    「下公交車的地方有個便利店,那就是最近的哦。」


    雖然我有點抗拒讓流花和日和兩人獨處,但這種狀況已經有過好多次了,晚飯稍前的時候流花的母親也回家了,所以我判斷大概沒問題,出了門。


    一暗下來,周圍的景色就讓我感覺更加不熟悉。果然這是我不認識的城市,是峰上市。


    「不是偶然吧……」


    分享過雨櫻秘密的紅蘋果這個人,住在峰上。


    而流花從峰上市轉學來數天後,探尋雨櫻秘密的騎行服女人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這三件事應該不是沒有關聯的,但我拿不準全貌。這讓我很難受。


    「要是能出來個名偵探就好了呢……」


    我買下充電器,出了便利店。那個瞬間,我的腳僵住了。


    一天裏四處漫步京都確實讓腳十分沉重,但我並不是因為疲勞而駐足。我聽到了聲音。仿佛吼叫一般的重低音。隨著似曾相識的聲音,一輛摩托同時在眼前的道路跑過。


    「剛才的是——!」


    車頭燈的殘像讓眼睛昏花起來,但我清楚地知道了那是在九重鎮逼近我的女人騎著的摩托。駕駛員的服裝並不是騎行服,但車體的顏色和引擎的聲音與記憶完全一致。


    「難道說……」


    我追趕離去的摩托。在眼前的信號燈前停車也是僅僅一瞬,摩托立刻左轉進入細細的小巷。我拐進小巷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摩托的影子了。即便如此,我也循著摩托的聲音跑過小巷。


    忽然,引擎聲戛然而止。並不是摩托走遠變得聽不到,而是在某個地方停車了。


    我在最後聽到聲音的附近亂闖亂撞,很快發現摩托停在一個大公寓的停車場。


    為什麽這裏有那個摩托。騎行服女人也住在峰上市?離流花老家這麽近?


    我已經站定了,心跳卻在加快。


    手機響了。電話對麵是流花。


    「你、你好?」


    『你好個頭啊。回來這麽慢,發生了什麽嗎?』


    我發現了那天的騎行服女人——我如果這麽說,流花會是什麽反應呢。


    「有、有點迷路了。但是我回到便利店了,沒事。不用擔心。」


    「不不,這可不是便利店喔。」


    我回過頭,發現女人站在那裏。她穿的不是騎行服而是寬鬆的t恤和牛仔褲。但是,身高和站姿毫無疑問正是那時候的女人。


    那名女性梳起短短的金發,拿走我貼在耳邊的手機。突然的事態讓身體混亂得僵住了,沒能抵抗。


    「啊,流花?沒錯沒錯,是我。是立樹~。我家已經暴露給小翼親了。嗯?名字還沒暴露啊。誒,不會吧。我剛才說了?不會吧~。」


    *


    自稱立樹的她對我說「稍微在這等一下吧」,不知道是提議還是命令,然後她返還了我的手機。


    「進我家裏嗎?在這會不會很悶熱?」


    「不必……」


    我覺得甚至有可能進入房間的瞬間就被絞暈。不能冒失地進入敵陣。


    我應該逃跑嗎。我想到了這個選擇,卻一直無法行動,這時候流花來到了公寓。掛電話後隻過了幾分鍾。似乎隻是我來的時候繞了遠,這個公寓就在流花家跟前。


    「為什麽知道了這裏?」


    流花一開口,最先向我如此發問。


    「在便利店前麵看到摩托……」


    流花瞥了一眼立樹,歎了口氣。


    「就因為顯眼你還騎。」


    「唔啊~。明明用騎行服和頭盔隱藏自己了。親愛的馬倫哥把氣場印到了記憶中嗎~。」


    雖然我不知道那是型號還是愛稱,親愛的馬倫哥指的是立樹的摩托吧。她的語調十分悠閑,完全沒有被我知道了自家的危機感。


    「你們果然是認識的吧?」


    流花沒有否定,翹起嘴角把頭一歪:


    「你猜是怎樣呢。或許是像委托人和刺客一樣的關係呢?」


    立樹從害怕的我身旁穿過,走到流花跟前。我完全沒能預測到她做出的動作。


    「喂,流花。」


    立樹揚起的手刀落在了流花的頭頂上。


    流花發出「唔」的悶聲,捂住腦袋。


    「之前決定過兩人湊齊以後要做的事情吧?」


    流花從淩亂的劉海間中不滿地瞪了一下立樹,然後重新麵向了我。


    「之前嚇到了你,非常抱歉。」


    雖然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子,那位紫紫吹流花在向我道歉。


    「我也非常抱歉。這孩子是主謀,所以請不要報警。」


    立樹也向我低頭。做好發型的金發也垂下來好幾束。


    「我不是什麽殺手,隻是個喜歡社交舞的大學生。」


    「喜歡社交舞是……」


    流花不知不覺間已經整理好被手刀打亂的頭發,和往常一樣淡淡地開始解釋。


    「她是要借給我們九重祭要用的衣服的“表姐”立樹喔。」


    她是我與日和預計要在明天見的人。


    「原本,我是打算讓你們明天見麵的。我也打算全都解釋給你,我和立樹認識、我拜托了她動搖你。」


    「不是把辯解說錯成解釋?」


    立樹一插嘴,流花便皺起了眉。


    「是解釋啊。我沒想騙了人還尋求原諒。隻是,我要分享情況,如果有必要隻建立合作關係,唔呣……」


    立樹抓住流花的鼻子。


    「抱歉啊,小翼親。這孩子隻會這麽說話……」


    我咽了一下粘度增加的唾沫。明明最近支配頭腦的疑問在逐漸露出真身,可是胸口上卻有沉甸甸的東西壓下來。


    「那是、怎樣……」


    有什麽目的呢,打算對日和做什麽呢。明明還有其他該問的、該警惕的事情,我最先說出的話卻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那,你說要成為朋友也是說謊嗎?」


    流花坦然地做出回答。


    「的確,我另有目的……」


    我想把手上的手機和錢包砸過去。但是,我感覺我如果這樣做會變得更加淒慘。


    我大口呼吸,把氧氣送往腦中。現在比起發泄情緒,理解狀況更重要。


    「難道說,你就是紅蘋果嗎?」


    聽到我的提問,流花微微動了眉。


    「你記得和她的對話啊。」


    立樹剛才一直舉止開朗,可是她聽到我說出紅蘋果的瞬間,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我和流花,都不是紅蘋果哦。」


    流花取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她似乎是在叫出租車。


    「翼同學,我帶你去紅蘋果那裏。」


    2


    剛坐上出租車,流花就給日和打了電話。


    與翼同學會合了,但是迷路走到了很遠的地方。要順便買回去一些想要當作土特產的美味點心,所以要再花一點時間,希望日和等著。


    流花在旁邊的座位上流暢地編故事,我感覺她好像和迄今為止的她是兩個人。與我相遇以來,她對我說的話中有幾分是謊言呢。


    出租車跑了大概五分鍾停了下來。


    一下車,寫著“峰上綜合醫院”的大看板就迎接了我。


    「那麽,我去買當借口用的點心。待會就在這。」


    立樹坐在出租車的副駕駛上沒有下車,把我們送了出來。


    走過關著的正門,流花向便門的保安搭話。「忘了東西」「明天必須還回去」一番對話之後,她拿著出入證回到了我身邊。


    腳步聲在夜晚的醫院中回響。流花的涼鞋聲比我的運動鞋音量更大。


    「真能讓我們進來啊。」


    「因為我是常客。」


    「常客?」


    流花停下腳步。那裏不是護士站也不是診療室,是病房。


    流花沒有敲門就進去了,我困惑著跟在她後麵。


    「這就是我行動的根本動機。」


    病房中心有一張床,上麵躺著一名少女。她看上去是小學高年級到初中生的年紀。稚嫩而幹淨的皮膚微微地在月光下閃耀。


    她沒有因為我們的動靜醒來的跡象。隻有枕邊的設備淡淡地顯示著心跳。


    「她是紅蘋果。真名是,紫紫吹愛裏airi。」


    「紫紫吹……」


    「她是再婚的母親帶來的孩子。」


    與教師和客人說話時她開朗又溫柔,與父親對話時就不幹不淨。我的生母就是這樣的人。


    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她離開了家。我記得,她連那時候都用鮮豔的口紅和粉底裝飾著自己。


    離婚的決定性原因,是母親花心。這是我後來從旁人口中得知的。


    那時候起,我就不再在學校勉強自己笑。或許也是因為我對八麵玲瓏的母親懷有反抗心理。即使對方是班裏受歡迎的人,我也不再扭曲自己的意見去讚同對方。對討厭的東西就說討厭。最開始我也曾因此產生摩擦,但升入初中的時候,我掌握了能讓我持有自己的觀點、同時不與周圍人碰撞,名叫“距離感”的東西。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父親向我介紹了沙裏女士。那時候,我也留意要不過度地親近、要保持適度的距離感。


    但是,沙裏女士身後出現女孩子的時候,我困惑了。因為我不懂怎樣與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同學的人保持適度的距離感。


    「初、初次見麵。我是絲川itokawa愛裏。現在是五年級。我喜歡籃球。請多關照!」


    她雖然很緊張,但仍然禮貌地進行了自我介紹。我或許應該對她微笑。但是,我僅僅能回應她一套給大人做的那種自我介紹。


    或許是因為第一印象比較冷淡,在那之後,一起外出的時候也好、隻有親屬參加的再婚報告兼餐會上也好,愛裏都沒有積極和我說話。


    我上初中三年級的春天,父親和沙裏女士正式再婚,我們也開始與愛裏共同生活。


    搬家告一段落的時候,父親看不下去一直十分生疏的我們,向我提議說,帶著愛裏看一看新定居的城市怎麽樣。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便答應下來,但那或許是我們第一次兩人一起出門。


    「這是你要上的小學。不過,下個月你就是六年級對吧。這樣一來隻有一年。」


    愛裏摸著搭在肩上的三股辮,帶著些緊張回答道:


    「流……姐姐沒遲到過?」


    這語調讓我感覺不對勁。她與我相遇以來應該一直在對我用敬語,而那種語氣突然消失了。


    「我記憶裏沒有呢。」


    「姐姐好厲害啊。愛裏我有時候會睡過頭,啊不對,會睡過頭呢哈哈。」


    聽到這,我站住腳看了看愛裏的表情。她一副難堪的表情,好像在把沒有自信的答題卡給老師看。


    「就算我們開始一起生活,你也不用勉強自己叫我姐姐哦。語調也是,和年長的人用敬語更安心吧?」


    我聽沙裏女士說過。她曾經在迷你籃球隊裏,那裏的教練對措辭十分嚴格,她比周圍的孩子更早地學會了敬語。


    「你、你不願意嗎?」


    「不,我並沒有不快。但是,我不太喜歡勉強表現得親昵。如果隻是你想叫姐姐的時候那樣叫我,我倒覺得無所謂。」


    「但是,媽媽說今天開始就算家人了,要我這樣做……」


    愛裏似乎很抱歉地低下了頭。她是那種責任感強、認真的性格吧。對這種女孩來說,母親的話語很沉重。


    「要是嚇到了你,我道歉。我沒在生氣,剛才的那些我也不是打算警告或者說教。」


    她仍然抿著嘴,表情沒有變化。我感覺連解釋都做不好的自己很沒出息。


    「抱歉。我沒當過什麽“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麽表現,不知道該保持怎樣的距離。」


    我立刻後悔自己說出了這些抱怨一樣話。但是,這時候愛裏的表情放鬆下來:


    「愛裏我也是一樣的。我是第一次做“妹妹”。」


    我反省自己曾認定隻有自己在關照對方。在人際關係中,會顧慮別人的並不一定隻有年長的人。


    「我們都會很辛苦呢。那麽,果然還是不用勉強表現得像姐妹呢。」


    愛裏「誒嘿嘿」地對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聽到流花姐也和我一樣,太好了。」


    愛裏又摸了摸三股辮,然後斷斷續續地講下去:


    「流花姐的爸爸也非常溫柔,但說話的時候我還是會緊張。而且,我會不由得想起上一個爸爸……」


    我沒有明確問沙裏女士與愛裏的父親離婚的理由。但我記得應該與我的雙親時期相同。


    「流花姐也會想起媽媽嗎……?」


    「我的上一個母親是個麻煩的人……」


    我的話停在了這裏。明明隻要講些無傷大雅話就行,我卻不知為何說不出接下來的語句。


    愛裏看上去有點抱歉地代替我開口:


    「我明白。」


    「明白?明白什麽?」


    「說成“上一個”。有點寂寞對吧。愛裏也是這樣的。」


    我想要否定,但是卻沒有想到其他說不出話的理由。


    「是這樣嗎,我寂寞了嗎……」


    我以前很喜歡母親的口紅那種深紅色。我清楚地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母親給我塗過。


    母親離開了,而我必須叫她“上一個母親”。或許,這些事情對我造成的傷害比我想的要更大。


    而這居然會被比我小三歲的女孩注意到。我果然沒有作為“姐姐”的天分吧。


    「我們都會很辛苦呢。」


    愛裏模仿著我剛才說出的話,露出了有些調皮的笑容。雖然措辭比普通的小學生更禮貌,但她的表情與她的年齡十分相符。


    「你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


    她本該在劇變的環境中感到困惑,可她卻考慮到了我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內心。這應該並不是誰都能做到的事情。


    從那天起,愛裏就不再叫我姐姐了。但是,她也同時變得不會在我麵前緊張。


    愛裏在新的小學裏也進入了迷你籃球隊。星期四她要在晚上練習,我會代替雙親去學校接她,而她隻用了大概一個月就融入了新團隊。又過了三個月,她甚至被選為了隊伍的首發隊員。


    「流花姐有做過什麽運動嗎?」


    「沒有。隻有體育課哦。我知道自己不適合團隊運動。」


    「挺開心的呢~。」


    愛裏驕傲地把肩上的運動背包重新跨好。


    「下周的比賽,但願有好結果呢。」


    「大概沒問題。我們隊很強的。」


    這時候愛裏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下了腳步。


    「說起來,我比賽的那天,流花姐有學習集訓要出遠門對吧?」


    那是學校為準備高中的考試組織的集訓。地點計劃在市區的集訓地。當然,即使沒有預先定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去給愛裏的籃球賽加油。


    「如果電車停了,我得說個對不起。」


    「電車?為什麽?」


    「我覺得會下雨櫻。不論我贏了還是輸了。」


    我沒能理解她話中的含義,正沉浸在思考中,愛裏一邊注意著周圍一邊繼續道:


    「我在被這個小鎮的雨櫻窺探內心。開心的時候會降下漂亮的花瓣,難受、悔恨之類的時候會下髒花瓣。」


    她繼續補充說,從她以前碰到奇妙的發光花瓣開始就是這樣了。


    「是不是錯覺?怎麽可能有那種事情。」


    「但是,以前在網絡上聊過的人也說過他有這樣的朋友。聊雨櫻的網上社群裏遇到的人。」


    她說了網站的名稱,解釋說在那裏遇到的人建議她極力保守秘密。


    「網上那種根本沒見過的人,可不能說什麽信什麽啊。畢竟不知道會卷進什麽麻煩裏。」


    「是~,我會注意。」


    我沒有相信那番話的一絲一毫。即使比賽那天實際下了雨櫻,我也斷定愛裏的話是小孩子的妄想。


    而我根本不知道,那會導致無可挽回的事態——


    *


    那是我們開始共同生活後大概一年半的時候,是我和愛裏分別升學到高中和初中以來第一個聖誕節。


    那天,我在補習班的冬季講習之後繞了路,然後踏上了歸途。如果我沒有繞路,狀況或許就會變得不一樣。我現在也會不住地這樣想。


    我是在離家比較近的鐵道口發現她的。天已經是黃昏,即便進入初中以後回家時間延長了,這個點對她閑逛而言也太晚了。


    「愛裏妹妹?」


    她在鐵路對麵哭泣著,雙手捂臉,正在顫抖。


    我越是想要傾聽她的聲音,耳中就越是隻有道口的警告音變得越來越響。


    我借著警報器明滅的紅光盯著她,然後我便看到她的嘴在動。


    “我真的,想消失。”


    她確實如此低語了。


    下一個瞬間,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情。


    她的身體開始發出櫻色的光芒。


    最初我以為是她的白色大衣在反射彩燈的光。但是,那光芒逐漸變強,很快覆蓋了她的全身。


    ——這座小鎮的雨櫻,會對我的心情做出反應。


    之所以腦袋裏浮現出她與我說過的那句話,是因為那光芒的顏色和雨櫻的花瓣十分相近。


    「愛裏妹妹!」


    包裹她的光有一部分變成光點,悄然散開。


    那一瞬間,電車在眼前通過。車體刮起的風瞬間從愛裏的身上拂去了光花瓣。


    我從車廂的間隔凝視她的身姿,仿佛在看長條的動畫一樣。隨著光在空中飄散,愛裏的身體失去力量。仿佛身體裏的骨頭瞬間消失一樣,她倒在了地麵上。


    電車通過的同時,我抬起道口跑到她的身邊。


    「愛裏妹妹!愛裏妹妹!」


    無論我叫喊多少次,她都沒有醒來。


    那天開始,峰上市突然不再下雨櫻了。


    3


    流花淡淡地向我說明了她與愛裏妹妹相遇至今的事情。


    由於父親的再婚她們開始一起生活。流花與愛裏妹妹有著複雜距離感。


    她沒有在中途變得情緒化,也沒有補充自己當時的心情,僅僅敘述了她看到的事實。


    「——從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沉睡。」


    流花把歪掉的被子重新給愛裏妹妹蓋好。她的動作十分緩慢,仿佛在疼愛愛裏妹妹一樣。


    「愛裏妹妹沒有舊病。醫生下結論說是原因不明的病。但是,在我看來不是那樣。我確實看到了,看到發光的花瓣從她身上凋落。」


    「發光的……花瓣……」


    「警察和醫生都沒有相信我。我也通過父親的門路找了研究雨櫻的什麽大學教授,但是沒有意義。他們說那是我驚慌失措看到的幻覺之類。相信了我的,隻有立樹……」


    流花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她在讓當時的光景鮮明地浮現在腦海中,那應該不是個輕鬆的任務。


    「不過,沒被相信是我自作自受吧。畢竟愛裏妹妹對我說過雨櫻在對自己的心做出反應,我也隻認為是小孩的胡話,沒有相信。」


    「但是,流花因為那件事相信了對吧,相信了她與峰上的雨櫻關聯。」


    「看到和雨櫻花瓣十分相似的光從身體上凋落,而愛裏妹妹陷入沉睡後雨櫻立刻不下了。經曆了這些,實在是得信了吧。」


    流花笑道。她的笑是那種從心底蔑視自己的笑。


    如果深入思考一下峰上不再下雨櫻這則新聞,我或許就已經注意到了在峰上和雨櫻相關聯的人發生了某些事情。我有點覺得這是遙遠城鎮中事情,一直在將它排除到思考之外。


    「我覺得,那是愛裏妹妹的“心”。」


    以理性的流花而言,這種說法有違科學,還似乎帶些詩意。但是,我們知曉雨櫻和特定的人相關聯,對於我們來說,科學和常識是無法依靠的。


    「心……」


    「那時候,她確實低聲說了“想消失”。雨櫻對那種感情做出了反應啊。雨櫻做出反應,將精神從她身上……不,應該說心吧。總之將意識從她身上奪走了。在我看來是這樣……」


    床上的愛裏妹妹看上去隻是在睡著,但她不會說夢話,也不翻身。確實,看上去身體好像失去了魂魄一類的東西。


    「身體內部和腦部都沒有異常,可她不醒來。醫生說,好像她自己在拒絕蘇醒一樣。」


    流花仰望天花板。看上去她也像是在尋找據說消失在空中的發光花瓣。


    「肯定發生了某種事情啊。可能是學校,可能是其他的,也可能,是家裏。發生了某種能讓她想要消失的事情……」


    流花重重地繼續說道,「所以」,好像要讓自己現在振作起來。


    「她身邊發生了什麽,還有她真正為什麽想要消失,如果能了解這些,解決掉,那麽愛裏妹妹就會蘇醒。我這麽想是不是太想當然了呢?」


    我把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但思考了一會之後,還是說出了同樣的話:


    「我也感覺是這樣……雖然沒有任何根據。」


    流花笑道「你也挺樂觀呢」。她的笑容看上去不是在笑話我,似乎是在感到安心。


    「即使積極的預測錯了,就算與愛裏妹妹蘇醒沒有關係,我也一定有理解她的義務。」


    這並不是保證有終點的戰鬥。即便如此,流花還是開始了行動。


    「我到處問她的朋友、老師,問有沒有奇怪的事情。但是,我沒有找到知道她詳細狀況的人。很快就遇到了挫折呢。不過,我倒是明白,要知道人心中發生的事情並不簡單。」


    我曾經一度放棄——流花輕聲說。


    「但是,那時候我注意到了。愛裏妹妹和雨櫻相連。也就是說,如果調查雨櫻的動向,我不就能明白愛裏妹妹的心事了嗎。」


    我也在看著雨櫻的舉動推測日和的心。流花曾打算對愛裏妹妹做同樣的事情。


    「但是,對於雨櫻和心的聯係是怎樣的東西,我完全沒有相應的知識。對怎樣的感情如何反應,雨櫻下起來有多少時間差,盡是些不明白的事情。」


    一直望著愛裏妹妹的流花,現在徑直把視線投向了我。


    「這時候我想起來了。愛裏妹妹說過,在網上認識的人,知道雨櫻和心的關係。」


    流花似乎是調查了當時愛裏用的媽媽的電腦,找到了她與我的對話。


    「我最初是半信半疑。我以為愛裏妹妹隻是被哪裏的笨蛋捉弄了。但是,我看了消息的來往,發現關聯契機的信息是你說出來的,我就想了,或許你知道。」


    確實,是我向愛裏妹妹提起了發光花瓣的話題。這是僅僅配合愛裏妹妹的話說謊的人做不到的事情。


    「神屋敷翼。這個人知道雨櫻和特定人的心關聯。對我來說,你比什麽樣的醫生、學者都讓我想要依靠。」


    流花開始操作手機。


    「我立刻搜索了神屋敷翼這個名字。然後,找到了這個。」


    流花在手機屏幕調出來的網頁上,寫著在九重鎮進行的鋼琴比賽的結果。網頁由毫無裝飾感的單純字體和布局構成,清楚地寫道:


    “小學組 金獎 神屋敷翼”


    「你以前擅長鋼琴啊。」


    「都是過去的事情啦。」


    流花把手機收回口袋,回到原本的話題。


    「在降下雨櫻的小鎮,有名字相同的人。這決不是常見的名字。我確信這個神屋敷翼就是與愛裏妹妹交流過的神屋敷翼。那時候,父親對我說他在考慮搬到九重。」


    流花的父親是雨櫻攝影家,據說他因為峰上不再下雨櫻十分困擾。似乎就是那時他想到要將降花量多的九重作為活動的根據地。


    「愛裏的治療費也不便宜。我想,他不想離開這裏,但還是無奈決定了搬家。實際上我大概應該留在這裏支持母親,但是我選擇半強行地跟父親走。」


    「為了,見到我……?」


    流花輕輕點頭,我不由得對她喊了出來。


    「那麽!最開始就跟我解釋不就好了嗎!為什麽要這樣,拜托立樹姐來挑逗,帶到京都才終於解釋,為什麽要做這麽繞彎子的事情!?」


    流花沒有表現出絲毫慚愧,給我一個簡單的回答:


    「因為不能信任你,如果我解釋完拜托你,你還是害怕暴露秘密,對我裝傻,我就無計可施了啊。」


    「就算是那樣……」


    「所以我拜托了立樹動搖你。因為我覺得,隻要之後在近處觀察,你總有一天會和跟雨櫻關聯的朋友接觸。」


    煩躁在心中燃起。


    「也就是說,我順利地因此擔心日和跟她搭話,然後被你看到了對吧。」


    肯定是在學生會辦公室前跟日和說話的時候吧。這份怒火中有幾分指向被流花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自己。


    「啊,真是的,但我如果現在發怒,完全就是壞人了嘛……」


    「我倒覺得你發怒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你也經曆了很多不容易,為了愛裏妹妹在努力對吧……?甚至轉學到那種鄉下。」


    聽到我的話,流花吃驚得睜大眼睛,然後嘟囔「謝、謝……我這樣說就行了嗎」。


    「我在峰上的時候,是沒有朋友的。」


    「這個,嗯,大概能感覺到。」


    「因為我不喜歡交往或者合群。我一直覺得這樣就好,現在也這麽覺得。我也做好被你怨恨的心理準備了。」


    「可你還是對我全部說出來了?明明想從我這裏問出很多?」


    我完全有可能對被騙感到憤怒而與她作對。流花不會蠢得想不到這一點。


    「我想,即使我說出一切,你還是會幫忙。不,是有你不得不幫忙的情況。」


    我未來的行動被她斷定了。這讓我感到不好受。但是,我不由得感覺,既然是流花這麽說,我是不是就無法違背那樣的未來呢。


    「你不得不和我一起去解開雨櫻的謎團。特別是必須要抓住那種現象的真相。因為,如果你不來,日和同學也可能會變得像愛裏妹妹一樣。」


    流花的話,讓我不由得想象出躺在床上的日和。


    「日和也會變成那樣是怎麽回事啊……!」


    「愛裏妹妹變成那樣之前,這個城市的雨櫻在雙色綻放。」


    流花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她的語氣好像在威脅、警告,但同時也似乎在擔心我、勸說我。


    在其他地區幾乎不會被觀測到的奇妙現象。雙色綻放。


    ——我們這的雨櫻,現在是雙色綻放哦。粉色的那種和灰色的那種會一起下。


    ——雙色綻放在峰上的雨櫻停止之前也被觀測過好幾次,我知道的。


    ——是雙色綻放嘛。這個好像很稀有哎!之前東京的爺爺說過!是ssr的雨櫻!


    「現在,在九重也能觀測到同樣的現象對吧?」


    4


    雨櫻的雙色綻放。


    櫻色,粉色,灰色,黑色。雨櫻的花瓣顏色有好幾個種類,但在一次降花中會下的隻有一種顏色。但是,在極其稀少的情況下,會觀測到兩種顏色的花瓣同時降下的現象。這種現象被稱作“雙色綻放”。


    這種現象十分罕見,以往在全世界也隻有幾個地方能觀測到。


    在峰上市,十一月,愛裏妹妹陷入沉眠不久前,這種現象被觀測到了。


    「雨櫻的雙色綻放,在暗示關聯的人有苦惱啊。那是心凋零的預兆。」


    雨櫻的異常,就是關聯的人心裏的異常。


    即使讓我看,我也感覺流花的猜測是妥當的。


    「從半年前開始,九重鎮的雨櫻也在雙色綻放對吧。」


    的確如此。從今年年初開始,九重鎮也開始觀測到雙色綻放。而這種現象現在也在以每月數次的頻率持續著。


    「日和同學的心中有某種事情在發生。某種特殊到能引起雨櫻雙色綻放的事情。她心靈的動向,或許遲早會讓日和同學跟愛裏妹妹一樣被逼入絕境。」


    「所以,你想要讓我和你一起去探索,為什麽雙色綻放正在九重發生?」


    「我能得到幫助愛裏妹妹的線索。你能防止日和同學變得和愛裏妹妹一樣。利害一致對吧?」


    *


    「哇~!好厲害好厲害!真厲害!這些禮裙,全都是立樹姐的嗎!?」


    我想起昨晚的事情,意識有點恍惚,而日和的歡聲笑語把意識拉回現在。她甚至忘了這裏是公寓的一個房間,正輕快地跳著。


    「準確地說,我老媽和我的禮裙吧。但是,基本上沒有新的哦。都是些前輩送給我的、跳蚤市場應用上便宜買的。畢竟這種東西一般是租著用呢。」


    立樹似乎和雙親一起住在公寓裏,這裏有步入式衣櫃。而這衣櫃的一角堆滿了社交舞用的禮裙。


    「花邊太多的話會影響表演。要藏在狹窄的地方的。」


    「原來如此~。那就用這邊的吧。」


    流花和立樹冷靜地挑選衣服,日和還在旁邊對著華麗的衣裝感歎。


    不僅是洋裝,日和從前就會對許多東西感動,喜歡上許多東西。風靡一時的藝人的段子,稀鬆平常的樹蔭,我那拙劣的演奏。她從不會猶豫對自己喜歡的東西表達喜歡。


    與她相反,比起自己的感想或感性,我會更在意周圍的目光和評價。被同學說老土的衣服我不會穿第二次,也曾有過因為孩子氣這種原因處理掉遊戲或漫畫。


    所以,我很羨慕日和。她的心中與空虛的我不一樣,充滿了“自我”。


    ——雨櫻的雙色綻放,在暗示關聯的人有苦惱啊。那是心凋零的預兆。


    流花昨晚的聲音重現了。


    在這純潔的笑容背後,她的心現在呈現出了怎樣的形狀呢。如果,其中有痛楚或辛酸的話,我——


    「小翼親!」


    立樹插進我與日和之間。她的手上拿著一套黑色的衣服。


    「魔術表演裏,小翼親做魔術師來著?」


    「是的。因為我在三個人裏最高,不適合藏在魔術盒子裏。」


    「要是這樣,小翼親的衣服就決定是這個啦!」


    立樹拉著我,帶我進入了當作更衣室的一間和室。


    我隨著指示換了衣服,回到有日和跟流花在等待的客廳。


    「哇!小翼好厲害!好帥!」


    「人靠衣裝馬靠鞍呢。」


    立樹給我的居然是無尾禮服。設計上光澤很強,緊貼身體。


    「社交舞女性比較多,所以會有兩個女性一組的情況對吧。那種時候我會穿這個。」


    「確實,很像魔術師……」


    考慮到自己的性格,這種衣服比華麗的禮裙更合適。流花也讚同說「能給舞台些張弛」,我的衣服便第一個被定下來。


    「那下一個流花來?」


    「我選這個。」


    「誒~,選個更磅~地露胸,還有唰唰開叉的那種怎麽樣?」


    「這個就好。」


    立樹對著早早選完衣服的流花撅起嘴,但她立刻把意識切換到了給日和選衣服上。


    「小日和要選哪個?」


    「呃,我,還沒選好……」


    「那全都穿一下不就好了嘛!」


    「可以嗎?」


    立樹跟日和挽著手進入和室。隔扇對麵傳來了歡快的對話。


    我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喝著擺出的麥茶。我為了不讓杯子上的露水落到衣服上用手托著,結果動作變得特別老氣。


    「好像挺開心呢,日和同學她。」


    流花的嘴角輕輕笑著。那是自然而柔和的笑容。


    「不過,那是靠不住的。她難受的時候,也會露出笑容。」


    「是這樣嗎?」


    「初一的時候,她爸爸去世了。因為疾病突然間去世的。」


    流花搭腔說「是嗎」,眯起了看著隔扇的眼睛。


    「但是,她直到和我在房間裏兩人獨處為止,都在裝作沒事。不。或許實際上是腦子在告訴她沒事,讓感情麻木,保護她自己。」


    我現在也能清楚地回憶起那時她的哭臉和哭聲。


    「葬禮那天,她流淚了,可第二天又在別人麵前的時候,她就表現得十分剛毅。但是,三天裏,天上一直在下黑色的雨櫻。」


    「真堅強呢……不過被雨櫻看破了內心。」


    「嗯。所以,我有時候會擔心。不過,我不知道現在我有沒有擔心的權利。」


    雨櫻的雙色綻放。我還不知道那罕見的天象究竟在表現日和怎樣的內心。即便如此,根據流花的說法我也無法斷定可以不管不顧。


    「擔心別人是不需要權利的吧。不管你是疏遠了還是身處遠方,擔心這種事情就是為了滿足自己擅自做出來強加給對方的。」


    她的語氣很粗暴,似乎不是在安慰我,而是她平常就這麽想。


    我覺得,對交往和人情的涇渭分明既是流花的缺點也是她的長處。


    「流花你啊,雖然很聰明,但是不怎麽精明對吧。」


    「什麽,說我壞話?」


    「我是打算誇你的。」


    流花沒有打算通過討好或者引起同情來操縱別人。甚至昨晚她向我坦白一切的時候,也是這樣。她接近我、露出微笑說「做朋友吧」,一定終究不過是為了拯救愛裏妹妹而做出的行動。


    但是,我沒有從心底憎恨流花。我覺得被騙很丟人,但是我也覺得流花有著不隨波逐流的內核,很厲害。


    「來做吧。」


    「你要偷窺她換衣服?」


    「不是!昨天的事情!一起合作,日和的煩惱……不對,雙色綻放的謎團?」


    「這是相等的關係哦。」


    「總之就是說,要解決這個。」


    流花輕輕笑道:「我知道的啦。」


    「你啊。我們可是合作關係,那種玩笑以後禁止啊。」


    「這理論可沒有道理。」


    「啊真是的!好煩啊!」


    「那麽,就當作朋友關係結束,今後是合作關係。這樣以關係而言是升級嗎。還是說算降級?」


    「之前是扮朋友,所以肯定是升級吧。」


    流花一副十分認真的表情,同意道:「原來如此。」


    「話說流花你啊,你說不擅長在拋頭露麵也是為了接近日和說的謊吧?那你來做魔術表演裏揮棒子的唄。」


    流花立刻回答說「不要啊」。


    「為什麽啊。」


    「因為,我不擅長拋頭露麵,是來真的啊。」


    「來真的……」


    「沒錯來真的。」


    流花露出苦澀的表情,望了一眼自己要在舞台上穿的禮裙。


    「學校在九重祭前會不會爆炸呢。」


    「別說那種小學生一樣的話啊……」


    和室的隔扇開了。站在那裏的日和快要哭了。


    「後背的拉鎖,關不上……」


    日和的表情好像遇到世界末日一樣,立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隻是有一點吧。嗯。」


    看到垂頭喪氣的日和,我和流花同時出聲:


    「用曲別針固定就好啦。」


    「瘦下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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