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點了點頭,又灌了一杯酒,說:“那姓餘的太不像話了,自以為對他母親不錯,哪裏曉得老人家需要什麽。”


    說著,他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帶著幾分醉意,“陳八仙,你說,把老人送到養老院是不是太不像話了,老人家需要的不是多少玩伴,而是陪在親人身邊,看著親人的喜怒哀樂,哪裏像我,想陪父母,他們卻死了十多年。”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是苦澀,我腦中閃過一句詩,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正準備說點什麽,阿大又給我倒了一杯酒,自言自語地說起他的身世,“十五歲時,我父母雙雙歸西,從那後,這個世間上沒了一個親人。十六歲去曲陽學雕刻,遇到蔣爺,承蒙蔣爺不棄,收入門下。幾年前,蔣爺查到我有個親人在香港,又托關係要來姑媽的電話,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打電話給姑媽,她好高興,真的好高興,高興的哭了好久。後來,我們經常電話聯絡,就這樣過了幾年,不知不覺我已經拿她當母親,好幾次想辭掉這工作去香港陪著姑媽,想起蔣爺對我的恩情,一直拖著。去年姑媽打電話說,她身子不行了,可能活不長了,她怕被一把火給燒了,我就讓她回東興鎮來辦喪事,本來打算過幾天去香港看她,沒想到姑媽就這樣死了。”


    說著、說著,阿大眼角濕了,端起啤酒猛地灌了下去,嘴裏一直呢喃著一句話,“死了,姑媽死了,唯一的親人離開我了。”


    看著眼前這個渾身肌肉的七尺男兒,我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終於說出平常隱藏在心裏的話,想去安慰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隨後,我陪阿大喝了幾支啤酒,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幾支啤酒,阿大醉了,躺在長凳上,濕著眼角睡了過去。


    他心裏的苦,我多多少少能明白一些,別看他一副大塊頭,就誤以為他是馬大哈,隻講兄弟義氣,對親人看的看淡。


    實則不是,我們都被他的外表迷惑,他內心對親人的渴望,已經出常人太多。不然,也不會因為死者被後人送到養老院就如此刁難胡琴母女倆。假如讓他知道死者是被後人活生生掐斷生機,我不敢想象阿大會怎樣,我心裏堅定了一件事,無論生任何事,絕不能讓阿大知道真相。


    我在墓碑店找了一些衣服蓋在阿大身上,抬步走去墓碑店,外麵漆黑一片,氣溫很低,幾縷昏暗的燈光照在胡琴跟餘倩身上,母女倆一臉疲憊的跪在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阿大。


    “他的話,你們聽到了?”我淡淡地問。


    她倆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身上的孝服不知什麽時候濕了一大片。


    “喪事後,讓餘老板親自來一趟吧!別讓阿大知道死者的死因了,你們一家人好自為之吧!”我說了這麽一句話,轉身進入墓碑店,找了一個能睡覺的地方,休息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睡的正香,身子被人晃了幾下,睜開眼就見到阿大、胡琴、餘倩三個人,晃我身子的是阿大,他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一個傻笑,說:“昨天晚上我沒說酒話吧?”


    “沒有勒!”我坐起身,也不好說什麽,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


    “阿大叔,時間不早了,我們可以先去吊孝嗎?等會我跟母親還要去陳九家。”餘倩在一旁恭敬地說。


    看她那神色,對阿大倒是很尊敬,這是好兆頭,我笑了笑,說:“不急,我在這等你們,正好我到鎮上辦點事,你們在靈堂可以待久點。”


    阿大麵色一凝,生氣道:“陳八仙,你不跟我們一起去?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你這辦喪事的人哪能離開靈堂,這是對姑媽不敬。”


    我苦笑一聲,將劉凱搶喪事的事情說了出來,阿大聽後怒氣大盛,說:“瑪德,反了天,他劉凱活膩了不成,竟然敢來姑媽的喪事上搗亂,老子滅了他。”說著,他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看那趨勢,是打算叫人打架。


    我連忙按住他的手,說:“這事我有分寸,你隻管去上香就好了,若是對喪事有啥不滿意的地方,跟郎所長去講,他是這場喪事的知客。當然,阿大,咱們先說好,別再耍娘家人威風,大致上過的去就行了,畢竟逝者已死,死者為大,你應該替死者考慮一下。”


    “曉得了,表嫂跟侄女跪了一晚上,我心中那些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不會再刁難什麽事。對了,聽餘倩說,你打算請118個舵手的長龍,那個讓我來請,這點錢我還是拿的出來。另外,我作為娘家人,會送一架抬合、五十個花圈、五十桶禮花、樂隊今天的費用算在我名下,就當我為姑媽請一場戲班,送她老人家熱熱鬧鬧上山,酒席方麵給我安排一桌,我的七個兄弟會隨一些禮金去吃酒席,希望你們在酒席安排上不要出錯。”阿大在說這話的時候,很是豪氣,看那樣子不像差錢的主。


    聽他這麽一說,我大致上算了一下,娘家人若是送這些東西,估計得十萬左右,阿大隻是在墓碑店上班,能拿得出來這麽多錢麽?


    說實話,我有些擔心,用手拉了他衣袖一下,給他打了一個眼神,意思是別逞強,主家有錢。


    他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了,搖了搖頭,說:“陳八仙,不用勸我,這些年跟在蔣爺身邊,賺了不少錢,若不是去年投資失敗,我的禮會更重,現在身邊就剩下十萬塊錢的現金,能為祖母做的,也就是這麽多。”


    他這話說的很輕鬆,可,聽在我耳裏,卻是久久不能平靜,拿全副身價去送禮金,這…這…這阿大對死者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阿大叔,這些禮儀以您的名義就好了,金錢方麵就不讓您破費了。”餘倩在一旁急道。


    “表弟,沒必要這樣,你心意到了就好,錢財方麵,還是由我們來出吧!”胡琴說。


    阿大罷了罷手,說:“若是不讓我送禮,這場喪事就不去了,我心意已決,你們別再說什麽了,再說就是看不起我這個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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