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姑正戴著一頂草帽,蹲在葛家後園裏幫忙割著豆子,突然見到迎春三人回來,簡直是喜出望外,抱過大寶就親個沒完。


    大寶如今也大了不少,許是吃得好穿得暖,身子骨很硬實,已經能踉蹌著走幾步路了。


    葛大姑自然又是一番誇讚,末了拉著迎春姑嫂同兒媳一起回自家去吃飯。


    迎春想了想,就把拿回的吃食分了一半給姑母,然後同葛妮兒拎著剩下一半去了前院。


    王氏不知去哪裏閑逛不在家,葛老頭帶著葛書成也去給鄰居家裏幫忙了,留下唐招娣看守院子,見到她們進門幾乎是小跑著迎上前。


    迎春見弟媳痩得厲害,挺著的肚子也很小,於是趕緊趁著家裏無人,讓她偷偷先吃些好東西。唐招娣沒吃幾口就掉了眼淚,迎春怎會不知她的苦楚,但一時也沒有辦法,隻得簡單安慰了幾句。


    在葛大姑家吃了飯,鐵柱套牛車幫忙拉了些土豆和白菜,又送迎春姑嫂和自家媳婦回鋪子。


    他們在路上居然遇到了葛大壯,原來他早早下工回來不見了妻兒和妹妹,又見對麵的流水席辦得紅紅火火,還以為她們被氣回家了,心裏急得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村裏。


    這會兒一見媳婦兒麵色紅潤,妹妹也是笑嘻嘻,鐵柱媳婦還抱著個大南瓜,葛大壯總算是放下了心。


    「沈家願意收買人心,就盡管收買好了。隻要不惹到咱們頭上,誰也不是傻子,日久見人心。」迎春正拍著身邊堆的那些長得分外大顆的白菜,低聲同葛大壯說。


    葛大壯點頭,待牛車到了鋪子門前,他遠遠望著對麵沈家出入的都是身穿錦緞衣衫之人,而吃著流水席的工匠們卻連張桌子都沒有,不時還有小廝高聲喝罵,心下就隱隱明白了三分。


    果然不出迎春夫妻所料,沈家擺了一日流水席,第二日就歇了手。那些沈家的掌櫃和夥計把門窗桌椅打掃得一塵不染,可惜除了進山上香的貴人會去酒樓裏喝杯茶歇個腳,就再沒什麽客人了。


    反觀葛家鋪子這邊卻是生意興隆,原因無他,山上寺廟後邊占了半麵山坡的楓葉經過了早霜洗禮越發紅豔。但凡有點兒閑情逸致的人都紛紛湧了上山,而仰靠在楓樹下小酌一杯、


    賦詩一首,這種雅事自然流行,於是葛家的躺椅和各色靠椅也就成了搶手之物。


    遇到天氣好的日子,往往不過辰時,葛家鋪子前麵擺放的桌椅用具就會租賃一空,看得對麵的沈家眼紅不已。


    這日早起,葛家眾人剛剛把昨晚收回的桌椅再次搬出來,還沒等仔細擦抹,那沈東家就帶了個小廝走了過來。


    葛大壯最近接了一個活計,工錢很高,自然更忙碌,天色剛亮就進城去了,如今鋪子裏就剩迎春帶著葛妮兒和鐵柱媳婦在忙碌。


    遠遠看見惡客上門,迎春也不願理會,一邊同走過的鄰裏打招呼,一邊叫著鐵柱媳婦打水送過來。


    沈東家在一旁看了好半晌,不見迎春上前招呼就有些惱了,於是使了個眼色給身後的小廝。


    那小廝會意,立刻尖聲喊道:「呦,這都是些什麽破桌椅啊,怪模怪樣的。真坐上去,怕是立刻就散架了吧?」


    有幾個好看熱鬧的閑人,原本就瞄著這沈家主仆,一聽這話頭兒不對,立刻就湊到附近看熱鬧。


    迎春掃了那小廝一眼,冷冷說道:「這位小哥兒怕是沒用過我們家的椅子吧,我們葛家的椅子隻要坐過的人都說好,至於說不好的那一定不是人!」


    那小廝愣了愣,一時沒明白迎春這話裏的嘲諷之意,倒是幾個看熱鬧的閑人,不客氣地哈哈大笑。


    沈東家惱了,回手就賞了自家小廝一巴掌,罵道:「沒用的東西,怎麽這麽說話,就算葛家的桌椅再差,也沒你一個奴才說話的分!」


    迎春聽得生氣,開口就反駁,「呦,沈東家,您這是特意來砸我們葛家生意的吧,開口閉口都是差,都說上門是客,但您這樣的客人,恕我們鋪子太小,沒有辦法招待了。」


    「你!」沈東家開口想罵人,但迎春又不是他家裏的仆人,且不知鐵柱媳婦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端了砧板和菜刀坐在門前剁白菜,雪亮的刀光晃得沈東家下意識就倒退了幾步,末了漲紅著臉又踹了小廝一腳,「等什麽呢,還不帶路。」


    小廝很委屈,明明自家鋪子就在對麵,還用帶什麽路啊。但他也不敢反抗,隻得摸著屁股委委屈屈地低了頭帶路。


    沈老爺罵罵咧咧跟在他後邊,一步一踹。


    幾個閑人看了,再次大笑。


    迎春搖頭歎氣,看沈東家的脾氣,就知道他絕對不是個善人,在他家做奴仆也不是個好差事啊。


    想必那幾個看熱鬧的閑人也是這麽想,回家之後說給婆娘和孩子聽,婆娘又出去宣揚了幾句。很快地,沈家門前更清淨了,連原本抱著想要討雜工做的人都跑得沒了影子。


    日子過成這樣,差點兒就成了過街老鼠,沈東家鼻子都要歪了,免不了心裏也就動了些不該有的心思,隻是這時的迎春一家都還不知……


    又過了好些天,葛大壯終於交了工,回來把錢袋子送給媳婦收好,抬眼見到兒子手裏拿著一頂錦緞小軟帽,樣子很是別致,就笑問:「什麽時候給寶哥兒做的帽子?」


    迎春正在打水準備洗衣衫,聞言也沒多想就順口說道:「那緞子是上次吳公子給的謝禮,這幾日風涼了,我就給寶哥兒做了帽子。」


    葛大壯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頭,末了也沒有說話。


    第二日早起,有個住在附近的匠人來鋪子說起家裏兒子要娶妻,托迎春一家張羅五桌酒席。迎春正笑著談生意的時候,突然葛家村又有人來送信說葛老頭又病倒了。


    葛大壯立刻就皺起了眉頭,迎春也覺得公爹這病病得蹊蹺,隻有葛妮兒一個單純的丫頭,一定急得跳腳。


    迎春見此也不好多說,趕緊拾掇東西讓這兄妹倆回村去。


    葛大壯眼見媳婦喊了鐵柱媳婦幫忙抱著大寶,這才帶著妹妹上了路。


    沒想到這次葛老頭真的病了,咳嗽不停,臉色也燒得通紅,躺在床上顯得老了好幾歲。


    葛妮兒跪在床前就掉了眼淚,哭著問道:「爹,您這是怎麽了,前幾日我回來的時候二嫂還說您身子很好,怎麽說病就病了?」


    葛老頭聽了這番話,卻是臉色更紅了,扭頭望向一旁的王氏,接著才含糊應道:「不小心吹了風,哪裏想到就挺不住了。」


    王氏眼見葛大壯臉色不好,就心虛地趕緊扯起了閨女罵道:「死丫頭,你一走就是幾個月不回來,這會兒知道孝順了,先前做什麽去了?」


    葛妮兒很委屈,眼淚掉得更急,剛要開口說話,門外卻是突然走進來一個穿紅掛綠、打扮極妖豔的小媳婦,開口就笑嘻嘻問道:「姨母,我聽說大壯哥回來了,在哪裏呢?」


    說著話,她一雙眼珠子把屋子裏幾人打量了一遍,最後死死黏在葛大壯身上不動了。


    「呦,這就是大壯哥吧?」


    那個小媳婦身子扭得厲害,好不容易走到葛大壯身邊,雙手還自動攀上了他的手臂,笑著又捏又揉,「姨母沒有騙我,大壯哥身子真壯實。」


    葛大壯看見這個女人笑起來時臉上擦抹的白粉厚得都往下落,覺得惡心不已,趕緊甩開她,避到了一旁沉聲問道:「你是什麽人,誰讓你進來的?」


    那個小媳婦好像有些委屈,正要說話的時候,王氏卻是一把扯過她幹笑道:「大壯,這是我娘家外甥女桃紅,上個月剛死了男人,我怕她想不開就接來家裏住幾日。我聽說你那鋪子很忙,不如你走時就把她帶去幫把手吧,若怕鋪子生意她不懂,就是在後廚張羅個一日三頓飯也好啊。」


    葛大壯和葛妮兒對視一眼,想起這個桃紅一邊炒菜蒸饅頭一邊往鍋裏「加料」的情景,就打了個哆嗦,轉而用力搖頭拒絕,「鋪子裏人手夠用,不勞二娘費心了。」


    王氏好不容易放下一次身段軟語相求,沒想到遭到這般拒絕,就冷了臉罵道:「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我好心好意給你們找個幫手,你們還不識抬舉。我家桃紅命苦啊,剛死了男人想找個容身之地,你們還不收留!」


    命苦?葛大壯暗暗冷笑,誰家剛死了男人的寡婦穿紅戴綠,不是天生癡傻,就是本性輕浮,水性楊花吧?而這王氏要把這樣的外甥女塞進鋪子,不必猜也知道她沒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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