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 no.22 空!】
獨創短篇係列 野崎窗劇場 作者：野崎窗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添著）
「怎麽辦啊……」
我看著列滿俱樂部名稱的紙，歎了口氣。
要加入的俱樂部，我久久拿不定主意。都已經兩個星期過去，入部申請書上還是隻寫了「木村橙子」這麽個土裏土氣的名字。
不過，我其實並不是不願意加入俱樂部。
正因為我很想加入俱樂部，所以才把這張紙帶了回來，不過……。
「橙子！」
「呀！」
我嚇了一跳，屁股從椅子上懸了起來。回頭一看，隻見小風羽正衝我笑。
「別嚇我啊，小風羽～……」
「剛才還坐著好好的，咻地一下就跳起來了呢！」
「真是的！」
小風羽無視發怒的我，一把搶過我的入部申請書。
「什麽？你還沒決定好？」
「啊……嗯……。我是想著得趕快決定……」
「反正又沒期限。不過，是你主動提出想參加俱樂部的啊。心裏就沒點合適的意向嗎？」
「唔唔唔～……」
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但小風羽對我的回答好像無所謂似地，從包裏取出一件藍色的運動製服，揮了揮給我看。
「既然沒想好，那就跟我一起玩這個唄」
「咦？啦、啦啦隊俱樂部……？」
「沒錯沒錯，挺有意思的哦」
「不、不行的啦……我運動完全不行，何況是蹦蹦跳跳的啦啦隊……」
「動作隻要記住就行了。這邊也有很多新手，完全沒問題。橙子你很輕，站在最上頭不就好了？最上頭也是最風光最顯眼的喔！來吧來吧！替你寫啦啦部就行了是吧！」
「別、別啊！」
我連忙把入部申請書搶了回來。
「我還要好好考慮一下……！」
我一把將包抱在懷裏，逃離了現場。
我低著頭，走在灑滿夕陽的走廊上。
我並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隻是腦子模模糊糊地，想試著著手去做些什麽事，一些以前從沒做過的事
……。
我，想要改變。
我長相一般，念書也一般，沒有值得一提的愛好和特長，總的來說就是個毫無特色的人。所以我前麵的人生是一路樸實無華地活過來的，而今後還會繼續在樸實無華中度過。
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很不是滋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拿了份俱樂部的參加申請書帶回來了。
我心想，參加俱樂部活動之後，我或許能夠有所改變，或許我樸實無華的人生就會綻放絢麗的光彩。我懷著這樣的幻想開始選擇俱樂部，可到頭來就連「決定要參加的俱樂部」這簡簡單單的第一步都駐足不前。我沒有勇氣一頭紮進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團體裏。另一方麵，雖然小風羽邀請了我參加啦啦隊，可讓我穿著迷你裙在人前蹦蹦跳跳也實在太羞恥了，我不論如何也辦不到……。
明明想要璀璨的蛻變。
卻逃離了璀璨的俱樂部。
「就因為這樣我才一直是個土妹子啊……」
我九十度低著頭往前走，一路隻見自己土氣的鞋子從亞麻油氈地麵上踩過。
在我昏昏沉沉的視野邊緣，有文字流瀉而過。
我抬起頭，隻見教室牆壁水平貼著一張很長的紙，紙上滿是漢字，密密麻麻，而且工工整整。
那字，非常漂亮。
字的陣列像經文一樣，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讀，當然也完全不理解其中含義。
說不出為什麽，看著這些字……
我就是覺得它們很漂亮。
我突然驚醒，把臉轉過去，隻見她正站在教室門口。
站在那裏的她十分端莊，腰板挺得像竹子一樣筆直，清秀的眼睛散發著氣質。她開口問我
「你對抄誦感興趣嗎？」
這便是……
我與抄誦部的小茜相識的一幕。
「姑且還是帶過來了……」
我將充滿懷念之情的習字用具擺到桌上。因為平時根本用不到，所以就放在家中的角落裏吃了很厚的灰塵。
「不過，這樣就行了嗎……這些是我以前買的入門用品，筆之類的應該都是便宜貨……」
「隻要能寫字就怎麽都可以」
小茜爽快地講道。
「自來水筆都可以」
「咦？那樣都可以？」我很吃驚。「抄誦經文難道不需要準備妥當的用具嗎……」
「抄誦經文的目的是通過書寫文字來讓心靈在經文中翱翔，所以對用具不做限製。鉛筆，自動鉛筆都行，記號筆也無妨」
我很感慨。我抱著對抄誦經文的第一印象，以為必須規規矩矩才行，但實際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自由得多。
「紙就用這個了」
小茜這樣說道，把標記有「和紙」的紙箱輕輕一放。從箱子裏拿出直接暴露在空氣中的硯台、墨水瓶還有被墨水弄得亂花花的習字墊。
就像我對抄誦的印象太刻板一樣，小茜似乎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麽中規中矩，本性似乎十分自由。一眼看去，本覺得她是位清秀端莊的女性，然而當我目睹她把墨水奔放地倒進硯台裏的場麵時，這樣的形象也隨之消散。小茜擦了擦髒兮兮的圍裙下擺，把濺到上麵的新墨擦掉。
「那我們就開始吧，橙子同學」
小茜在桌上打開一本書。羅列著印刷體文字的紙張上，附有《般若心經》的標題。
「這是抄誦時最常用的經文，般若心經」
「名字我知道，但內容完全不懂……」
「沒寫什麽大不了的東西」
小茜對超有名的經文給出超隨便的評價。
「大般若經是600卷300萬字的經典，這部般若心經則是將其以276個字將其概括的經文」
「感覺好厲害啊」
倒不如說，那是能夠概括的東西嗎……。
「可以的哦。般若心經本身也有概括」
「那是多少個字？」
「一個字」
「不會太極端了吧……」
「沒什麽比簡短更好的吧。畢竟大家都很忙」
小茜指向課本上的一處。上麵寫著我模模糊糊有所印象的文章。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萬事萬物的『色』，都將超脫實體轉化為『空』。世間的一切皆為沒有實體的『空』。佛教的本質，般若心經的思想，可以用這一個字來表述」
「空……」
「來寫寫看」
小茜這麽說著遞給了我筆。我接過一看，這是一支尖毫細筆。我拿它沾墨，在半紙上寫了個小小的「空」字。小小的字寫在半紙的角落上，連我自己都覺得寫得太過拘束，而且字很抖，感覺很丟人。但小茜看到我的字，對我說「就是這麽回事喔」。
我把筆交給小茜。
她沒做任何準備，毫不炫耀地，就像簽名一樣一派輕鬆地寫下了一個「空」字。
這個字寫得清正而凜然。
「唔唔～……」
我嘴裏一邊呻吟，一邊寫出綿軟無力的第180個字。這都已經是第五次了，但還是沒有提高的跡象。
抄誦般若心經，比我想象中要困難。明明一次隻抄寫276個字，但我這個新手要耗費近兩個小時時間。我寫每一個字神經都繃得特別緊，寫出來的字正好反映出我這樣的性格，寫完後總顯得十分乏力。
「你三下兩下隨便寫完怎樣？」
小茜說出很過分的話。感覺那樣完全不符合抄誦經文的精神。她給我看了她自己的抄誦過程。五分鍾就寫完了。
「小茜，你寫得太隨便了，我都看不懂……」
「說什麽呢。因為是般若心經，每個字是什麽字，一開始就是固定的吧。寫得再崩應該也能讀的」
「話是這麽說……呃，第一個字所以是摩，第二個字是訶，第三個字是般……」
「不對啦。那是第三四五個字融合成的原創漢字」
「誰看得懂啊！」
仔細一看，整篇經文也才100個字左右。抄誦經文的精神究竟是什麽呢？
「肚子有點餓啊」
小茜毫無邏輯地說了這麽一句，就開始洗筆了。看來今天到此結束了。我心想，她或許正是用那這隨心所欲的行事作風來體現般若心經的精神吧。
回去的時候，小茜給我介紹了附近一家名叫『寅鬆』的和式點心店。我們在店門前的緣石上坐下，兩個人一起大快朵頤地吃著夾心饅頭。小茜推薦的酒心饅頭非常好吃。
「今天用excel抄誦」
「小茜，你說什麽？」
「口頭解釋不清」
小茜用私人筆記本電腦打開製表軟件。順便還擅自打開了公用電腦，交給我。
「往這個表格裏，一字一格將般若心經輸入上去」
「這已經不算叫抄誦了吧……」
「我不是說過嗎？重要的在於思想中要有經文。敲擊鍵盤的時候會去感悟經文，所以實際上是一樣的」
「聽你這麽一說，好像有點道理……」
我還沒能完全接受，但她沒有管我，飛快地敲起了鍵盤。我很著急，也跟著開始敲打鍵盤，但我不怎麽會用電腦，隻能用兩根食指慢慢地敲。最終，敲好第一個字比我用筆寫多花了4倍時間。按體悟經文的時間的來算，這樣反倒更符合理念。
我在敲第三個字的時候，小茜嘀咕了一聲「完成了」。
「你也太快了吧～……」
「別在意，每個人的速度不一樣，按自己的節奏來就好」
說完，小茜擺出工作告一段落的表情打起了遊戲。我“訶”字變化不出來，痛苦了好半天。
「完……完成了……」
經過了三個小時的搏鬥，我終於把般若心經全部輸入到表格中。
我看著完成後的表格，感到276個字排列在276個格子裏的樣子蔚為壯觀，體會到了比用筆抄誦更大的成就感。完成了……我……完成了。
「我完成啦，小茜！」
「我瞧瞧我瞧瞧」
她湊過來看我的電腦屏幕，這時不小心把手放到了鍵盤上。她下意識「啊」地驚呼了一聲，但為時已晚。我輸入的般若心經被按假名順序重新排序了。
「啊啊啊！！」
「對不起」
「這個，能恢複嗎」
「好像碰到了奇怪的宏觀設置，撤銷也沒了。抱歉」
「抱歉有什麽用啊！！」
我慌慌張張連忙確認表格，本來前八個字應該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結果變成了阿以依依意意意意。糟透了。
「不過橙子同學你看，多虧重新排列，我們知道了心經裏的“咒”字出現了六次呢」
按假名牌序的“no”行顯示著咒咒咒咒咒咒，如一道明鏡映示著我此時的心。
「無有21次啊」
「小茜你個笨蛋！」
我生氣了，一氣之下跑到了小茜的電腦前麵，移動鼠標點了製表軟件的x字按鈕。頃刻間，強烈的罪惡感向我襲來，但我在心中鼓舞自己，錯的是小茜。我沒保存就把她的表格關掉了！我化作了複仇的厲鬼！
「看吧小茜，我給你關掉了！怎麽樣！這下理解我的心情了吧！」
「抱歉，那是從網上複製的般若心經」
我抄起包對著小茜一通亂錘。小茜像講佛法似地裏，嘴裏念念有詞地「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大會？」
夕暮時分，寅鬆門口，我向小茜反問。她作為賠禮請我吃的酒心饅頭非常好吃。
「抄誦也有比賽嗎？要戰鬥嗎？」
「並不需要戰鬥啦，又不是在漫畫裏」
「那倒也是……」
「抄送大會在寺廟之類的地方舉辦。參賽者在寬敞的房間裏齊聚一堂，一起抄誦經文。另外，還有誦讀經文」
「喔？好像會很開心啊」
「日本最大的大會要數成田山的那個吧。弘法大師誕辰紀念成田山抄誦大會」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有250人一起抄誦喔」
「喔～……」
我們總是兩個人一起抄，想象不出來這個數字會是怎樣的畫麵。我新年參拜去過成田山，但那麽厲害的大會卻一個字都不曾聽說過。對抄誦經文的人來說，那一定是個非常棒的舞台吧……。
「正好就在下個月，你參加嗎？」
「咦？」我愣住了，反問過去。「那、那你參加？」
「和你一起啊」
「欸！！那、那種大會，我不行的啦！而且我才剛剛開始練！肯定在預選就會被刷下來的！」
「都說沒有戰鬥了。隻要支付5000日元，誰都能夠參加。按先來後到順序」
「可、可是……」
就算是按先來後到，像我這樣的新手出場，感覺也未免太不知深淺了。要是有小茜抄得那麽好，我覺得一定應該參加……可我那綿軟無力的字就……。
「橙子同學」
我抬起不安的臉，隻見小茜正對我微笑。
「很開心的噢」
「…………真的嗎？」
「是呀。還有齋飯，還有雅樂」
聽到她這麽說，我開始暢想。
250個人聚集在寺廟裏，一起抄誦，一起用齋，一起聽音樂。那盛大而美妙的活動場麵，令我心潮澎湃。
但最重要的是……
能夠和小茜在一起，我覺得一定會非常開心。
「我……就參加試試看吧……」
小茜莞爾一笑，找我要了5000日元報名費。我給了她錢之後，馬上買了五個裝的酒心饅頭，結果心裏有點犯嘀咕了。
我看看自己的包裏麵，看了看自己那支貼上了喜歡的貓咪貼紙的毛筆。
走在走廊上，我用手指在半空中寫字。
這是抄誦的假想訓練。我並不覺得這麽做能迅速提升水平，但一想到距離大會隻有一個的月的時間，手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啊，橙子～」
有人喊我，我回過頭去，隻見小風羽朝我跑過來。她似乎要去啦啦隊訓練，於是我們便路上做個伴。總覺得，這樣的構圖時隔已久。
「啦啦隊很辛苦吧」
「真是太辛苦了。必須趕在大賽之前排練好隊形，每天晚上都練習到9點啊。以現在的成員和隊伍陣型，完全沒法成型呢。果然應該讓橙子你加入來做山頂。你考慮好了嗎？」
我忽然想起來了。說起來，我加入抄誦部的事情還沒跟小風羽講過。
「那個啊」
正當我開口的時候，我們從特別教室門口路過。牆上貼著按個小茜寫的，非常漂亮的字。小風羽也留意到了。
「我，現在在……」
「什麽啊，這是經文？」
小風羽說的話，讓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哎，原來還有那樣的俱樂部啊。那是啥啊，抄寫經文？」
「呃，是的」
「做那種事究竟有什麽意思？也太土了吧」
我的心髒發出不和諧的聲音。
……咦…………？
說起來，我是不喜歡樸實無華的自己……一直想要來一場華麗的蛻變……才想參加俱樂部的。
可我怎麽就，抄誦起經文來了。
怎麽就做起……那麽土氣的事情……。
「我是絕對幹不下去的。真懷疑喜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橙子，你剛才說了什麽？」
「啊……沒……」
此時，教室的門打開了，小茜走了出來。
她看到了我。
「哎呀，橙子同……」
「小風羽！咱們走吧！」
我用力拉起小風羽的手。
「喂，橙子！你幹嘛呀！」
我強拉著她離開了那裏，直到拐過走廊的拐角都沒有回頭。我，沒臉回頭，沒臉麵對小茜。
那一天。
我逃離了抄誦部。
沒過多久，我加入了拉拉部。
有小風羽幫忙，我勉強跟上了練習進度。我和同一組的小水雪還有小芹香也成為了朋友，基本上我們總是四個人一起行動。她們兩個人很好，悉心教導我這個運動白癡直到記住動作。但說到底，我本質上並不愛好運動，啦啦操的練習很痛苦。
但是，想象要從那個小天地裏被踢出去，我就更加痛苦，於是硬逼著自己裝出享受啦啦隊活動的樣子。
而且，我也沒再去見小茜。
自那以來，我甚至害怕靠近特別教室。一想到可能會遇到小茜，我就害怕得不敢靠近，所以也沒有再見過她。
因為，我背叛了她。
我對她做出了非常過分的事情。
「上星巴克吧！」
剛買新衣服的小風羽心情大好地說道。
這天星期六，白天的訓練結束後，我們便上街去了。
我們逛了好多家可愛的洋裝店，進了連鎖咖啡廳之後才算喘口氣。我點了蔓越莓奶油拿鐵咖啡。放上鬆軟奶油和漿果的拿鐵咖啡，就像裝點著華麗飾品的聖誕樹一般璀璨。
「橙子，你在陣型裏也已經有模有樣了呢」
「才沒有，我還完全不行啦……。我得趕緊練得跟你們一致才行」
「努力是好事，但可別硬撐弄折了骨頭喔！」
我和小水雪她們相互歡笑。雖然我不喜歡運動，但很喜歡這樣和朋友們一起玩。這樣的咖啡廳，換做我一個人的話肯定是不敢進的。要是沒有小風羽她們，我連可愛的拿鐵咖啡都喝不到。
「話說回來，風羽啊」小水雪問道。「大賽用的紙弄好了嗎？」
我對這句話猛然起了反應。
我心裏驚慌失措，趕緊喝了口咖啡壓壓驚。明明唯獨今天不想聽到這個詞，而且還有意識不去看日曆。
因為，今天是……
「抱歉，還沒弄」
「你在搞什麽啊，提交期限就在下周啊！」
「那種東西，我實在弄不來啦……」小風羽不情不願地從書包裏拿出報名用紙。
「橙子，你替我弄吧。我請你吃華夫餅」
「嗯，沒關係」
我把報名用紙接了過來。隻是記錄人數和參加類別的簡單文書，當場就填好了。
「代表就寫小風羽你的名字可以吧」
「嗯，嗯，謝啦橙子」
「真是的。這點小事就自己做啦」
「算啦算啦，這種事拜托橙子才是最好的」
「為什麽？」
「你瞧啊」
小風羽朝文件一指。
「因為橙子你的字超漂亮啊」
我……
看了看自己的寫的字。
「字跡漂亮，很帥的呢。而我的字簡直醜爆了…………橙子？」
啪嗒、啪嗒，文件被打濕了。
淚水嘩啦嘩啦從我眼睛裏落下來。
「橙、橙子，你怎麽啦！」
「嗯，對啊……你說得對……」
「咦？什、什麽？」
「我也是，這麽想的……」
我用哭得一塌糊塗的表情說道
「漂亮的字，很帥氣啊……！」
我……
事到如今才總算想起來。
在那個灑滿夕陽的走廊上，頭一次看到的抄誦經文。
就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空”。
寫出那個字的小茜，絕對一點都不土氣。
我覺得，她比任何人都帥，比任何人都漂亮。
「我得走了」
我看了看鍾，知道時間上是多麽令人絕望。可就算這樣，我仍不肯放棄，憤然起身。
「你要去哪裏……」
「大家抱歉了！！」
我大叫一聲，便飛奔出這家時尚的咖啡廳。
下電車的時候，已日薄西山。我氣喘籲籲地跑過小攤都已關門的參道。
穿過成田山新勝寺的大門，衝上石頭的台階，越過很難跑得快的碎石路，我終於到達大殿門前。已經暗下去的寺廟院內，空無一人。求福的地方也已經關門。
在休息用的長椅上，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小茜！」
我叫喊著跑過去。小茜注意到我，站了起來。我氣喘籲籲地站到她麵前，將手裏的大盒子遞給了她。
「給、給你……！」
小茜什麽也沒說，把盒子接了過去，就好像早已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因為，我們之間肯定就數它了。
道歉的證明，永遠都是寅鬆的酒心饅頭。
「小茜……」
我凝視著她。
「橙子同學」
她……
「怎麽是30個裝的啊」
這樣說道，微微一笑。
我哭著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小茜！！我對你做了過分的事！我……！」
「沒關係啦，我不生氣」
她摸摸我的頭，說道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心是沒有實體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茜在這個時候依然講起了佛法。不過她的這些話，浸透了我的心，將我從小小的痛苦中拯救出來。
之後，我們在寺院的燈下，搞了場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抄誦大會。
小茜寫的“空”
還是那麽的漂亮。
後來沒過多久，訃告連連。
在我沒參加的啦啦操大賽上，參加者出現了很多犧牲者。再怎麽活蹦亂跳，但畢竟是超八十歲高齡的老骨頭了，怎能承受得起啦啦操那種超高負荷的運動。小風羽和其他幾名參賽者的結局，令人非常惋惜。盡管她們的家人都說她們這是往生極樂，但我還是感到一絲寂寥。
另外受此影響，『老年福利中心 興趣俱樂部』的大多數俱樂部活動被叫停。拉拉操俱樂部，街舞俱樂部，重金屬搖滾俱樂部等對身體不好的團體幾乎絕跡，最後剩下的就隻有俳句部，畫報部，抄誦部這三個俱樂部。
前些天，小茜走了，享年92。她似乎是在家裏，像睡著了一樣離開了我們。這段時間，我在視頻網站上找到了小茜生前上傳的抄誦經文的直播視頻。當時很受歡迎，我覺得很有她的風格。
然後，我在這個隻剩下我一個人的俱樂部裏，每天開開心心地練習抄誦。
盡管朋友們都不在了，但沒有悲傷，沒有苦楚。因為，小茜教會了我。
世間即是空。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怎麽辦啊……」
我看著列滿俱樂部名稱的紙，歎了口氣。
要加入的俱樂部，我久久拿不定主意。都已經兩個星期過去，入部申請書上還是隻寫了「木村橙子」這麽個土裏土氣的名字。
不過，我其實並不是不願意加入俱樂部。
正因為我很想加入俱樂部，所以才把這張紙帶了回來，不過……。
「橙子！」
「呀！」
我嚇了一跳，屁股從椅子上懸了起來。回頭一看，隻見小風羽正衝我笑。
「別嚇我啊，小風羽～……」
「剛才還坐著好好的，咻地一下就跳起來了呢！」
「真是的！」
小風羽無視發怒的我，一把搶過我的入部申請書。
「什麽？你還沒決定好？」
「啊……嗯……。我是想著得趕快決定……」
「反正又沒期限。不過，是你主動提出想參加俱樂部的啊。心裏就沒點合適的意向嗎？」
「唔唔唔～……」
我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但小風羽對我的回答好像無所謂似地，從包裏取出一件藍色的運動製服，揮了揮給我看。
「既然沒想好，那就跟我一起玩這個唄」
「咦？啦、啦啦隊俱樂部……？」
「沒錯沒錯，挺有意思的哦」
「不、不行的啦……我運動完全不行，何況是蹦蹦跳跳的啦啦隊……」
「動作隻要記住就行了。這邊也有很多新手，完全沒問題。橙子你很輕，站在最上頭不就好了？最上頭也是最風光最顯眼的喔！來吧來吧！替你寫啦啦部就行了是吧！」
「別、別啊！」
我連忙把入部申請書搶了回來。
「我還要好好考慮一下……！」
我一把將包抱在懷裏，逃離了現場。
我低著頭，走在灑滿夕陽的走廊上。
我並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隻是腦子模模糊糊地，想試著著手去做些什麽事，一些以前從沒做過的事
……。
我，想要改變。
我長相一般，念書也一般，沒有值得一提的愛好和特長，總的來說就是個毫無特色的人。所以我前麵的人生是一路樸實無華地活過來的，而今後還會繼續在樸實無華中度過。
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很不是滋味。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拿了份俱樂部的參加申請書帶回來了。
我心想，參加俱樂部活動之後，我或許能夠有所改變，或許我樸實無華的人生就會綻放絢麗的光彩。我懷著這樣的幻想開始選擇俱樂部，可到頭來就連「決定要參加的俱樂部」這簡簡單單的第一步都駐足不前。我沒有勇氣一頭紮進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團體裏。另一方麵，雖然小風羽邀請了我參加啦啦隊，可讓我穿著迷你裙在人前蹦蹦跳跳也實在太羞恥了，我不論如何也辦不到……。
明明想要璀璨的蛻變。
卻逃離了璀璨的俱樂部。
「就因為這樣我才一直是個土妹子啊……」
我九十度低著頭往前走，一路隻見自己土氣的鞋子從亞麻油氈地麵上踩過。
在我昏昏沉沉的視野邊緣，有文字流瀉而過。
我抬起頭，隻見教室牆壁水平貼著一張很長的紙，紙上滿是漢字，密密麻麻，而且工工整整。
那字，非常漂亮。
字的陣列像經文一樣，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讀，當然也完全不理解其中含義。
說不出為什麽，看著這些字……
我就是覺得它們很漂亮。
我突然驚醒，把臉轉過去，隻見她正站在教室門口。
站在那裏的她十分端莊，腰板挺得像竹子一樣筆直，清秀的眼睛散發著氣質。她開口問我
「你對抄誦感興趣嗎？」
這便是……
我與抄誦部的小茜相識的一幕。
「姑且還是帶過來了……」
我將充滿懷念之情的習字用具擺到桌上。因為平時根本用不到，所以就放在家中的角落裏吃了很厚的灰塵。
「不過，這樣就行了嗎……這些是我以前買的入門用品，筆之類的應該都是便宜貨……」
「隻要能寫字就怎麽都可以」
小茜爽快地講道。
「自來水筆都可以」
「咦？那樣都可以？」我很吃驚。「抄誦經文難道不需要準備妥當的用具嗎……」
「抄誦經文的目的是通過書寫文字來讓心靈在經文中翱翔，所以對用具不做限製。鉛筆，自動鉛筆都行，記號筆也無妨」
我很感慨。我抱著對抄誦經文的第一印象，以為必須規規矩矩才行，但實際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自由得多。
「紙就用這個了」
小茜這樣說道，把標記有「和紙」的紙箱輕輕一放。從箱子裏拿出直接暴露在空氣中的硯台、墨水瓶還有被墨水弄得亂花花的習字墊。
就像我對抄誦的印象太刻板一樣，小茜似乎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麽中規中矩，本性似乎十分自由。一眼看去，本覺得她是位清秀端莊的女性，然而當我目睹她把墨水奔放地倒進硯台裏的場麵時，這樣的形象也隨之消散。小茜擦了擦髒兮兮的圍裙下擺，把濺到上麵的新墨擦掉。
「那我們就開始吧，橙子同學」
小茜在桌上打開一本書。羅列著印刷體文字的紙張上，附有《般若心經》的標題。
「這是抄誦時最常用的經文，般若心經」
「名字我知道，但內容完全不懂……」
「沒寫什麽大不了的東西」
小茜對超有名的經文給出超隨便的評價。
「大般若經是600卷300萬字的經典，這部般若心經則是將其以276個字將其概括的經文」
「感覺好厲害啊」
倒不如說，那是能夠概括的東西嗎……。
「可以的哦。般若心經本身也有概括」
「那是多少個字？」
「一個字」
「不會太極端了吧……」
「沒什麽比簡短更好的吧。畢竟大家都很忙」
小茜指向課本上的一處。上麵寫著我模模糊糊有所印象的文章。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萬事萬物的『色』，都將超脫實體轉化為『空』。世間的一切皆為沒有實體的『空』。佛教的本質，般若心經的思想，可以用這一個字來表述」
「空……」
「來寫寫看」
小茜這麽說著遞給了我筆。我接過一看，這是一支尖毫細筆。我拿它沾墨，在半紙上寫了個小小的「空」字。小小的字寫在半紙的角落上，連我自己都覺得寫得太過拘束，而且字很抖，感覺很丟人。但小茜看到我的字，對我說「就是這麽回事喔」。
我把筆交給小茜。
她沒做任何準備，毫不炫耀地，就像簽名一樣一派輕鬆地寫下了一個「空」字。
這個字寫得清正而凜然。
「唔唔～……」
我嘴裏一邊呻吟，一邊寫出綿軟無力的第180個字。這都已經是第五次了，但還是沒有提高的跡象。
抄誦般若心經，比我想象中要困難。明明一次隻抄寫276個字，但我這個新手要耗費近兩個小時時間。我寫每一個字神經都繃得特別緊，寫出來的字正好反映出我這樣的性格，寫完後總顯得十分乏力。
「你三下兩下隨便寫完怎樣？」
小茜說出很過分的話。感覺那樣完全不符合抄誦經文的精神。她給我看了她自己的抄誦過程。五分鍾就寫完了。
「小茜，你寫得太隨便了，我都看不懂……」
「說什麽呢。因為是般若心經，每個字是什麽字，一開始就是固定的吧。寫得再崩應該也能讀的」
「話是這麽說……呃，第一個字所以是摩，第二個字是訶，第三個字是般……」
「不對啦。那是第三四五個字融合成的原創漢字」
「誰看得懂啊！」
仔細一看，整篇經文也才100個字左右。抄誦經文的精神究竟是什麽呢？
「肚子有點餓啊」
小茜毫無邏輯地說了這麽一句，就開始洗筆了。看來今天到此結束了。我心想，她或許正是用那這隨心所欲的行事作風來體現般若心經的精神吧。
回去的時候，小茜給我介紹了附近一家名叫『寅鬆』的和式點心店。我們在店門前的緣石上坐下，兩個人一起大快朵頤地吃著夾心饅頭。小茜推薦的酒心饅頭非常好吃。
「今天用excel抄誦」
「小茜，你說什麽？」
「口頭解釋不清」
小茜用私人筆記本電腦打開製表軟件。順便還擅自打開了公用電腦，交給我。
「往這個表格裏，一字一格將般若心經輸入上去」
「這已經不算叫抄誦了吧……」
「我不是說過嗎？重要的在於思想中要有經文。敲擊鍵盤的時候會去感悟經文，所以實際上是一樣的」
「聽你這麽一說，好像有點道理……」
我還沒能完全接受，但她沒有管我，飛快地敲起了鍵盤。我很著急，也跟著開始敲打鍵盤，但我不怎麽會用電腦，隻能用兩根食指慢慢地敲。最終，敲好第一個字比我用筆寫多花了4倍時間。按體悟經文的時間的來算，這樣反倒更符合理念。
我在敲第三個字的時候，小茜嘀咕了一聲「完成了」。
「你也太快了吧～……」
「別在意，每個人的速度不一樣，按自己的節奏來就好」
說完，小茜擺出工作告一段落的表情打起了遊戲。我“訶”字變化不出來，痛苦了好半天。
「完……完成了……」
經過了三個小時的搏鬥，我終於把般若心經全部輸入到表格中。
我看著完成後的表格，感到276個字排列在276個格子裏的樣子蔚為壯觀，體會到了比用筆抄誦更大的成就感。完成了……我……完成了。
「我完成啦，小茜！」
「我瞧瞧我瞧瞧」
她湊過來看我的電腦屏幕，這時不小心把手放到了鍵盤上。她下意識「啊」地驚呼了一聲，但為時已晚。我輸入的般若心經被按假名順序重新排序了。
「啊啊啊！！」
「對不起」
「這個，能恢複嗎」
「好像碰到了奇怪的宏觀設置，撤銷也沒了。抱歉」
「抱歉有什麽用啊！！」
我慌慌張張連忙確認表格，本來前八個字應該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結果變成了阿以依依意意意意。糟透了。
「不過橙子同學你看，多虧重新排列，我們知道了心經裏的“咒”字出現了六次呢」
按假名牌序的“no”行顯示著咒咒咒咒咒咒，如一道明鏡映示著我此時的心。
「無有21次啊」
「小茜你個笨蛋！」
我生氣了，一氣之下跑到了小茜的電腦前麵，移動鼠標點了製表軟件的x字按鈕。頃刻間，強烈的罪惡感向我襲來，但我在心中鼓舞自己，錯的是小茜。我沒保存就把她的表格關掉了！我化作了複仇的厲鬼！
「看吧小茜，我給你關掉了！怎麽樣！這下理解我的心情了吧！」
「抱歉，那是從網上複製的般若心經」
我抄起包對著小茜一通亂錘。小茜像講佛法似地裏，嘴裏念念有詞地「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大會？」
夕暮時分，寅鬆門口，我向小茜反問。她作為賠禮請我吃的酒心饅頭非常好吃。
「抄誦也有比賽嗎？要戰鬥嗎？」
「並不需要戰鬥啦，又不是在漫畫裏」
「那倒也是……」
「抄送大會在寺廟之類的地方舉辦。參賽者在寬敞的房間裏齊聚一堂，一起抄誦經文。另外，還有誦讀經文」
「喔？好像會很開心啊」
「日本最大的大會要數成田山的那個吧。弘法大師誕辰紀念成田山抄誦大會」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有250人一起抄誦喔」
「喔～……」
我們總是兩個人一起抄，想象不出來這個數字會是怎樣的畫麵。我新年參拜去過成田山，但那麽厲害的大會卻一個字都不曾聽說過。對抄誦經文的人來說，那一定是個非常棒的舞台吧……。
「正好就在下個月，你參加嗎？」
「咦？」我愣住了，反問過去。「那、那你參加？」
「和你一起啊」
「欸！！那、那種大會，我不行的啦！而且我才剛剛開始練！肯定在預選就會被刷下來的！」
「都說沒有戰鬥了。隻要支付5000日元，誰都能夠參加。按先來後到順序」
「可、可是……」
就算是按先來後到，像我這樣的新手出場，感覺也未免太不知深淺了。要是有小茜抄得那麽好，我覺得一定應該參加……可我那綿軟無力的字就……。
「橙子同學」
我抬起不安的臉，隻見小茜正對我微笑。
「很開心的噢」
「…………真的嗎？」
「是呀。還有齋飯，還有雅樂」
聽到她這麽說，我開始暢想。
250個人聚集在寺廟裏，一起抄誦，一起用齋，一起聽音樂。那盛大而美妙的活動場麵，令我心潮澎湃。
但最重要的是……
能夠和小茜在一起，我覺得一定會非常開心。
「我……就參加試試看吧……」
小茜莞爾一笑，找我要了5000日元報名費。我給了她錢之後，馬上買了五個裝的酒心饅頭，結果心裏有點犯嘀咕了。
我看看自己的包裏麵，看了看自己那支貼上了喜歡的貓咪貼紙的毛筆。
走在走廊上，我用手指在半空中寫字。
這是抄誦的假想訓練。我並不覺得這麽做能迅速提升水平，但一想到距離大會隻有一個的月的時間，手便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啊，橙子～」
有人喊我，我回過頭去，隻見小風羽朝我跑過來。她似乎要去啦啦隊訓練，於是我們便路上做個伴。總覺得，這樣的構圖時隔已久。
「啦啦隊很辛苦吧」
「真是太辛苦了。必須趕在大賽之前排練好隊形，每天晚上都練習到9點啊。以現在的成員和隊伍陣型，完全沒法成型呢。果然應該讓橙子你加入來做山頂。你考慮好了嗎？」
我忽然想起來了。說起來，我加入抄誦部的事情還沒跟小風羽講過。
「那個啊」
正當我開口的時候，我們從特別教室門口路過。牆上貼著按個小茜寫的，非常漂亮的字。小風羽也留意到了。
「我，現在在……」
「什麽啊，這是經文？」
小風羽說的話，讓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哎，原來還有那樣的俱樂部啊。那是啥啊，抄寫經文？」
「呃，是的」
「做那種事究竟有什麽意思？也太土了吧」
我的心髒發出不和諧的聲音。
……咦…………？
說起來，我是不喜歡樸實無華的自己……一直想要來一場華麗的蛻變……才想參加俱樂部的。
可我怎麽就，抄誦起經文來了。
怎麽就做起……那麽土氣的事情……。
「我是絕對幹不下去的。真懷疑喜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橙子，你剛才說了什麽？」
「啊……沒……」
此時，教室的門打開了，小茜走了出來。
她看到了我。
「哎呀，橙子同……」
「小風羽！咱們走吧！」
我用力拉起小風羽的手。
「喂，橙子！你幹嘛呀！」
我強拉著她離開了那裏，直到拐過走廊的拐角都沒有回頭。我，沒臉回頭，沒臉麵對小茜。
那一天。
我逃離了抄誦部。
沒過多久，我加入了拉拉部。
有小風羽幫忙，我勉強跟上了練習進度。我和同一組的小水雪還有小芹香也成為了朋友，基本上我們總是四個人一起行動。她們兩個人很好，悉心教導我這個運動白癡直到記住動作。但說到底，我本質上並不愛好運動，啦啦操的練習很痛苦。
但是，想象要從那個小天地裏被踢出去，我就更加痛苦，於是硬逼著自己裝出享受啦啦隊活動的樣子。
而且，我也沒再去見小茜。
自那以來，我甚至害怕靠近特別教室。一想到可能會遇到小茜，我就害怕得不敢靠近，所以也沒有再見過她。
因為，我背叛了她。
我對她做出了非常過分的事情。
「上星巴克吧！」
剛買新衣服的小風羽心情大好地說道。
這天星期六，白天的訓練結束後，我們便上街去了。
我們逛了好多家可愛的洋裝店，進了連鎖咖啡廳之後才算喘口氣。我點了蔓越莓奶油拿鐵咖啡。放上鬆軟奶油和漿果的拿鐵咖啡，就像裝點著華麗飾品的聖誕樹一般璀璨。
「橙子，你在陣型裏也已經有模有樣了呢」
「才沒有，我還完全不行啦……。我得趕緊練得跟你們一致才行」
「努力是好事，但可別硬撐弄折了骨頭喔！」
我和小水雪她們相互歡笑。雖然我不喜歡運動，但很喜歡這樣和朋友們一起玩。這樣的咖啡廳，換做我一個人的話肯定是不敢進的。要是沒有小風羽她們，我連可愛的拿鐵咖啡都喝不到。
「話說回來，風羽啊」小水雪問道。「大賽用的紙弄好了嗎？」
我對這句話猛然起了反應。
我心裏驚慌失措，趕緊喝了口咖啡壓壓驚。明明唯獨今天不想聽到這個詞，而且還有意識不去看日曆。
因為，今天是……
「抱歉，還沒弄」
「你在搞什麽啊，提交期限就在下周啊！」
「那種東西，我實在弄不來啦……」小風羽不情不願地從書包裏拿出報名用紙。
「橙子，你替我弄吧。我請你吃華夫餅」
「嗯，沒關係」
我把報名用紙接了過來。隻是記錄人數和參加類別的簡單文書，當場就填好了。
「代表就寫小風羽你的名字可以吧」
「嗯，嗯，謝啦橙子」
「真是的。這點小事就自己做啦」
「算啦算啦，這種事拜托橙子才是最好的」
「為什麽？」
「你瞧啊」
小風羽朝文件一指。
「因為橙子你的字超漂亮啊」
我……
看了看自己的寫的字。
「字跡漂亮，很帥的呢。而我的字簡直醜爆了…………橙子？」
啪嗒、啪嗒，文件被打濕了。
淚水嘩啦嘩啦從我眼睛裏落下來。
「橙、橙子，你怎麽啦！」
「嗯，對啊……你說得對……」
「咦？什、什麽？」
「我也是，這麽想的……」
我用哭得一塌糊塗的表情說道
「漂亮的字，很帥氣啊……！」
我……
事到如今才總算想起來。
在那個灑滿夕陽的走廊上，頭一次看到的抄誦經文。
就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空”。
寫出那個字的小茜，絕對一點都不土氣。
我覺得，她比任何人都帥，比任何人都漂亮。
「我得走了」
我看了看鍾，知道時間上是多麽令人絕望。可就算這樣，我仍不肯放棄，憤然起身。
「你要去哪裏……」
「大家抱歉了！！」
我大叫一聲，便飛奔出這家時尚的咖啡廳。
下電車的時候，已日薄西山。我氣喘籲籲地跑過小攤都已關門的參道。
穿過成田山新勝寺的大門，衝上石頭的台階，越過很難跑得快的碎石路，我終於到達大殿門前。已經暗下去的寺廟院內，空無一人。求福的地方也已經關門。
在休息用的長椅上，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小茜！」
我叫喊著跑過去。小茜注意到我，站了起來。我氣喘籲籲地站到她麵前，將手裏的大盒子遞給了她。
「給、給你……！」
小茜什麽也沒說，把盒子接了過去，就好像早已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因為，我們之間肯定就數它了。
道歉的證明，永遠都是寅鬆的酒心饅頭。
「小茜……」
我凝視著她。
「橙子同學」
她……
「怎麽是30個裝的啊」
這樣說道，微微一笑。
我哭著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小茜！！我對你做了過分的事！我……！」
「沒關係啦，我不生氣」
她摸摸我的頭，說道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心是沒有實體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茜在這個時候依然講起了佛法。不過她的這些話，浸透了我的心，將我從小小的痛苦中拯救出來。
之後，我們在寺院的燈下，搞了場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抄誦大會。
小茜寫的“空”
還是那麽的漂亮。
後來沒過多久，訃告連連。
在我沒參加的啦啦操大賽上，參加者出現了很多犧牲者。再怎麽活蹦亂跳，但畢竟是超八十歲高齡的老骨頭了，怎能承受得起啦啦操那種超高負荷的運動。小風羽和其他幾名參賽者的結局，令人非常惋惜。盡管她們的家人都說她們這是往生極樂，但我還是感到一絲寂寥。
另外受此影響，『老年福利中心 興趣俱樂部』的大多數俱樂部活動被叫停。拉拉操俱樂部，街舞俱樂部，重金屬搖滾俱樂部等對身體不好的團體幾乎絕跡，最後剩下的就隻有俳句部，畫報部，抄誦部這三個俱樂部。
前些天，小茜走了，享年92。她似乎是在家裏，像睡著了一樣離開了我們。這段時間，我在視頻網站上找到了小茜生前上傳的抄誦經文的直播視頻。當時很受歡迎，我覺得很有她的風格。
然後，我在這個隻剩下我一個人的俱樂部裏，每天開開心心地練習抄誦。
盡管朋友們都不在了，但沒有悲傷，沒有苦楚。因為，小茜教會了我。
世間即是空。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