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坐在他旁邊的高腳椅上,腿尚能曲著,腳放在地上。白鈞言翻開酒保遞過來的酒單,有些吵鬧的音樂裏,暗淡的藍色燈光落在他的麵龐上,有一把看不見的鐮刀,藏在他的身後。白鈞言抬頭問:“喂,我點個最貴的,你不介意吧?”李赫搖頭。“介意?”李赫說:“不介意。”白鈞言彎著眼睛笑笑:“真的嗎,可是很貴哦,你卡裏錢夠嗎?別一會兒偷偷跑掉了。”他點頭:“足夠。”不多時,白鈞言要了瓶價值不菲的酒,還有一瓶是他剛剛花了點錢要的空瓶子,裏麵裝的是巴黎水。他沒要杯子,是直接對著瓶口喝的,把另一瓶遞給李赫。萬一這渣男真的不要臉了不肯付錢,自己也有退路。果然,渣男看見酒瓶子第一句話就是:“我不能喝了。”“為什麽?”白鈞言甚至親手為他倒了一杯,要喝呀,要喝醉了,到不省人事才行。李赫說:“我明天還要開會。先幫你買單。”他掏出卡來,先叫服務生買單。這時的他尚且還算清醒,看見酒單價格眼皮也是一跳,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遇見了酒托。他輸入密碼,麵無表情地在小票上簽了字。“……你要走了?”白鈞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哪有你這樣跟人道歉的,那個裝置,是我不眠不休、辛辛苦苦做的,還沒展出就讓你碰了。”李赫頓了頓,低頭回視他的眼睛:“你是設計師?”“嗯,”他答得輕描淡寫,將酒瓶推到李赫麵前去,“你把這一瓶喝了吧,你不要走。”光是讓渣男錢包出血怎麽能夠,還要人格羞辱才行。李赫停住,仿佛在安靜思考。遇到了酒托,刷了十多萬,自己不喝就走,似乎真的虧了。加上……眼前的男生又說了一句:“今天是我生日,沒有人陪我過生日,所以,你把酒喝了吧。”白鈞言自己是不愛喝酒的,這酒他喝不喝都無所謂。李赫花的錢,李赫自己喝的酒,李赫自己醉倒街頭跟他白鈞言沒有半毛錢關係。聞言,李赫坐下了。因為十二月二十三是個很特殊的日子。這世界上也有另一個人,不知身在何方,過得怎麽樣,現在有沒有人陪著他,在二十三號的盡頭,同他度過三十四歲生日的夜晚?李赫的杯子同他的酒瓶相碰,玻璃清脆地碰撞。“你為美術館工作,是他們的合作藝術家?你叫什麽?”白鈞言不回答,隻是沉默地跟他碰杯,逼迫他一直不停地喝酒,巴黎水在口中索然無味,他肚子餓了,又點了一份炸雞吃。淩晨時分,察覺到李赫似乎已經到了快喝趴下的程度,白鈞言停下了,問道:“用你的卡,買單全場你介意嗎?”李赫到底不是傻子,在他的思維世界裏,時間的指針很緩慢,撐著下巴趴在桌上,腦袋歪過去問他:“為什麽我要買單全場?”白鈞言好像在笑:“因為今天是我生日啊,我不高興,想讓所有人都高興一下。”李赫醉醺醺道:“……你不高興嗎,你為什麽不高興。”白鈞言低頭看著這個趴著的、模樣看著毫無攻擊力,甚至眼神單純到瞧著有幾分傻白甜的富三代同學,臉上的營業笑收了幾分,如白雪公主那位惡毒繼母賣蘋果時的語氣惡道:“因為你啊。”“為什麽會,因為我不開心?”白鈞言知道他已經醉了,憋著的話,也可以說出口了:“你差點害死一個人,或許,你心裏有半分愧疚嗎?”李赫倏地怔住,眼睛睜得開了些,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喃喃自語:“…怎麽不愧疚,我每天都在自責。”白鈞言冷然審視著他,譏諷道:“你也會自責?”“會啊……”他不省人事地閉上了眼,聲音沉到低不可聞:“會難過,心痛,想……那個受傷害的人,為什麽不是我。”白鈞言怔愕了一下,眼睛告訴他,李赫說的是真話,他是真的愧疚,這種難過的情緒,不是作假,是完全真實的。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假如渣男真的內疚,為什麽不跟任昭道歉?“你心中愧對的人是誰?”白鈞言迅速追問。李赫沒有回答,睡著了般垂著頭。白鈞言冷著臉孔,伸手將他的下巴掰起來,用了很大的氣力,語氣質問:“你內疚的人是誰?”李赫閉著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睫毛如兩把密扇似的垂著,臉燒得通紅,喉嚨微動,將要吐出的答案,卻並未宣之於口。“說話!”白鈞言的拇指在他的下巴上掐出了痕跡。“是……秘密。”大概是有些不舒服,李赫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酒精的作用,李赫的手很燙,燙在皮膚上讓白鈞言發抖。隨即,白鈞言深吸了口氣,目光凝在他臉上半晌,鬆開手的同時,從李赫的桎梏裏將手腕抽出來。“買單吧。”他對酒保說。怕再喝下去,這家夥真的躺這裏了,還怎麽買單。接著,白鈞言伸手問他:“卡給我。”趴著的李赫動作很慢地摸出一張卡給他,拍在他的手心。白鈞言問:“密碼有嗎?”“有……”他撐起胳膊,手指沾了杯子上化冰的水,在胡桃木吧台上慢慢寫了幾個數字,燈光昏暗閃爍,白鈞言仔細看了,也看不清楚。李赫湊近,似乎打算告訴他密碼,都快挨著耳朵了,一股屬於陌生男性的熱氣襲來,白鈞言一下錯過頭,蹙緊眉:“你自己輸密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