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page fault 缺頁中斷
Perfect friend 作者：野崎窗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穿過吉祥寺大道的喧囂，進入一條徑直的巷子。歌舞廳外公示著本日演出的樂隊，理櫻依舊沒聽說過上麵所寫的樂隊名。
她時隔三個月再次來到紗奈香家公寓的入樓大廳。到達二十層，按響門鈴，跟平時一樣眼睛半闔的紗奈香替她開門。
理櫻進了紗奈香的房間。已經過去三個月，房間內還是一樣亂糟糟。不僅如此，書的地層高度跟上次比看上去還增長了一兩截。三部電腦嗡嗡作響，在理櫻聽來似是在對房間的髒亂發出抗議。
「你就沒想過稍微收拾下屋子嗎？」
「我覺得是該收拾了」
「哎呀，挺了不起啊。有言在先，我是不幫忙的」
「全扔掉就行了」
「是嗎……」
貌似收拾一詞的概念不一樣。采取這樣的養育方式，長大成不了正經的成年人吧？理櫻懷著童心心想。
「我要準備一下，請稍候」
紗奈香說著在椅子上坐下，敲打鍵盤。理櫻一邊看著這個完全沒有同齡人樣子房間，一邊等待。
留宿會那天晚上，紗奈香對理櫻說，她得到了『朋友是什麽』的答案。
理櫻今天來到紗奈香的房間，就是為了問清這件事。不不不和柊子沒有跟來。放學的時候邀請過她們，但不不不要練鋼琴，柊子要幫家裏做事。理櫻本想找機會再去，但又想起起初也就自己一個人關心這個話題。紗奈香本人也說理解這件事需要較高的信息素養literacy，最後理櫻就決定一個人過來了（順帶一提，她在來的路上查了下信息素養literacy這個詞的含義）。
時隔已久再看這個房間，理櫻回憶三個月前的事。
『全世界大多數人有朋友，所以就算不知道其中的理由，朋友也是不可或缺的』
當時理櫻一心不想輸給紗奈香，針鋒相對地說出了那樣的話。理櫻認為自己說的本身沒有錯，如今也沒有改變想法。
然後，紗奈香她說發現了其中的“原因”。
為什麽全世界的人都有朋友。
為什麽朋友不可或缺。
朋友是什麽。
得到了這些答案，便水到渠成地得到了另一個問題的解答。
她說，包括『交朋友的方法』，她也已經弄明白了。
當然，聰明的理櫻不會不假思索地相信紗奈香的說法。想交朋友就能交朋友？那種方法如果真的存在，誰都用不著那麽辛苦了。要是真的存在，天下間恐怕也不會有歧視，不會有戰爭了。隻要當事者彼此有意成為朋友，估計一切都能圓滿解決。
盡管非常懷疑，但理櫻確實也對紗奈香的答案很感興趣。
嗶 電腦傳出聲音。理櫻把臉轉過去，隻見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個粉色的窗口。
窗口中有一串字符，“friend”。
「開始吧」
2
「留宿會那天也說過，我曾一直對所謂“朋友”的表現感到困惑」
「說是不合理之類的？」
「是的。朋友的行為表現非常不合理，不計得失，脫離經濟觀念。據實說，就是“忽略得損”。收益與成本的關係不適用於朋友之間」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理櫻本想插嘴，但忍了下來。因為紗奈香正要解釋“為什麽天經地義”。
「觀察不不不同學、柊子同學以及理櫻同學後，我苦惱了。對你們的多數行為難以實施理論歸納」
「是嗎……」
「我首先這樣想過。你們三個會不會是特殊個體」
「怎麽個特殊」
「於是，我擴大了觀察對象」
「擴大，哦……」
理櫻想起紗奈香去隔壁班惹出麻煩時的事情。
「我其實不止去過二班」
「咦？」
「我缺席沒上課的時候，基本上去了附近的小學、初中還有高中，一直在觀察當地學生的情況」
「你竟然還做過那種事……」理櫻非常無語「不對，可是……擅自進入高中會被罵的吧」
「裝成在校生的妹妹便格外容易過關。我還事先調查出一部分興趣尤其特殊的男生。那種人的話，就算突然冒出一個妹妹也能自行腦補並接受，利用起來很方便」
這人各方麵都爛透了……理櫻想象紗奈香說「哥哥～」時的情景，腦袋痛了起來。
「然後呢，你裝成野生妹妹都弄明白了什麽？」
「我弄明白了」
紗奈香轉動椅子，麵對電腦。她操作鼠標，切換界麵。理櫻從她身後觀察屏幕。
「增加樣本後觀察發現，朋友間看似不合理的行為表現，其實無非是微觀層麵的行為」
「微觀？」
「所謂“朋友”，是微觀現象」
3
屏幕打開新窗口，當中懸著五六個“〇”集合在一起像是葡萄的記號，而且有好幾串那樣的葡萄分散存在。
「這個軟件是個高度簡化的“朋友”模擬係統。這個〇表示個人，集合形成的串狀物請視為朋友群體」
「咦，這是你做的？」
「是的」紗奈香若無其事地答道。
理櫻到現在還是忍不住感慨，這丫頭真是無所不能啊。
「對每個人最基本的參數進行設定，然後準備對照群」
紗奈香點擊鼠標，兩側的屏幕也分別打開窗口。
右側的〇沒聚成串，完全零散懸浮。左側窗口的〇全部聚在一處，隻有一個約一百顆〇的大葡萄串。
「右側是完全沒有朋友關係的團體，左側為一百人都是朋友的單一團體。實際上還準備了更多種模式，但為了便於解釋就限定在了這三種情景。到此為止能理解嗎？」
理櫻點點頭。她大致明白紗奈香準備這些團體的主旨。
沒有朋友的100個人，已經結成許多朋友團體的100個人，相互全都是朋友的100個人，這三種團體。
「對規定的三種模式的團體進行各種情景模擬。具體舉例來說，就是【學習】【信息傳達】【移動】【分散與重組】等」
「有點複雜了呢……這怎麽說？」
「以【移動】舉例，簡單說就是去郊遊的時候，看哪種模式效率最高。『分散移動』『5、6人的朋友團體移動』『100人集體移動』做比較時，綜合成本哪種最低。這裏需要注意的是“綜合”。100人的集團行動，光從結果而論看似合理，但將引領方消耗的勞力以及移動時的流動性計入後，會得出遜於其他情況的結果」
理櫻開動腦筋，試圖跟上紗奈香的解說。其中有些部分深入淺出，理櫻勉強還能夠理解。
「也就是說……少數人團體在種種方麵效率更高？」
「沒錯」
紗奈香有點了幾下鼠標，屏幕上顯示出幾個圖表。她指向其中最長的圖表。
「將大量模擬測試的結果以圖表輸出最效率的模式，發現『3～7人團體為1個單位行動時，效率非常高』」
「……不、嗯，我知道你的意思」
理櫻深思。
她理解紗奈香這番話的主旨。她的意思是，少數人組成團體在社會性行為的層麵上有利。
然而這畢竟隻是結果，沒有人會在交朋友的時候考慮那種事。
「道理我明白。既然你做了測試，這個效率論應該也是事實吧。但是啊，朋友才不是建立在那種考慮之上的吧？」
理櫻直觀地作出反駁。
紗奈香點點頭
「沒錯，誰都沒有考慮過」
「……什麽意思？」
「理櫻同學。所謂“朋友”，純粹是一種體係性現象。人類從遙遠的過去開始社會性生活開始直到今天，有過不可計數的朋友，也出現過朋友的團體。“朋友”在漫長的曆史當中在文化層麵上無意識地經曆了淘汰與精煉。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朋友，不過是“朋友”這一概念經過自然淘汰後演化得到的結果罷了。聽好了，理櫻同學。『我們的四個組朋友』，就跟『長頸鹿的脖子很長』是一樣的。我們隻是因為體係上的高效率而成為朋友。這就是第一個問題與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紗奈香看著理櫻的眼睛，說
「問.“朋友是什麽”
答.提高人類效率的體係。
問.“為什麽朋友不可或缺”
答.為了提高人類的效率。 就是這樣」
4
「你的…………意思是……」
理櫻努力試圖理解紗奈香所說的話。
盡管努力了，卻還是無法理解。
「我說啊……」理櫻開動腦筋，將自己的疑問轉化為語言。
「嗯」
「你說，朋友是體係，呃，所以……」
「嗯」
「所以也就是……“朋友”跟我們個人的情感完全無關？」
理櫻一邊說，一邊找到了這股不協調感的真麵目。紗奈香光在說人類、社會、體係之類的，完全沒有談到個人。在理櫻的常識中，每個朋友都是無可替代的對象，而紗奈香的結論卻與這點截然矛盾。
「沒錯」
紗奈香答得輕描淡寫。
「個人情感已在演化中被精煉為不會對“友情體係”成立造成不利的形式。會造成不利的已經被淘汰掉，消失了。這樣思考之後，有個問題便迎刃而解。那就是朋友的“不合理性”」
紗奈香再次轉向機鍵盤，敲打起來。
畫麵切換，出現了經過藝術化的昆蟲圖畫，是蜜蜂的插圖。蜜蜂旁邊還有一隻小蜜蜂，她們像是親子。
「這隻蜜蜂是母親，這隻是孩子」
「嗯」
「理櫻同學，你聽說過“基因自私性”嗎？」
理櫻搖搖頭。這個詞沒聽過。
「交配後留下自己的遺傳因子，這是生物的大原則」
紗奈香開始對理櫻講解
「可是部分具有社會性的生物，譬如蜜蜂和螞蟻則不是養育自己的孩子，而是養育種群其他個體的孩子」
「養別人的孩子？」
「是的。這個現象剛被發現時，成了一個以進化論無法解釋的謎題。養別人的孩子，不會留下自己的基因。而這違背自然淘汰的原則」
「嗯」
「可是這個乍看上去不合理的行為，從集團整體來看又似乎具備意義了」
紗奈香點擊鼠標，窗口縮尺改變，屏幕上顯示出大量蜜蜂。窗口見麵裏變出了許許多多的小蜜蜂。
「在蜜蜂種群內，別人的孩子原則上全都是“親戚”。也就是說，它們在基因層麵上與自身相近，是十分相似的。因此幫助它們生存，等同於在將自己的部分遺傳因子間接傳遞給下一代。以個體角度而言看似不合理的行動，從基因層麵以族群整體來看卻又回歸合理正確」
理櫻在腦中反芻紗奈香的解說。
「就是說，蜜蜂養育親戚的孩子，邏輯上是沒問題的呢」
「是的。然後同理，朋友之間的關係以文化層麵來維係。為了朋友，能夠做出於自己不利的行為，會不顧自身危險去救助對方，甚至搞不好因此喪命，導致自身消亡。但是，“朋友關係”則作為成果得到保護。就算群體內的一個人死亡，群體本身仍將延續。當以全人類最終的成本效能這一層麵來看時，它起到了促進作用。不妨也反過來想想，所有人都將自身生存與利益放在首位，不為朋友行動。這時，在發生危險的情況時則不會幫助朋友。當然，自己會存活下去，但友情因此破裂，而在這之後呢？“朋友關係”崩潰之後呢？其團體不再能夠維係朋友關係，效率將顯著下降，最終導致該係統成為“不好的係統”，被自然淘汰，喪失延續前景。友情非常重要，且僅僅體現在效率這一點上」
紗奈香敲擊鍵盤。
屏幕中數不清的蜜蜂齊刷刷地變成了藝術處理後的少女圖標。
然後上麵顯示出“friend”的字樣。
這是“朋友”的模式圖。
這是簡潔而富有條理解釋朋友概念的“表”。
上麵小小的女孩們動個不停，以三到七人為單位聚集，形成“朋友”
理櫻看著那畫麵，有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覺。
「朋友的不合理行為，作為“朋友係統”的一部分能夠得到合理化解釋」
紗奈香心滿意足地說道。
5
「明白了嗎？」
紗奈香轉動椅子，轉向理櫻，那口吻就像在教授未更事的孩童。
「……你想表達的意思，我想……我大致明白了」
理櫻坦率作答。雖然紗奈香的話裏充滿了專業性的內容，但解說深入淺出，理櫻認為自己已經理解梗概。
但是，是否認同則另當別論。
「但我還是覺得……你的理論欠缺了重要的部分呢……」
理櫻交抱雙臂，眉頭緊鎖。
「是個人嗎？」
理櫻點頭
「對，沒錯。你說的非常寬泛，或者說規模太大了……不，我並不是說你這麽做不好。能夠了解大體的情況，我也覺得非常厲害。但是啊……朋友是近在眼前的事物，所以……就算你剛才講的原理全都對，就算我們之間真的存在所謂朋友的機製，但還是根本解釋不了我、冬冬還有不不不之間的關係吧？一點實際體會都沒有啊。沒有實際支撐的理論就是……對，是紙上談兵」
「沒錯」
「嗯？」
萬萬沒想到，紗奈香竟輕易承認了。
「理櫻同學說的沒錯。到目前為止，這些話某種程度上僅僅停留在理論層麵，畢竟既幾乎沒有實際數據應證也沒有對細節補充解釋。直觀上無法接受我所提出的理論，我覺得無可厚非」
「瞧吧，自己都承認了。所以你那套實在——」
講到這裏，理櫻再次覺得不對勁，停了下來。
「到目前為止？」
「還有最後的提問沒有給出答案」
理櫻回想。說來，紗奈香提出的課題還剩下一個。
『交朋友的方法』。
「到此為止，全都是我以個人思考所得出的結論，但實際如何不得而知。開始思考實際情況後，就需要真實數據了」
紗奈香觸碰鼠標。
新窗口應著點擊聲開啟。
似是計算表程序的窗口中，顯示出數不清的數字序列。
「這些數字是什麽？」
「是“人”」
「……人？」
紗奈香又點了下鼠標，那些數字從上到下開始高速卷動。數不清的數字洶湧流逝，無休無止地延綿不絕。
「這三個月裏，我在小學、初中、高中不斷收集著人的數據。將個人以及團體的，種類、數、構成、行為、變化等全部記錄、轉換、數值化，不留死角一直描述下去」
數字的奔流在繼續。
紗奈香在高速飛逝的數字前，說
「然後不斷對這些描述進行歸集、排序、關聯、解析。我目前所學到的數學知識，已足以建立理論與體係，實現操作手法。博弈論、貝葉斯統計、馬爾科夫鏈、決策論、計量經濟學、圖論、複雜網絡、ba模型」
紗奈香嘴裏不停念著。理櫻已經不知道那些詞的含義。紗奈香似乎也沒準備解釋。
「經過了龐大的計算，將大量數據，乃至不可計量性納入考量。真的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但是，我終於算完了。就在辦留宿會的前一天，我終於得到了“解”」
數字的滾動突然消失。
無數數字消失得無影無蹤，純白的畫麵僅顯示著簡單的一行。
理櫻湊近屏幕
f=3.323018
「這是……？」
「“朋友常數”」
紗奈香敲擊鍵盤。
「然後它是」
屏幕中顯示出包含一些代數的複雜算式。
「“朋友方程”」
紗奈香操作後，畫麵黑屏，隨後三台顯示器所有屏幕中顯示出像是遊戲一樣的畫麵。像素很大，顯示就像遠古電子遊戲那樣粗糙。
那是一間空無一人的教室。
「因為收集數據的地點僅僅在學校裏，所以這並非通用方程，而是需滿足特定條件的特定方程，是僅在地點為學校時成立的算式與解。硬要說就跟特殊相對性理論一樣，可以算是“特殊朋友理論”。可是，這毫無疑問是《世界的答案》之一」
教室門開啟。
然後，同樣由粗糙像素所組成的少年少女人物形象紛紛出現。
他們身著製服的身影十分熟悉。
那些圖標表示的就是井之頭西小學的學生。
人物形象僅有男生與女生的差別，全都是一樣的臉。三四十個長著同樣麵孔的男生女生在教室裏蠢動著。在畫麵左上角，似是表示時間的計數不斷增長。
「“朋友常數”與結交朋友的成功概率相關。以前理櫻同學和柊子同學說過，成為朋友需要相遇的偶然性，而且無關乎想交朋友的意識。這其實是錯誤的。從宏觀角度看隻能視為偶然或是命運的現象，其最基礎的部分卻存在著一個數字，它即是“朋友常數”。人類遵循朋友常數所表示的結果而成為朋友。這是世界的物理法則的表現。打個比方吧，就把它當做重力常數吧。更準確一點，就跟『光速』一樣。我們的朋友關係就建立在這個恒定不變的數字之上」
理櫻一邊聽著紗奈香的解說，一邊看著模擬的教室。
畫麵中的學生們正各自行動。
他們彼此接近，分離，又接近。
漸漸地，他們形成一種“模式”。有保持彼此接近而行動的團體，有單獨的一個人。而且，他們在教室裏的位置也大致確定下來。
理櫻看著那畫麵，又湧起一股惡心的感謝。然而這股感覺與之前截然不同，格外強烈。
「基於這個常數，方程式也隨之完成。方程式與常數都已經確定下來，後麵隻需要加入必要條件。隻要充分準備初期條件，細部在某種程度上也會自動隨之完善」
「………………咦？」
理櫻不禁驚呼。
她湊近屏幕，目不轉睛地盯著教師右上一帶靠近門口的地方。
她看到一個角色。
對那個角色。
對那個與其他人麵貌完全一樣的角色。
她感到了熟悉。
「…………………………星佳？」
「是星佳同學呢，那個」
理櫻條件反射地把臉撤開。
這個是……這間教室是……
「這是井之頭西小學四年一班。在那裏的是星佳同學和未知琉同學組成的團體呢」
紗奈香依舊麵無表情地說道。
理櫻驚訝地張大雙眼。她看到了，漸漸看清了每一個人。明明隻是幾百像素組成的粗糙點陣在那裏顫動，看上去卻似是現實的人一樣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這是模擬得到的四年一班。
理櫻看向畫麵中的一個人。
那是……
那是自己。
畫麵外的理櫻與畫麵內的理櫻四目相合。
僅有三個像素的眼睛感覺像在笑。理櫻向後趔趄。
「快到七月了呢」
紗奈香看著上麵現實的數字，說道。此刻，教室裏的學生仍在完美重現著現實。
理櫻將目光移開。她感到惡心，非常惡心。她不知道這股惡心從何而來。但是，她已經忍不住再去看畫麵了。
「這就是“友情”的真相」
紗奈香敲擊按鍵，將模擬暫停。
畫麵從模擬狀態切換成顯示窗口。
「所謂朋友，是可以由一個數字與一組算式導出的理論現象。這裏唯一一點需要補充的是，我並沒有向這些學生輸入精神層麵或文化層麵的個人信息。我隻輸入了身高、體重等物理層麵的信息，愛好、特長、思維方式等精神層麵的個性則完全沒有輸入。但就算這樣，模擬仍以這個精度成立了。也就是說，個人精神的影響對朋友關係的成立極其微弱。運用“朋友常數”與“朋友方程”便能夠將朋友歸納為合理現象。反過來，這也是朋友關係之所以能夠超出個人出身、年齡、性格與性別而成立的原因」
畫麵中顯示著“朋友常數”與“朋友方程”。
下麵還有一行文字。
f=friend
「問.“朋友是否想交就能交到”
答.人遵循“朋友方程”行動就能成為朋友。
這組根據“朋友方程”輸出的模擬非常接近現實。反過來說，隻要按照這則模擬行動，朋友關係則會準確無誤地產生。隻不過，這裏存在著極端的理論現象。以這個算式不能得出的數字，確確實實是存在的。那即表示“彼此絕對無法成為朋友的人”。對於這個情況，就隻好放棄了……」
理櫻又退了一步。她同時看向紗奈香與屏幕上的方程。此刻，理櫻終於認識到那股湧上心頭的惡心感覺究竟是什麽了。
那就是——
“朋友”被那個方程式重現出來了。
“自己”被那個方程式重現出來了。
“人”被那個方程式重現出來了。
理櫻所感到的惡心感覺，其實就是超出自身理解範疇的東西所帶來的，難以名狀的“未知”。
「你……準備拿這玩意幹嘛？」
理櫻指著屏幕，投出含混不清的提問。
「不幹嘛」紗奈香的回答依舊輕描淡寫「問題已經得到了解答，我很滿意。這就夠了。假設將它拿去應用，就算或許可以造出能夠解決目前社會問題的東西，但我目前也對那些不感興趣。不過硬要說的話，可以舉個例子……」
紗奈香進行操作，重啟模擬。
左上角的計數繼續增長。紗奈香過了一段時間後再次暫停，以服務生一般的手勢示意屏幕。
「這是下個月中旬的教室」
理櫻目瞪口呆。
「下個、月？」
「這是七月十五日時間點的朋友關係的預測。雖然難免產生誤差，但大致應該會向這個狀態推移」
「未來，已經知道了？」
「這是模擬結果，就跟預測氣象圖一樣。但不是天氣預報，是朋友預報」
紗奈香說出古怪的自造詞。理櫻看向『七月十五日的教室』。那裏跟現在沒有什麽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間隙似乎有的拉開有的靠近，但團體本身沒有大的變化。隻不過星佳和未知琉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了些，的確像是那麽回事。理櫻也覺得，那兩個人根本就不投機。
此時，理櫻的目光停了下來。
「咦？」
「怎麽了？」
「怪了…………你不怎麽不見了？」
理櫻指向屏幕。
那三人組團體毫無疑問是理櫻、不不不和柊子。
但本來四月起就一直在一起的紗奈香卻不見蹤影。
「刪掉了」
紗奈香說道。
「咦？為什麽？」
「我不會再去學校了」
理櫻再次瞪圓了眼睛。
「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上學了，明天開始就不去了」
紗奈香就好像沒覺得半點不對勁一樣，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已經沒有去學校的理由了。我之前之所以一直在上學，是因為對“朋友”懷有興趣。而我上了三個月的學，對同學進行了觀察，最終解開了“朋友”的疑問。所以，我對於朋友已經沒有想要了解的東西了。我已經知道朋友是什麽了」
「你說……你已經知道了」
理櫻皺緊眉頭。
「知道了，所以就夠了嗎？」
「是的」
「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紗奈香一臉不解，看來不知道理櫻在問什麽。
「最開始也說過了……我之所以不去上小學，是因為我已經修完了全部課程。然後理櫻同學你們找過來，讓我對所謂的朋友產生了興趣。然後我對朋友展開調查，然後現在已經調查完畢。朋友已經夠了，再繼續也隻是重讀早就知道後續的書而已……。對那種事，我提不起興趣」
「你這人……！」
理櫻聲音變粗魯。
她說不出為什麽，總之就是一肚子火。
「不不不和冬冬怎麽辦！」
「不不不同學和柊子同學要是找我有事，我會處理。但我沒什麽要主動要找她們的」
「那！！」
此時，理櫻的喊聲突然停下來。
——那，我呢？
她差點這樣喊出來。
那
那、
（那、我呢？）
理櫻恍然大悟，直到現在才發覺過來。
什麽啊……
原來我早就把這丫頭……
當朋友了啊。
當發覺這個事實，並接受它的時候。
理櫻的頭腦頓時切換了。
她腦中如迷霧瞬間散去般變得清新透亮，以清晰無比的頭腦展開思考。是這三個月的時間，讓我把紗奈香大作了朋友。不不不和冬冬也一定是這樣。我們三個和紗奈香毫無疑問已經是朋友了。
理櫻恰到好處地，完美地理解了這個事實。
再嘮叨一遍。
連續四年擔任班長的理櫻，毫無疑問是個頭腦聰明的孩子。
理櫻兩手叉腰，呼～……輕輕地長舒了口氣。
「請問……理櫻同學？」
紗奈香疑惑地看向理櫻。
理櫻回望紗奈香的臉，搖搖頭，無言以對地說道
「哎……真是服了你了。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行吧，反正我也早就習慣照顧班上不更事的同學了。對這種事，我早就死心了呢」
「……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關係，你不明白也沒關係。因為……」
理櫻又歎了口氣，轉向坐在椅子上的紗奈香，居高臨下地微微一笑
「你是傻瓜啦」
6
理櫻每天早上八點到校。班長有著做不完的工作，對於理櫻來說，早上這半小時時間尤為寶貴。
在教室的後排座位上，理櫻製定好了暑假的計劃表。當然，那也並非理櫻個人的計劃表，而是全班和全學年的計劃表。製作泳池使用日曆完全算是老師的工作了。但理櫻很清楚，交給千裏子老師來做的話，時間趕不上不說肯定還錯漏百出，還不如自己來做更有益於精神衛生。
「噗哈～……」
斜前方座位上的不不不叫了聲噗哈～。
「你幹嘛」
「還能幹嗎，歎氣啊」
不不不的歎氣聲很難聽。
「不不不，你一大早就隻顧著發呆憑什麽還唉聲歎氣？我才想歎氣呢。既然那麽閑就把這個日曆抄一遍」
不不不盡管「嗚嗚嗚」地呻吟著，還是來幫忙了。可是還沒抄到兩分鍾，不不不又噗哈～地歎氣起來。
「到底幹嘛啊」
「理櫻……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
「還能什麽……當然是紗奈香啊！都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啊」
不不不憤然起身，看來她自主結束了抄寫日曆的工作。
「是啊……有點擔心呢……」
理櫻沒提要求，柊子就主動開始幫忙了。柊子一臉憂鬱地嘀咕起來。
「一天不來是很常見，但連著一個星期不來是頭一次呢……。肯定出了什麽事情吧……會不會生病了？」
「是啊！肯定是的！」不不不猶如獲得天啟一般大喊「肯定出了什麽事！要是生病了，我們就得去探望她了！所以理櫻，咱們去看看情況吧！」
「這可不行」
理櫻輕描淡寫地否決了。
「為什麽啊！？你說為什麽不能去！？去看看又怎麽了啊！」
「嗯……我也想知道……」柊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問「理櫻阻攔的話就不去了……但是，有什麽理由嗎？」
「理由有啊」
「是什麽？是什麽？」
「倒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告訴不不啊！」
「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啦。你們想想，算到今天就一個星期沒來上學了吧」
不不不歪著腦袋問「是沒錯……怎麽了？」
「一個星期的話」
理櫻看了看教室裏的圓掛鍾。
「我看差不多了」
「？欸？欸？」
理櫻沒有回頭，繼續做她的日曆。不不不和柊子一臉茫然，麵麵相覷。
就在此時。
嘎啦一聲。
是教室門梭開的聲音。不不不和柊子條件反射地朝那邊看去。
走進教室的人是
紗奈香。
「紗奈香！」
「早上好」
紗奈香對不不不打了聲招呼後快步走進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你怎麽啦！說啊說啊，出什麽事了！？」
不不不興奮地衝了過去。
「什麽出什麽事」
「你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柊子也走了過來「所以大家都很擔心你啊」
「這是因為……」
紗奈香欲言又止。
不不不感到奇怪。柊子也察覺到了。紗奈香這還是頭一次說話不清不楚，這然兩人稍稍感到不對勁。然後，讓她們覺得不對勁的原因還有另一個。
紗奈香的表情跟平時不一樣。不，她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半闔著，用語言來描述的話，隻能說跟平時一樣麵無表情吧。但紗奈香的眉毛微妙地……真的非常微妙地，不是朋友就發現不了的程度，眉毛正極輕微地往中間擠。
「紗奈香？」
不不不愣愣地問道，可紗奈香沒有回答。
然後在她身旁，理櫻一邊填寫日曆，一邊掛著燦爛的微笑。
「早啊」
理櫻發聲。
「……早上好」
「你來啦」
「嗯」
「喔？」
「……有什麽事？」
「沒什麽」
紗奈香眉心又微微用力。
「之前答應過要去探索井之頭公園的ino，我給忘了。而且，借了柊子同學芭比第八冊還沒還」
「我什麽都沒說啊」
「…………」
紗奈香不做聲了。
她盯著自己的課桌。
在她眉心。
擠出了一道很小很小的皺紋。
「……這究竟是什麽呢」
「嗯？」
「這股感情。這股感情從何而來？它的源泉是什麽？我不知道。而且，連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都不知道……但是，隱隱約約的，真的隱隱約約地有個念頭。我必須再見上一麵。必須和理櫻同學你們再見上一麵」
紗奈香兩手在膝頭緊緊握住。
「這份心情是……」
理櫻填完日曆最後一天的31日。
隨後，她一臉無奈地蓋上筆蓋，說
「難道不是寂寞嗎？」
紗奈香抬起臉。
「寂寞？」
「你呀，真是個傻瓜呢」
「寂寞………………」
理櫻看著呢喃的紗奈香，又一臉無語地歎了口氣。
那天。
理櫻承認了。承認了紗奈香是自己的朋友。所以，能夠輕易地解釋自己的感情。紗奈香以為弄懂了朋友是什麽，聲稱不再去學校，不再找朋友。聽到那些話，理櫻感到了寂寞，非常非常寂寞。
紗奈香毫無疑問是理櫻的朋友。
想到這裏，理櫻心中便萌生出一股確信。雖然那股確信十分渺小，但卻又堅實無比。
既然紗奈香成了理櫻的朋友，
那麽理櫻也是紗奈香的朋友了。
理櫻堅信。既然這樣，她一定懷著和我一樣的心情。
她見不到我，肯定會感到寂寞。
這是所有有朋友的人都了解的事，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種事，不需要觀察朋友肯定也會明白，也不需要刻意用複雜的算式去計算，是極為單純，理所當然的現象。
見不著朋友就會感到寂寞。
這是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隻需要普遍的想象力。
「不不也是！不不也好寂寞啊～！！」
不不不抱住了紗奈香。紗奈香還一臉茫然。可是當柊子接著說「我也好寂寞」的時候，紗奈香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不，砰未免就……」。紗奈香在這方麵特別敬業。柊子嚶嚶地哭了。
「紗奈香同學，還有呢？」
理櫻一邊整理完成的日曆，一邊說道。
「是」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必須對我說呢？」
「………………」
「算了，我倒是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喔？我就想替你減輕一點精神負擔，純粹發自善意喔？這種話不趁早說出來的話，到時候怕是越拖就越難以啟齒呢。來吧，有什麽話就說吧？我聽著」
理櫻臉上掛著從容的笑容，居高臨下地規勸敗軍之將。
此時此刻，即是理櫻奉還紗奈香人情的瞬間。
「不說也無所謂啦」
理櫻哼著歌，對紗奈香步步緊逼。
咯噔一聲，椅子被推開。紗奈香猛地站了起來，站到理櫻身旁。
「理櫻同學」
「什麽事？」
「我愛你」
「你說什麽鬼話！？」
紗奈香左一口「理櫻同學」右一口「理櫻同學」窮追不舍。理櫻做出認真的抵抗。不不不和柊子在旁紅著臉，咽著唾液，見證著這一幕。已經到校的其他同學們也注意到騷動，「百合啊」「是百合」議論紛紛。就這樣，紗奈香靈機一動，守住了自己的尊嚴，然而結果卻在其他太多東西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痕。這起事件實在太淒慘了，它告訴後世，鬥爭是多麽的空虛。
第一節課上，一封信飛了過來，上麵寫著『請多關照喵～』。理櫻笑了笑，把它收進了筆袋。
7
放學後。
四個人一起去了井之頭公園。一時擱置的ino探險隊繼續開始活動。
她們為尋訪井之頭的湖主『湯澤羊』，決定先在井之頭湖周圍轉一圈瞧瞧。湖的外徑超過一公裏，以小學生的腳程可謂相當的長。當繞湖一圈再回到起點的時候，天空已經被染成了橙紅色。
「今天沒出現呢……」不不不像川口探險隊似的說道。
「要是那麽頻繁出現還得了啊」
「話說理櫻，你覺得會在哪一帶？」
柊子在湖畔攤開地圖。三人伸頭觀察。
「退一百步，就算真的存在……應該就在這一帶吧？」理櫻指向井之頭湖西側最大最深的部分“茶水池”。正好就是她們四個現在所在的位置附近。「湖主身長不是有100米嗎？那肯定就在這個最深的地方了。遊船那邊雖然也挺大的，但畢竟那兒又細又長還有船呢。再說，要是真的有100米長，這裏絕對裝不下……」
「還有28米的說法」
「28米也裝不下。不是長度，是深度問題。不過這裏以公園的內湖來說，確實算得上又大又深吧」
「湖的平均水深不足兩米」紗奈香講出事先查到的數據「這一帶應該要稍微深一些，但要裝下身長28米的大型生物還是有些不夠」
「紗奈香，這個是在哪兒查到的？」不不不問。
「從市政府土木技術科的年報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政府隱蔽了真相！這個湖其實非常深，有幾百米深，『湯澤羊』就住在湖底！政府為了不讓附近的人恐慌，把事實藏了幾十年！」
「不愧是政府，幹得真出色。那我們就對辦事員心懷感激，也別恐慌直接回家吧」
「理櫻，你沒幹勁啊！」
「怎麽可能有幹勁啊……。再說不不不，就算它又幾百米深，你打算怎麽讓湯澤羊浮出水麵啊。又喊不上來」
「唔唔唔，這個嘛……呐，紗奈香，你有沒有什麽主意？」
「下毒如何？」
「要搞恐怖活動記得一個人去搞……」理櫻歎著氣對她吐槽。
「今天湖水水量增加了一些呢」
柊子站在湖邊緣說道。
「因為昨天下過雨」
理櫻等人也站到湖邊緣，低頭向湖麵凝視。湖水透明度沒平時高，今天的水比平時更渾濁。
「這水裏說不定滲入了湯澤羊的成分……帶回去調查吧！」不不口浩隊長用攜帶的容器打水。（※注7）
「不不，衣服會弄髒啊……」柊子十分擔心。
紗奈香也彎下腰，從後麵凝視。
理櫻也站到不不不身旁，觀察水量增多的湖水。
腳下的土昨天被雨水衝刷過，又濕又滑。理櫻心想，稍不注意滑倒的話會弄髒衣服呢。
這是……
理櫻還清晰記得的，最後的記憶。
理櫻以向前栽的姿勢掉進了湖裏。
噗通一聲。
「理櫻！」
不不不大喊。
柊子也叫了起來。
湖麵泛起巨大的波紋。
一秒、兩秒……三人等著理櫻浮上來。
五秒。
十秒。
理櫻沒有浮上來。
「有人嗎！」
紗奈香大喊。她又衝到身後的路上再次大喊。一個走在不遠處的年輕男子察覺到情況不對，趕了過來。紗奈香飛快解釋情況，男子毫不猶豫地跳進湖裏。
男子抱著理櫻的身體上岸之後，立刻以人工呼吸的措施施救，並抱著理櫻跑向了立公園最近的醫院。三個人也跟著一起跑。男子抱著理櫻直接衝進搶救室。不不不用手機聯係了理櫻的家人。過了大約一刻鍾，理櫻的母親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醫院。母親聽了三個人說明情況後，立刻進入搶救室。紗奈香她們則在大廳等候理櫻。
理櫻最終沒能回來。
這天
紗奈香
失去了朋友。
穿過吉祥寺大道的喧囂，進入一條徑直的巷子。歌舞廳外公示著本日演出的樂隊，理櫻依舊沒聽說過上麵所寫的樂隊名。
她時隔三個月再次來到紗奈香家公寓的入樓大廳。到達二十層，按響門鈴，跟平時一樣眼睛半闔的紗奈香替她開門。
理櫻進了紗奈香的房間。已經過去三個月，房間內還是一樣亂糟糟。不僅如此，書的地層高度跟上次比看上去還增長了一兩截。三部電腦嗡嗡作響，在理櫻聽來似是在對房間的髒亂發出抗議。
「你就沒想過稍微收拾下屋子嗎？」
「我覺得是該收拾了」
「哎呀，挺了不起啊。有言在先，我是不幫忙的」
「全扔掉就行了」
「是嗎……」
貌似收拾一詞的概念不一樣。采取這樣的養育方式，長大成不了正經的成年人吧？理櫻懷著童心心想。
「我要準備一下，請稍候」
紗奈香說著在椅子上坐下，敲打鍵盤。理櫻一邊看著這個完全沒有同齡人樣子房間，一邊等待。
留宿會那天晚上，紗奈香對理櫻說，她得到了『朋友是什麽』的答案。
理櫻今天來到紗奈香的房間，就是為了問清這件事。不不不和柊子沒有跟來。放學的時候邀請過她們，但不不不要練鋼琴，柊子要幫家裏做事。理櫻本想找機會再去，但又想起起初也就自己一個人關心這個話題。紗奈香本人也說理解這件事需要較高的信息素養literacy，最後理櫻就決定一個人過來了（順帶一提，她在來的路上查了下信息素養literacy這個詞的含義）。
時隔已久再看這個房間，理櫻回憶三個月前的事。
『全世界大多數人有朋友，所以就算不知道其中的理由，朋友也是不可或缺的』
當時理櫻一心不想輸給紗奈香，針鋒相對地說出了那樣的話。理櫻認為自己說的本身沒有錯，如今也沒有改變想法。
然後，紗奈香她說發現了其中的“原因”。
為什麽全世界的人都有朋友。
為什麽朋友不可或缺。
朋友是什麽。
得到了這些答案，便水到渠成地得到了另一個問題的解答。
她說，包括『交朋友的方法』，她也已經弄明白了。
當然，聰明的理櫻不會不假思索地相信紗奈香的說法。想交朋友就能交朋友？那種方法如果真的存在，誰都用不著那麽辛苦了。要是真的存在，天下間恐怕也不會有歧視，不會有戰爭了。隻要當事者彼此有意成為朋友，估計一切都能圓滿解決。
盡管非常懷疑，但理櫻確實也對紗奈香的答案很感興趣。
嗶 電腦傳出聲音。理櫻把臉轉過去，隻見屏幕上正顯示著一個粉色的窗口。
窗口中有一串字符，“friend”。
「開始吧」
2
「留宿會那天也說過，我曾一直對所謂“朋友”的表現感到困惑」
「說是不合理之類的？」
「是的。朋友的行為表現非常不合理，不計得失，脫離經濟觀念。據實說，就是“忽略得損”。收益與成本的關係不適用於朋友之間」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理櫻本想插嘴，但忍了下來。因為紗奈香正要解釋“為什麽天經地義”。
「觀察不不不同學、柊子同學以及理櫻同學後，我苦惱了。對你們的多數行為難以實施理論歸納」
「是嗎……」
「我首先這樣想過。你們三個會不會是特殊個體」
「怎麽個特殊」
「於是，我擴大了觀察對象」
「擴大，哦……」
理櫻想起紗奈香去隔壁班惹出麻煩時的事情。
「我其實不止去過二班」
「咦？」
「我缺席沒上課的時候，基本上去了附近的小學、初中還有高中，一直在觀察當地學生的情況」
「你竟然還做過那種事……」理櫻非常無語「不對，可是……擅自進入高中會被罵的吧」
「裝成在校生的妹妹便格外容易過關。我還事先調查出一部分興趣尤其特殊的男生。那種人的話，就算突然冒出一個妹妹也能自行腦補並接受，利用起來很方便」
這人各方麵都爛透了……理櫻想象紗奈香說「哥哥～」時的情景，腦袋痛了起來。
「然後呢，你裝成野生妹妹都弄明白了什麽？」
「我弄明白了」
紗奈香轉動椅子，麵對電腦。她操作鼠標，切換界麵。理櫻從她身後觀察屏幕。
「增加樣本後觀察發現，朋友間看似不合理的行為表現，其實無非是微觀層麵的行為」
「微觀？」
「所謂“朋友”，是微觀現象」
3
屏幕打開新窗口，當中懸著五六個“〇”集合在一起像是葡萄的記號，而且有好幾串那樣的葡萄分散存在。
「這個軟件是個高度簡化的“朋友”模擬係統。這個〇表示個人，集合形成的串狀物請視為朋友群體」
「咦，這是你做的？」
「是的」紗奈香若無其事地答道。
理櫻到現在還是忍不住感慨，這丫頭真是無所不能啊。
「對每個人最基本的參數進行設定，然後準備對照群」
紗奈香點擊鼠標，兩側的屏幕也分別打開窗口。
右側的〇沒聚成串，完全零散懸浮。左側窗口的〇全部聚在一處，隻有一個約一百顆〇的大葡萄串。
「右側是完全沒有朋友關係的團體，左側為一百人都是朋友的單一團體。實際上還準備了更多種模式，但為了便於解釋就限定在了這三種情景。到此為止能理解嗎？」
理櫻點點頭。她大致明白紗奈香準備這些團體的主旨。
沒有朋友的100個人，已經結成許多朋友團體的100個人，相互全都是朋友的100個人，這三種團體。
「對規定的三種模式的團體進行各種情景模擬。具體舉例來說，就是【學習】【信息傳達】【移動】【分散與重組】等」
「有點複雜了呢……這怎麽說？」
「以【移動】舉例，簡單說就是去郊遊的時候，看哪種模式效率最高。『分散移動』『5、6人的朋友團體移動』『100人集體移動』做比較時，綜合成本哪種最低。這裏需要注意的是“綜合”。100人的集團行動，光從結果而論看似合理，但將引領方消耗的勞力以及移動時的流動性計入後，會得出遜於其他情況的結果」
理櫻開動腦筋，試圖跟上紗奈香的解說。其中有些部分深入淺出，理櫻勉強還能夠理解。
「也就是說……少數人團體在種種方麵效率更高？」
「沒錯」
紗奈香有點了幾下鼠標，屏幕上顯示出幾個圖表。她指向其中最長的圖表。
「將大量模擬測試的結果以圖表輸出最效率的模式，發現『3～7人團體為1個單位行動時，效率非常高』」
「……不、嗯，我知道你的意思」
理櫻深思。
她理解紗奈香這番話的主旨。她的意思是，少數人組成團體在社會性行為的層麵上有利。
然而這畢竟隻是結果，沒有人會在交朋友的時候考慮那種事。
「道理我明白。既然你做了測試，這個效率論應該也是事實吧。但是啊，朋友才不是建立在那種考慮之上的吧？」
理櫻直觀地作出反駁。
紗奈香點點頭
「沒錯，誰都沒有考慮過」
「……什麽意思？」
「理櫻同學。所謂“朋友”，純粹是一種體係性現象。人類從遙遠的過去開始社會性生活開始直到今天，有過不可計數的朋友，也出現過朋友的團體。“朋友”在漫長的曆史當中在文化層麵上無意識地經曆了淘汰與精煉。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朋友，不過是“朋友”這一概念經過自然淘汰後演化得到的結果罷了。聽好了，理櫻同學。『我們的四個組朋友』，就跟『長頸鹿的脖子很長』是一樣的。我們隻是因為體係上的高效率而成為朋友。這就是第一個問題與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紗奈香看著理櫻的眼睛，說
「問.“朋友是什麽”
答.提高人類效率的體係。
問.“為什麽朋友不可或缺”
答.為了提高人類的效率。 就是這樣」
4
「你的…………意思是……」
理櫻努力試圖理解紗奈香所說的話。
盡管努力了，卻還是無法理解。
「我說啊……」理櫻開動腦筋，將自己的疑問轉化為語言。
「嗯」
「你說，朋友是體係，呃，所以……」
「嗯」
「所以也就是……“朋友”跟我們個人的情感完全無關？」
理櫻一邊說，一邊找到了這股不協調感的真麵目。紗奈香光在說人類、社會、體係之類的，完全沒有談到個人。在理櫻的常識中，每個朋友都是無可替代的對象，而紗奈香的結論卻與這點截然矛盾。
「沒錯」
紗奈香答得輕描淡寫。
「個人情感已在演化中被精煉為不會對“友情體係”成立造成不利的形式。會造成不利的已經被淘汰掉，消失了。這樣思考之後，有個問題便迎刃而解。那就是朋友的“不合理性”」
紗奈香再次轉向機鍵盤，敲打起來。
畫麵切換，出現了經過藝術化的昆蟲圖畫，是蜜蜂的插圖。蜜蜂旁邊還有一隻小蜜蜂，她們像是親子。
「這隻蜜蜂是母親，這隻是孩子」
「嗯」
「理櫻同學，你聽說過“基因自私性”嗎？」
理櫻搖搖頭。這個詞沒聽過。
「交配後留下自己的遺傳因子，這是生物的大原則」
紗奈香開始對理櫻講解
「可是部分具有社會性的生物，譬如蜜蜂和螞蟻則不是養育自己的孩子，而是養育種群其他個體的孩子」
「養別人的孩子？」
「是的。這個現象剛被發現時，成了一個以進化論無法解釋的謎題。養別人的孩子，不會留下自己的基因。而這違背自然淘汰的原則」
「嗯」
「可是這個乍看上去不合理的行為，從集團整體來看又似乎具備意義了」
紗奈香點擊鼠標，窗口縮尺改變，屏幕上顯示出大量蜜蜂。窗口見麵裏變出了許許多多的小蜜蜂。
「在蜜蜂種群內，別人的孩子原則上全都是“親戚”。也就是說，它們在基因層麵上與自身相近，是十分相似的。因此幫助它們生存，等同於在將自己的部分遺傳因子間接傳遞給下一代。以個體角度而言看似不合理的行動，從基因層麵以族群整體來看卻又回歸合理正確」
理櫻在腦中反芻紗奈香的解說。
「就是說，蜜蜂養育親戚的孩子，邏輯上是沒問題的呢」
「是的。然後同理，朋友之間的關係以文化層麵來維係。為了朋友，能夠做出於自己不利的行為，會不顧自身危險去救助對方，甚至搞不好因此喪命，導致自身消亡。但是，“朋友關係”則作為成果得到保護。就算群體內的一個人死亡，群體本身仍將延續。當以全人類最終的成本效能這一層麵來看時，它起到了促進作用。不妨也反過來想想，所有人都將自身生存與利益放在首位，不為朋友行動。這時，在發生危險的情況時則不會幫助朋友。當然，自己會存活下去，但友情因此破裂，而在這之後呢？“朋友關係”崩潰之後呢？其團體不再能夠維係朋友關係，效率將顯著下降，最終導致該係統成為“不好的係統”，被自然淘汰，喪失延續前景。友情非常重要，且僅僅體現在效率這一點上」
紗奈香敲擊鍵盤。
屏幕中數不清的蜜蜂齊刷刷地變成了藝術處理後的少女圖標。
然後上麵顯示出“friend”的字樣。
這是“朋友”的模式圖。
這是簡潔而富有條理解釋朋友概念的“表”。
上麵小小的女孩們動個不停，以三到七人為單位聚集，形成“朋友”
理櫻看著那畫麵，有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覺。
「朋友的不合理行為，作為“朋友係統”的一部分能夠得到合理化解釋」
紗奈香心滿意足地說道。
5
「明白了嗎？」
紗奈香轉動椅子，轉向理櫻，那口吻就像在教授未更事的孩童。
「……你想表達的意思，我想……我大致明白了」
理櫻坦率作答。雖然紗奈香的話裏充滿了專業性的內容，但解說深入淺出，理櫻認為自己已經理解梗概。
但是，是否認同則另當別論。
「但我還是覺得……你的理論欠缺了重要的部分呢……」
理櫻交抱雙臂，眉頭緊鎖。
「是個人嗎？」
理櫻點頭
「對，沒錯。你說的非常寬泛，或者說規模太大了……不，我並不是說你這麽做不好。能夠了解大體的情況，我也覺得非常厲害。但是啊……朋友是近在眼前的事物，所以……就算你剛才講的原理全都對，就算我們之間真的存在所謂朋友的機製，但還是根本解釋不了我、冬冬還有不不不之間的關係吧？一點實際體會都沒有啊。沒有實際支撐的理論就是……對，是紙上談兵」
「沒錯」
「嗯？」
萬萬沒想到，紗奈香竟輕易承認了。
「理櫻同學說的沒錯。到目前為止，這些話某種程度上僅僅停留在理論層麵，畢竟既幾乎沒有實際數據應證也沒有對細節補充解釋。直觀上無法接受我所提出的理論，我覺得無可厚非」
「瞧吧，自己都承認了。所以你那套實在——」
講到這裏，理櫻再次覺得不對勁，停了下來。
「到目前為止？」
「還有最後的提問沒有給出答案」
理櫻回想。說來，紗奈香提出的課題還剩下一個。
『交朋友的方法』。
「到此為止，全都是我以個人思考所得出的結論，但實際如何不得而知。開始思考實際情況後，就需要真實數據了」
紗奈香觸碰鼠標。
新窗口應著點擊聲開啟。
似是計算表程序的窗口中，顯示出數不清的數字序列。
「這些數字是什麽？」
「是“人”」
「……人？」
紗奈香又點了下鼠標，那些數字從上到下開始高速卷動。數不清的數字洶湧流逝，無休無止地延綿不絕。
「這三個月裏，我在小學、初中、高中不斷收集著人的數據。將個人以及團體的，種類、數、構成、行為、變化等全部記錄、轉換、數值化，不留死角一直描述下去」
數字的奔流在繼續。
紗奈香在高速飛逝的數字前，說
「然後不斷對這些描述進行歸集、排序、關聯、解析。我目前所學到的數學知識，已足以建立理論與體係，實現操作手法。博弈論、貝葉斯統計、馬爾科夫鏈、決策論、計量經濟學、圖論、複雜網絡、ba模型」
紗奈香嘴裏不停念著。理櫻已經不知道那些詞的含義。紗奈香似乎也沒準備解釋。
「經過了龐大的計算，將大量數據，乃至不可計量性納入考量。真的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但是，我終於算完了。就在辦留宿會的前一天，我終於得到了“解”」
數字的滾動突然消失。
無數數字消失得無影無蹤，純白的畫麵僅顯示著簡單的一行。
理櫻湊近屏幕
f=3.323018
「這是……？」
「“朋友常數”」
紗奈香敲擊鍵盤。
「然後它是」
屏幕中顯示出包含一些代數的複雜算式。
「“朋友方程”」
紗奈香操作後，畫麵黑屏，隨後三台顯示器所有屏幕中顯示出像是遊戲一樣的畫麵。像素很大，顯示就像遠古電子遊戲那樣粗糙。
那是一間空無一人的教室。
「因為收集數據的地點僅僅在學校裏，所以這並非通用方程，而是需滿足特定條件的特定方程，是僅在地點為學校時成立的算式與解。硬要說就跟特殊相對性理論一樣，可以算是“特殊朋友理論”。可是，這毫無疑問是《世界的答案》之一」
教室門開啟。
然後，同樣由粗糙像素所組成的少年少女人物形象紛紛出現。
他們身著製服的身影十分熟悉。
那些圖標表示的就是井之頭西小學的學生。
人物形象僅有男生與女生的差別，全都是一樣的臉。三四十個長著同樣麵孔的男生女生在教室裏蠢動著。在畫麵左上角，似是表示時間的計數不斷增長。
「“朋友常數”與結交朋友的成功概率相關。以前理櫻同學和柊子同學說過，成為朋友需要相遇的偶然性，而且無關乎想交朋友的意識。這其實是錯誤的。從宏觀角度看隻能視為偶然或是命運的現象，其最基礎的部分卻存在著一個數字，它即是“朋友常數”。人類遵循朋友常數所表示的結果而成為朋友。這是世界的物理法則的表現。打個比方吧，就把它當做重力常數吧。更準確一點，就跟『光速』一樣。我們的朋友關係就建立在這個恒定不變的數字之上」
理櫻一邊聽著紗奈香的解說，一邊看著模擬的教室。
畫麵中的學生們正各自行動。
他們彼此接近，分離，又接近。
漸漸地，他們形成一種“模式”。有保持彼此接近而行動的團體，有單獨的一個人。而且，他們在教室裏的位置也大致確定下來。
理櫻看著那畫麵，又湧起一股惡心的感謝。然而這股感覺與之前截然不同，格外強烈。
「基於這個常數，方程式也隨之完成。方程式與常數都已經確定下來，後麵隻需要加入必要條件。隻要充分準備初期條件，細部在某種程度上也會自動隨之完善」
「………………咦？」
理櫻不禁驚呼。
她湊近屏幕，目不轉睛地盯著教師右上一帶靠近門口的地方。
她看到一個角色。
對那個角色。
對那個與其他人麵貌完全一樣的角色。
她感到了熟悉。
「…………………………星佳？」
「是星佳同學呢，那個」
理櫻條件反射地把臉撤開。
這個是……這間教室是……
「這是井之頭西小學四年一班。在那裏的是星佳同學和未知琉同學組成的團體呢」
紗奈香依舊麵無表情地說道。
理櫻驚訝地張大雙眼。她看到了，漸漸看清了每一個人。明明隻是幾百像素組成的粗糙點陣在那裏顫動，看上去卻似是現實的人一樣淋漓盡致栩栩如生。
這是模擬得到的四年一班。
理櫻看向畫麵中的一個人。
那是……
那是自己。
畫麵外的理櫻與畫麵內的理櫻四目相合。
僅有三個像素的眼睛感覺像在笑。理櫻向後趔趄。
「快到七月了呢」
紗奈香看著上麵現實的數字，說道。此刻，教室裏的學生仍在完美重現著現實。
理櫻將目光移開。她感到惡心，非常惡心。她不知道這股惡心從何而來。但是，她已經忍不住再去看畫麵了。
「這就是“友情”的真相」
紗奈香敲擊按鍵，將模擬暫停。
畫麵從模擬狀態切換成顯示窗口。
「所謂朋友，是可以由一個數字與一組算式導出的理論現象。這裏唯一一點需要補充的是，我並沒有向這些學生輸入精神層麵或文化層麵的個人信息。我隻輸入了身高、體重等物理層麵的信息，愛好、特長、思維方式等精神層麵的個性則完全沒有輸入。但就算這樣，模擬仍以這個精度成立了。也就是說，個人精神的影響對朋友關係的成立極其微弱。運用“朋友常數”與“朋友方程”便能夠將朋友歸納為合理現象。反過來，這也是朋友關係之所以能夠超出個人出身、年齡、性格與性別而成立的原因」
畫麵中顯示著“朋友常數”與“朋友方程”。
下麵還有一行文字。
f=friend
「問.“朋友是否想交就能交到”
答.人遵循“朋友方程”行動就能成為朋友。
這組根據“朋友方程”輸出的模擬非常接近現實。反過來說，隻要按照這則模擬行動，朋友關係則會準確無誤地產生。隻不過，這裏存在著極端的理論現象。以這個算式不能得出的數字，確確實實是存在的。那即表示“彼此絕對無法成為朋友的人”。對於這個情況，就隻好放棄了……」
理櫻又退了一步。她同時看向紗奈香與屏幕上的方程。此刻，理櫻終於認識到那股湧上心頭的惡心感覺究竟是什麽了。
那就是——
“朋友”被那個方程式重現出來了。
“自己”被那個方程式重現出來了。
“人”被那個方程式重現出來了。
理櫻所感到的惡心感覺，其實就是超出自身理解範疇的東西所帶來的，難以名狀的“未知”。
「你……準備拿這玩意幹嘛？」
理櫻指著屏幕，投出含混不清的提問。
「不幹嘛」紗奈香的回答依舊輕描淡寫「問題已經得到了解答，我很滿意。這就夠了。假設將它拿去應用，就算或許可以造出能夠解決目前社會問題的東西，但我目前也對那些不感興趣。不過硬要說的話，可以舉個例子……」
紗奈香進行操作，重啟模擬。
左上角的計數繼續增長。紗奈香過了一段時間後再次暫停，以服務生一般的手勢示意屏幕。
「這是下個月中旬的教室」
理櫻目瞪口呆。
「下個、月？」
「這是七月十五日時間點的朋友關係的預測。雖然難免產生誤差，但大致應該會向這個狀態推移」
「未來，已經知道了？」
「這是模擬結果，就跟預測氣象圖一樣。但不是天氣預報，是朋友預報」
紗奈香說出古怪的自造詞。理櫻看向『七月十五日的教室』。那裏跟現在沒有什麽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間隙似乎有的拉開有的靠近，但團體本身沒有大的變化。隻不過星佳和未知琉之間的距離稍稍拉開了些，的確像是那麽回事。理櫻也覺得，那兩個人根本就不投機。
此時，理櫻的目光停了下來。
「咦？」
「怎麽了？」
「怪了…………你不怎麽不見了？」
理櫻指向屏幕。
那三人組團體毫無疑問是理櫻、不不不和柊子。
但本來四月起就一直在一起的紗奈香卻不見蹤影。
「刪掉了」
紗奈香說道。
「咦？為什麽？」
「我不會再去學校了」
理櫻再次瞪圓了眼睛。
「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上學了，明天開始就不去了」
紗奈香就好像沒覺得半點不對勁一樣，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已經沒有去學校的理由了。我之前之所以一直在上學，是因為對“朋友”懷有興趣。而我上了三個月的學，對同學進行了觀察，最終解開了“朋友”的疑問。所以，我對於朋友已經沒有想要了解的東西了。我已經知道朋友是什麽了」
「你說……你已經知道了」
理櫻皺緊眉頭。
「知道了，所以就夠了嗎？」
「是的」
「你這話……是認真的嗎？」
紗奈香一臉不解，看來不知道理櫻在問什麽。
「最開始也說過了……我之所以不去上小學，是因為我已經修完了全部課程。然後理櫻同學你們找過來，讓我對所謂的朋友產生了興趣。然後我對朋友展開調查，然後現在已經調查完畢。朋友已經夠了，再繼續也隻是重讀早就知道後續的書而已……。對那種事，我提不起興趣」
「你這人……！」
理櫻聲音變粗魯。
她說不出為什麽，總之就是一肚子火。
「不不不和冬冬怎麽辦！」
「不不不同學和柊子同學要是找我有事，我會處理。但我沒什麽要主動要找她們的」
「那！！」
此時，理櫻的喊聲突然停下來。
——那，我呢？
她差點這樣喊出來。
那
那、
（那、我呢？）
理櫻恍然大悟，直到現在才發覺過來。
什麽啊……
原來我早就把這丫頭……
當朋友了啊。
當發覺這個事實，並接受它的時候。
理櫻的頭腦頓時切換了。
她腦中如迷霧瞬間散去般變得清新透亮，以清晰無比的頭腦展開思考。是這三個月的時間，讓我把紗奈香大作了朋友。不不不和冬冬也一定是這樣。我們三個和紗奈香毫無疑問已經是朋友了。
理櫻恰到好處地，完美地理解了這個事實。
再嘮叨一遍。
連續四年擔任班長的理櫻，毫無疑問是個頭腦聰明的孩子。
理櫻兩手叉腰，呼～……輕輕地長舒了口氣。
「請問……理櫻同學？」
紗奈香疑惑地看向理櫻。
理櫻回望紗奈香的臉，搖搖頭，無言以對地說道
「哎……真是服了你了。我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行吧，反正我也早就習慣照顧班上不更事的同學了。對這種事，我早就死心了呢」
「……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關係，你不明白也沒關係。因為……」
理櫻又歎了口氣，轉向坐在椅子上的紗奈香，居高臨下地微微一笑
「你是傻瓜啦」
6
理櫻每天早上八點到校。班長有著做不完的工作，對於理櫻來說，早上這半小時時間尤為寶貴。
在教室的後排座位上，理櫻製定好了暑假的計劃表。當然，那也並非理櫻個人的計劃表，而是全班和全學年的計劃表。製作泳池使用日曆完全算是老師的工作了。但理櫻很清楚，交給千裏子老師來做的話，時間趕不上不說肯定還錯漏百出，還不如自己來做更有益於精神衛生。
「噗哈～……」
斜前方座位上的不不不叫了聲噗哈～。
「你幹嘛」
「還能幹嗎，歎氣啊」
不不不的歎氣聲很難聽。
「不不不，你一大早就隻顧著發呆憑什麽還唉聲歎氣？我才想歎氣呢。既然那麽閑就把這個日曆抄一遍」
不不不盡管「嗚嗚嗚」地呻吟著，還是來幫忙了。可是還沒抄到兩分鍾，不不不又噗哈～地歎氣起來。
「到底幹嘛啊」
「理櫻……你就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
「還能什麽……當然是紗奈香啊！都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啊」
不不不憤然起身，看來她自主結束了抄寫日曆的工作。
「是啊……有點擔心呢……」
理櫻沒提要求，柊子就主動開始幫忙了。柊子一臉憂鬱地嘀咕起來。
「一天不來是很常見，但連著一個星期不來是頭一次呢……。肯定出了什麽事情吧……會不會生病了？」
「是啊！肯定是的！」不不不猶如獲得天啟一般大喊「肯定出了什麽事！要是生病了，我們就得去探望她了！所以理櫻，咱們去看看情況吧！」
「這可不行」
理櫻輕描淡寫地否決了。
「為什麽啊！？你說為什麽不能去！？去看看又怎麽了啊！」
「嗯……我也想知道……」柊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問「理櫻阻攔的話就不去了……但是，有什麽理由嗎？」
「理由有啊」
「是什麽？是什麽？」
「倒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告訴不不啊！」
「真的不是什麽大事啦。你們想想，算到今天就一個星期沒來上學了吧」
不不不歪著腦袋問「是沒錯……怎麽了？」
「一個星期的話」
理櫻看了看教室裏的圓掛鍾。
「我看差不多了」
「？欸？欸？」
理櫻沒有回頭，繼續做她的日曆。不不不和柊子一臉茫然，麵麵相覷。
就在此時。
嘎啦一聲。
是教室門梭開的聲音。不不不和柊子條件反射地朝那邊看去。
走進教室的人是
紗奈香。
「紗奈香！」
「早上好」
紗奈香對不不不打了聲招呼後快步走進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你怎麽啦！說啊說啊，出什麽事了！？」
不不不興奮地衝了過去。
「什麽出什麽事」
「你一個星期沒來上課了……」柊子也走了過來「所以大家都很擔心你啊」
「這是因為……」
紗奈香欲言又止。
不不不感到奇怪。柊子也察覺到了。紗奈香這還是頭一次說話不清不楚，這然兩人稍稍感到不對勁。然後，讓她們覺得不對勁的原因還有另一個。
紗奈香的表情跟平時不一樣。不，她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半闔著，用語言來描述的話，隻能說跟平時一樣麵無表情吧。但紗奈香的眉毛微妙地……真的非常微妙地，不是朋友就發現不了的程度，眉毛正極輕微地往中間擠。
「紗奈香？」
不不不愣愣地問道，可紗奈香沒有回答。
然後在她身旁，理櫻一邊填寫日曆，一邊掛著燦爛的微笑。
「早啊」
理櫻發聲。
「……早上好」
「你來啦」
「嗯」
「喔？」
「……有什麽事？」
「沒什麽」
紗奈香眉心又微微用力。
「之前答應過要去探索井之頭公園的ino，我給忘了。而且，借了柊子同學芭比第八冊還沒還」
「我什麽都沒說啊」
「…………」
紗奈香不做聲了。
她盯著自己的課桌。
在她眉心。
擠出了一道很小很小的皺紋。
「……這究竟是什麽呢」
「嗯？」
「這股感情。這股感情從何而來？它的源泉是什麽？我不知道。而且，連這究竟是怎樣的感情都不知道……但是，隱隱約約的，真的隱隱約約地有個念頭。我必須再見上一麵。必須和理櫻同學你們再見上一麵」
紗奈香兩手在膝頭緊緊握住。
「這份心情是……」
理櫻填完日曆最後一天的31日。
隨後，她一臉無奈地蓋上筆蓋，說
「難道不是寂寞嗎？」
紗奈香抬起臉。
「寂寞？」
「你呀，真是個傻瓜呢」
「寂寞………………」
理櫻看著呢喃的紗奈香，又一臉無語地歎了口氣。
那天。
理櫻承認了。承認了紗奈香是自己的朋友。所以，能夠輕易地解釋自己的感情。紗奈香以為弄懂了朋友是什麽，聲稱不再去學校，不再找朋友。聽到那些話，理櫻感到了寂寞，非常非常寂寞。
紗奈香毫無疑問是理櫻的朋友。
想到這裏，理櫻心中便萌生出一股確信。雖然那股確信十分渺小，但卻又堅實無比。
既然紗奈香成了理櫻的朋友，
那麽理櫻也是紗奈香的朋友了。
理櫻堅信。既然這樣，她一定懷著和我一樣的心情。
她見不到我，肯定會感到寂寞。
這是所有有朋友的人都了解的事，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種事，不需要觀察朋友肯定也會明白，也不需要刻意用複雜的算式去計算，是極為單純，理所當然的現象。
見不著朋友就會感到寂寞。
這是連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隻需要普遍的想象力。
「不不也是！不不也好寂寞啊～！！」
不不不抱住了紗奈香。紗奈香還一臉茫然。可是當柊子接著說「我也好寂寞」的時候，紗奈香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不，砰未免就……」。紗奈香在這方麵特別敬業。柊子嚶嚶地哭了。
「紗奈香同學，還有呢？」
理櫻一邊整理完成的日曆，一邊說道。
「是」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必須對我說呢？」
「………………」
「算了，我倒是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喔？我就想替你減輕一點精神負擔，純粹發自善意喔？這種話不趁早說出來的話，到時候怕是越拖就越難以啟齒呢。來吧，有什麽話就說吧？我聽著」
理櫻臉上掛著從容的笑容，居高臨下地規勸敗軍之將。
此時此刻，即是理櫻奉還紗奈香人情的瞬間。
「不說也無所謂啦」
理櫻哼著歌，對紗奈香步步緊逼。
咯噔一聲，椅子被推開。紗奈香猛地站了起來，站到理櫻身旁。
「理櫻同學」
「什麽事？」
「我愛你」
「你說什麽鬼話！？」
紗奈香左一口「理櫻同學」右一口「理櫻同學」窮追不舍。理櫻做出認真的抵抗。不不不和柊子在旁紅著臉，咽著唾液，見證著這一幕。已經到校的其他同學們也注意到騷動，「百合啊」「是百合」議論紛紛。就這樣，紗奈香靈機一動，守住了自己的尊嚴，然而結果卻在其他太多東西上留下了深深的傷痕。這起事件實在太淒慘了，它告訴後世，鬥爭是多麽的空虛。
第一節課上，一封信飛了過來，上麵寫著『請多關照喵～』。理櫻笑了笑，把它收進了筆袋。
7
放學後。
四個人一起去了井之頭公園。一時擱置的ino探險隊繼續開始活動。
她們為尋訪井之頭的湖主『湯澤羊』，決定先在井之頭湖周圍轉一圈瞧瞧。湖的外徑超過一公裏，以小學生的腳程可謂相當的長。當繞湖一圈再回到起點的時候，天空已經被染成了橙紅色。
「今天沒出現呢……」不不不像川口探險隊似的說道。
「要是那麽頻繁出現還得了啊」
「話說理櫻，你覺得會在哪一帶？」
柊子在湖畔攤開地圖。三人伸頭觀察。
「退一百步，就算真的存在……應該就在這一帶吧？」理櫻指向井之頭湖西側最大最深的部分“茶水池”。正好就是她們四個現在所在的位置附近。「湖主身長不是有100米嗎？那肯定就在這個最深的地方了。遊船那邊雖然也挺大的，但畢竟那兒又細又長還有船呢。再說，要是真的有100米長，這裏絕對裝不下……」
「還有28米的說法」
「28米也裝不下。不是長度，是深度問題。不過這裏以公園的內湖來說，確實算得上又大又深吧」
「湖的平均水深不足兩米」紗奈香講出事先查到的數據「這一帶應該要稍微深一些，但要裝下身長28米的大型生物還是有些不夠」
「紗奈香，這個是在哪兒查到的？」不不不問。
「從市政府土木技術科的年報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政府隱蔽了真相！這個湖其實非常深，有幾百米深，『湯澤羊』就住在湖底！政府為了不讓附近的人恐慌，把事實藏了幾十年！」
「不愧是政府，幹得真出色。那我們就對辦事員心懷感激，也別恐慌直接回家吧」
「理櫻，你沒幹勁啊！」
「怎麽可能有幹勁啊……。再說不不不，就算它又幾百米深，你打算怎麽讓湯澤羊浮出水麵啊。又喊不上來」
「唔唔唔，這個嘛……呐，紗奈香，你有沒有什麽主意？」
「下毒如何？」
「要搞恐怖活動記得一個人去搞……」理櫻歎著氣對她吐槽。
「今天湖水水量增加了一些呢」
柊子站在湖邊緣說道。
「因為昨天下過雨」
理櫻等人也站到湖邊緣，低頭向湖麵凝視。湖水透明度沒平時高，今天的水比平時更渾濁。
「這水裏說不定滲入了湯澤羊的成分……帶回去調查吧！」不不口浩隊長用攜帶的容器打水。（※注7）
「不不，衣服會弄髒啊……」柊子十分擔心。
紗奈香也彎下腰，從後麵凝視。
理櫻也站到不不不身旁，觀察水量增多的湖水。
腳下的土昨天被雨水衝刷過，又濕又滑。理櫻心想，稍不注意滑倒的話會弄髒衣服呢。
這是……
理櫻還清晰記得的，最後的記憶。
理櫻以向前栽的姿勢掉進了湖裏。
噗通一聲。
「理櫻！」
不不不大喊。
柊子也叫了起來。
湖麵泛起巨大的波紋。
一秒、兩秒……三人等著理櫻浮上來。
五秒。
十秒。
理櫻沒有浮上來。
「有人嗎！」
紗奈香大喊。她又衝到身後的路上再次大喊。一個走在不遠處的年輕男子察覺到情況不對，趕了過來。紗奈香飛快解釋情況，男子毫不猶豫地跳進湖裏。
男子抱著理櫻的身體上岸之後，立刻以人工呼吸的措施施救，並抱著理櫻跑向了立公園最近的醫院。三個人也跟著一起跑。男子抱著理櫻直接衝進搶救室。不不不用手機聯係了理櫻的家人。過了大約一刻鍾，理櫻的母親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醫院。母親聽了三個人說明情況後，立刻進入搶救室。紗奈香她們則在大廳等候理櫻。
理櫻最終沒能回來。
這天
紗奈香
失去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